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全国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研究

2024-01-29 12:39郭金海
自然科学史研究 2023年4期
关键词:科技史科学史科学技术

郭金海

(中国科学院 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北京 100190)

1980年10月6—11日,全国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在北京召开[1]。会场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第四招待所,主会场主席台后上方挂有“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的横幅。这次会议由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组织,是中国科技史界规模空前的盛会。它的召开意味着“文革”后中国综合性科技史学术交流活动的恢复(1)本文所述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是中国第二次全国综合性科技史会议。中国首次全国科技史会议为中国自然科学史第一次科学讨论会,于1956年7月9—12日由中国科学院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委员会在北京组织召开。,标志着全国性科技史学会——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的成立。由于这一活动的恢复直接关系中国科技史事业的发展,该学会的成立在中国科技史建制化进程中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因此这次会议值得深入研究。其研究价值不仅在于能够理清这次会议的具体过程,也在于它的召开有着多重的社会背景,通过研究,能够从一个侧面揭示中国科技史建制化与社会之间的关系。

目前,学界一般称这次会议为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成立大会。作为重要亲历者,席泽宗于2000年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成立20周年之际,回顾了该学会成立大会的情况[2]。此后,他又忆述了这次会议的举行背景、筹备经过、学会理事选举、理事长人选确定,以及学术交流的一些细节[3]。这些对了解这次会议有重要价值。但席泽宗关于这次会议的召开背景、筹备和召开过程的忆述较为简略。郭金彬和王渝生[4]、韩健平和李斌[5]、詹志华[6]、张柏春和李明洋[7]均有成果涉及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成立大会,但相关内容都是简短的概括性介绍。丁婉蓉在深入挖掘档案的基础上,对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的成立过程做了研究,取得重要成果[8],但她未关注到李昌对这次会议的影响、自然科学史研究所所做的会议前期筹备工作、该学会首届理事产生的具体过程等重要史实。因此,关于这次会议的研究,迄今尚有明显的不足。鉴于此,本文基于档案、《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通讯》第1号(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成立大会专号),辅以亲历者的回忆、访谈和前人研究,聚焦会议的召开背景、会议的酝酿与筹备、会议的经过与主要成果,对之进行全面系统的研究。

1 背景:中国政治变革、科技政策和规划及关键人物的影响

中国科技史事业起步于20世纪10年代。由于没有相应机构,科技史领域唯一的学术社团——中华医史学会,1937年成立后仅组织少量医学史研究工作[9],至1950年,中国科技史事业还基本处于无组织状态。1951年,中央卫生研究院中国医药研究所医史研究室成立[10],这种状态被打破。此后,中国科技史的建制化得到推进。中国科学院于1954年成立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委员会,在历史研究所第二所成立自然科学史组,1957年,以该组为基础成立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室(简称“科学史室”)[11]。1955年,中国农业科学院和南京农学院领导的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成立[12]。1956年,原属中央水利试验处的整理水利文献室扩建为北京水利水电研究院水利史研究所[13]。至1966年“文革”爆发前,以科学史室为代表的科学史机构在中国古代科技史研究方面取得可观成果,科研队伍亦得到壮大([11],874-876页)。这些为召开全国科技史会议和成立全国性科技史学会打下重要基础。

当时国际上美国科学史学会、美国技术史学会已相继于1924年和1958年成立。英国和日本都已于1947年成立了全国性科学史学会。在国内,科技社团也已成为我国科技体制的重要组成部分,成立全国性科技史学会已是大势所趋。但“文革”爆发后,中国科技事业遭到全面破坏,全国科学史机构都被迫停止所有业务。

1975年,全国政治形势有所好转。在国务院政治研究室的决定下,科学史室扩建为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简称“科学史所”)[14]。中国科技史事业开始复苏。1976年10月,“四人帮”垮台,“文革”结束。党和国家机构转入正常运行,教育、科技、文化工作重新走向正轨。1977年5月12日,即将复出的邓小平约见中国科学院党的核心小组副组长方毅和李昌时指出,实现现代化,关键是科学技术要上去,为此,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聂荣臻主持制订科技发展规划是成功的,今后还是要搞规划。7月16日邓小平正式复出,任中共中央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等职务,分管科技和教育工作。[15]8月8日,他在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上提出:“科学、教育目前的状况不行,需要有一个机构,统一规划,统一调度,统一安排,统一指导协作。重建国家科委,这个意见我个人比较赞成。”[16]

1977年9月18日,中共中央做出《关于成立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的决定》[17],重新建立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简称“国家科委”);同日发布关于召开全国科学大会的通知,提出大会的任务是“高举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旗帜,贯彻执行党的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路线,深入揭批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四人帮’,交流经验,制定规划,表扬先进,特别要表扬有发明创造的科学技术工作者和工农兵群众,动员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和全体科学技术工作者,向科学技术现代化进军”,要求“要抓紧制订科学技术规划”,“规划要有重点,要有三年、八年的具体安排和二十三年的大体设想”,提出“科学技术协会和各种专门学会要积极开展工作”。[18]

9月24日至10月31日,全国自然科学学科规划会议在北京召开[19]。来自中国科学院、高等院校、中央有关部委,各省、自治区、直辖市科技部门共220个单位的1200余位代表制订了《全国基础科学规划纲要(草稿)》[20]。该纲要(草稿)于1978年1月形成由中央批准,国家科委和中国科学院下达的《一九七八—一九八五年全国基础科学发展规划纲要》(简称“《全国基础科学发展规划纲要》”)。《全国基础科学发展规划纲要》提出14个重大项目和63个重点研究项目,“自然科学史和科学方法论”是第14项重大项目。[21]关于此项目,该规划要求抓紧进行对中国古代和近代自然科学史的研究,写出完整的、多卷本的中国科学技术史著作,强调自然科学史研究应着重于现代,认真总结20世纪以来各个学科、各个时期、各个重大发现、各个著名科学家在认识方法上的经验教训,要在3年内对6个基础学科中的某些带头的分支学科与少数重大专题,如信息的本质、系统分析的意义等进行研究,写出一批论文,在8年内写出每一基础学科的科学史和科学方法论的专著或论文集。([21],50-51页)

