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城红树连世界

张静

国家一级保护鸟类——黑脸琵鹭在深圳福田自然保护区内翱翔

2023年冬天，深圳湾，一只从韩国飞来的黑脸琵鹭又与深圳市民相见了。这只黑脸琵鹭曾在2022年11月2日抵达深圳湾，2023年11月6日又准时赴约。在广东内伶仃福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下简称“福田自然保护区”），一台高清全景摄像机捕捉到它悠然自在的觅食画面。

“深圳湾是黑脸琵鹭重要的栖息地之一。每年10月前后，黑脸琵鹭会从朝鲜、韩国出发，越过渤海湾，穿过台湾海峡，经广东海丰来到深圳过冬。深圳几十年的红树林保护工作，为候鸟提供了庇护所，黑脸琵鹭的数量也从20世纪90年代初的300多只逐渐增加至如今的6000多只。”福田自然保护区管理局高级工程师胡柳柳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红树是深圳的“市树”。深圳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红树林保护，多年来成果斐然。2023年9月，经《关于特别是作为水禽栖息地的国际重要湿地公约》常委会第62次会议全体会议审议通过，全球首个“国际红树林中心”正式落户深圳。

胡柳柳说：“近两年，为了给鸟儿一个安静的夜晚，深圳还提出建立‘ 暗夜保护区’，自然保护区周围的高楼景观灯光11 点就要熄灭。”

深圳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市林业局）党组成员、市规划土地监察局局长张谦表示，“国际红树林中心”落户深圳，有着客观必然性。深圳一半山水一半城，自然资源禀赋优越；改革开放成绩斐然，生态保护成效显著；“双区”驱动“双区”叠加，区位优势得天独厚。因此，深圳有基础、有条件、有信心、有能力高标准高质量建设好“国际红树林中心”。

红树林是对含有红褐色单宁成分红树植物的统称，分布在全球100多个国家，其中大部分国家位于南北回归线以内。这类植物根系发达、能适应海水环境，是诸多鱼、虾、蟹、贝类生长繁殖的场所，在净化水质、防风消浪、维持生物多样性、固碳储碳等方面有着重要作用。

中国的红树林主要分布在东南沿海热带和亚热带海岸港湾、河口河湾等水域，自然林介于海南三亚市的榆林港至福建福鼎市的沙埕湾之间，遍及海南、广西、广东、福建、台湾、香港、澳门等地。

深圳并不是红树林分布最广的城市，为何将“国际红树林中心”落户深圳？

“深圳的红树林有自己的特点。”深圳市红树林湿地保护基金会（以下简称“红树林基金会”）秘书长闫保华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红树林和深圳人的精神是高度吻合的。为了适应潮水浸淹、高盐、缺氧的海岸环境，红树植物形成了特殊的适应对策：形态多样的根系、胎生繁殖、泌盐排盐等旱生结构。这种面对恶劣环境的适应智慧，与深圳建设者的拓荒牛精神是高度一致的。”

胡柳柳所工作的广东内伶仃福田自然保护区建于1984年，1988年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房地产市场快速发展的背景下，深圳人很有前瞻性地开启了对红树林的全面保护。

“为了落实福田自然保护区的生态保护红线，原本规划穿过红树林的滨海大道北移260米。此外，深圳修建了全国第一道保护鸟类的隔音墙，自然保护区外围区域500米范围内的建筑高度需要低于50米。虽然深圳在高速发展，但是自然保护区的海岸线几乎没变。”胡柳柳说，“近两年，为了给鸟儿一个安静的夜晚，深圳还提出建立‘暗夜保护区’，自然保护区周围的高楼景观灯光11点就要熄灭。”

在福田自然保护区工作10余年的胡柳柳见证了红树林保护给深圳生态带来的变化。

从1998年开始，通过深圳河治理、人工补种等措施，深圳灣红树林面积稳步增加。深圳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的数据显示，目前，深圳全市（不包含深汕合作区）湿地总面积近3.5万公顷，红树林面积296.18公顷。红树林主要集中分布在福田自然保护区，部分分布在宝安区沙井、福永、西乡等地。

据胡柳柳介绍，目前，福田自然保护区内拥有高等植物353种、记录到鸟类超过272种、红树植物共有9科20种，具有无可替代的生态价值和社会价值。

走进福田自然保护区，从海岸线到红树林深处，可以清楚地看到保护区的格局。胡柳柳和同事们多年来的工作，就是通过精细化管理，维护“滩涂—红树林—基围”生态格局的稳定。

保护区内的几个鱼塘，是村民以前养鱼养虾留下来的。普遍存在水位过深、生境单一的特点。加上多年自然演替，鱼塘淤积、芦苇生长面积过大，无法满足不同鸟类的栖息需求。

2015年，福田自然保护区通过借鉴香港米埔自然保护区的管理经验，对5个鱼塘陆续进行了改造：清理堤埂上银合欢、簕仔树等外来乔木；营造宽阔水面和大小、形状、坡度不同的小岛，打造多样化的生境；深挖四周水道，增加水循环动力；疏通与外海的连接，使外海的鱼虾蟹等生物进入塘内。

“当滩涂区域处于高潮位时，由于海边水太深，候鸟们无处停歇觅食，它们就会来到鱼塘找吃的。我们改造后的鱼塘，水位相对稳定，根据不同鸟类的生活环境需要，分为浅滩、浅水区和深水区，能够满足大多数鸟类的生活需求。”胡柳柳介绍。

