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 宏
(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浙江 杭州 310013)
心理问题和心身治疗的概念建构时,文化议题是必然包含其中的,这也意味着心身治疗是文化的产物。进一步来说,原本不存在什么“治疗”或“疗法”,除非来访者接纳我们的观点并愿意配合,否则被我们称为“治疗”或“疗法”的行为就不会产生效果[1]。曾文星指出,近一百多年来出现的主要心理治疗流派和技术,如精神分析及心理动力性心理治疗、行为治疗、认知治疗、系统治疗、催眠治疗等。这些理论和方法的奠基人及主要推动者基本都是西方人,似乎都不太在意各自方法涉及的文化问题,有意无意间从“欧美中心主义”立场出发,以为自己的学说有“普适性”,其文化差异性常常被忽略。反之,本土文化中的心理治疗虽然一直存在,但由于不使用心理学概念、术语和理论,以致于难以被推广使用[2]。
近年来,发展传统文化心身治疗的呼声与实践都在增加。对此,国内意象对话疗法的创始人朱建军提到:中国心理咨询,刚刚开始超越对西方的单纯模仿学习,探索自己的理论和技术。但当今对“传统文化心身治疗”的追求,需要一种反思性的自我理解,特别是放置在复杂而有张力的两极关系维度,如向内求-向外求等去思考与理解。同时,应注重实践的循证,做好传统文化心身治疗的挖掘传承和实践检验。本文对传统文化心身治疗的未来发展做一眺望。
探讨传统文化心身治疗首先基于对自己文化的自觉。而文化自觉只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3]。文化自觉是一个艰巨的过程,首先要认识自己的文化,理解所接触的多种文化,才有条件在这个正在形成中的多元文化的世界里确立自己的位置。长期以来,心身干预领域一直存在着“语境误置” ,即将西方的特殊理论错误地上升为普遍有效的理论,再应用于中国特殊的语境与条件之中。此外,将多种异质文化的“空间性”错误地转换为(貌似普世的)同质文化的“时间性”,由此将中华传统文化置于西方文化(“世界历史”)进程的低级阶段[4]。这都导致了发展传统文化心身治疗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被极大地忽略。事实上,只有在遭遇外来文化之后,本己文化的边界才可能显露出来。与异己之物遭遇得越多,本己文化的轮廓也就变得越清晰。从这一意义去思考,当前,我们提出发展传统文化心身治疗是一种发展的必然。
当然,是否还有纯粹的传统文化心身治疗?对此,借用倪梁康的一句话,“当一个人获得了世界的眼光之后,他也就不可能真正回转到单纯的华夏眼光中去了,除非是想象中。”[5]所以,我们需要意识到,中华传统文化不只是中国的思想资源,正如今天的认知行为疗法已经不只是西方的思想资源,“东方” 认识论也开始内在于“西方”的实践经验之中。可以说,在这个时代,我们处在同一文化地平线上。这不意味着我们进入了“标准化”“同质化”的文化,而是意味着我们需要看得见别样的、同样丰富的文化风景,当然,尤为重要的是我们更需要彼此看见。所以,发展传统文化心身治疗,也是发展人类文化中不一样的心身治疗。
2.1 挖掘传承和创新发展 如何创新是探索和挖掘传统文化心身治疗必须要面对的思考。文化学者徐小跃曾对传承与创新总结为:“创新”既是一种意识,也是一种方法;意识是道,方法是器;道器不二,创新才能不断[6]。故,发展传统文化心身治疗可能的实践之路可以包括三个方面。
首先,温故而知新(孔子语)。这意味着我们在传统文化中总结很多心身治疗的时候,需要意识到:尽管说现代是传统的延续,但是,传统之“故”如要有“新”,则必须结合新的时势来呈现存在于那个“故” 当中的“新”。如此的“新”是从过去的“故”里在新的时空下走来的“新”。即,我们须对老祖宗的东西进行“创造性转化”,绝非照搬照套。
其次,“物相杂”“五色成文而不乱”(《周易》语)。过去里有,现在里也有,但能否将其不同的东西或成分杂糅在一起而形成一种新的东西?这就需要我们善于在不同的存在中,甚而是矛盾和冲突的存在中找到它们的融合点和结合处,按照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原则,将它们的纹理和条理找出来。这一过程就是“创新”的过程。这也是一种“创建性融合”。
