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居民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及其对亲环境行为自觉的影响

2024-02-05 07:11刘鑫淼
系统管理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困境伦理个体

芦 慧,刘鑫淼,刘 霞,陈 红

(1.南京理工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南京 210094;2.中国矿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3.武汉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武汉 430072;4.江南大学 商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亲环境行为自觉是指居民日常生活中主动实施降低对生态环境负面影响的行为[1],如资源节约、绿色购买、绿色出行、垃圾分类[2]等。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广泛形成绿色生产生活方式”“推进美丽中国建设”,《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论述摘编》也重点阐述了“强化公民环境意识,把建设美丽中国化为人民自觉行动”的内容。可见,亲环境行为自觉作为节约资源、保护生态、增益健康的行为方式,不仅是环境治理和节能减排的重要手段,也是实现美丽中国的关键途径。不同于被奖惩措施所激励和约束的“角色内”行为,亲环境行为自觉是居民为改善环境而采取的非奖励或要求的自主行为[3],隐含了“自我成本”与“利他”之间的逻辑矛盾[4],可能会引发居民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进而阻碍居民亲环境行为的自觉实施。

伦理困境通常指人们面对多种利益或行为准则存在冲突时无法抉择何者优先的两难情境[5-6]。多种不一致的伦理或行为准则所形成的冲突点就像是“横”在人们行为选择时的“心理栅栏”,使得人们在行为选择时踌躇不前、陷入纠结的两难境地。事实上,这种困境也普遍出现在亲环境行为实施的情境中。例如,个体在选择是否使用一次性餐具时,可能会纠结于 “当下便利”还是“保护环境”,进而形成心理上的“栅栏”,阻碍了自身实施亲环境行为的主动性。这些恰恰反映了人类生存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所存在的悖论[7]:一方面,人类需要通过消耗生态资源以实现自身当下的生存与发展;另一方面,又需要依赖生态环境的可持续来实现人类的可持续生存与发展[8]。这种悖论逐渐演变为人类生存发展的无限性与生态资源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进而固化为日常生活中居民自觉实施环境行为时经常面临的“心理栅栏”,促使人们不断地思考如何解决人类生存发展与生态保护这两种已被社会所公认的价值取向何者优先的伦理困境问题[9]。可以看出,居民对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认知过程,其实是个体对多种不一致的伦理或行为准则引发的系列冲突点所进行的整体性解读、评价和判断的过程。但究竟个体为何会面临该类困境? 该困境的呈现形态是什么? 其对亲环境行为自觉的影响如何? 这是本文关心的问题,也是学界并未细究的问题。因此,有必要聚焦居民实施亲环境行为时对系列冲突点的整体性认知和判断过程,深入探讨我国居民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内涵、结构及其对亲环境行为自觉的影响。

Cavalli-Sforza等[10]提出的双继承理论可以解释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产生过程。根据双继承理论,个体亲社会行为的演化是基因选择和文化选择共同作用的结果[4]。文化通过社会规范的方式(如法律、准则等)对遗传选择产生压力,影响某些遗传特征的保留和传承;基因则在这种压力下选择保留和传承某些文化特征,即适应社会规范并将其内化,形成个人规范体系[4]。那么,基因选择和文化选择的互动过程其实也是个人规范和社会规范的互动过程。而社会规范与个人规范并非总是一致[11],当两者冲突时,对于处于正常道德水平发展阶段的个体而言,无论选择遵从哪种规范,从某种角度而言都是“正确”的,但也都会存在遗憾[12],由此引发“社会-个人”交织的伦理困境。同时,双继承理论也隐含了人类生存发展的“长期性”与当下生态资源耗费的“短期性”之间的矛盾关系,当两者不可兼得时,无论选择哪一方都是不完美的,将引发个体在“现时-未来”选择时的伦理困境。

总体而言,个体所处情境不同,冲突点的构成要素也将不同,但本质上都会使个体在实施环境行为时产生纠结和犹豫,因为无论选择哪种冲突要素都是“正确”的,也都会对未选择的另一种要素抱有遗憾。这种想对所有“正确”的兼有,抑或想对所有“遗憾”的退避,都会让个体感知到强烈的冲突感,会纠结、犹豫或停滞于“是否”以及“主动还是被动”实施环境行为,进而阻碍了亲环境行为自觉的实现。虽然伦理困境并非属于全新议题,但生活中普遍存在的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未在理论层面得到足够重视,涉及该主题的研究尚属全新范畴。为弥补理论与实践的缺口,首先,引入双继承理论,在文献综述和理论剖析的基础上,剖析了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产生的底层逻辑、内涵和可能存在的形态;其次,运用扎根理论和定量研究方法,形成我国居民实施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四维结构;最后,在实证研究部分初步探索了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对居民亲环境行为自觉的影响。研究为帮助人们消除心中所构筑的“心理栅栏”、促进亲环境行为自觉化提供理论和实践支撑。

