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莉
工作中的张雷
2023年10月,张雷在网上火了一把。他的两个身份标签——“博士后”和“交警”,结合在一起,产生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在一间挂着“张雷工作室”标牌的屋子外,张雷笑着说:“小火一把也有些好处,外界能更多了解交警这个职业,我们的发挥空间也更大了。”
2008年从清华大学博士后出站后,张雷成为北京市公安局公安交通管理局(以下简称“北京交管局”)事故鉴定中心的一名交警。
选择是对是错?张雷有一份答卷:从事交通事故现场勘查15年无一错漏,主持和参加省部级以上科研课题7项,参与制定行业标准16项,获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1项,作为国务院调查组专家和公安部专家,承担了数十例重特大交通事故的调查和认定工作。
张雷懂痕迹学、懂法医学、懂法律,在紧急交通事故现场,他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
张雷博士后出站,选择去北京交管局工作,饱受非议:“为了户口?为了铁饭碗?还是在科研圈混不下去?”
妻子孙涛至今记得,在清华大学博士公寓7号楼前的小广场,两个人坐在法国梧桐树下,激烈地讨论了好几次。“当时的博士后远没有现在这么多,找工作时选择余地很大。但没办法,我们家这位就是一个字:轴。”
说起来,张雷和交管工作缘分不浅。从吉林工业大学博士,到清华大学博士后,他的专业一直围绕汽车工程。在校期间,他和导师曾一起作为专家,参与北京交管局多起重大交通事故的现场勘查、责任认定工作。
谁知参加工作时,张雷就认准了北京交管局。
张雷跟北京交管局接触比较多,了解到当时局里刚成立全国首个省级公安交通鉴定司法中心。“我更想做一些实事,哪怕这些事看起来很小。一旦有突破,可能会推动整个行业进步。这个领域大有可为。”
父母心里打鼓,问张雷:“你上那么多年学,跑那儿去工作,行吗?”
“没问题。这是我喜欢的,而且学的东西不会浪费,我肯定能干出些成绩。”张雷说。为了说服妻子孙涛,张雷最终用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人生就这么几十年,我博士后出站都32岁了,如果60岁退休的话,我能干多少年?为什么不能干我喜欢的事?”
在张雷看来,交警,尤其是事故鉴定科的交警,被误解得太深。“比起处理刑事案件,很多人觉得处理交通事故很简单。交通事故大多是偶发的。且刑事案的案发现场可以保留供反复侦查,但交通事故需要快速处理。如果北京五环路上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为了鉴定,封路一个月,可能吗?!”
尽管北京交管局在有些人眼里“庙很小”,但做事故鉴定的门槛可不低。比如,一辆货车正常行驶,旁边一辆人力三轮车突然斜插着撞了上来,三轮车司机死亡。这是什么原因?经过检查,三轮车的后轴断了。张雷说:“到底是车轴先断了引发事故,还是先发生了事故然后导致车轴断裂?顺序不同,直接导致事故双方的责任完全不同。这就需要用到断裂力学的知识。”
再比如,一辆汽车发生事故,车内4人无一幸存,而且全部被甩出车外并以“叠罗汉”状倒地。“究竟谁是司机?需要通过血迹形态进行分析,这就要用到流体力学知识。”
这些都是张雷经手的真实案例。空气动力学、材料力学、工程力学、汽车理论、汽车构造、可靠性理论……张雷的知识储备不仅全能派上用场,有时甚至还捉襟见肘,与法医相关的医学知识,和道路交通法相关的法律知识,人、车、路、环境、管理,方方面面的知识他都要涉猎。他甚至冒出过重回学校攻读法律专业的念头,奈何时间不允许,“只能在实践中通过案子恶补,哪方面不行,就赶紧学”。
张雷和清华大学的专家们专门做过交通拥堵经济损失评估。因为一起车祸,北京五环路上的3条车道被占了一条半,早上7点事故发生,晚上6点道路才恢复通行。“你知道这造成多少社会经济损失吗?400万元啊!”把损失摆在面前,人们才能理解“事故快清快处”的重要性。
为了提高处理事故的效率,张雷从测绘照相技术中获得灵感,带领团队研发设计了可以折叠、便于随身携带的标尺。
将尺子放在路面痕迹附近,使用相机按角度拍完照片,再借助他们开发的“道路交通事故快速处置系统”,就能自动生成痕迹数据和现场图。之前用要1小时才能完成的复勘工作,现在借助这套系统仅需10分钟就能搞定。2011年,该项科研成果荣获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
在另一起事故中,一辆英菲尼迪轿车撞上前方等红灯的菲亚特轿车后,又撞上了公交车,伤亡惨重。撞车的瞬间,英菲尼迪轿车的速度究竟有多快?张雷根据监控录像对车速进行鉴定,5小时后得出了鉴定结果:肇事车辆的车速在110.6千米/时~121.7千米/时,远远超过70千米/时的限速规定。为确保结果的准确性,张雷还用车辆塑形变形法和轮胎印迹计算法进行佐证。
张雷在清华大学就读时
在此案的基础上,张雷将鉴定方法进行固化,主持制定了公共安全行业标准《基于视频图像的车辆行驶速度技术鉴定》。该标准于2014年正式颁布实施,成为全国交通事故车速鉴定的主要方法。
就在这项“车速技术鉴定标准”颁布当年,张雷被确诊为肺癌。“我害怕他站到聚光灯下,我太了解他了,为了对得起大家的关注,他一直把自己的发条拧得死死的。”孙涛说。
那几年,张雷把一腔热血和大多数时间用在了工作上。张雷的同事回忆:“雷哥经常在单位忙到半夜,最长的一次一个多月都没有回过家,白天出现场、检验鉴定,晚上起草行业标准、申报科研课题,忙得脚不沾地。”
确诊之前,张雷“有时会突然揪心地疼一下”。“当时在那种工作状态下,我也知道自己肯定会生病,但就觉得,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好在癌细胞没有转移,手术切除了一部分肺,加上化疗,张雷的病情暂时到了控制。
即便坐在后排,张雷也会认真地系上安全带。“你知道北京每天大大小小的交通事故有多少起吗?多少人因为没系安全带丧命?你如果知道这些,那你就肯定不会不系安全带了。”
想让张雷停下来有点难,因生病耽误的工作,他都想补回来。他们研发的尺子和“快处系统”亟待更新。尺子只能保证30米的区域,场景太大,就得分段拍照再拼接。但把尺寸加大,尺子又不方便携带,“得想个办法”。操作系统的麻烦也不小,还有他正在参与的和自动驾驶相关的交规制定,都是等不了的事。
张雷说,等手上的基础工作弄完了,团队建起来后,这些活都得重新张罗起来。
张雷的儿子今年读高三,父子俩促膝长谈了一次。张雷说:“你考哪所大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给自己定位,明白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喜欢摄影?那就去做,没问题的。”
(玉兰花摘自微信公众号“环球人物”,本刊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