1977年12月12日至1978年1月16日,全国科学技术规划会议在北京召开。会议集中了各部门、各地方科委(局)的领导和专家1 000余人。[22]经多次讨论、反复修改,形成《一九七八—一九八五年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草案)》(简称《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23],由全国科学大会审议通过[24]。《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确定了108个重点科学技术研究项目,最后一项是“自然辩证法和科学技术史的研究”。[25]

《全国基础科学发展规划纲要》将“自然科学史和科学方法论”列为重大项目,《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将“自然辩证法和科学技术史的研究”列为重点项目,表明国家对发展科技史和自然辩证法事业的重视。同时,《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提出14项具体措施,第5项是“积极开展科协和专门学会的活动”,其中规定“要普遍恢复和建立各级科协和各种专门学会”。([25],83页)这表明国家对专门学会恢复和开展活动,建立新的专门学会的要求。

1978年3月18—31日,全国科学大会在北京召开。除审议通过《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外,大会还提出“向科学技术现代化进军”的战略决策,确立“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的论断,明确了绝大多数知识分子是工人阶段的一部分。([24],37-56页)中共中央主席华国锋在大会上发出“一定要极大地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的号召[26]。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党组副书记李昌在大会上提出:“要研究各门科学发展的历史,总结各门科学技术辩证发展的规律。要开展百家争鸣,真正做到在自然辩证法的正确指导下,促进自然科学的发展。”[27]中国科学技术协会(简称“中国科协”)(2)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协会于1980年3月15—23日召开的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更名为“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也简称“中国科协”。代主席周培源在大会上发表了题为《科学技术协会要为实现四个现代化作出贡献》的讲话[28]。这次大会充分调动了广大科技工作者的积极性,也促进了中国科协及其所属学会的恢复、新学会的成立。

为贯彻全国科学大会精神,尽快实现科学技术现代化,李昌多次指示要大力研究和宣传近现代科学的发展和现状,加强近现代科学史的研究[29]。科学史所高度重视李昌的指示,承担了两个规划纲要中科技史研究项目的组织实施任务。除继续开展原来较有基础的中国古代科技史研究外,科学史所着手开展世界近现代科技史的研究,并于1978年10月新建了近现代科学史研究室([11],878页)。

但实施这两个规划中的科技史研究项目并达到规定目标的困难较大。一是科学史所研究人员较少,研究基础薄弱,与《全国基础科学发展规划纲要》中的科技史研究项目任务的要求很不适应[27]。二是中国与国际上科技史研究的差距很大,难以达到《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设定的目标。按照《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的规定,20世纪内,“大部分科学技术领域接近、部分领域赶上当时的世界先进水平,某些领域居于领先地位。”([25],69页)当时科技史在国际上已迅速发展成为一门受到相当重视的学科,美国、英国、日本等已成立全国性科技史学术团体,且各有十几种科学史刊物。苏联副博士水平以上的科学史研究人员约300人,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仅1977年就培养科技史专业大学生305人,日本研究中国科技史的人数比中国全部科技史研究人员还多。中国不仅研究机构不够健全,研究队伍人数太少、水平不高、缺乏后备力量,而且研究面较窄,对世界范围内各有关学科发展史,尤其近现代科技史研究还没有系统展开。[27]在这种情况下,召开全国科技史会议与成立全国性科技史学会来推动研究工作是重要手段。

科技史与自然辩证法关系密切,《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第108项重点项目“自然辩证法和科学技术史研究”将它们合为一个研究项目。全国科学大会前,作为全国科学技术规划会议的一部分,全国自然辩证法规划会议于1977年12月12日至1978年1月16日召开,制订了《1978—1985年自然辩证法发展规划纲要草案》,成立了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筹委会。[30,31]由科学史所组织召开全国科技史会议,制订相应的科技史发展规划,成立全国性科技史学会,也势在必行。

1978年12月18—22日,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会议确定“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指导方针,做出把全党工作的着重点和全国人民的注意力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的战略决策[32],坚决地批判“两个凡是”的错误思想,举起了改革开放的旗帜。[33]会议“高度评价了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问题的讨论,认为这对于促进全党同志和全国人民解放思想,端正思想路线,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32],12页)会后,广大民众逐渐摆脱“左”的思想束缚,社会参与意识显著提高,全国上下出现思想活跃,努力研究新情况,解决新问题的生动气象([33],2页)。这为社团的建立和发展创造了良好条件,促进了一批专门学会的成立(3)1978年科学大会结束至十一届三中全会前,新增全国性科技社团9—10个。十一届三中全会结束至1980年3月中国科协第二次全国代表会前,新增全国性科技社团25个。[34]。这样的社会条件和专门学会成立潮,为科学史所组织成立全国性科技史学会注入了新动力。

2 酝酿与筹备:从提出计划到联合所外力量

1977年11月21日或稍早,即中央发布关于召开全国科学大会的通知后,科学史所业务管理干部黄炜已提出召开第二次科学史大会的计划,得到该所负责人段伯宇的肯定[35]。至迟于11月28日,黄炜在起草的《1978年科研计划(草案)说明》中明确提出“召开第二次全国科学史大会”,在会上成立“科学技术史学会”的计划:

我所在英明领袖华主席对科学技术一系列重要指示和中央召开全国科学大会通知的精神的鼓舞下,在1977年工作的基础上制订了1978年科研计划(要点)……召开第二次全国科学史大会。1954年(4)应为1956年。开了全国科学史大会以来,已有二十多年没有开过。我们拟于明年召开一次具有一定规模的全国科学史大会(初步估计会议人数250—300人)。大会的目的是:进一步调动全国科学史工作者的社会主义积极性,协调科学史研究规划,落实《中国科学技术史丛书》的编写和成立科学技术史学会(开会的报告另报)。[36]

这是“文革”后科学史所关于召开第二次全国科技史会议和成立科技史学会的最早计划。此后,科学史所于1978年1月9日正式印行的《自然科学史研究所一九七八年工作规划》中,正式提出“召开第二次科技史大会”,成立“科学史学会”的计划:“拟在今年下半年召开第二次科技史大会,会议的主要内容:1. 交流研究成果,宣读论文。2. 落实全国科学大会的任务,协调科学史研究规划。3. 成立科学史委员会和科学史学会,下设各学科组。前者进行规划和计划的协调,对重大研究成果的评议。后者开展各项学术活动。(开会的专题报告另报)。”[37]这项计划较黄炜起草的《1978年科研计划(草案)说明》中的“召开第二次全国科学史大会”计划有所扩充。扩充的主要内容是成立科学史委员会,进行规划和计划的协调,对重大研究成果的评议。