1 文献综述

1.1 伦理困境的内涵研究

伦理困境是指个体不得不在多种利益原则或行为准则中选择其一而放弃他者的情况[5-6],由于社会互动原则与规范的复杂性特征,伦理困境在人类生活中不可避免[13]。当个体面临多种选择时,从不同角度来看,每一种选择都可能是“正确”的,但由于多种选择之间冲突性的存在,选择其一就意味着放弃其他可能的“正确”,使得个体无法获得完美的结果[5]。如医生在进行紧急手术前,可能会面临家属拒绝签字的情况。基于“生命至上”的个人价值观,医生应该选择做手术救助病人;基于“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的法规,医生应该遵从规定而放弃救助病人。这时,无论选择哪一方都可以说是“正确”的,但也都是“有遗憾的”[12]。也就是说,个体不得不在个人规范与制度规范之间作出决定,伦理困境便由此产生[14-15]。

可见,伦理困境不仅涉及个体因素,也涉及社会因素[16],它的产生源自“社会-个体”规范的不匹配,抑或个体的多个内部规范不可兼容的情境下,个体需要进行“对谁有利”的行为选择过程。个体对伦理困境的认知,则是面对具有冲突性的、不可兼得的“社会-个人”或个体内部多种规范时,对其所产生的系列冲突点的整体性认知和判断过程。

1.2 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内涵研究

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是伦理困境的一个具体领域,同样具有个体和社会的双重属性[17-18]。本文认为居民在亲环境行为实施过程中产生的困境状态可以视为对“选择对谁有利的行为”或“哪个选择更利己”的认知过程。Tam 等[17]的研究认为,如果所有人都选择有利于环境的方式行动,则整体环境将得到改善,但如果每个人继续他们目前的消费模式和生活方式,也会产生更好的个人结果。可见,个体选择实施亲环境行为能够改善社会整体环境,选择不实施则会暂时获得更多的个人利益,无论选择哪一方都是“正确”的,但也都是“有遗憾的”[12]。由此,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实则是伦理困境在环境问题上的具体呈现。此外,当个体预想到两种“正确”行为平行且相悖时,就会深入识别构成伦理困境的具体冲突点,并思考选择何种行为以冲破冲突点的心理束缚。如前所述,个体对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认知过程是基于个体环境规范嵌套于社会环境规范的情境下,通过对系列冲突点进行整体性识别、解读、评价和判断,进而选择符合一方利益的“正确”行为的认知过程。

除了具有“社会-个体”交织的特征外,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还应关注时间特征。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对“满足当下”资源消费观的抨击声音越来越多,“延迟满足”可持续发展观的支持声音日渐高涨且越发紧迫[19],折射出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与其他伦理困境的显著差别:前者需要面临现时利益和未来利益的复杂矛盾情境。该差别使个体除了面对“社会-个体”交织的伦理困境外,还将涉足“现时-未来”交织的伦理困境,联合形成“社会-个体”困境与“现时-未来”困境交织的复杂局面(见图1)。

图1 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形成及其对亲环境行为自觉影响的理论推演Fig.1 The ethical dilemma of pro-environmental behavior’s formation and its theoretical extrapolation to the influences on voluntary pro-environmental behavior

1.3 文献回顾

目前涉及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研究大多集中于农业生产者领域,主要从两类视角进行研究:①农业生产者价值观与买家商业标准产生的冲突(反映了“社会-个体”交织困境)。Stuart[20]研究发现,面对买家对食品安全质量的高要求,可能需要生产者捕杀野生动物或破坏吸引它们的植被来阻止野生动物进入种植区域污染农作物。这不符合生产者个人环境规范,但他们必须在满足商业标准与坚持个人环保规范间作出选择,这使得生产者产生环境行为伦理困境。②环保成本与盈利能力间的冲突(反映了“现时-未来”利益交织困境)。Cary等[21]研究发现,许多环保措施需要土地所有者(生产者)付出的经济成本可能在短期甚至长期内超过农场收益,生产者会陷入支持环境保护和维持高盈利能力之间的困境,从而做出不利于环境的选择。可见,现有研究大多聚焦农业环保领域,并未推广至更广泛的行为主体及其他领域;同时,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研究多采用定性方法,虽然能够较为直观地理解特定现象,但无法捕捉到更为具体和普遍的亲环境伦理困境现状。因此,亟需补充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系统性结构及其影响研究。

当前,围绕亲环境行为自觉的研究主要从以下两个方面展开:①从个体环境价值观[22]、道德规范[23]、自我效能感[24]、环境激情[25]、预期环境情感[26]、环境态度[27]等视角探讨了个体层面的因素对个体亲环境行为自觉的影响机制;②从精神领导[28]、道德领导[29]、绿色仆人型领导[30]等领导力,以及组织氛围[31]、领导支持[32]、人力资源管理实践[33]、个体与环境的匹配[23]等视角探讨群体和组织层面的因素对个体亲环境行为自觉的影响机制。

可以发现,现有研究主要关注个体价值观、态度、领导力、组织实践等静态性前因变量,忽视了以伦理困境为中心的这一过程性、动态性前因变量的研究。因为个体的行为选择过程往往是个体对多个相互冲突的、矛盾的因素进行认知、评价和判断的过程[34],也是对指向行为选择所构筑的系列冲突点进行整体性认知和评估的过程,仅关注某一类静态性特征变量或组合特征变量无法形象地描绘出人们自觉行动前的心理活动。因此,有必要从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视角探究其对居民亲环境行为自觉的影响特征。

