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禽戏对糖尿病患者身-息-心影响的学术探讨 *

刘红萍 文天才 邢 颖 杨 杰※

（1.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药信息研究所，北京 100700；2.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药数据中心，北京 100700）

“消渴”之名始见于《素问· 奇病论》［1］，中医认为糖尿病属于“消渴”“消瘅”等范畴，是一种影响人体多个脏腑功能的全身性疾病，患者生活受其影响颇深。此外，现代医学［2］认为，除了疾病本身，糖尿病患者高血压病 、心血管疾病等并发症的治疗，也耗费了巨大的医疗资源，同时使患者及其家庭背负了巨大的经济负担。随着社会与经济的蓬勃发展以及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糖尿病的发病率在我国呈上升趋势，《中国2 型糖尿病防治指南（2020 年版）》［3］中指出，应通过控制饮食和适量运动来降低患糖尿病的风险。王焘《外台秘要方》［4］指出，消渴患者“不欲饱食便卧、不宜终日久坐”，认为消渴患者不宜久坐，需要一定的运动锻炼。目前，临床对于糖尿病的治疗主要有饮食管理、运动训练、口服药物治疗、胰岛素治疗，以及代谢性手术［5］等。与其他方法相比，运动具有调畅情志、易于坚持的优点，因此广受欢迎。五禽戏作为中医传统运动的一种，属于现代有氧运动，动作主要是通过模仿虎、鹿、熊、猿、鸟5 种动物的神态演化而来，且每一戏均有相对应的脏腑。坚持习练五禽戏，可以达到预防与治疗糖尿病的效果。五禽戏的习练过程中，需要习练者配合呼吸，注重调节自身的精神及心理状态，尽力模仿对应动物的神与态，从而达到神与形的统一状态，最大限度地发挥出五禽戏对糖尿病的治疗作用。

1 糖尿病的认识

1.1 中医病因病机 传统中医多认为消渴与禀赋体质、饮食等因素密切相关。《素问·奇病论》［1］有言：“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阐述了“内热”与“中满”为消渴的核心病机。《灵枢·五变》［6］曰：“五脏皆柔弱者，善病消瘅”，可见禀赋不足也是消渴的病因之一。此外，《扁鹊心书·消渴》［7］记载了“色欲过度，重伤于肾，致津不得上荣而成消渴”，《临证指南医案》［8］还指出：“心境愁郁……乃消症大病”。由此，消渴病的病因还应当包括劳欲过度以及情志失调。目前治疗消渴病临床一般按肺、脾、肾三脏，进行上、中、下三消论治。

1.2 西医病理认识 西医认为，糖尿病是一种慢性代谢性疾病，病因较为繁杂，已知的包括饮食不调、缺乏运动等多种因素都会增加患上糖尿病的风险。《中国2型糖尿病防治指南（2020 年版）》［3］指出，经济发达地区的糖尿病患病率较其他地区更高。此外，肥胖和超重也会导致糖尿病患病风险的增加［4］。也有研究［9］显示，吸烟与糖尿病的发生发展及其并发症的加重密切相关，是糖尿病的风险因素之一。

2 常见运动疗法对糖尿病的影响

2.1 有氧运动法 传统运动中的五禽戏、八段锦等，均属于有氧运动。《素问· 上古天真论》［1］提出“形劳而不倦”，鼓励人们进行适当的运动锻炼。步行、慢跑等均属于有氧运动法，在减少脂肪堆积、控制体质量的同时，还可以提高胰岛素的敏感性，从而帮助控制血脂和血糖异常［10］。此外，研究［11］表明，坚持长期进行有氧运动，可以有效降低血糖并控制糖化血红蛋白水平，进而减缓糖尿病的发展进程。

2.2 阻力运动法 中华传统武术的格斗性、对抗性，展示出了其阻力运动的一面。阻力运动主要是通过训练肌肉群，增强骨骼肌代谢葡萄糖的能力，进而达到降低血糖的目的［12］。太极拳作为传统武术的一种，已被证实可以提高肌力；同时其动作较为缓慢、平和，是中老年人群较为喜爱的运动方式之一［13］。正如《科学化的国术太极拳》一书的序言所说：“能身心兼修，学养并顾，而使老弱咸能练习”［14］。

2.3 运动综合疗法 名医华佗认为，“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耳。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犹户枢不朽是也”［15］。有氧联合阻力训练的方式，可以更灵活地对运动强度进行调节，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运动过量的伤害。此外，研究［16］表明，有氧运动和阻力训练混合干预的模式，能够最大程度地改善糖尿病患者空腹血糖等指标的控制水平。

