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贝贝 指导:赵永强
长治市中医医院肿瘤科,山西 长治 046013
赵永强教授,主任医师,山西省名中医,第七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师承山西省名老中医姜佐周先生。赵教授从事中医临床四十余年,精勤不倦,勇于探索,博采众长,逐渐形成了“杂从脾胃、治以调和”的学术思想,倡导“未病调气、调神、调形,已病识证、识病、识体”的调养理念,擅用经方治疗各种疑难杂症。笔者介绍赵教授基于“五辨一扶”辨治恶性肿瘤的临床经验,分享如下。
赵教授在肿瘤的治疗中提出了“五辨一扶”的辨治思维,即辨气、辨血、辨痰、辨阴阳、辨病位和扶正。赵教授强调辨证施药、辨病辨证相结合,在结合患者发病部位的基础上,辨清气、血、痰、阴阳、病位的不同,再辅以扶正治疗。赵教授临证时根据肿瘤进展的早期、进展期、终末期等不同阶段以及肿瘤治疗的围手术期、围化疗期、围放疗期等不同时期理解为一条“纵线”,而“五辨一扶”理解为一条横线,两者相互结合进行辨证用药,方可取得良好效果。同时,赵教授强调“五辨”是运用于诊治各种肿瘤的辨证方法,既可单独使用,又可相互结合;既是辨治肿瘤的主方法,也可以是在其他辨证方法下的子辨证。“一扶”即扶助正气,赵教授认为脾气乃正气之本,故将健脾胃贯穿肿瘤治疗始终。赵教授认为调枢机位居肿瘤治法的核心,将“健脾胃调枢机”的治疗思路运用于肿瘤的不同进展阶段、治疗时期进行综合辨治。
1.1 万物之本,辨气为先气是构成人体和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最基本物质,为万物之本。《黄帝内经》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医宗必读》云“积聚之成也,正气不足,而后邪气距之”。提示正气虚弱是肿瘤发生的根本原因之一,在肿瘤治疗的整个阶段,首先要辨气,辨别气虚、气郁、气滞等不同。肿瘤终末期,邪盛正虚,或围手术、围放化疗期,手术、放化疗攻伐太过,损伤正气,均可见神疲乏力、纳呆、舌淡胖等气虚证候,此时应以健脾益气为治法,以四君子汤为主方,同时加用黄芪以增其补益正气之效。乳腺癌、甲状腺癌、肝癌、胆管癌等肝经循行部位的肿瘤,常见情志不畅、胸膈满闷、噫气腹胀等气郁证候,此时应以疏肝行气解郁为治法,方用逍遥散、柴胡疏肝散调之。随着肿瘤的进展,气郁久则滞,滞为郁之重,中晚期阶段常见痞满胀痛、胁痛、脉弦等气滞证候,以异功散为主方,健脾行气化滞为主法,可适当在此方的基础上加用破气药,如青皮、莱菔子、枳实、三棱、莪术等。
1.2 气血互根,辨血为重《黄帝内经》云“气血失和,百病乃变化而生”“气血充盈,百病不生”。赵教授结合肿瘤发生发展特点,提出气血失和为肿瘤形成的重要因素之一,在肿瘤的辨治过程中,在辨气的基础上,一定要注重血的辨别,即辨血虚、血瘀、血寒等。肿瘤终末期,癌毒日盛,气血日衰,或术后、放化疗后,手术、药毒损伤气血,均见面色苍白、头晕眼花、胸闷气短等气血虚证候,以益气补血为治则,常以归脾汤、圣愈汤为主方,加入仙茅、淫羊藿、仙鹤草等扶正补虚之品加减治疗。肿瘤晚期伴见癌性疼痛如针刺刀割,拒按,夜间加剧,腹部有癥积,舌暗有瘀斑者,即血瘀之证候,以活血化瘀为治法,临床常用桃红四物汤、血府逐瘀汤加减治之,酌情加入虫类药破血逐瘀止痛;如伴见手足发凉,疼痛得温痛减,舌暗淡苔白,即血寒证候。赵教授认为寒则血凝,凝久则瘀,治疗须温经散寒,方用温经汤、当归四逆汤调理,可选择附子、川乌、草乌等温阳通络之中药加减治疗。
