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童年记忆:课间10分钟

2024-01-29 10:39赵恺
读者 2024年3期
关键词:课间休息课间教室

赵恺

“人教版”小学二年级下册的语文课本中收录了清代诗人高鼎的《村居》: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儿童散学归来早”,意思是放学很早。究竟有多早?诗人没说。与其同一时代的另一位名为石成金的诗人,却留下了一部相当于现在“小学生守则”的《学堂条约》,其中规定了上学和放学的时间:“凡馆中子弟,自卯正来学,至酉刻散学。”

中国古人以地支计时,卯时是上午5:00到7:00,卯正即上午6:00;酉时是下午5:00到7:00,酉刻即下午6:00。早上6:00到校,下午6:00放学,学生每天在校时间是12小时。跟现在的小学生比起来,似乎更加辛苦。

但古代学生在校期间并非都在上课。大体上的课程安排是上午接受文化课教育(听读),中午和下午完成作业(习字、背书),可能也会有“晚自习”(古代称为“上灯学”)。其间,学生可以自由地出入教室。

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提到,课间他和其他同窗好友,可以自由地出入三味书屋,到后院放松身心:“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蜡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

寿镜吾这种让学生自由出入教室、去后院放松身心的做法,正契合明代大儒王阳明先生《训蒙大意》的理念。

在王阳明看来,小孩子性情活泼,没受惯拘束,像初生的草木一般。不应压制,而要顺着他的性子,他自然会生长发育起来;若是压制拘束久了,他便不能够生长。所以教育小孩子,要像栽培草木一样,不可以压制拘束他,要叫他心中时常感到快乐,这样他自然晓得要学好。这便和草木得了春风时雨一样,自然生机日发,但如果被冰霜摧残,就会生机萧索,越来越枯萎。

当然,让学生自由出入课堂去后院放松身心,并不意味着对他们放任不管。鲁迅先生写道:“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书房里便大叫起来:‘人都到哪里去了?!’人们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

今天,广泛实施的现代教育系统发源于普鲁士的洪堡教育改革。威廉·冯·洪堡被称为“德国自由主义的先驱”,自1809年开始担任普鲁士内务部负责文化教育的官员。

洪堡在19世纪初开始实行了一系列充满人文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教育改革。当时的普鲁士,在与法国的战争中刚刚战败,从一个新兴强国沦为法国的附庸,迫切需要探索富国强兵之道,教育则成为德意志复兴任务的基础和着力点。国王腓特烈·威廉三世便在语言学家威廉·冯·洪堡和瑞士教育家裴斯泰洛齐的影响下重建了教育体系。

19世纪初期,普鲁士的每节课时长60分钟,但孩子们学习效果不佳。后来专家经过试验发现,一个人注意力的集中程度会随着年龄增长而不断上升。当时因为技术落后,大多数表盘上只有时针,最准确的刻度就是一小时的1/4,也就是一刻钟。所以普鲁士学校达成了共识,一节课的时长就是一小时的3/4。到时间就让校工敲钟,提醒老师结束授课。

但剩下的15分钟用来休息似乎偏长,所以暂且规定10分钟休息,另外5分钟应对钟表误差。等到20世纪平民怀表足以确定每分钟的时间以后,全世界已经有几十个国家采用45分钟上课、10分钟休息的授课节奏了。

近代以来,中国逐渐开办新式学堂,因此从清末民初开始,基础教育开始强调个性化、平民化、实用化、科学化。老师开始为每门课程制订完善的教学计划,引进西方自然科学知识,重视西文西艺,并从日本引进西方教育体系。民国时期小学课程随着政治、经济的发展,不断变动,但课时大多以30分钟一节为原则,可根据科目性质延长至40分钟或60分钟。从1932年起增加公民训练,每周30分钟为团体训练时间,每天平均10分钟,并入周会或其他集会活动。

这种作息时间不仅通用于西式学校,还逐渐影响了一些私塾和家学。如淮军名将张树声之孙张武龄,虽然非常重视孩子教育,经常督促孩子们要刻苦努力,但决不允许孩子们透支自己。张家课堂都会规定上课时长,每节课55分钟,课间休息10分钟。到了休息时间,工人就会摇铃提醒,如果孩子们在课间时间流连于书本,也是不被允许的。这样真正让孩子们做到了劳逸结合,张弛有度。

民国时期的学生在课间休息时是可以离开学校的,学生们利用课间休息解馋,名士教授也会利用课间时间进行“教学交流”。某日课间休息,几名教授在闲聊京剧《秦琼卖马》。胡适瞧不上京剧,插嘴说:“京剧太落伍了,用一根鞭子就算是马,用两把旗子就算是车,应该用真车真马才对……”正在几名教授想反驳却又找不着话时,黄侃站了起来:“适之,适之,唱武松打虎怎么办……”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教育事业的发展中,课间休息不断得到政策的推动和优化,学生的校园生活也在期许中不断拥有更好的模样。

