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颖 刘宇/文
《哈利·波特》是英国作家J.K.罗琳(J.K.Rowling)于1997~2007年间所著的魔幻文学系列小说,共七部。其中前六部以霍格沃茨魔法学校(Hogwarts School of Witchcraft and Wizardry)为主要舞台,描写的是主人公——年轻的巫师学生哈利·波特在霍格沃茨前后六年的学习生活和冒险故事;第七部描写的是哈利·波特在第二次魔法界大战中在外寻找魂器并消灭伏地魔的故事。
系列小说的第一部《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一经出版便迅速掀起一股阅读狂潮,登上《卫报》《泰晤士报》等畅销书排行榜。之后陆续出版的六部作品也获得众多奖项的提名,如:《哈利·波特与魔法石》获得纽伯瑞奖荣誉提名,《哈利·波特与凤凰社》于2001年获得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获得爱伦·坡最佳青少年类别提名等,不胜枚举的奖项不仅让哈利·波特成为一种现象级热点,更是打破了这个被网络围剿的图像时代,人们对“文学已死”的消极看法。
魔幻现实主义起源于20世纪20年代的拉丁美洲,该类作品通过非线性时间、意象和神话原型等叙事方式,探索现实与幻想之间的边界,表达对现实社会的思考。《哈利·波特》系列小说含有鲜明的魔幻现实主义元素,作者创造了一个与麻瓜世界(书中不会魔法且不相信魔法的人类世界)平行的魔法世界,这里不仅有妖精、巨人等魔法生物,也有时间转换器、飞天扫帚等魔法物品。魔法世界依据自有的政治体系和规则运行之时,追求纯血统、长生和至高无上的权力的黑暗势力也在蠢蠢欲动。本文研究《哈利·波特》系列小说中的魔幻现实主义元素,探究作者想要在文本中传达的人文主义思考。
王世德在《美学辞典》中表明:“意象指主观情谊和外在物象的结合。[1]”意象一般是用来表达主观的情感或意蕴的某种实体或非实体之物。《哈利·波特》系列小说中的蛇、火等意象不仅为文本增添了一股魔幻色彩,还极大程度地增加了故事的深度。
基督教经典文本《圣经》中,“蛇”以撒旦的形象出现,它通过花言巧语诱骗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最终被上帝惩罚赶出伊甸园。“蛇”在这里俨然成了诱惑的象征,它唤醒人们心中的欲望,引诱他们走上不归之路。小说中的汤姆·马沃罗·里德尔(日后的伏地魔)在长生与权力的引诱下偷偷学习黑魔法,最终变成邪恶且骇人的黑魔王。“在原本该是奇洛后脑勺的地方,长着一张脸,哈利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狰狞恐怖的脸。那张脸的颜色像粉笔一样死白,红通通的眼睛放出光来,下面是两道像蛇一般细长的鼻孔。[2]”痴迷黑魔法的汤姆·马沃罗·里德尔在修炼过程中也遭到了反噬,原本英俊的人脸逐渐变成蛇脸的同时,人性也被邪恶与贪婪完全覆盖。曾经那个勤奋好学,深得老师们喜爱的汤姆·马沃罗·里德尔被一心只有杀戮的伏地魔所取代。蛇的皮肤由角质构成,因此它们不得不定期蜕去旧皮肤以给新皮肤生长空间。经过蜕皮之后的蛇看起来宛若新生,因此在许多民族的神话传说中,蛇都被认定为永生之物,而崇拜蛇则有可能让自己获得永生。希腊神话中的海德拉就是一条九头巨蛇,它有一个头是不死的,而另外八个头被砍下后又可以快速复原,被视为不死和再生之物。小说中黑魔王的名字伏地魔(Voldemort)是法语短语“vol de mort”的变形,“vol”有“飞翔”之义,“de”是前置语“的”,而“mort”则是死亡的意思。因此,伏地魔的名字其实有“死亡飞翔”之意,他的名字表达的是其对死亡的规避和对永生的渴望。“伏地魔”这一字眼已经不仅仅是指那个长着一张蛇脸的邪恶巫师,更成了罪恶行径的代名词。小说中伏地魔通过杀戮来分裂自己的灵魂,以实现永生。他将自己被分裂的灵魂碎片藏于不同器物之中,只要藏有灵魂碎片的器物完好无损,自己的肉身即使遭到破坏也可以凭借灵魂碎片再次复活。因此拥有无尽复活机会的他,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了像蛇一样拥有长生能力的不灭之身。大蛇纳吉尼就是他的魂器之一,伏地魔为了自己的永生而与纳吉尼形影不离,只要纳吉尼在,伏地魔就永远不会消失。