全国科学大会后,科学史所于1978年5月5日请中国科学院副秘书长、党组成员刘春向中国科学院党组转交关于召开全国科技史会议初步设想的报告,说明了召开会议的原因和目的:

在全国科学大会上,英明领袖华主席向我们发出了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的号召,会议通过的《1978—1985年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已把自然科学史和自然辩证法研究列为重点项目之一。自然辩证法在科学大会之前已经召开了全国会议并制订研究规划,但科学史由于各种原因,还没有相应的制定规划。因此急需召开一次全国科学技术史的会议,讨论和制订1978—1985年的全国科学技术史研究规划,以便有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分工协作,迅速把科学技术史搞上去,以适应实现四个现代化的需要。[38]

这表明全国科学大会和全国自然辩证法规划会议对科学史所计划召开这次会议产生重要影响。报告在初步设想上提出全国科技史会议有3项主要内容:“(1)讨论《1978—1985年全国科学技术史研究规划纲要》(见附件);(2)学术交流,宣读论文;(3)成立自然科学技术史学会。”报告建议会议由中国科学院和中国科协于1978年8月在北京联合召开,会期10天,由科学史所筹备,会议总人数250至300人,经费4.5万元。[38]报告中没有关于成立科学史委员会的内容,说明成立该委员会的计划已取消。笔者未见报告述及的《1978—1985年全国科学技术史研究规划纲要》,但查阅到1978年科学史所制订的《1978—1985年全国自然科学史研究规划纲要》(征求意见稿)。后者不是前者,就是前者的某一版本。后者分“前言”、“三年计划和八年奋斗目标”、“主要措施”3部分。“三年计划和八年奋斗目标”从“理论研究”、“世界科学史研究”、“中国科学技术史研究”方面列出8年内的主要项目,包括3年内编写《二十世纪科学技术发展简史》、8年内编写《世界科技简史》,编写美国、苏联、日本、英国、法国、德国6个国家的近现代科学技术发展史,3年内完成《中国科技简史》,编写一套《中国科学技术史丛书》等。“主要措施”有7项,在第1项“统一规划,加强领导”中提出“成立全国自然科学技术史学会,吸收科学技术史工作者及爱好者为会员,有条件的地区可以成立分会,开展科学技术史方面的学术活动”。[27]这与《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提出的第5项措施“积极开展科协和专门学会的活动”相呼应。

为开好全国科技史会议,落实规划纲要的各项任务,科学史所组织人员于1978年6月20日至7月20日到上海、南京、杭州、合肥、芜湖、昆明、成都、广州、武汉等地,征求关于《1978—1985年全国自然科学史研究规划纲要》(征求意见稿)的意见,调查当地科技史研究情况和力量。黄炜是这次活动的主要组织人员之一(5)据2022年1月10日朱冰致郭金海微信。。到访的单位主要有34个,包括南京大学、复旦大学、杭州大学、上海师范大学、安徽大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安徽师范大学、中国科学院上海分院、四川大学、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所、四川民族学院、中国科学院成都分院生物研究所、地理研究所、化学研究所,云南大学、云南省历史研究所、云南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云南天文台、云南省动物研究所、云南省植物研究所、中山大学、华南师范学院、华南农学院、广州植物研究所、广州植物园、武汉大学、华中师范学院、华中工学院、武汉水利学院、武汉地质学院、湖北省地质局、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中国科学院测量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等。科学史所的人员与这些单位的自然辩证法组、理科各系以及历史系、考古系的教师和科研人员举行座谈会25次,向老专家、科学史工作者等征求意见约20次。[39]被征求意见者普遍认为,“把科学史研究作为研究重点项目很有必要,科学史可以提供历史借鉴,为四个现代化服务”,“目前科学史研究还没有得到广泛重视,力量弱而且分散,所以搞一个全国规划很有必要”。他们对《1978—1985年全国自然科学史研究规划纲要》(征求意见稿)的各部分都提出了意见。关于“主要措施”,参加座谈会的高校教师提出不少宝贵意见,强调规划要面向全国组织力量,在培养队伍,解决图书资料方面,要求科学史所多承担一些义务。也有人建议加强专业研究机构和高等学校的联系,希望采取一定的组织形式,如学会或研究会。[39]

然而,科学史所于1978年召开全国科技史会议的计划并未落实。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社会条件更有利于社团的建立和发展,1979年科学史所重启这次会议的筹备工作,由所长仓孝和与副所长李佩珊主持[40]。1979年11月22日,科学史所向中国科学院做出关于计划1980年召开全国科技史会议的报告。报告认为,“在目前的形势下,召开一个全国性的科学史会议,进行学术交流,推动国内科学史的研究工作,已经是所内外有关科学工作者的一致要求”。报告提出,“我们打算在明年召开一个全国科学史学术会议,以便交流成果,检阅国内这方面的学术力量”。根据报告,这次会议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进行学术报告,包括古今中外,理工农医各方面科学史研究报告”;二是“成立科学史学会”。会议正式代表150人,工作人员10人左右。为了方便高等学校教师参加,会议拟于1980年七八月召开,会期7至10天,经费3万元。报告还说明这次会议的另一个目的:“在这次学术报告会的基础上,选择水平较高的学术报告参加1981年在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召开的第十六届国际科学史会议。”[38]

与此前于1978年召开全国科技史会议的设想不同,该报告未将讨论《1978—1985年全国自然科学史研究规划纲要》作为会议内容。这与1980年会议召开时距该规划纲要开始实施时间已逾两年有重要关系。该报告获中国科学院党组批准后,科学史所于1980年1月10日向中国科协做出关于成立“自然科学史学会”的请示,其中写道:

对自然科学史的研究,近年来日益得到国内外学术界的重视。国际上,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已经开过十五次,有关科学史期刊已达八十余种。我国对自然科学史的研究也较重视。自1954年以来,在老一辈科学家的带动下,对中国古代科技史的研究有一定的成绩,也有一定数量的研究队伍。粉碎“四人帮”以后,国家科委和中国科学院也强调自然科学史研究的重要性,把它列为全国科学规划第108项重点项目和全国基础学科发展规划纲要的第14项重点。目前,我所在抓紧对中国古代科技史研究的同时,又大力开展对世界近现代自然科学史的研究。除我所以外,中国农业科学院、中医研究院,以及有关大专院校等都有一些同志在进行自然科学史的研究工作。从事自然科学史研究工作的人已是一支不小的队伍。