再次,“有生于无”(老子语)。从“无”中生出“有”,这是由构成这个宇宙的“道”之性而决定的。“道”就是“无限性的存在”, 而这一“无限性的存在”可能在过去表现出来一点,可能在现在表现出来一点,但这些只是“道”的极少一部分!它过去和现在没有出现,或说未被呈现出来,但这绝对不表明它不存在!当我们觉得不存在,或说“没有”,然而,它却时时在那里,等待人们将其呈现和发现,这就是“创新性发展”。
2.2 融合文化差异 当然,一个僵化的“东方”对“西方”的二元对立框架已失去了其现实经验基础,失去了有效的解释力。因此,对“传统文化心身治疗”的追求,需要一种反思性的自我理解,特别是放置在复杂而有张力的两极关系维度上去思考与理解。例如,我们可以在东西方文化的两极向度中去认识和理解传统文化心身治疗与已有心身治疗理论与技术的差异。这些两极向度包括了:向外求与向内求、 主客二分与天人合一、独立自我与关系自我、自我实现与境界提升、物上用功与心上用功、功成名就与安身立命。在实践的方法学上,我们也需要把握:认知与体知、思考与证悟、意象与物象 、解决(消灭差异)与和谐(和而不同)、定性与描述、言说与体悟、说教与自得、刻意练习与生活实践、知道做到与知行合一、我思的自知与我做的自觉之间的异同。
发展传统文化心身治疗,更需要的是与已有成熟的心身治疗方法开放对话。对话的目的,不是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不是强调自己的信念合情合理,也不是借机表述自己的立场,而是聆听对方的声音,增长知识,拓展心胸,培养自我反思的能力。文化对话的基本要求是容忍,但只有容忍还是不够的,还要承认对方的存在,尊重对方的存在,甚至理解不同的文化方式,以对方为参照系,互相学习。我们需要通过交谈、对话、讨论、辩难而逐渐形成一种公共理性,更进一步讲,只有这样发展出来的传统文化心身治疗才是有时代价值的。
牟宗三在比较东西方哲学的时候[7],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过东西方哲学家的区别。对此,他提到,中国历史上的哲学家的成就是超越西方哲学家的。因为与东方大哲学家相比,西方不少大哲学家的成就仅仅是在逻辑的思辨与理智的游戏上显露头角就可以了。他用罗素评价叔本华的一段话来举例,罗素说到:“除了对动物仁慈之外,很难在他(指叔本华)的生活里找出任何具有素德的证据……在其他一切方面,他是完全自私的。一个深切地相信制欲与放弃这种美德的人,竟然从来未有尝试把自己的信念付诸实行,那是难以相信的。”牟宗三进一步指出,许多西方哲人私生活的庸俗不下于叔氏,罗素这话点出了西方哲人品德上的弱点,这与中国圣贤既哲且贤的优点是截然不同的。“典型的中国哲人,就是毕生尝试把自己的深切信念贯注入全部行为的哲人。 ”这点或许是我们在理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时特别需要在意的。
传统文化心身治疗发展联盟的成立,旨在推动:①建立交流平台,可以利用电子期刊、学术研讨、发行刊物等方式促进学术创新;②开展联合实践,特别是参照西方成熟疗法的要素,来发展具有中国特色、体现中国风格、符合中国文化心理和中国民众特点的心身治疗;③发展人才培育,特别是面向教育、卫生健康领域培养更多的教师和医务人员理解和掌握传统文化心身治疗技术,进而更好地服务大众。
某种意义而言,我们可能要将“挖掘和钻研”而非“建构”作为探索“身心之学”的方法论[8]。这意味着,我们只能尽力保持沟通、保持开放,同时不要对终点太过在意。在时机成熟之前,保持着传统文化心身治疗中丰富的含糊隐约性,要比把它们塞进一个整齐但肤浅的综合体中看来更有意义。最终,通过不断的实践循证,着力于在学校人才培训以及医疗机构实践领域做好传统文化心身治疗的挖掘传承和实践检验,从而实现东西方心身治疗求同存异、取长补短、相互借鉴的融通,以便更好地满足现代化发展进程中人民大众对心理健康服务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