2 理论框架

双继承理论的基因选择和文化选择两个核心观点为理解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产生提供了理论支持。如图1左所示,根据双继承理论,基因赋予个体社会学习的能力,人们通过学习基于文化传播的社会规范形成适用于个体的规范体系(如信念、价值观等),即个人规范体系。个人规范体系使个体能够在社会环境中产生遵从社会规范的内在动机,从而导向亲社会行为[4,35]。也就是说,在基因-文化共同进化进程中,个人规范与社会规范的互动使得个体产生了亲社会行为[4]。亲环境行为作为亲社会行为的一种,其产生过程也大抵相似,只是聚焦于环境导向的文化和规范。

然而,在实践中,亲环境行为自觉的产生并不一定顺利,个体在其亲环境行为规范动机产生前,还会受到“心理栅栏”的阻碍。由图1可见,可能存有4类冲突情境促使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形成:

(1) 社会规范体现了社会期望,个体有维护个人所属群体利益的倾向,从而想要按照他人的期望去行事[36]。而个体所属群体不同,感知的社会期望也不相同。当个体感知到不同群体所期望的社会规范(即多元主体期望)不一致时,系列冲突点随之产生,导致伦理困境的产生。

(2) 个人规范体系形成的基础是个人价值体系,呈现的是个体多元价值观的内容构成和重要性程度排序[37-38]。当个体内部的多重价值需求不一致时,就会产生系列冲突点,引发伦理困境的产生。

(3) 个人规范是个体在特定情境下对特定行动的自我期望[11],与隐含社会期望的社会规范并非总是一致。当他人的价值诉求和自我的价值诉求之间存在矛盾时,也会产生系列冲突点,伦理困境随之产生。前三点共同呈现了可能引发的“社会-个人”困境。

(4) 双继承理论强调,人类进化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基因”与“文化”要求人们需同时考虑现时生存与未来发展繁衍的问题,只是“现时利益”和“未来利益”往往不能兼得,成为引发“现时-未来”困境的系列冲突点,产生伦理困境。

需强调的是,社会规范包括命令性规范和描述性规范两种[39]。上文在分析社会规范的过程中强调其“社会期望”的内涵,即个体感知到大多数人赞同或不赞同的行为方式,这是一种命令性规范。描述性规范是指特定情境下大多数人所做的事情[40]。描述性规范通过让人们相信在特定情境下大多数人所做的行为是“有效的且具有适应性的”来指导人们的行为,即“如果每个人都在做某件事情,那么做这件事情一定是明智的”[36]。这里有两个关键点,一是“特定情境”,说明个体在实施环境行为时只会面对一种描述性规范,并不存在描述性规范之间的冲突;二是“有效的且适应性的”,说明个体认为实施大多数人都在做的行为对自身有利[4],描述性规范与自我利益已达成统一,也不存在个人规范与描述性规范之间的冲突。可见,“社会-个人”困境主要由命令性规范与个人规范的交织过程而引发。

综上所述,本文结合双继承理论,深度剖析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产生的底层逻辑、内涵以及可能存在的形态,为后续伦理困境正式结构的扎根研究、定量探索及验证提供理论支撑。

3 研究1:我国居民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结构探索与验证

3.1 研究设计

首先,设计了“您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是否会主动实施环保行为? 为什么? 实施过程中是否存在纠结或犹豫的现象? 请详细描述现象和原因”等引入式开放访谈问题;其次,结合上述产生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4种可能情况,分别设计了诸如“如果考虑人类或后代的未来,您在亲环境行为实施过程中是否存在纠结或犹豫的现象? 请详细描述现象和原因”等4个问题;最后,为确保信息获取的全面性,设计了“除上述因素,您还会在何种情境下产生这种现象? 为什么?”的补充题项。

本文选取来自北京、上海、江苏、河南等省市48位居民进行访谈,分布于政府、企业、高校、灵活就业等行业。其中,女性占52.1%,已婚占62.5%,本科及以上学历占83.3%。访谈采用一对一形式,时间均不少于30 min。访谈之前,尽可能地让受访者提前阅读访谈提纲,以方便其进行问题预览与构思,从而有效提升访谈的丰富性与全面性。在获得受访者同意的情况下,对访谈人员进行了录音,并在后期进行了文字转录,最终得到5万余字的文本素材。随后,从中随机选取了记录的2/3部分进行接下来的三级编码分析,余下记录的1/3部分用来进行理论饱和度检验。为确保编码过程的信效度,本文邀请相关专业的3名研究生对其单独编码,再由2名相关领域的教授进行审核。具体的编码过程如下。

3.2 编码过程

3.2.1开放性编码 基于获取到的访谈记录进行编码整理,对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维度范畴化[41]。

首先,对原始访谈资料逐字逐句进行编码,对原始资料的语句赋予概念化的标签,并尽量使用体现冲突点的受访者原话作为标签,以减少编码者的个人偏见[42];其次,整理和比对资料,形成191个原始语句;最后,提取这些语句中反复出现的冲突点,进行语句的合并、重组和整合,最终提出41个范畴(部分例证见表1),为主轴式编码奠定基础。