1.3 癥瘕积聚,辨痰为要清代沈金鳌《杂病源流犀烛·痰饮源流》言:“痰为诸病之源,怪病皆由痰成。”《丹溪心法》云:“凡人身,上中下有块者,多是痰。”赵教授认为痰是肿瘤形成的重要病因和致病因素,痰可随气升降,到达周身内外,从而产生肿块。临床上也发现痰与肿瘤的转移及发病的隐匿性有一致相关性[1]。痰浊内阻于肺、纵隔,使肺气宣降失和,故见咳嗽咳痰、胸闷气喘等证候,常见于肺癌、纵隔肿瘤,伴见咳痰黄稠,舌苔黄腻者,即痰热证候,方用小陷胸汤、清气化痰汤,可酌加白僵蚕、瓜蒌、露蜂房等化痰散结药治疗。痰浊内阻于消化道,癌肿阻碍脾胃气机升降,故见呕吐痰涎、胸闷纳呆,舌苔白腻脉滑等痰湿证候,常见于消化道肿瘤,方用二陈汤、三子养亲汤、温胆汤、涤痰汤等加减,酌情加入土鳖虫、石见穿等消癥散结药治疗。
1.4 审证查因,辨阴阳为佐万物可分阴阳,根据肿瘤的症候表现及生物特性,亦可将肿瘤分为“阳瘤”和“阴瘤”。表现为热证的归为“阳瘤”,表现为寒证的归为“阴瘤”。根据《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所言“阳病治阴,阴病治阳”的治则针对性地选择用药。肺鳞癌临床多表现为干咳、咯血,且研究发现其发病与吸烟有关[2]。烟毒属中医热毒范畴,病机以实为主,属“阳瘤”范畴,临床用药以清热解毒、凉血散结中药为主,如石见穿、白花蛇舌草、半枝莲等,多用于呼吸道、消化道和泌尿系肿瘤病理检查为鳞癌者。肺腺癌好发于女性,早期阶段易出现远处转移,隐匿性强,晚期多见骨转移,以疼痛为主,多表现为阴寒之象,病机以虚为主[3-4]。属“阴瘤”范畴,治疗中多选用益气温阳、化痰散结的抗肿瘤中药,如土鳖虫、蜈蚣、蛇六谷等,同时适当加用扶正中药如黄芪、党参、茯苓等治疗。
1.5 整体论治,辨病位为使根据《本草纲目》所载中药的性味归经及赵教授多年的临床经验总结,在中医辨证基础上常根据肿瘤发病部位的不同,辨病位用药。在辨气、辨血、辨痰、辨阴阳的基础上,根据中药归经的不同、现代药理成分及机制的不同,食道癌多加用石见穿、威灵仙、急性子等[5-6];肺癌多加用蛇莓、白英、白花蛇舌草等[7];胃癌多加用三棱、莪术、藤梨根等[8];肝癌多加用鳖甲、莪术、蜈蚣等[9]。故在植物类抗肿瘤中药的基础上,临床中常联合搜风拔毒之虫类药物以毒攻毒。骨癌、脑癌部位较深,普通抗肿瘤药物难以运达此处,临床中多加用全蝎、蜈蚣、地龙等治疗。
1.6 标本兼顾,扶正培本《内经》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景岳全书》曰:“脾肾不足及虚弱失调之人,多为积聚之病。”这些古籍记载均提示正气虚损是肿瘤发生的内在因素,故在肿瘤的诊治中扶助正气以治其本,祛邪散结以治其标。肿瘤早期正邪交争,以祛邪为主,扶正为辅;癌毒蔓延日久耗伤正气,肿瘤晚期更可见恶液质状态,以扶正为主,祛邪为辅,故“扶正”法贯穿肿瘤治疗始终。早年肿瘤大家即提出“扶正抗癌”的理论,且多项临床研究均证实“扶正抗癌”法治疗肿瘤的有效性[10-12]。赵教授通过观察86 例中药联合化疗患者的症状,发现扶正祛邪中药可明显减轻化疗期间常见毒副反应的严重程度,提高生活质量[13]。故赵教授将扶正的治疗思路广泛运用于肿瘤辨治过程中。
李东垣《脾胃论》中“脾胃内伤、百病由生”观点启示脾胃功能在恶性肿瘤的发生发展中至关重要。根据其“百病皆由脾胃生”的学术思想,赵教授在肿瘤的辨治中提出了“杂从脾胃、治以调和”的诊治理念,强调健脾胃调枢机的重要性,治疗中注意顾护脾胃功能。围手术、放化疗期以健脾和胃为治法治则,以香砂六君子汤为主方,佐以藿香、佩兰芳香醒脾之药[14];肿瘤晚期,癌毒盛正气虚,在健脾扶正基础上,联合抗肿瘤治疗,以扶正为主,祛邪为辅,以四君子汤为主方少量加入软坚散结消癥之药治疗;肿瘤终末期以“健脾益气”为主导,以补中益气汤、八珍汤为主方,加入人参等大补气血之品,运用扶正抗癌法,以提高患者生活质量,延长生存期为宗旨,故“健脾胃”贯穿肿瘤治疗的各个阶段。
