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
剩余的事物
五十岁过,就不关心
更多的事物了
床板换成硬的
米饭换成软的
所有的租借之物,此后
将逐一还回
剩余的
只需在三米之外
保持適度谨慎的赞美
遇 见
十年前遇见的人
有的进了牢狱,有的成为
一把骨灰
有的几经辗转,隐匿闹市,
或苍茫的四野
将时光拉得更远一些
二十年,三十年
直到五十年——那时
我是一个初生的婴孩
小小的松山下村,只有一支
无声晃动的灯盏
遗 留
暮色中
你所经历、冥想、记录的一切
已归于静止的灰烬
一片荒草
匍匐在身后的山坡
楼顶上的月亮
你给我的,是我昨日远离和失去的
你隐匿的,是我俯身一点点捡拾的
我知道
不是秋风走得太快
而是寂静过于漫长
在去年的星光下
去年的星光下,我们在做着
或者交谈着什么?
在去年,前年,或者更久以前的星光下
我们是否知道
今夜的屋顶,那几颗隐约的
寥落的星星,那几粒遥远的
和我们无关的尘埃
会划过沉默的脸庞,双肩
落下来
洒水车
当一辆洒水车的声音,消失
在空空的街道
更空的那一头,是否
有隐匿于夜晚的另一种心跳
不是岁末的鼓点,也不是
落叶在空中翻飞的弧线
当那辆洒水车,被一曲熟悉的
循环的《兰花草》带走
一个年代已经结束
谁,还在暗享多余的孤独
浮 世
河面浑浊,飘摇着一只
小小的舟子
我模仿那人眉目,顺着微风和流水
漂至下游的宽阔处
我察觉他的身子是轻的
看不见的骨头,是老的
河水向前(或于某日循环回转?)
那人,手中的长篙放下
又抬起。我的眼里浮出的
是一张隐约的脸
哀 歌
人行道上,趴着一条条弯曲的
晒干的蚯蚓
雨水过后,它们从夜里爬出来
透透气。太阳出来了
它们却回不去了
它们,回不到自己的地里去了
像从我的家乡,丘陵间
走出去的那些人一样
湖 水
湖水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在几排错落、倾斜的建筑
所勾画的侧影之中
眼前的湖水,隔着玻璃
仿佛伸手可及的湖水
和三角枫、木槿一起,在秋天
变换着颜色。又一次
我梦里见到它,像以前一样
对着似曾相识的水面
继续无声交谈。几朵睡莲
已经枯死,去年落下的树叶
沉到了深处。而玻璃的另一面
突然起风了,灰蒙蒙的天空下
我看到有一小丛水草
又开始摇曳
屋 宇
冬天的屋宇,适宜收藏行迹
阴冷的墙壁,壁上变暗的
画像,微闭之眼投下的影子
随灯火无声晃动,像缓缓
浮出的某个酣梦。如果是晚上
更冷的露水和霜,附身于瓦片
其余的,伏到地面的枯草上
掩抑的呼吸,偶尔会顺着
墙根向上,向下,将我的梦境
反复惊醒。而屋宇上的瓦
还在熟睡,低处的草躲进根部
在冬天,它们与另一个我
再次陷于寂灭和轮回——
连绵的屋宇之下,季节在循环
当时光破碎、交叠,面孔也
穿梭着变老,愈加阴暗而模糊
屋宇之上,遥远、隐秘的星宿
仍闪着微光。我曾无数次凝视
但肉身扯着我,始终未越过
那道黝黑的屋脊
最后一首诗
最后一首诗,写给枝头栖息的鸟
写给无声爬行的蚯蚓
扇动翅羽,一掠而过的昆虫
它们是自然本身
比我更懂生死的奥义
最后一首诗,写给水边的杨柳
写给皂荚,刺槐,梧桐,五角枫
它们每长高一尺
林荫下走过的人,也许
就换了一轮
最后一首诗,写给秋天
和一匹画布
无垠的画布,越过湖面向天空倾斜
最后一首诗
写给弧形的天空
当我不经意中仰望
我的眼睛,就铺满了深蓝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