表1 开放性编码节选Tab.1 Excerpts from open coding

3.2.2主轴编码 基于开放性编码形成的范畴,进一步对词条进行概念层次的整合。根据不同语句在概念层次上的相互关系和逻辑次序将其联结起来,以形成概念的主范畴[43],即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条目。为明晰困境的具体形态,将范畴整合为冲突点形式(“选择A”与“选择B”)。例如,“选择外卖还是自己做饭”“选择一次性餐具还是自带餐具”“是否打包剩饭”等被总结为“选择高碳便捷的出行方式”与“选择低碳繁琐的出行方式”之间的冲突,由此形成了23项主范畴(见表2)。

表2 主轴编码形成的主范畴Tab.2 Main categories formed by axial coding

3.2.3选择性编码依据前述分析所可能形成的4类困境,对23个条目进行划分,剖析所有条目间的共性和个性,从主范畴中挖掘“核心范畴”来展现现象背后的本质与含义。例如,“选择高碳便捷的出行方式与选择低碳繁琐的出行方式”“选择高碳便捷的饮食方式与选择低碳繁琐的饮食方式”等被总结为自我型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编码与范畴发展过程如表3所示。最后,用预留的1/3访谈记录进行理论饱和度检验,未发现新的范畴和关系,主范畴内部也没有发现新的构成因子,说明模型达到饱和。

表3 选择性编码形成的核心范畴Tab.3 Core categories formed by selective coding

经过上述提炼和归纳,最终获得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23个条目、4个类别的初始结构(见表3)。

基于双继承理论,对4类困境的内涵进行如下剖析(为方便后续研究,使用维度英文名称的首字母来标注各维度及其条目):

(1) 自我型(Ego,E1~E6)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特定情境下,如果个人规范体系中的多个价值诉求不可兼得时,个体需权衡价值诉求优先的问题[44-45]。相似的,特定情境下个体环境价值诉求与其他诉求(如“便捷”)不一致时,则因“自我价值体系冲突”而导致个体纠结以哪个价值诉求优先,形成自我型伦理困境,进而阻碍了亲环境行为自觉。例如,“使用一次性餐具就餐”方便快捷,但不利于生态环境;选择“自备餐具就餐”低碳环保,但会相对耗时耗力。饮食方式的“环保性”与“便捷性”属于自我型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

(2) 角色型(Role,R1~R10)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命令性规范所体现的多元主体期望共同塑造了关于某种角色所应有行为模式的参考标准,即角色规范[46-48]。在特定亲环境行为选择情境中,如果个体面临多元主体期望相互冲突时,其多元角色规范也相互冲突,则因“角色规范冲突”导致角色型伦理困境的产生。例如:作为纺织企业的员工,组织需要其进行危害环境的染色工作;作为国家公民,政府会期望他减少危害环境的染色工作而维护生态环境。非环保的“组织期望”与环保的“国家期望”属于角色型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

(3) 关系型(Relationship,RS1~RS5)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个人规范隐含了个体真实的价值诉求,命令性规范则隐含了其他主体的价值诉求[11]。个体总是嵌入多元主体形成的社会网络中[49],会因自我与其他主体的“关系”而倾向于实施满足他人诉求的行为[50]。在特定亲环境行为选择情境中,个体可能因自身诉求与其他关系主体诉求的冲突,产生因“关系冲突”而引发的关系型伦理困境。例如,天气寒冷时,作为环保主义者的你不会选择以开空调的方式御寒,但周围同事却都赞同开空调取暖。这种“坚持自我的环保诉求”与“迎合同事的非环保诉求”属于关系型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

(4) 时间型(Time,T1~T2)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无论是面向未来发展而延迟满足,还是为了短期收益而低估未来回报,都不能被认为是一个完美的选择[51]。在亲环境行为领域,几乎每个人都有过置身于“现时利益”和“未来利益”的冲突情境:顺手将所有垃圾丢进同一个垃圾桶对个体而言是方便快捷的,但不利于未来的资源回收和生存环境;如果进行分类势必花费自我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有利于后代的生存。这种因现时利益与未来利益冲突而形成的困境称为时间型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

进一步对上述所得结构进行探索性因子和验证性因子分析[52-54],以期获得更为准确和普适性的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正式结构。

3.3 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量表开发与信效度检验

本文邀请相关领域的2名教授和2名博士生组成专家小组来修正初始结构,23个题项得以全部保留,并形成预试量表。请受试者回答在亲环境行为实施过程中面对冲突时所感知到的困境程度。采用Likert 5点计分法,1~5 表示纠结程度逐渐增加,1=不纠结,5=非常纠结。

考虑到疫情影响,调研选用问卷星在线调查方式,涉及中国华北、中南、西南等多个区域1)按综合地理位置划分,参考中国科学院资源环境科学与数据中心(https://www.resdc.cn/data.aspx? DATAID=276)。调研共发放问卷700份,最终回收问卷670份,剔除无效问卷后剩余650份,有效问卷率为97.0%。随后,抽取有效样本的一半(325份)用来做探索性因子分析,另一半(325份)做验证性因子分析。