3 糖尿病的五禽戏疗法探讨

3.1 五禽戏的中医理论认识

3.1.1 阴阳平衡 “阴平阳秘”是指阴阳的动态平衡，《素问·生气通天论》［1］云：“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五禽戏作为传统中医运动功法，习练过程注重动静结合［17］。动，则疏经通络，运行气血；静，则清心凝神，调畅气机。五禽戏中虎戏的勇猛与鹿戏的灵敏谓之阳，鸟戏的平衡谓之阴；习练时肢体的运动谓之阳，内心的专一谓之阴。阴阳协调，动静合度，从而调整人体至阴阳平衡的状态。与现代运动方法相比，习练者受到损伤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3.1.2 经络学说 经络学说是五禽戏的重要原理之一。早在先秦时期，《诸病源候论· 腰痛候》［18］就提出了“跪俯转腰法”治疗腰痛的导引方法。在五禽戏的习练过程中，上肢形态从虎爪转换为鹿角等形态，能够刺激手三阴、手三阳经；腰部扭转和体态变换，从熊晃转换为鸟飞等，能够刺激足三阴、足三阳经；而虎扑、鸟伸等全身性动作，可以有效刺激任脉、督脉以及膀胱经，从而达到调动全身经络的目的。

3.1.3 整体观念和脏腑理论 整体观念是传统中医学两大基本特点之一。五禽戏主张的身、息、心3 个方面的协调合一，恰合了整体观念的理论［19］。调身是调息与调心的基础，是对形态以及肢体动作的调节；调息是对运动过程中呼气和吸气的控制；调心则是习练者对自身精神情志、思想活动的把握。

人体是一个整体，以五脏为中心，而以五脏为基础的脏腑理论在五禽戏中有着充分的体现。如虎戏主肝、鹿戏主肾、熊戏主脾、猿戏主心、鸟戏主肺等，在习练每一戏对应的动作时，可以有效刺激到对应的脏腑。

3.2 五禽戏中医学原理及其与糖尿病关联 五禽戏分为虎、鹿、熊、猿、鸟五戏，一戏分2 个动作，即虎戏为虎举、虎扑，鹿戏为鹿抵、鹿奔，熊戏为熊运、熊晃，猿戏为猿提、猿摘，鸟戏为鸟伸、鸟飞［20］。五禽戏的习练讲求“象形取意”，比如虎戏模仿虎之威严、捕食，鹿戏模仿鹿之清澈、盘坐，熊戏模仿熊之憨厚、晃身，猿戏模仿猿之灵敏、摘桃，鸟戏模仿鸟之自由、舒展，尽力模仿，而至其效。

3.2.1 虎戏 虎戏主肝。《灵枢·本脏》［6］首先提出了“肝脆则善病消瘅易伤”之说。《伤寒论·辨厥阴病脉证并治》［21］记载了：“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阐述了肝郁所致的消渴，一方面表现为气机逆乱而攻心，另一方面则是心中疼热、胃中疼热。调身方面，习练虎戏时要尽力模仿虎之姿态，做到身形如猛虎扑于食之态。调息方面，肝主疏泄，可以调畅气机，促进脾胃运化水谷。调心方面，虎戏主要把握的是虎爪的有力与虎之炯炯目光，爪与目皆属于肝，气血在发力时到达爪目，有疏肝理气之效。

此外，《杂病源流犀烛·三水源流》［22］有言：“厥阴之为病消渴七字，乃消渴之大原……不知上中下虽似不同，其病原总属厥阴”，认为上、中、下三消均与肝有关。除了肝主疏泄可以调节脾胃运化功能外，亦有“肝肾同源”，肝养护得当，亦可下滋肾水。如中医学理论所说，消渴病位在肺、脾、肾，三脏均与肝脏相关，通过习练虎戏，可以起到养肝护肝的作用，同时也起到了改善肺、脾、肾三脏功能之功效［23］。

3.2.2 鹿戏 鹿戏主肾。《灵枢· 本脏》［6］记载了“肾脆则善病消瘅易伤”。《美国肾脏数据系统2019 年度报告》［24］也显示，糖尿病对肾脏有一定的损伤作用，是终末期肾病的主要病因。《金匮要略·消渴小便不利淋病脉证并治》［25］有言：“男子消渴，小便反多，以饮一斗，小便一斗”，可见肾虚所致的消渴病，在其典型的“三多一少”症状中，尤以“多尿”为重。调身与调息方面，在习练鹿戏时，姿态要尽量像灵敏的小鹿一样舒展，呼吸要向小鹿一样轻盈。做“鹿抵”动作时，主要是腰部发力，带动身体上下肢等其他部位的运动，各部位相互配合。“腰为肾府”，通过腰部的活动，可以锻炼腰部力量，达到强肾益肾的效果。此外，“转腰回望”时眼睛要努力看向脚后跟，在锻炼腰部的同时，也对身体两侧的肾脏起到一定的刺激作用［26］。而在习练鹿奔动作时，可以有效刺激督脉，督脉气血畅达，可以起到温养腰部的作用，同时也有利于肾精与肾气的化生。