1954年,《北京日报》刊登了东公街小学教职工关克礼的一篇文章,将课间10分钟应该做什么样的运动和游戏,首次引入公众视野。文中描绘了东公街小学课间10分钟的生动场面:“我们中队的队员和班上的同学们,像潮水一样地涌出教室,有的跳绳,有的跳皮筋,有的练单杠和双杠,最有意思的是玩‘斗鸡’和‘看谁站得稳’。你听吧!笑哇,唱呀,蹦啊……过了10分钟,电铃一响,他们立刻不玩了,精神饱满地排好队,走进教室去上课。”但不久以前还不是这番光景,学生们课间休息不是追追打打、不时闹点小意见,就是呆坐在教室里无所事事,还有的“见缝插针”地赶家庭作业。辅导员对此很是担忧:“上课要想有充足的精神听讲,下课必须休息好,也就是说必须玩得好,才能够学得好。”

怎么改变这个现象呢?为此,辅导员和少先队干部专门召开了一次讨论会,讨论“什么样的队员算一名好队员”。大家一致认为,除了要有优良的品格、丰富的科学知识,还要有健壮的身体。好身体需要勤锻炼,“课间10分钟”每天加起来大约有60分钟,应该好好利用。

那课间10分钟玩什么呢?大家决定以这个内容为主题,组织一次中队活动。同学们集思广益,想出几十个主意,再筛选出适宜课间10分钟玩的游戏,比如跳绳、跳皮筋、踢毽子和“老鹰捉小鸡”等。辅导员的担忧解决了,从此,课间休息时,操场上也热闹起来了。为了鼓励孩子们课间走出教室,一些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以身作则带头玩。

1960年,小学统考成绩名列全市前茅的丰台区大红门小学,不仅学习拿手,“三件”体育活动(跳绳、踢毽子、抛沙包)也搞得有声有色。学校少先队大队号召全体队员“下课教室空”,人手一根跳绳、一个毽子、一个沙包,每人都参加一项体育活动。为响应这个号召,每当下课铃响起,大红门小学的校长刘志杰便出去与孩子们一起玩。

“听那丁零零的下课铃声送来十分钟,来吧来吧来吧,大家都来活动活动,让我们那握笔的手指摸一摸皮球,让快活的叫喊冲出喉咙……”这首专为课间10分钟所写的少儿歌曲《哦,十分钟》,在20世纪80年代曾广为流传。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教室门前欢快地玩耍。他们跳着皮筋,唱着熟悉的歌谣:“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当跳到“四五六、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时,上课的铃声便在校园里回荡。

有时,他们会在地上画满格子,在其中跳跃,享受那份童趣。有时,毽子成为他们的好伙伴,可以正着踢,也可以侧着踢,甚至可以从后面跳着踢。当踢到数百个时,上课的铃声又会如约而至。

1998年,为推进素质教育,切实减轻中小学生的学习负担,卫生部和国家技术监督局联合发布了《小学生一日学习时间卫生标准》《中学生一日学习时间卫生标准》。它们规定,一日学习时间指一天中上课和课外自习时间(不含课间休息时间):高中生不宜超过8小时,初中生不宜超过7小时。初高中生每日早读时间不宜超过40分钟,上午4节课;下午,初中两节课,高中两节或3节课;课外自习时间不宜超过两节课。初高中每节课时间均为45分钟。

正是得益于上述规定,在很多“90后”的记忆中,课间10分钟是自由、快乐的代名词。同学们可以在课间10分钟尽情玩耍,男同学甚至还能成群结队地到球场上来一场厮杀,每到上课时间总是顶着一身的汗臭味进教室。虽然这可能会被任课老师说两句;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听课,甚至还可能被赶到教室后面去,但老师并不会限制他们的行为。毕竟青春活力才是学生时代的代名词,也是因为如此,上课才不会沉闷。

然而,在很多学校,如今的课间10分钟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色彩,真正属于学生的并没有多少,更别提还有所谓的活动限制了。以前的孩子们很少有近视或腰椎问题,而如今经常看到类似“脆皮大学生”的说法。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如今学生的“体弱”问题,“课间10分钟活动受限”,也是造成这种问题的一个原因。

虽然现代教育的压力确实比以前大,但是,作为教育管理者,学校方面应该明确,课间10分钟是属于学生的休息时间,应该尽力为学生营造一个自由、快乐的课间10分钟。

(虫儿飞摘自微信公众号“国家人文历史”,Cyan Lin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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