3.3.1探索性因子分析 应用于探索性因子分析的325 份有效样本中,女性占61.5%,未婚占83.7%,26~35 岁占52.0%,硕士及以上占46.2%,并运用SPSS20.0进行数据分析。

基于主成分分析法,将特征值1作为提取的截止值,并应用两个标准来确定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结构中每个维度的题项:在评估因素负荷时发现,3个条目(R1、R10、E6)因子载荷小于0.5,将其删除并重新运行探索性因子分析[55];数据整体KMO 值大于0.7(KMO=0.884),Bartlett球形检验结果在0.001水平上显著,4个因子共解释了观察变量总变异量的66.953%,说明利用当前数据进行探索性因子分析是合适的。表4显示了剔除R1、R10与E6 后重新运行的结果,保留了20 个题项。

表4 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旋转后的因子载荷矩阵Tab.4 The rotated factor loading matrix of the ethical dilemma of pro-environmental behavior

原属于角色型R2~R6与时间型T1、T2 的7个条目共同形成了新维度1,反映出个体基于“现时-未来”的选择困境本质上是基于未来后代期望与现时人类生活期望形成的伦理困境[56-57],即对未来群体(家庭)成员角色与独立个体角色冲突的解读和判断过程。因此,本文仍将该维度命名为“角色型(R)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

维度2包含的5项条目皆来自原关系型伦理困境,反映的是个体对“是否迎合或破坏与其他主体现有关系”的解读和判断,体现的是“坚持自我诉求”还是“迎合他人诉求”的犹豫和纠结,该维度赋名与之前一致:“关系型(RS)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

维度3包含的5项条目皆来自自我型伦理困境,隐含的是个体在自我价值体系内部冲突时选择以何类诉求优先的解读和判断过程,呈现在食、行等生活习惯中对“高碳便捷”还是“低碳繁琐”的选择纠结,该维度仍赋名为“自我型(E)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

维度4是原角色型R7~R9单独形成而来的,题项涉及个体日常活动的工作、家庭和公共场所等完整空间[58],反映的是个体依附于不同空间中所承载的环保角色期望差异性和个人诉求差异性所形成的伦理困境。例如,个体因工作空间的员工角色环保期望和家庭空间的子女角色环保期望的差异性而纠结于“是否保持空间行为一致”;又如,个体在公共场所追求的高碳便利和在家庭场所注重的节约成本的差异性而纠结于“是否保持空间行为一致”。基于此,本文认为个体在不同空间领域下会因角色环保期望或个人环保诉求的差异而陷入“是否要保持空间行为完全一致”的困境,该维度可赋名为基于“空间型(S)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

3.3.2验证性因子分析 应用于验证性因子分析的325 份有效样本中,女性占60.3%,未婚占81.5%,26~35 岁占51.4%,硕士及以上占44.3%,并运用SPSS20.0 和AMOS24 进行数据分析。

内部一致性分析结果显示,每个子维度与总维度的Cronbach’sα值均大于0.7(总体Cronbach’sα=0.938,自我型Cronbach’sα=0.780,关系型Cronbach’sα=0.861,空间型Cronbach’sα=0.900,角色型Cronbach’sα=0.927)(见表5),说明量表信度结果良好[59]。

表5 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验证性因子分析Tab.5 Confirmatory factor analysis of the ethical dilemma of pro-environmental behavior

本文检验了聚合效度,以验证提出的测量项目能够代表结构本身。4个维度对应各个题目的因子载荷均大于0.60[60],说明各个潜变量的对应题目均具有代表性。另外,各个潜变量的平均方差变异(AVE)均大于0.4(自我型AVE=0.432,关系型AVE=0.575,空间型AVE=0.691,角色型AVE=0.589),且组合信度(CR)均大于0.7(自我维度的CR=0.792,关系维度的CR=0.870,空间维度的CR=0.870,角色维度的CR=0.908),通过聚合效度检验[61]。

在结构效度检验方面,原四因子模型的拟合度优于其他模型(χ2=439.437,χ2/df=3.010,RMSEA=0.079,SRMR=0.043 2,CFI=0.933),且差异通过了显著水平为0.001的显著性检验,说明模型区分效度良好。

为方便后续实证研究,根据保留的20项居民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条目编写了调研问卷题项。

4 研究2:我国居民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与亲环境行为自觉关系研究

个体因冲突性的行为准则而陷入犹豫和纠结的状态将会阻碍行为的自觉实施[6],那么,居民亲环境行为自觉也会受到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干扰。然而,围绕两者关系的实证研究还未能涉及。本文在两者关系理论假设的基础上,应用SPSS20.0软件进行假设检验。

4.1 研究假设

居民亲环境行为自觉可以分为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和公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62]。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是指个体通过自己的努力(时间和精力)来保护环境的主动行为[63-64],公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侧重于个体主动向他人传达对环境问题的态度和关注,如自愿参与环保组织和支持环境政策[63]。