目前,我国学术界,各学科的专门学会纷纷成立。对组织队伍,推动科学研究,进行学术交流,起了积极的(6)原文误为“地”。促进作用。因此,我们也打算在今年七、八月间召开一个全国性的,包括中外古今,理工农医各科的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在这个会议上,把自然科学史学会成立起来。中国科学院党组已经批准我们召开这个会议。目前我所已经成立一个对这个会的筹备小组。还打算在这个筹备小组的基础上,约请一些所内外研究和教学人员专门成立一个有关自然科学史学会筹备小组,磋商有关成立学会问题。[41]

这份请示表明,科学史所请示成立“自然科学史学会”受到《全国基础科学发展规划纲要》和《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分别将科技史研究列入重大项目和重点项目的重要影响,与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出现的专门学会成立潮直接相关。为召开“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科学史所已成立一个筹备小组。

1980年3月15—23日,中国科协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举行。3月22日大会通过试行的《中国科学技术协会自然科学专门学会组织通则》,其中第4条规定:“凡有利于学科的发展并符合以下条件成立的学会,即:按学科划分,有一定数量专门从事本学科工作、符合会员条件的科技队伍;具有跨行业、跨部门的特点;能独立开展学术活动,可申请加入中国科协,由中国科协常务委员会批准。”[42]科学史所申请成立的“自然科学史学会”正符合这些条件。9月12日,中国科协发布《关于同意成立中国系统工程学会等几个学会的通知》,正式同意成立“中国自然科学史学会”[43]。

此前,科学史所在得知中国科协已基本同意关于成立“自然科学史学会”的请示的情况下,于1980年3月10日对会议筹备工作做出进一步安排:

(1)所内研究人员每人争取提出一篇具有一定水平的论文在会上报告;(2)最近审好确定参加会议名单,及早发出通知;(3)成立学会筹备小组,适当吸收所外同志参加,拟定会章,协商学会理事会人选等;(4)所内要准备好在会上的报告,讲科学史面临的形势和任务,科学史研究规划的设想、本次会议的任务和要求。同时,还需请有关方面的负责同志在会上作报告;(5)会前安排好一切后勤工作和开会的会务工作。[44]

除发布通知、成立筹备小组、安排后勤和会务工作等常规性筹备工作外,科学史所对所内研究人员有明确要求,即每人争取提出一篇具有一定水平的论文在会上报告,为会议论文水平提供了一定的保障。

在这一安排下,1980年3月,科学史所抽调黄炜、赵继柱、李家明、周嘉华、徐进、朱冰负责大会筹备工作,会议期间他们又承担了会务工作。周嘉华负责大会资料工作,赵继柱主持会议接待工作。所内不少研究人员除了准备会议论文外,也配合筹备组做了大量工作。[45]科学史所所长仓孝和准备作会议主旨报告,1980年3月底或4月初,让助理研究员林文照集中精力研究中国科技史研究的发展状况,以为其主旨报告做准备。为完成该任务,林文照加班加点,于7月初写出一篇约3万字的论文。7月中旬,仓孝和组织召开科学史所学术委员会扩大会议讨论通过了该文。但由于内容不能全部纳入主旨报告,并缺乏主旨报告的一些必要内容,该文尚不完备。会后经黄炜动员,林文照以该文为底本,经与仓孝和几次交换意见、进行修改,完成了主旨报告。(7)2023年1月8日,林文照致郭金海微信。

至迟于1980年7月26日,科学史所联合所外力量,组织了“科学史学会筹备会”。[45]据丁婉蓉研究,该筹备会委员共16人:仓孝和、王振铎、许良英、李佩珊、李经纬、严敦杰、杨根、单士元、袁运开、柯俊、范岱年、赵中立、钱临照、黄炜、程之范、潘永祥。([8],25-26页)其中,科学史所5人,即仓孝和、李佩珊、严敦杰、黄炜、许良英,为该所主要领导和科研骨干;其余11人均为所外有一定学术声望的学者,大都担任学术领导职务。钱临照时为学部委员、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副校长。他本是职业物理学家,但对科技史感兴趣,36岁就写出《释墨经中光学力学诸条》[46],并对李约瑟产生了影响。“文革”后,他把主要精力放在科学史领域,成为中国科技史事业的带头人。他对会议的筹备工作做了具体指导。席泽宗对此回忆说:“这次会议从筹备开始,即是在钱老的具体指导下进行的。”[47]

1980年8月5日,“科学史学会筹备会”在北京友谊宾馆召开第一次筹备会,此后相继于9月13日和10月5日召开了第二次和第三次筹备会。该筹备会所做的主要工作有拟订学会章程、理事会名单,讨论主席团名单和《开展科学史研究工作(1981—1990年)的初步意见》(8)原标题为《开展科学史研究工作(1981—1990)年的初步意见)》,误将“年”写在括号外。,修改、通过仓孝和在大会上的报告《团结起来,积极开展自然科学史研究工作》([8],25-26页),以及会议代表产生方法、会议地点、日程等[40]。“科学史学会筹备会”确定的主席团成员共27人,主席为钱临照[1],名单如表1。

表1 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主席团名单(以姓氏笔画为序)

从这27人的单位、职务和相关背景看,主席团开放性较强,具有学术权威性。其中,7人来自科学史所,其他20人来自不同单位。仓孝和虽然从事行政管理工作,但对西方科学史具有一定造诣。除段伯宇、黄炜、杜大公等专职领导干部外,其他成员大都是学术资历较深的专家。

按照日程(表2),这次会议是1980年10月5日报到、召开预备会,10月6—11日正式开会。在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部分,共有两天半时间宣读论文。其他时间召开学会成立大会和进行其他议程。科学史所“为了开好这次大会,活跃代表们的思想”[48],安排参会人员参观了中南海毛泽东故居——丰泽园(9)2023年9月15日,李兆华致郭金海微信;2023年9月29日,林文照致郭金海微信。科学史安排的参观时间是1980年10月11日下午。。

