骆晓昀
许家朋烈士纪念碑
常乐坑在安徽宣城绩溪县城东北,金沙河从村口流过。临近岁末,河岸两边只见草和灌木青黄掩映,一派寒冬景象。
村里有位老人叫邵千祥。2023年12月16日,侄孙女邵琦给他带来一本书——《绩溪英烈》,94岁的老人用褐黄干瘪的手指摩挲着红色封面,不由得感叹:“好险,好险!”
邵千祥和邵琦的家族是“一门三烈士”忠义之家。2023年10月13日,绩溪烈士陵园总体提升改造项目正式立项,该项目的整体规划设计图纸正是来自邵顺福烈士的曾孙女邵琦及其丈夫汤安津的共同捐赠。
“如果说你曾苦过我的甜,我愿活成你的愿。愿不枉啊,愿勇往啊,這盛世每一天。”《如愿》的歌词,恰是这一家几代的写照,也是对中国革命红色基因在时代迁流中得以赓续传承的由衷赞美。
用胸膛堵住敌人枪眼的志愿军战斗英雄许家朋
邵琦印象中的常乐坑有一片竹林和随处可见的斑斑青苔。“竹林里有几处破败老屋,路过时,爸爸会指着其中一处断垣说,那是爷爷住过的地方。”邵琦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爸爸所说的是常乐坑旧址风貌,旧址距现在的常乐坑往西500来米,溧宁高速和宣绩高铁在这里交汇。
1941年1月6日,皖南事变爆发,常乐坑所属的金沙乡一路成为新四军主要转移路线,游击队在皖南山区宣传发动群众,展开了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在此背景之下,邵家的邵顺福、邵盛龙、邵水明三兄弟积极投身革命。1945年3月,敌人在抓捕并残忍杀害邵盛龙、邵水明后,并未善罢甘休,而是继续通缉邵顺福、邵大海父子。“邵大海就是我爷爷。当时太爷爷邵顺福因劫盐、筹粮、缴枪、策反等一系列活动,身份已暴露,不能再做地下秘密工作。”邵琦说。
1945年12月20日,邵顺福在木料坪包围战中不幸中弹牺牲,时年38岁。邵千祥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新四军来村里通知盛福叔牺牲已是来年。我们在战场上寻到了他的尸体,已是面目全非,仅靠下巴上的印记才依稀辨认出来。”
邵顺福牺牲后,年仅13岁的邵大海依旧被通缉。他辗转至宁国县一地主家中做帮工避祸,两年后又被国民党政府抓壮丁至金沙乡修铁路。
土漫天,衫褴褛,鹄面鸟形,敌人没有辨认出邵大海,常乐坑的乡亲却认了出来。母亲和祖母从山上赶来,母亲站在路的这边与路那边的邵大海遥相望,四行热泪不敢奔流,驻足不能相认,眼眶润湿着静声呢喃“活着就好”。
邵琦说,见证太奶奶与爷爷四目遥对告别的那条旧铁路今日犹在,离村口不远,离宣绩高铁也不远。
家朋乡原名磡头乡,1957 年为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特等功臣、一级战斗英雄许家朋烈士而更名。
2023年12月15日,寒潮来袭。暮色四合后,“皖浙天路”的雾凇漫挂枝头。汤安津已不知是第几次来家朋乡了,这天他想起了初至那天的阴湿寒冷。
第一次来家朋乡是2018年清明节,汤安津随邵琦返乡祭祖。从家朋乡家朋村往东数里,邵顺福就安葬在天目山脉的一座无名山腰处。“小雨落在仅能容一人通行的青石山阶上,邵琦爸爸边走在我身前引路,边说着家中往事。那天的山路很滑好像没有尽头,耳边听到的过往幕幕,课本中宣传的红色先烈忽然离我那么近。”汤安津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汤安津出生于1992年的上海,没有见过土葬墓地。在两棵大树的枝桠错落有致的庇护下,青苔斑驳的墓碑肃穆孤立。这场半个多小时的祭祖活动以炮竹声声回响山谷结束,邵家后人对革命先烈的缅怀和纪念给汤安津带来深深震撼。
家朋乡原名磡头乡,1957年为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特等功臣、一级战斗英雄许家朋烈士而更名。
1973年7月,家朋村建造了高14米的许家朋烈士碑,2022年更名为绩溪烈士陵园。目前,包括邵家三位烈士,共有132位烈士长眠于此。
冬雨飘零下,这座年代久远的烈士陵园庄重肃穆。毕业于同济大学土木专业的汤安津希望为它做些什么。
瞻仰许家朋烈士碑是绩溪县中小学教育的传统,也是绩溪县退役军人事务局优抚股股长胡开文小时候的记忆。他是绩溪烈士陵园总体提升改造项目主管单位对接人。
“提升改造需要原始设计图,但因年代久远,在县档案馆等各处遍寻,都找不到了。”汤安津说。于是,他带领公司设计师联系大疆合作团队进行地形测绘,出基建图纸和设计图纸。
在邵琦和汤安津看来,这是一个很小的撬动点。“我们其实就做了60万元左右的投入,但如果没有图纸,规划就不能立项。”2023年10月13日,绩溪烈士陵园总体提升改造项目被正式立项。
1950年,20岁的邵千祥进入绩溪县公安局工作,任保卫股股长。2014年底,绩溪县成立新四军历史研究会(以下简称“新研会”)。当年冬天,邵千祥下楼散步时,偶遇在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工作的邻居,闲聊之下,“邵家”三烈士的历史浮出水面。“新研会”常务副会长汪灶雄与邵千祥几经查证,终在《绩溪英烈》一书中,以专门篇目记录下“邵氏一门三烈士”的故事。
数年后,邵千祥摩挲着书的封面感叹出那句“好险,好险”——要是没有那次散步的偶遇,“邵氏一门”的红色故事或许就不为大众所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