“火”是在众多神话传说中被反复提及的一个重要意象。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为人类送去光明与温暖,中国神话中燧人氏钻木取火推动人类文明的进步。以上故事都是“火”这一意象在文学史上的重要性的体现。它不仅象征着人类的文明与进步,还代表一种足以消除邪恶的净化力量。印度教史诗《罗摩衍那》(Ramayana)中猴神哈纳曼为了救罗摩王子(Lord Rama)的妻子西塔(Sita)而不得不火烧恶魔拉万(Ravana)的城市。火不仅在这场战争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也彰显了它净化邪恶的强大力量。《哈利·波特》系列小说中多次出现一个名为有求必应屋的地方,它经常出现在人们最需要它之时,消失在满足其需要之后。由于它不能分辨旁人需求的善恶性质,所以这个屋里有时也藏匿着一些邪恶的秘密。多年前汤姆·马沃罗·里德尔就将自己的魂器之一——拉文克劳冠冕藏在这里,以确保魂器及自己的安全;多年后德拉科·马尔福又将消失柜藏在这里,以运进食死徒和邪恶的魔法器物。这样一个在本身性质上并无对错的神奇屋子,在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后,烧毁于一场大火之中。“浓烟和热浪令人窒息,在他们下面,邪恶的大火吞噬着多少代被追查的学生的非法物品,吞噬着千百个违禁试验的罪恶成果,吞噬着数不清的人藏在这个房间里的秘密。[3]”藏满邪恶秘密的小屋终于在一场大火中走向终结,这种终结不仅代表着屋中物品被尽数烧毁,也象征着罪恶行径的付之一炬。只有燃尽过往的邪恶才有可能产生新的生机,火那消除邪恶的净化力量在有求必应屋中得到了体现。
文学作品的叙述离不开时间这一重要因素。巴赫金在《巴赫金全集·小说理论》中表明,“在任何一个有时间性的形象里(文学中的种种形象,都是有时间性的),时间必须有起码的完备程度。[4]”所以,时间作为文学作品中最具支配性的要素之一,对作品的叙述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传统小说一般采用顺序的时间模式进行叙述,但现代小说往往反其道而行之,采取非线性等时间模式进行叙述。罗琳在小说中打破了单一的顺序模式,在实现过去与现在并置的同时也为小说披上了魔幻的外衣。
在霍格沃茨的密室中,哈利·波特见到了学生时代的伏地魔。“哈利愣愣地瞪着他。汤姆·马沃罗·里德尔是霍格沃茨五十年前的学生,可是现在他站在这里,周身散发着一种古怪的、雾蒙蒙的微光,那样子绝不会超过十六岁。[5]”五十年过去了,此刻出现在哈利·波特面前的仍然是五十年前那个十六岁的里德尔,哈利也能和眼前的里德尔进行对话。过去的时间与现在的时间在小说中彼此交融,呈现出一种非线性的时间模式,凸显了小说的魔幻色彩。
赫敏的老师麦格教授给了她一个时间转换器,这个转换器有让时间倒流的神奇魔力。“‘我一直在把它一小时一小时地转回去,这就是我能够同时上几门课的原因,明白吗?不过……’‘哈利,我不懂邓布利多要我们做什么。他为什么告诉我们倒退三小时?这样做对小天狼星有什么帮助?’[6]”赫敏在邓布利多的暗示下用时间转换器带着哈利回到了三个小时以前的霍格沃茨,他们要在不被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拯救小天狼星。小说通过时间转换器这个魔法道具,将过去与现在融为一体,同时赫敏和哈利穿越到过去的行为也改变了小天狼星未来的命运。过去、现在与未来交融的方式打破了传统小说单线叙事的方式,不仅拓宽了小说的时空广度,也凸显了哈利·波特一行人的善良本质。
李恩德先生表明:“魔幻现实主义的神奇源于现实(真实的现实与魔幻的现实),现实本身给作家提供了神奇的创作素材。[7]”所以魔幻现实主义并不是为了魔幻而魔幻,它是以现代派表现手法为基础,立足于现实以表达对社会事态的揭露或讽刺。因此,褪去魔幻现实主义的外衣而探寻其中的现实内核就显得尤为关键。