表2 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日程安排表

3 从开幕式到论文宣读活动

全国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召开时(图1、图2),已与1956年7月召开的中国自然科学史第一次科学讨论会间隔24年,其间未召开过全国综合性科技史会议,仅在“文革”结束前后召开过几次科技史专科会议。科学史所召开全国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的通知发布后,报名踊跃。中国史学会执行主席周谷城发来贺信。出席会议的有科研单位、高等院校、哲学、史学、文博、图书、刊物、新闻等150多个单位的270多位专职和非专职的科技史工作者。与会者有白发苍苍、年过八旬的前辈,更有大批年富力强、生气勃勃的中青年工作者。[1]中青年工作者中有些是科学史所和一些高校的科技史在读研究生,如科学史所刘钝、王渝生,内蒙古师范大学数学系李兆华、罗见今等。出席人数约是中国自然科学史第一次科学讨论会出席人数的2.25倍(10)中国自然科学史第一次科学讨论会出席人数为120人。。

图1 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主会场

图2 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主会场主席台一角

3.1 会议开幕式与仓孝和的主旨报告

1980年10月6日上午,全国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开幕式举行,由科学史所副所长严敦杰主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夏鼐参加了10月6日上午的会议,并在当天日记中记载道:

上午赴所,旋赴金鱼胡同总参招待所,参加中国自然科学史学术讨论会及成立学会的大会。由严敦杰同志主持,宣布开幕。中科院钱三强副院长,科协茅以升副主席前后致辞,仓孝和秘书长讲话。到会的有张含英、王振铎、袁翰青、陆学善、席泽宗等同志,共200来人。[49]

除钱三强、茅以升致辞外,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党组副书记李昌,国家科委副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于光远,大会主席团主席、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副校长钱临照先后在会议期间做了讲话,强调科技史研究的重要性,号召科技史工作者解放思想,认真总结国内外科技发展经验,为我国的四个现代化建设提供借鉴。[1]张含英、王振铎、袁翰青都是中国科学院原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委员会委员。陆学善是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顾问,十分关心科学史研究[50]。到会的还有北京史学会会长、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白寿彝[1],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对数学史研究颇有建树的数学家吴文俊。

在开幕式上或之后,仓孝和作了题为《团结起来,积极开展自然科学史研究工作》的会议主旨报告(图3)。报告回顾了20世纪初至1976年粉碎“四人帮”前,中国的科技史研究发展历程,介绍了粉碎“四人帮”后中国的科技史研究工作进展,中国的科技史研究与国际上科技史研究的差距,提出了今后如何加强科技史研究工作的建议。建议包括“大力加强中国科学史的研究”、“着重开展世界近、现代科学史的研究”、开展科技史理论问题研究,以及科技史研究工作应在社会上发挥较大的作用。最后,报告强调:

我们今天在全国亿万人民奋发图强大搞四化的新形势下开这个会,这在我国科学史研究工作的历史上将是十分有意义的。我们将要讨论近期的研究成果,交流彼此之间的思想和看法,特别是我们要在这个会上成立我们自然科学史工作者自己的组织——中国自然科学史学会。它的成立,将给我们科学史工作者提供较为有利的学术活动的条件,加强学术交流,增进我们的团结,促进我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工作的发展。我国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的深入发展将向自然科学史研究工作提出更高的要求和光荣的任务,而这些要求和任务将是我国自然科学史工作迅速发展的有利条件。我们应当进一步团结起来,更加深入、更加广泛、更加积极地开展自然科学史的研究,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做出应有的贡献。[51]

这段话说明了这次会议的召开意义、主要内容,以及成立“中国自然科学史学会”的裨益,指出了四个现代化的深入发展将为中国的科技史研究工作提供有利条件,结合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的“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指导方针,向科技史工作者提出了要求。报告散发着浓郁的时代气息。

图3 仓孝和的会议主旨报告《团结起来,积极开展自然科学史研究工作》及其底本(左为林文照起草的底本,局部)

3.2 论文宣读活动

宣读论文是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之一。以分组和大会宣读论文两种形式进行。分组宣读论文活动于1980年10月6日下午、10月7日、10月8日上午分如下10个专业组同时进行:数学史组(图4)、天文学史组、物理学史组、化学史组、地理学史组,生物、医史组(11)“生物、医史组”亦称“生物、医史一组”。,生物、农史组(12)“生物、农史组”亦称“生物史、农史二组”。、工艺技术史一组、工艺技术史二组、综合组[52]。这次会议共收到论文226篇[53]。会前,这些论文大都经过了审阅([8],28-29页)。在会议上,约有159人宣读了约196篇论文(含大会论文)(13)论文宣读人数和篇数都是约数,原因有二:一是无法断定何绍庚是否参会和宣读论文;二是物理学史组、工艺技术史二组,各有以单位名义参会宣读论文的情况,无法断定各单位宣读论文人数。。每位宣读人各归属一或两个专业组(14)李迪、沈康身、席泽宗、戈革、杨根、王锦光、朱晟、汪子春均分属两个专业组。(图5),各组宣读人名单和宣读论文篇数,如表3(15)各专业组均设召集人和联络员。除综合组外,联络员由宣读人担任。因史料所限,表中未列工艺技术史二组召集人和联络员,未列生物、医史组召集人。。大会宣读论文活动于10月9日上午进行,由严敦杰宣读《历史自然科学与自然科学历史》,许良英宣读《关于科学史研究的几个问题的探讨》。(16)梅荣照藏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日程表,现由郭金海收存。

图4 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数学史工作者与其他部分与会者合影(前第一排右起沈康身、赵中立、严敦杰、吴文俊、孙克定、白尚恕、杜石然、梁宗巨;第二排右2至右5苏小明、袁小明、李文林、梅荣照,右7至右9袁向东、李兆华、傅祚华;第三排右起李天生、王渝生、郭书春、李迪、李继闵、胡作玄、刘钝、罗见今)

图5 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日程(局部)

表3 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专业组论文宣读人名单(以报告先后为序)和宣读论文篇数

表3中共列160位宣读人,其中40人来自科学史所,占25%。其他120人大都来自不同单位,少数人属于2人来自同一单位的情况,如数学史组李文林、袁向东来自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天文学史组卢央、宣焕灿来自南京大学天文系,生物、医史组的方心芳、程光胜来自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等,没有超过2人来自同一单位的情况。这反映出当时中国的科技史研究以科学史所为中心,在全国多个单位分散进行的特点。宣读人大都各宣读1篇论文,部分人宣读了2篇论文,沈康身、胡道静各宣读了3篇论文,李迪宣读了7篇论文(17)梅荣照藏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日程表,现由郭金海收存。,展现了他们良好的科研状态。从各专业组宣读论文人数和篇数看,综合组最多,由21人宣读了24篇论文。