就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而言,如果居民面临的伦理困境程度越强,说明感受到的各类规范之间的冲突性越强,个体的犹豫度和纠结度就会越高,私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实施程度便会降低。具体而言,首先,从自我角度出发,居民考虑到亲环境行为的“利他”和“自我成本”之间的逻辑矛盾,会担心自己付出的成本不能及时得到回报,降低了自觉实施私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可能性。其次,就关系角度而言,即使居民自身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参与环保,但考虑到实施环保行为可能会破坏与他人的和谐关系,如在单位关空调可能会让同事产生意见,此时顺从他人非环保期望与坚持自身环保观念的冲突使居民陷入纠结之中[50],减少主动实施私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可能。再次,从角色角度来看,居民的行为会受到国家、社会、组织、家庭等多元主体的影响[58],而符合环境规范的期望会与另一主体的非环保期望产生冲突,使得居民产生纠结,降低其主动性,进而减少私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实施。最后,不同的空间会产生不同的环境约束力,将会影响居民自身的环保诉求程度[58],如在家会主动节水节电,而在单位就未必如此。这种由不同空间所引发的差异化规范与个人诉求导致环境行为的实施变得更为复杂和难以抉择,即居民会在空间干扰下陷入纠结的状态,从而降低居民主动实施私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可能。因此提出以下假设:

H1a自我维度的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对居民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具有负向影响。

H1b关系维度的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对居民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具有负向影响。

H1c角色维度的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对居民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具有负向影响。

H1d空间维度的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对居民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具有负向影响。

公领域亲环境行为需要居民通过向他人传达环境态度和支持环境政策等方式间接促进环境保护[63]。也就是说,居民实施公领域环境行为不仅要参照个人规范,更要考虑他人的期望[65]。具体而言,首先,从自我角度来看,当居民认为向他人传达环境态度会给自身造成麻烦时,便陷入环保与便利的纠结之中,从而减少自觉实施公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可能。其次,就关系角度而言,维护与他人和谐关系的想法使得居民陷入自身环保诉求与他人非环保期望的冲突之中[50],而公领域亲环境行为本身就要求个体去影响他人,抵抗他人的非环保诉求[63],所以关系困境使得居民难以做出实施公领域亲环境行为的选择。再次,从角色角度出发,居民实施公领域亲环境行为前需要考虑多元主体的想法[65],某一主体的环保期望与另一主体的非环保期望产生冲突,使得居民陷入纠结之中,降低主动实施公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可能。最后,从空间角度出发,无论是向他人传递环保态度还是参加环保组织,都涉及不同空间下的行为选择问题[58]。这种多重空间的差异性会增加行为选择的难度,使居民陷入纠结之中,阻碍公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实施。因此提出以下假设:

H2a自我维度的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对居民公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具有负向影响。

H2b关系维度的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对居民公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具有负向影响。

H2c角色维度的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对居民公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具有负向影响。

H2d空间维度的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对居民公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具有负向影响。

4.2 样本与量表选择

本文于2020年10月至12月进行在线调查,选取中国华北、东北、华东、中南、西南、西北等6个区域进行调查2)按综合地理位置划分,参考中国科学院资源环境科学与数据中心(https://www.resdc.cn/data.aspx? DATAID=276)。发放问卷1 200份,回收问卷1 183份,剔除无效问卷后保留857 份,有效问卷率为72.44%。其中:男性占59.4%,女性占40.6%;已婚占47.8%,未婚占52.2%;25 岁及以下占38.3%,26~35岁占25.9%,36~45岁占20.8%,46 岁及以上占15.0%;高中/中专及以下占30.5%,大专占20.5%,本科占40.5%,硕士及以上占8.50%;华北地区占33.4%,东北地区占18.3%,华东地区占21.9%,中南地区占17.6%,西南地区占1.8%,西北地区占4.8%,其他占2.2%。

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如表4所示20个题项形成问卷进行测量,请受测者回答所感知的困境程度。采用Likert 5点计分法,1~5表示纠结程度逐渐增加,1=不纠结,5=非常纠结。结果显示,Cronbach’sα=0.988。居民亲环境行为自觉参照Lu等[62]所提出的居民公、私领域亲环境行为题项,从自觉性视角进行了修订。例如,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修订为“我会主动进行垃圾分类,将垃圾放入相应的回收箱中”(Cronbach’sα=0.949),公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修订为“我会主动加入与环境保护相关的组织”(Cronbach’sα=0.926)。采用Likert 5点计分法,1~5表示符合程度逐渐增加,1=不符合,5=非常符合。Rice[64]研究发现,女性人群、已婚人群、年龄更小的人群以及受过更多教育的人群更有可能参与环保行为,说明性别、年龄、婚姻状况、受教育程度和人们的公领域与私领域亲环境行为是有关的,所以选择这4类人口统计学特征量作为控制变量。

4.3 研究结果

用SPSS20.0对变量进行相关性分析,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4个维度都与居民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显著负相关(rE=-0.521,p<0.01;rRS=-0.525,p<0.01;rS=-0.490,p<0.01;rR=-0.503,p<0.01),与居民公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显著负相关(rE=-0.582,p<0.01;rRS=-0.578,p<0.01;rS=-0.559,p<0.01;rR=-0.571,p<0.01)。

进一步采用OLS 线性回归对数据进行分析。如表6所示,在控制人口特征变量的情况下,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4个维度都对居民私领域的亲环境行为自觉有显著负向影响,假设H1a~H1d得到支持。如表7所示,在控制人口特征变量的情况下,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4个维度都对居民公领域的亲环境行为自觉产生显著负向影响,假设H2a~H2d得到支持。