《哈利·波特》系列小说中的魔法世界虽然在物理层面上和麻瓜世界相隔绝,但是其内部运作逻辑又和现实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魔法世界同现实世界一样都存在着种族歧视与强权。小说中等级森严的魔法部是一个官僚主义盛行的政府部门,在内的官员大多贪慕强权并带有明显的种族歧视。在魔法部的大厅放置着一个展现其对各个种族态度的雕塑:“其中最高的是一个风度高贵的男巫,他高举着魔杖,直至天空。围在他周围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巫、一个马人、一个妖精和一个家养小精灵。马人、妖精和家养小精灵都无限崇拜地抬头望着那两个巫师。[8]”男性巫师将自己放于中心地位,其他物种则处于边缘位置。这种不平等的地位让部分巫师视非人类魔法生物的生命如草芥:德拉科·马尔福因为挑衅鹰头马身兽而被它踢伤,经过魔法部的评估,这头魔法生物就要被斩首。魔法世界中精灵的法力要高于一些巫师,却在众多巫师家中担任着奴隶这一角色。家养小精灵在巫师家庭中毫无地位可言,稍有不慎就会招致诸如烤箱烫耳朵等违背人伦的对待。而即便如此,小精灵也要世世代代侍奉着巫师一家。现实世界中白人自视甚高,将自己居于中心地位,魔法世界也如同现实世界一样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在伏地魔卷土重来之时,本应担起保护魔法世界重任的魔法部却不战自降,听命于伏地魔一派,任其差遣。魔法部中的官员甚至遵照伏地魔的指示开始对内部员工进行血统筛查,力求保持所谓的高贵的“纯血统”。罗琳本人曾在英国广播公司(BBC)采访中将伏地魔及食死徒(伏地魔的追随者)与希特勒及纳粹分子相提并论,以表明二者十分相似的世界观。以伏地魔为首的食死徒渴望建立一个纯血统的世界而对混血巫师和麻瓜加以攻击,纳粹分子也对犹太人进行迫害。二者都成为恶魔的代名词。秩序破坏者的得势不仅是因为其本身的强大,同时魔法部的放弃抵抗也起着助纣为虐的作用。在其位理应谋其职,魔法部应当担起维系魔法世界秩序的责任,但他们却为了个人利益向邪恶势力倒戈。作者用魔法部的设定完成了对现实世界的反讽。
如果说多样化的意象、非线性时间模式等带有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元素是整个小说的外形,那么现实就是整个小说的骨架与核心。缺少现实这一关键元素的支撑,小说只能耽于肤浅叙述而缺少实质性意义。《哈利·波特》系列小说虽然一开始被定位为儿童文学,但其中所包含的现实元素将小说的内涵层次变得更为丰富,引发了观者对现实问题的深度思考。此刻,文学已不仅仅是娱乐的工具,而是“文以载道”的工具。■
引用
[1] 王世德.美学辞典[M].北京:知识出版社,1986:267.
[2] J·K·罗琳.哈利·波特与魔法石[M].马爱农,马爱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339.
[3] J·K·罗琳.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M].马爱农,马爱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735.
[4] 巴赫金.巴赫金全集·小说理论[M].白春仁,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341.
[5] J·K·罗琳.哈利·波特与密室[M].马爱农,马爱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43.
[6] J·K·罗琳.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囚徒[M].马爱农,马爱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436.
[7] 李德恩.魔幻现实主义与超现实主义[J].外国文学,1989(6):78-83.
[8] J·K·罗琳.哈利·波特与凤凰社[M].马爱农,马爱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1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