会议上宣读的论文多数是中国古代科技史的研究成果,涉及数学史、天文学史、物理学史、化学史、地学史、生物学史、医学史、农学史、建筑史、冶金史、纺织史、交通史、水利史、桥梁史及科学思想史等方面,论题十分广泛。对于这些论文,时人评价说:

有一部分有较高的水平。在金属学史、化学史、天文学史等方面讨论了一些新的较重大的发现,数学史、地学史、农学史等方面的论文中也有对前人研究的纠正和发展。其他许多学科中也有不少新的成果。([1],2页)

图6 郭书春提交给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的《刘徽的极限理论》油印本(局部)

不知这一评价是否客观,但可以确定其中不乏重要的新成果,如席泽宗在天文学史组宣读的论文《伽利略前2000年甘德对木卫的发现》、郭书春在数学史组宣读的论文《刘徽的极限理论》、丘亮辉在工艺技术史一组宣读的论文《我国早期铜器的初步研究》。席泽宗此文提出战国时期天文学家甘德于公元前364年用肉眼发现了木星的卫星,1981年发表于《天体物理学报》[54]。钱临照听完席泽宗的报告说:“这件事很重要,是个新发现;但你只是文字考证,不能令人绝对信服。我建议,你组织青少年,到北京郊区做观测;如能成功,就有了强有力的说服力。”后来席泽宗和同事刘金沂以实践证明,木星的4个伽利略卫星不用望远镜都能看到,木卫三尤其容易,甘德的记录是真实的。这一结果发表后,轰动了全世界天文界,日本学士院院士、京都大学名誉教授薮内清认为这是实验天文学史的开始。([47],104-105页)郭书春此文发现刘徽的割圆术是首先将极限方法应用于圆面积公式的证明,提出刘徽创造了证明圆面积公式和锥体体积公式等问题的极限方法的观点。这是关于《九章算术》和刘徽注研究的一个突破(图6)。1984年,此文在《科学史集刊》发表[55]。丘亮辉此文通过对我国各地出土的早商以前铜器的研究,提出我国古代开始出现铜器的年代,应该早于齐家文化时期,而且是红铜、锡青铜、铅青铜器物同时存在等新观点。1981年,此文以北京钢铁学院冶金史组为署名在《考古学报》发表[56]。

这次会议上宣读的少数论文是近现代科技史的研究成果,数量虽少,但代表中国科技史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引起了与会者的重视([1],2页)。其中有李迪《第一部中译本四元数著作——<四元原理>》、汪子春《我国传播近代植物学知识的第一部著作》、杜石然《中国近代科学落后的原因》、李文林与袁向东《哥廷根的数学传统(1795—1933)》,戈革《N·玻尔的博士论文》、王祖陶《现代化学发展中的共振论问题》、董光璧《关于爱因斯坦致马赫的信》、阎康年《古原子论与近代科学的起源》、李佩珊《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的生物学革命》、潘承湘《细胞生物学的产生和发展》、陈传康《二十世纪科学思潮变革与地理学的发展》,以及范岱年《美国科学技术发展历程的鸟瞰和几点启示》等。(18)梅荣照藏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日程表,现由郭金海收存。杜石然宣读的论文,其他论文中涉及的发扬民主与发展科学的关系、如何吸取国外发展科学技术的经验等问题,引起与会者的很大兴趣([1],2页)。

这次会议各专业组在讨论过程中,“普遍气氛热烈,思想活跃,彼此交流,互相切磋,展开争鸣,使与会者都有收获和提高”。([1],2页)夏鼐在日记中记载了1980年10月8日上午他参加天文学史组会议的情况:“我(《敦煌星图乙本》)、王振铎(《西汉漏壶的发现及有关问题》(19)会议日程表中的题目为《西汉计时器铜漏的发现及其有关问题》。)及席泽宗(《伽里略前2000年甘德对木卫的发现》),报告后讨论颇热烈。”([49],471-472页)

4 学会成立大会及其他议程

学会成立大会是这次会议最重要的内容。会议制定了《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章程》,据此发展会员,然后推举理事,由理事会推举常务理事,再由常务理事会推举理事长和副理事长、秘书长和副秘书长,程序严谨。在推举理事环节,基本秉持了民主原则。这次会议也讨论了今后科技史研究工作等其他议题。

4.1 学会章程的讨论和制定

10月10日上午,学会成立大会讨论了学会章程。会议通过《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章程》,完成学会章程制定工作。该章程规定了学会的性质和会址、宗旨、主要任务、会员条件和入会手续、会员的权利和义务、学会的组织[57],为学会的运行和发展奠定制度基础。会前,“科学史学会筹备会”拟订的学会章程为《中国自然科学史学会章程》[58]。这两个章程多有不同之处,如表4。

表4 《中国自然科学史学会章程》与《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章程》比较表

比较可知,这次会议经讨论修改了多条条款,主要如下:将学会名称由“中国自然科学史学会”改为“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在学会宗旨上,增加了“团结广大科技史工作者”和“发扬学术民主”,这更有利于中国科技史事业的繁荣和发展;在学会组织上,增加了理事“连任不得超过三届”,这为后起之秀进入理事会增加了机会,有利于保持理事会的活力;将理事会下成立若干专业组改为成立若干学科委员会和专门委员会,这更有利于理事会开展活动;在会员权利和义务上,删除了“会员入会时需交纳会费三元,工资每月在百元以上的,自愿增交会费”的规定。至迟于20世纪90年代,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在会章中增加了会员交纳会费的规定([2],295页)。

4.2 从发展会员到成立常务理事会

通过《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章程》后,经自愿申请登记,申请人交纳会费1元([2],289页),主席团审批,这次会议发展了274名会员。主席团对申请者并非来者不拒。有的申请者,因未达到会员条件,未获批准(20)据2022年1月10日朱冰致郭金海微信。。10月11日,有233名会员无记名投票选举出49名理事(另为台湾科学史工作者保留2个名额)([1],3页)[59],名单如表5。

表5 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首届理事名单(以姓氏笔画为序)