3.2.3 熊戏 熊戏主脾。《素问·阴阳别论》［1］中就已经指出了“二阳结谓之消”的理论，“二阳”即为阳明胃肠。《素问·奇病论》［1］记录的：“此人必数食甘美而多肥也”，指出了平素体胖，多痰多湿，过食肥甘厚味，则湿热中阻，消渴病发。现代研究［27］也证实了糖尿病的发生、发展及其并发症的发生，均与脾胃功能失调有密切关系。调身方面，习练“熊运”动作之时，以腰腹为中心将身体作旋转姿态，可以起到按摩脾胃之功效。调息方面，《临证指南医案》［8］记载：“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习练熊戏之“熊运”“熊晃”动作时，主要是通过腰腹的核心力量带动全身，可以调畅脾胃升降气机。而调心方面，模仿熊的憨厚神态，可以促进人体内外合一状态的达成。脾胃运化功能保持正常，可以调节人体全身的代谢，从而起到对糖尿病的治疗作用，正如清代张锡纯所述，“助脾胃强健，化饮食中糖质为津液也”。

3.2.4 猿戏 猿戏主心。《灵枢·本脏》［1］记载了：“心脆则善病消瘅热中”，现代研究［2］也发现，心血管疾病是糖尿病发生以及导致患者最终死亡的重要原因之一。调身方面，习练猿戏时，做“猿提”动作是将手臂夹至胸前，收紧腋下部位，手少阴心经循行部位过手臂内侧，因此，习练此动作可以达到疏通手少阴心经的作用。调息方面，做“猿摘”动作时，上肢运动幅度较大，胸廓随之开合，能够有效活动胸廓部位，对其产生按摩、挤压等刺激作用，从而增强内在心肺功能。朱震亨《丹溪心法》［28］中指出：“热气上腾，心虚受之，心火散漫……病属上焦，谓之消渴”，认为“心虚感热，心火散漫”是导致消渴病之上消的主要原因［29］。因此，在调心方面，习练猿戏之“猿提”“猿摘”动作，可以疏通畅达心经，从而起到强心、降火的效果。在保护心血管的同时，还可以改善心功能，进一步降低糖尿病患者并发心血管疾病的风险［2］。

3.2.5 鸟戏 鸟戏主肺。《素问·气厥论》［1］云：“心移热于肺，传为膈消”，后朱震亨提出“上消者，肺也，多饮水而少食，大小便如常……”［29］。现代研究［30］也显示，糖尿病可导致肺通气功能或者弥散功能的下降。调身方面，肺为上焦，鸟戏的锻炼重点在上肢手臂，与手太阴肺经相关联，通过习练鸟伸等动作，可以达到理肺脏、调气机之功效。肺主通调水道，人体津液输布很大程度上依赖肺的作用，习练鸟戏之“鸟伸”“鸟飞”动作时，手臂向远端伸展，上肢进行升降、开合等变换动作，气的升降变换随之发生，可以起到理气宽胸的作用。从调息的角度来说，肺主气、司呼吸，除上述内容之外，鸟戏还可以通过配合呼吸运动来调整全身气机。呼吸频率的加快，可以增加外界清气的摄入，用于人体宗气的生成，进而补养人体先天之元气，从而起到充养人体之气的效果，同时达到调心的目的。如此，肺得滋养，气得充沛，人体气血津液运行有度，能够帮助减缓糖尿病的发展进程。

3.3 习练五禽戏时的起居调摄 首先，开始习练前，医生应对患者进行全面的身体状况检查与评估，了解患者基本病情后，因人制宜，根据每个人的身体情况，进行针对性的运动指导；患者本人也应充分了解自身情况，不可强行锻炼。其次，确定可以进行此项运动后，还应注意把握运动的强度与时间，运动过度导致的劳累可能会引起酮症酸中毒［31］，加重病情，正所谓“养性之道，常欲小劳，但莫大疲，及强所不能堪耳”［32］。此外，运动时应注意着装，宽松、舒适的练功服可以减少对肢体伸展幅度的影响。应当注意的是，低血糖是患者运动时所担心的一项重要危险因素［33］，因此运动时应提前准备含糖食物，做好低血糖反应的预防工作。

4 小结

糖尿病病因复杂，合并症多发，临床治疗时往往需要多种方法相互配合。药物疗法、饮食控制和运动疗法是目前公认治疗糖尿病的“三架马车”。在药物疗法方面，中医药在治疗时需注重中医思维，强调对患者整体状态进行把控，能够有效延缓糖尿病及其并发症的发展进程［34］。除《素问·奇病论》［1］所述的“治之以兰，除陈气也”，孙思邈的《千金方》［33］中也记录了多个治疗消渴的方剂。在饮食控制方面，《素问·腹中论》［1］提出“夫热中、消中者，皆富贵人也，今禁高梁，是不合其心”，可见饮食调摄的重要性在当时就已经受到重视。相较于药物疗法和饮食控制，运动疗法具有无伤害、易坚持、调情志等诸多优点，受到了医患双方的广泛关注。与现代的运动方式相比，五禽戏在运动过程中不仅锻炼了患者身体机能，更重要的是调节了患者的精神状态。习练五禽戏时身、息、心相互配合，沉思而后动，从而达到神形合一的状态。作为一种中医传统功法，患者在习练过程中可能会遇到动作不标准、活动程度受限、动作记忆困难等问题，因此五禽戏的实际临床认可度及可行性仍有待进一步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