表6 居民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与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的线性回归分析Tab.6 Linear regression analysis of residents’ethical dilemma of pro-environmental behavior and voluntary pro-environ-mental behavior in the private domains

表7 居民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与公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的线性回归分析Tab.7 Linear regression analysis of residents’ethical dilemma of pro-environmental behavior and voluntary pro-environ-mental behavior in both the public domains

本文进一步采用Hsieh 等[66]使用的统计方法,比较同一样本内一个自变量对两个因变量的影响。考虑到是单方向比较,故采用单尾检验来解释显著性水平。如表8 所示,自我型伦理困境对私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影响显著小于对公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影响,关系型伦理困境对私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影响显著小于对公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影响;空间型伦理困境对私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影响显著小于对公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影响,角色型伦理困境对私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影响显著小于对公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影响。

表8 差异性检验结果Tab.8 Results of testing for variability

虽然不同类型的伦理困境对居民公、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均有显著的预测效果,但差异性结果分析更值得研究。由表8可知,4种类型的伦理困境均显著对公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的影响更大,其中,空间型和角色型伦理困境在公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的表现方面更为突出。这可能与不同类型困境中居民的被监督感或被惩罚感在公领域与私领域情境中一致与否有关。首先,自我型困境中的冲突点均为与个人利益相关的行为,如选择高碳便利的私家车还是低碳耗时的公交车。如果居民实施这些行为时并无明显的被监督感和被惩罚感,则会保持公、私领域行为自觉的一致。其次,“人情”与“面子”是中国社会生活中绕不开的人际话题。在关系型困境中,其主体是关系中的特定他人,如同事、领导等。特定他人对居民行为的判断与评价,会让居民个体感知到强烈的且极具针对性的被监督感。为了维护人情与面子,被监督感被提至首要的顾虑因素[67]。例如,当同事坚持开空调时,环保的居民可能会陷入是否要在办公室内开空调取暖,以及是否劝说他人关闭空调的困境,即使再纠结,由于同事的监督,居民也会倾向于保持在公、私领域行为自觉的一致性。因为无论公领域还是私领域行为都会有很大机会被同事监督,表现不一致更容易引发同事的排斥[68](惩罚感)。最后,在空间型与角色型伦理困境中,这两类困境主要涉及各种规范和严格的规章制度,其中,大多数环境规范约束的是居民私领域行为规范,如垃圾分类、不破坏草坪等,此时居民关于私领域行为的被监督感和被惩罚感有较为强烈的认识,而公领域行为(如加入环保组织等)的自觉实施与否不会受到规章制度的约束。因此,面对公领域和私领域,居民会体验到不同程度的被监督和被惩罚感,空间型和角色型伦理困境在公领域和私领域行为中会体现出更明显的差异。总体而言,居民在不同困境类型下的被监督感或被惩罚感的一致性不同,其在不同领域下的行为自觉表现特征也将不同。例如:自我型和关系型伦理困境下,若居民的被监督感或被惩罚感差异较小(双高或双低),则其在不同领域亲环境行为的表现差异也相对较小;若居民的被监督感或被惩罚感不一致,则其在公领域和私领域亲环境行为的表现将存在更明显的差异。在角色型和空间型伦理困境下,居民的困境程度越高,越能影响其在公领域亲环境行为方面的自觉程度。

5 结论

聚焦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把建设美丽中国转化为全体人民自觉行动”的主要方向,本文创新地从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视角剖析阻碍居民亲环境行为自觉实施的重要认知因素。进一步围绕“个体为何会面临该类困境”“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内涵和结构”“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是否会影响亲环境行为自觉”3个问题进行了研究,并得出以下结论:

(1) 基于亲环境行为隐含的“成本”与“利他”逻辑矛盾的深刻剖析,本文创新提出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是指个体在环境规范嵌套于社会规范情境下,通过对系列冲突点进行整体性识别、解读、评价和判断,进而选择符合一方利益的“正确”行为的认知过程。

(2) 引入双继承理论,沿着“基因与文化-社会与个人规范-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推理脉络,综合扎根理论和定量研究,本文发现了我国居民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四维结构:自我型、角色型、关系型和空间型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

(3) 通过居民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与亲环境行为自觉关系的实证研究,发现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4个维度均对居民公、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产生阻碍。进一步分析发现,4种类型的伦理困境均显著对公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的影响更大,其中,空间型和角色型伦理困境在公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的表现方面更为突出。这一结论不仅体现了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具有的多元主体、多元价值诉求的差异特征和相互博弈特征,也说明了居民公领域与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在实践中并不一致。

本文的主要贡献在于:

(1) 引入“心理栅栏”隐喻,对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内涵进行了深度理论剖析。该内涵的提出,不仅论证了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存在的普遍性,也将亲环境行为研究的重点转向了居民心理挣扎、矛盾及失调的内部心理状态。

(2) 创新性地纳入双继承理论,认为基因选择和文化选择的过程是形成多重伦理困境冲突的源头因素。以往研究忽视了该理论在伦理困境的应用,但该理论能解释“知”和“行”不统一的现象本质,故而本文从内部冲突视角探索伦理困境的本质不仅弥补了以往研究的不足,也揭示了行为选择近端因素的作用机制。