赵教授在肿瘤的治疗中同时提出“调和”之法,其中以“调枢机”为主。“调和”法最早记载于《内经》,“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因而和之,是谓圣度”。赵教授重视调和法在肿瘤治疗的运用,调和气机、调和三焦、调和脾胃、调和表里、调和阴阳等以“调”为和,以“平”为期。脾胃为中焦之官,三焦之枢纽,气机升降的核心,“调枢机”主要以调理脾胃功能,使气机升降,阴阳、表里平衡等为主。围手术、放化疗期,脾胃功能受损,此时运用四君子汤、香砂六君子汤以调和脾胃功能,佐以焦三仙以增加胃气;消化道肿瘤晚期,呕吐痰涎、呃逆嗳气,在六君子汤、二陈汤基础上佐以柴胡、枳实以调理脾胃升降;以益胃汤、小建中汤,调理脾胃阴阳等。通过此方法使肿瘤患者达到“阴平阳秘、正邪平衡”的状态,在此基础上提出“带瘤生存”的理念,其指导意义深远,值得我们深入挖掘。
张某,男,67 岁,2022 年3 月因无明显诱因出现吞咽不畅,未予重视,后症状逐渐加重,入住于当地医院,行胃镜示:胃癌(贲门受侵)伴狭窄,病理为:腺癌。腹部增强CT:食管胃连接处及部分胃壁不规则增厚,符合恶性肿瘤CT 征象,腹腔多发淋巴结肿大。诊断为“食管胃结合部癌”,临床分期:cT4N1M0。建议患者积极抗肿瘤治疗,患者及家属拒绝。近1 周,患者进食后出现呕吐,伴胸骨后酸困疼痛,近半年消瘦10 kg。再次行胃镜示:胃癌(贲门受侵)伴狭窄。因患者拒绝手术及化疗遂就诊于赵教授门诊。
2022 年5 月20 日一诊。症见吞咽不畅,进食后呕吐,呕吐白色涎沫,胸骨后酸困疼痛,时反酸,进食量减少2/3,眠可,食少,小便干,大便色黑,身体消瘦,乏力,舌质淡红,苔白腻,脉沉细。西医诊断:食管胃结合部腺癌cT4N1M0 Ⅲ期,中医诊断:噎膈,痰气交阻证。采用涤痰降逆汤(自拟方)健脾和胃、行气化痰法治疗。处方:茯苓、炒紫苏子、瓜蒌各30 g,橘红20 g,厚朴、炒麦芽、炒六神曲各15 g、党参、煅代赭石、炒莱菔子、清半夏各15 g,炙甘草、焦山楂、旋覆花、石见穿、砂仁各10 g。7 剂水煎服,每天1 剂。
2022 年5 月28 日二诊。患者呕吐次数减少,呕吐白色涎沫减少,纳食较前增加,仍感胸骨后疼痛。在上方基础上减橘红,加全蝎3 g,蜈蚣1 条以化痰通络止痛,解毒散结。后期在此方基础上加减维持治疗,患者症状明显改善。
按:患者胃癌晚期,癌毒日盛,正气渐亏,出现吞咽困难、呕吐痰涎、乏力等症状,根据赵教授“五辨一扶”辨证思维,辨证以“辨气、辨血、辨痰”为主,气血亏虚为本,痰气交阻为标。以健脾益气治其本,化痰降逆治其标,扶正祛邪为总则。赵教授依据多年临床经验,在治疗消化道肿瘤晚期出现的顽痰交阻,气机不畅,谷饮不下之症状时,多以辨痰为主,自拟涤痰降逆汤治之。方中旋覆花、煅代赭石降逆化痰止呕;半夏、橘红、茯苓燥湿化痰、降逆和胃;瓜蒌、炒紫苏子、炒莱菔子、厚朴化痰降气畅膈;全方在行气化痰“祛邪”的基础上,注意顾护脾胃佐以党参、炙甘草、焦山楂等以益气补中、健脾消食。一诊以益气健脾、化痰降逆为主,脾气渐旺,痰气已消除大半。二诊呕吐涎沫减少,减橘红,但患者处肿瘤晚期,邪毒盛正气亏,在“益气扶正、健脾化痰”基础上,辨病辨证相结合,根据归经及现代药理研究,佐以石见穿化痰散结、抗癌解毒,体现了“辨病位”的思维。患者胸骨后疼痛,为癌肿阻碍局部气血运行导致的“不通则痛”,根据虫类药物多具有祛毒邪、破瘀血、消徵积、止癌痛等特性,同时结合多项药理研究[15-16],在治疗癌性疼痛的选择上,常配伍全蝎、蜈蚣用之,体现其“辨血”的辨证思维。同时该方调升降、调脾胃、调气机,组方遣药均遵循“调和”之法。
赵教授临证根据肿瘤进展的不同阶段、治疗的不同时期,采用万物之本,辨气为先;气血互根,辨血为重;癥瘕积聚,辨痰为要;审证查因,辨阴阳为佐;整体论治,辨病位为使和标本兼顾,扶正培本的“五辨一扶”法进行综合辨治恶性肿瘤,以健脾胃调枢机法贯穿治疗始终,注意顾护患者脾胃功能。同时,强调“五辨一扶”是运用于各种肿瘤的辨治方法,既是辨治肿瘤的主方法,又可以是在其它辨证方法下的子辨证,临床灵活选择,以获得最佳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