这49人中,来自科学史所的最多,有15人,占30.6%。这15人中,除仓孝和、黄炜是行政干部外,其他13人都是具有高级职称的科技史专家。其他34人,来自30个单位,多数具有高级职称。“文革”期间我国技术职称评定工作中止,1977年开始恢复后,学术机构高级技术职称名额普遍较少。1980年这次会议召开时,各单位副研究员、副教授一般都已是资深专家、学者,研究员和教授更是如此。在年龄上,这49人平均54.08岁,多数人正当年。

理事选举之前,会议已制定《关于理事选举的初步意见》并提出理事候选人名单。该初步意见规定,学会首届理事45人左右,名额分配应适当照顾3种情况:(1)适当照顾各学科之间的平衡,如考虑各学科本身的规模、研究工作者人数的多少等具体情况;(2)适当照顾各学科史研究比较集中的单位和地区;(3)为台湾科学史工作者保留名额。同时,该初步意见规定了首届理事名额分配比例:综合科学史5人、化学史3人、农学史3人、数学史3人、地学史4人,技术、工艺史8—10人,天文学史3人、生物学史4人、物理学史5人、医学史3人、台湾科学史工作者2人;在各学科中适当考虑古代和近现代科学史两个方面的名额,近现代科学史方面的名额不少于三分之一。该初步意见还规定了首届理事的产生原则和办法:

理事选举应充分发扬民主,先由学科组充分酝酿,并在此基础上提出候选人初步名单,由大会秘书处汇总后,交学科组再次讨论,提出第二次名单,由主席团讨论平衡后提出正式候选人名单,由差额无记名投票选举产生。[60]

由首届理事名单可知,在选举中理事人选适当照顾了各学科之间的平衡、学科史研究比较集中的单位和地区,但部分学科理事人选并未严格遵循上述名额分配比例。化学史、地学史、天文学史理事,均较分配名额多1人,数学史理事5人,较分配名额多2人,生物学史理事3人,较分配名额少1人。

关于这次会议,档案中有一份首届理事候选人名单草稿,具名者有44人,另拟由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清华大学各推荐1人,共46人。具名者为席泽宗、李竞、张培瑜、杜石然、李迪、梁宗巨、王锦光、许良英、王福山、潘吉星、凌永乐、曹婉如、夏湘蓉、钮仲勋、徐兆奎、李文渭、李佩珊、周尧、王亚辉、梁家勉、李长年、程之范、李经纬、张驭寰、柯俊、朱新予、杨槱、仓孝和、严敦杰、史树青、龚育之、范岱年、李宝恒、杨沛霆、刘珺珺、赵红洲、周世德、赵承泽、华觉明、薄树人、梅荣照、陈美东、戴念祖、钱临照。名单上还说明:对李迪、凌永乐、李文渭,“有同志提出不同意见,认为学术水平不高”;钮仲勋、徐兆奎、周世德、赵承泽、华觉明、薄树人、梅荣照、陈美东、戴念祖,由“个别同志提出”;夏湘蓉,“应列为更高一级,担任副理事长”。[59]因为具名者来自多个学科,且有不具名者,这份名单是大会秘书处汇总后的理事候选人名单或第二次名单,并非正式理事候选人名单。这份名单上的张培瑜、梁宗巨、王福山、凌永乐、夏湘蓉、钮仲勋、徐兆奎、李文渭、王亚辉、梁家勉、柯俊、朱新予、杨槱、史树青、龚育之、李宝恒、赵红洲、梅荣照、陈美东、戴念祖最终未能当选。档案中还有一份“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理事名单”。该名单与公布的首届理事名单,有1人不同:前者中的蒋猷龙,在后者中被替换为游修龄。[59,60]这两人均为农学史专家。这表明在首届理事选举中,大会秘书处汇总后的理事候选人名单或第二次名单与会员无记名投票产生的首届理事名单差别较大,首届理事名单公布前个别人员有调整。

首届理事产生后,理事会召开首次会议,选举产生常务理事15人:仓孝和、丘亮辉、许良英、李少白、李佩珊、杨根、杨直民、严敦杰、陈传康、范岱年、张驭寰、席泽宗、钱临照、黄炜、程之范[61]。此后,常务理事会召开首次会议,推选钱临照任理事长,仓孝和、严敦杰任副理事长,李佩珊任秘书长,黄炜任副秘书长。[62]会上商定聘请张含英、袁翰青、王振铎等为名誉理事。([1],3页)

据席泽宗回忆,理事长原计划由科学史所所长仓孝和担任。但全国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前,许良英等人坚决反对([3],196页),仓孝和选择妥协。此后,科学史所请钱临照当理事长([3],196页)。常务理事会首次会议前,仓孝和、严敦杰、许良英实际同时被酝酿为副理事长人选[60],但许良英最终未能当选。许良英是物理学史家、爱因斯坦著述在中国的主要编译者和传播者,1978年入职科学史所[63]。他因为瞧不起研究古代科技史的人等原因,一到科学史所就把研究古代科技史的人得罪了[64]。他未能任此职是否与此有关,也未可知。

4.3 其他议程

除上述内容外,与会者对今后的科技史研究工作还初步交换了意见([1],2页)。关于这一议题,会议提供了参考资料《开展科学史研究工作(1981—1990年)的初步意见(供参考用)》(简称《初步意见》)(图7)。《初步意见》提出了未来10年中国科技史研究工作的规划,分为“中国科学技术史”、“世界科学技术史”、“措施”3部分。[65]

在“中国科学技术史”部分,《初步意见》提出“扬长补短,继续加强已有学科,发展薄弱和边缘学科,填平补齐,并在各学科史的基础上,对我国科学技术的发展进行全面的系统综合研究”的奋斗目标。《初步意见》提出9项研究工作,包括“对我国各历史时期科学技术发展的特点及其对社会所起的作用进行全面的综合研究,探讨一些规律性的问题并进行一定的理论概括,在十年内写出多卷本《中国科学技术史》”;“继续深入研究各学科史,十年内各主要学科都写出一本专史”;“开展中国科学思想史的研究”;“开展兄弟民族科技史的研究,有重点的调查各兄弟民族科技成就,汇编出各兄弟民族的科技史资料”;“开展中外科技交流史的研究”;“开展中国近、现代科学史的资料搜集、整理和研究工作”;“加强与考古文物单位合作,对考古发掘遗址(科技)及出土文物的研究”;“系统收集和整理中国古代科技史资料”;“积极进行对中国古代科技名著的校释”。