深圳福田红树林的生态格局——滩涂、红树林、基围鱼塘

在鱼塘通往滩涂的路上，安装有一个可以自动感应放水、只把鱼虾留下的智能水闸。胡柳柳介绍，智能水闸的应用使得鱼塘水位调控和生物交换更精准、便捷，从而更好地服务于水鸟栖息。

改造后的鱼塘吸引了大量黑脸琵鹭、黑翅长脚鹬等越冬水鸟前来栖息，曾记录到上万只水鸟栖息，多年未监测到的黑脸琵鹭集群也出现在3号、4号和5号鱼塘，2022年，在3个鱼塘中过夜的黑脸琵鹭超过150只。

在福田红树林生态公园红树林科普展馆门口，经常有不少幼儿园小朋友排队进馆参观。这座公园面积不大，但地理位置非常特殊——它的西边紧邻福田自然保护区，南边一河之隔的对岸是香港米埔自然保护区，两个保护区均为国际重要湿地，共同依傍着深圳湾。

作为自然保护区与城市之间的缓冲带，这里是深圳市民离“野外”最近的地方，因而有“深圳湾小钥匙”之称。即便是工作日，也能见到许多市民在公园里散步游玩。

红树林基金会的项目办公地点就位于公园内。在红树林保护工作上，深圳开创了“政府主导、企业管理、公众参与”的管理模式，积极鼓励社会组织参与生态保护、自然教育，获得国际社会广泛认可。

2012年成立的红树林基金会，是中国首家由民间发起的地方性环保公募基金会。2015年12月，该基金会正式受福田区政府委托，开始运营管理福田红树林生态公园，成为中国第一个管理城市生态公园的环保公益机构。

2014年，从美国回国的闫保华成为这个环保大家庭中的一员。在亚利桑那大学读环境学博士的经历，让他对自然教育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彼时的中国，自然教育正处于萌芽期。于是，回到中国的闫保华成为一名自然教育的积极推动者。

2015年，红树林基金会联合上海绿洲、自然之友等7家机构，采用线上网络调查和线下问卷相结合的方式，开展《城市中的孩子与自然亲密度》调研工作，并在全国自然教育论坛发布调研结果，数据显示，约68%的孩子每天户外活动时间不足1小时，约16％的孩子有自然缺失的倾向。

这个调研报告通过媒体发布后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如何利用好深圳红树林资源开展自然教育，成为红树林基金会重点推动的工作之一。2019年5月，福田自然保护区与福田区教育局、福田区科协、红树林基金会签订合作协议，开展“福田区中小学生红树林科普教育活动”。

以红树林“链接”世界，深圳的底气不仅来自系统性保护成绩和良好的生态家底，更来自科研人才的支撑和良好的群众基础。

“自然教育中心是基于场域的自然教育，孩子们来到自然教育中心学习，进入到真实的湿地自然环境体验、探索，而不是只通過视频、纪录片、书本来了解。”闫保华说，“学生以班级为单位来红树林湿地学习，学习结束，每个学生会拿到一本《福田有片红树林》进行延展学习。回到学校，老师们还会继续将红树林内容融入到日常教学中。”

红树林基金会和人民教育出版社共同编纂了《神奇湿地：环境教育教师手册》，这本中小学环境教育手册成为深圳市福田区的乡土教材。

来自红树林基金会的统计数据显示，目前，该基金会已在深圳举办了近8000场次活动，服务公众超过24万人次。

红树林基金会的课程得以延续并不断提高质量和上课频次，离不开来自各行各业的志愿者。截至2023年6月，培训的志愿者超过1100人，近1.4万人次参与服务，累计服务时长近4万小时。这些来自社会各界的志愿者，常年在环深圳湾设立的各志愿服务站开展科普教育活动，满足公众日益增长的科普导览需求。红树林志愿者服务体系愈发完善。

在被问及“国际红树林中心”落户深圳后，将会给深圳带来哪些改变与机遇时，闫保华认为，这对深圳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未来会有更多的国际交流与合作的机会。基金会也需要招募、培养更多具有国际视野、外语交流能力又了解红树林的志愿者，打造更加国际化的志愿队伍。”闫保华说，“接下来我们会努力为更多中小学生提供到红树林湿地学习的机会，希望深圳所有的孩子都能到红树林湿地体验、学习，这也是深圳孩子从小认识红树林，增加对深圳的认同感、归属感和自豪感的一个好机会。”

以红树林“链接”世界，深圳的底气不仅来自系统性保护成绩和良好的生态家底，更来自科研人才的支撑和良好的群众基础。

据了解，近两年，深圳大学、南方科技大学两所高校均设立“红树林湿地研究所”等科研机构；2022年度“红树林生态系统全链条精准修复关键技术与应用”入选广东省科学技术奖拟奖名单。

伴随“国际红树林中心”的落地，包括促进红树林知识创新与共享、加强红树林保护修复及合理利用技术交流与合作研究、发展红树林自然教育体系和公共服务、提高红树林保护修复及合理利用能力建设、开展红树林保护修复优先项目、探索建立蓝碳核算体系在内的六项具体目标正渐次展开。

《湿地公约》科技委员会委员、北京林业大学生态与自然保护学院教授雷光春表示，建立“国际红树林中心”体现了中国在参与全球治理、推进湿地保护全球行动中的大国担当。“国际红树林中心”落地深圳，标志着深圳成为国际多边环境治理机制的全球枢纽之一，将为全球红树林保护提供巨大的便利和强有力的支撑。

赤颈鸭[红树林基金会（MCF）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