(3) 创新开发和验证了中国文化背景下居民“自我-关系-角色-空间”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弥补了以往“聚焦于探索亲环境行为内化的前因”研究的不足,并为后续研究提供了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结构和测量基础。同时,本文初步探究了不同类型的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对公、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自觉的不同影响,为政府绿色政策的实施提供较为实际而非抽象的指导。

基于上述结论,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启示:

(1) 聚焦“碳普惠”平台的“有偿”激励功能,完善其“显性有偿”和“隐性有偿”模块。“显性有偿”是指为居民的环保行为提供物质回馈,以降低居民对环境行为的“自我成本”与“利他”的矛盾感,进一步提升居民私领域亲环境行为。“隐性有偿”是指为居民的环保行为提供精神回馈,如完善“碳普惠”平台中居民环境行为未来效用的可视化功能,将居民亲环境行为对环境的未来贡献提前展现,提升实施环境行为的“禀赋效应”。如此,可使居民认为当下付出的时间、金钱等成本并非“自我损失”,以缓解自我型伦理困境。这样,居民在提升私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同时,也会愿意带动更多人一起保护环境,即主动实施公/私亲环境行为。

(2) 转换环保宣传的焦点主体,培养互相监督的环保氛围。以往环保宣传多强调“个人责任”(如“保护环境,人人有责”),虽然能够增强个人环保意识,却忽视了其他主体对于个体行为的影响。如果在宣传中强调环保不仅是每个公民的责任,更是每个家庭和组织的责任,如“保护环境,单位有责、家庭有责”,居民会切实感受到领导、同事、家庭成员与个体环保规范的一致性,居民在实施私领域亲环境行为时便不会再有“破坏和谐关系”的顾虑。另外,可招募志愿者担任区域性“环保监督员”,对不环保的行为(如没有进行垃圾分类)进行指正和教育。在这种措施下,居民之间的互相提醒可避免对方被监督员“指正”,从而为居民公领域环境行为附加“维护和谐关系”的效果,进一步形成“共同监督”的氛围,缓解关系型伦理困境,促进公/私领域亲环境行为的实施。

(3) 通过多种途径增强不同空间“命令性环保规范”的一致性,打破不同空间的环保边界感。例如,在单位和社区设置环保网格员进行对点宣传、指导和监督垃圾分类处理等,强化工作空间和家庭空间的环保监督感;在公共场所设置醒目的环保标语,并随机抓拍乱扔垃圾的画面投放到环保宣传大屏上,以此增强公共空间的环保监督感和惩罚感。这些措施使家庭空间、工作空间和公共空间都向居民传达一致的命令性环保规范,打破居民的环保边界感,建立一套在不同空间中遵从环境规范的行动模式。空间型伦理困境由此得到缓解,居民便能够在不同空间都主动实施私领域亲环境行为。进一步,多空间命令性环保规范的一致性能够使居民感受到环保是社会大众共同的期望和责任,鼓励居民主动表达自身环保态度,自觉实施公领域亲环境行为。

(4) 着力构建政府、用人单位、社区(家庭)、社会组织等“共同体模式”的环境治理。仅有一方主体承担环境治理压力,不仅不能缓解困境,还会增加各类主体间规范和利益等的冲突,引发角色型困境。因此,需要进行分类、分层的环境治理模式设计以平衡压力,促进多元主体共同治理的积极性和自觉性。例如:政府聚焦主导作用发挥,制定宏观环境治理调控策略,明确各类主体努力方向;用人单位强调自觉履行环保社会责任,通过环境战略、创新和管理等多种方式实现员工亲环境行为的溢出效应;打开社区或家庭环保教育通道,强化社区和家庭的环境治理助推作用等。通过共同体模式将环保责任融入居民的各个角色中,角色规范统一后,角色型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便也得到缓解,促使居民承担自身的环保责任。进一步,多元主体环保期望的一致性暗示每一个社会成员都应该实施环保行为,强化了居民的社会环保责任感,居民在这种氛围下愿意承担起带领更多人一起环保的责任,逐渐形成实施公领域亲环境行为的习惯。

研究不足与未来展望:①本文所得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结构因立足中国本土文化情境,且受疫情影响仅于线上进行数据收集,故而存在文化普适性和样本量局限性问题。后续研究可围绕该主题进行多元文化背景下的大样本量问卷或现场实验等多元化调研,探索文化多样性下的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形态,进一步扩大样本,挖掘亲环境行为伦理结构的地区和城乡差异。②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对亲环境行为自觉的影响情境可能存在劣质低困境与优质低困境两种情况,其中,优质低困境最有可能导向亲环境行为自觉,劣质低困境则会导向非亲环境行为。未来可探索如何通过政策手段来干预居民自身优劣困境的转换,从而推动全民亲环境行为自觉的实现。③4类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存在说明,亲环境行为领域中产生的冲突源于自身多元利益诉求与多个利益相关者利益诉求之间的矛盾。未来研究可将个体或群体的利益层次与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的多维结构纳入同一研究框架,系统研究不同层级亲环境行为伦理困境形成的内在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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