在“世界科学技术史”部分,《初步意见》提出要求:“补空白,打基础。根据各单位的具体情况,积极地、重点地开展有特色的专题研究,逐步全面铺开。争取十年内在一些重要领域中接近或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初步意见》提出7项研究工作,包括“逐步全面开展近、现代,特别是十九、二十世纪各门科学史的研究”;“深入进行科学思想史的研究”;“研究各个主要发达国家(美、苏、日、英、德、法、意)的科学技术发展史,特别是有关科学技术政策和组织、管理方面的历史”;“开展有关科学史的综合性和理论性问题的研究”;“在上述研究工作的基础上,为着手编写多卷本的近、现代科学史或世界科学技术通史作好准备,并争取在五年内编写出近、现代科学史纲(或简史)”;“开展科学史著作的评价和评论工作”;“编译工作”。

在“措施”部分,《初步意见》提出4项措施,包括“建立科学史资料中心”、“学术交流和普及工作”、“组织建设和干部培养”、“建议科学出版社、商务印书馆和其他出版社成立科学史编辑室,以加强出版工作”。“学术交流和普及工作”中,提出了创办《科学史学报》和中级科普刊物《科学史》,办好《科学史集刊》和《科学史译丛》,举行定期或不定期的学术会议和专题讨论会,开展国际学术交流活动,及时开展有关的纪念活动,编写史实可靠的通俗读物,摄制科学史和科学家传记影片,加强中学和大学的科学史教育,增加各科教材中科学史的内容的具体措施。

图7 《开展科学史研究工作(1981—1990年)的初步意见(供参考用)》(局部)

与会者的讨论对这3部分内容均有涉及。讨论时,会议强调要把中国古代科技史的工作扎扎实实地搞好,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写出一部多卷本《中国科学技术史》,并强调在中国开展近现代科技史研究的重要意义,提出要特别注意19世纪以来各门学科的发展史,还要深入研究科学思想史和主要发达国家的科技史,同时要加强一些综合性的科技史问题的研究。会议还特别强调要做好中外科技史料的收集工作,尤其是组织老科学家写回忆录和记录、整理老艺人的技艺等工作有极大的紧迫性,强烈要求加强科技史书刊的编辑出版工作。([1],2-3页)

此外,与会者提出一些重要提案。如要求有关方面尽快修复北京古观象台,并把它建设成为一个实验天文学史的基地;建议1981年秋冬举行一次纪念我国古代杰出科学家郭守敬诞生750周年和《授时历》颁行700周年的全国性纪念活动;敦促和支持有关部门对江苏省郑和宝船场遗址加以保护等。([1],3页)

5 结 语

全国自然科学史学术会议及学会成立大会的召开,受到自1976年“文革”结束至1978年中国政治变革、科技政策和规划,以及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党组副书记李昌的影响。“文革”后,中央高度重视实现四个现代化和发展科学技术,全国科学大会和十一届三中全会相继召开,《全国基础科学发展规划纲要》和《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将科技史研究分别列入重大项目和重点项目,李昌重视科技史研究并多次指示要加强近现代科学史的研究,对这次会议的召开都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

这次会议的召开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筹备工作经历搁置后科学史所联合所外力量重新筹备而获得的结晶。科学史所早在1977年11月已开始酝酿全国科学史大会,并计划于1978年召开。1978年1月9日,科学史所正式提出了召开第二次科技史大会,成立科学史学会的计划。尽管1978年开展了制订《1978—1985年全国自然科学史研究规划纲要》,组织人员到全国多地广泛征求意见,调查当地科技史研究情况和力量等重要筹备工作,但会议未能如期召开。科学史所于1979年11月重启筹备工作,向中国科学院和中国科协相继提交了报告。1980年3月对筹备工作做出进一步安排后,不仅抽调所内人员参加,而且联合所外力量成立“科学史学会筹备会”,使这项工作得到有效推进。黄炜、仓孝和、李佩珊和钱临照是筹备工作的关键人物。

这次会议恢复了中断24年的全国综合性科技史学术交流活动。会议论文中既有论题十分广泛、不乏重要新成果的中国古代科技史论文,也有代表中国科技史研究一个重要方面的近现代科技史论文,讨论环节气氛热烈,展现了高质量的学术交流状态。因为有这样的学术交流,这次会议使与会者在学术上都有收获和提高。又因为与会者中有些是在读科技史研究生,这次会议对于培养科技史后备力量也起到一定作用。

更重要的是,这次会议遵循严谨的程序成立了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结束了中国没有全国性科技史学会的局面,使中国科技史工作者有了学术交流平台,为日后国内和中国国际科技史交流活动的展开奠定了重要的组织基础。该学会成立后,其所属各学科委员会纷纷成立,开展了大量学术活动,促进了科技史各学科与中国科技史事业的发展。同时,该学会对中国1985年重新加入国际科学史与科学哲学联合会科学史分部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2],290-294页)这次会议还以《初步意见》为参考资料,讨论了今后的科技史研究工作,在撰写多卷本《中国科学技术史》等方面达成共识。20世纪80年代末,科学史所正式提出编著多卷本《中国科学技术史》的计划[66],渊源有自。《初步意见》提出的创办《科学史学报》的措施意义重大,通过1982年《科学史集刊》更名为《自然科学史研究》得到实现,仅是名称不同而已。尽管这次会议提出的要特别注意19世纪以来各门学科的发展史与深入研究科学思想史和主要发达国家的科技史的意见,后来并未有效落实,但对现今的中国科技史研究工作仍具有指导意义。

应该说,这次会议是中国科技史事业走向繁荣的重要标志,反映了在中国的政治变革、科技政策和规划,以及关键人物的影响下,1980年中国科技史事业发生的历史性转变,推进了中国科技史的建制化进程,对该事业发展影响深远,在中国科学史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

致 谢杜石然、方一兵、郭书春、李林、李兆华、林文照、王渝生、袁向东、张藜、赵继柱、周嘉华、朱冰诸位先生为笔者撰写本文提供过帮助。特此致谢!梅荣照先生生前赠送给笔者多件关于这次会议的资料,使笔者受益匪浅,谨以本文纪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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