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风[藏族]
最重要的,是伟大的艺术家,不但是描写现实中已经存在的典型,而且常常描绘出正在萌芽的新的社会典型……伟大的艺术家是时代的触须。
——摘自周立波《文学中的典型人物》
当深浅不一的脚印落在清溪村时,我的眼眸里填满你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乡村创作的开拓之路。
倔强行走的消瘦身影,一直穿梭在湖南农村最低矮的屋檐下和最火热的劳动场景中,你用一支灵魂和勇气铸造的如椽之笔,用生命最旺盛的激情和惊人的毅力,分娩了自己的孩子,一部震惊文坛和中国乡村的宏篇巨制《山乡巨变》,那是你的灵魂之作《暴风骤雨》 之后火热青春的又一次倾情爆发,是那个年代共和国山河欢颜、不断创新的真实写照。
十年磨一剑,你从益阳那片故土走了出去,带走的,不仅是革命者的热血挥洒,更是一位厚实质朴的人民作家呈现给共和国的赤子心声。
在友人的指引下,我怀揣一颗虔诚的心,去拜访一位乡土文学代言人,一位虔敬大地、在泥土里成长起来的写作者,一棵吮吸着洞庭之水长成的参天大树。
望着洞庭湖区特有的一座民居,一座土木结构的四合小院,占地一千五百多平方米的院落,其依山傍水,悬山青瓦的屋顶,四面土筑的围墙,很像立波先生风骨铮铮和昂然挺直的脊梁。
在不断的仰望和敬畏中,我驻足瞻仰立波先生,深入故乡,埋头田埂垄上,走村串户,与村民同食同寝,纯朴得像泥土一样。他坚硬而厚实、宽阔而坦荡的胸怀,从磨出小洞的布鞋和被雨水浸泡泛白的斗笠,从一页页落满尘埃和汗水的草稿上,展露并看到他作为一名作家的责任和担当。走过复原陈列、生平陈列、文学研究室等三个展区,让每一位前来拜访的人,都深深地躬身默念他不朽的名字,一个被打上时代烙印的名字。
翻开1983 年2 月的《人民日报》,一篇怀念文章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在各个历史阶段中,都可以看出他的创作步伐始终和中国革命是同一步调的。他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中国革命发展道路的探索历程及其具有的宏伟气势……”(周扬《怀念立波》)数行评语掷地有声,是对一位倾心书写乡村巨变,为时代放歌的作家最大的褒奖。
转身出来,伫立在大门前,回望吴阶平先生题写的“周立波故居” 牌匾,我又想起先生在《艺术的幻想》 一文中几句含义深蕴的话:“一切进步的现实主义者的血管里,常常有浪漫主义的成分…常常地,因为有了幻想,我们可以更坚固地把握现实,更有力地影响现实……”
默默背诵——远山近水,皆有回音四起。
距益阳20 公里处的南洞庭湖,集湘、资、沅、澧四水与长江汇流注入,与水浸皆湖、水落为洲的沼泽地貌紧密衔接。境内河汊纵横,辽阔水域上,湖洲湖岛宛如多彩棋子散布广阔湖面,似碧空和星群的倒影,神秘莫测,形如自然迷宫。
汽艇入水,应邀与友泛艇畅游,浩渺如烟的南洞庭湖,一群白鹤亮翅翻飞,百鸟迎风齐鸣,令晨曦中原本沉寂的湖面顿生波澜。
目光所及处,湿地植物交错丛生,中华鲟、白头鹤、中华秋沙鸭……在两万多公顷的浩大芦苇荡中自由穿行,肆意纵横。一千六百多公里烟波浩渺的水系,是大自然精灵们生存的家园。
翻看益阳和沅江志书,映入眼帘的是一组令人惊叹的数据:863 种湿地植物、164 种鸟类、114 种鱼类、10 多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2.4 万公顷世界最大苇荻群落、118 个湖洲及湖岛,一切与南洞庭有关的历史印记和保护成果瞬间展陈。
靠近一座小岛,渔家正筹备午餐,友人用富于传奇的轶事讲述“洞庭四珍”,美哉,渔火缭绕的可口佳肴,回味无穷。远望偌大的湖洲,湖泊、永久性河流、人工湿地随处可见,湿地内易危、濒危和极危物种以及受威胁生态群落错综布置,成为生物遗传的基因库。
休憩之余,改为撑舟而行,远远地,便望见千秋浃水之上的凌云塔,古塔两旁半人高的青绿芦苇荡望空摇曳,隐藏了探寻之路。脚踩泥泞,蹒跚前行,近得塔身,便能仰望,古人刻联在上:“文星磊落昭银汉,笔陈嵯峨焕彩霞”,揣测联意,应是祈福学子金榜题名,顿感此塔含义深邃而远大。距今两百多年的凌云塔,每至夏日,“水退洲上立,水涨湖中浮” 的奇观时时呈现。而晚清重臣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彭玉麟游凌云塔时每人吟诗一句,便成流传久远的著名七绝诗:“洞庭秋水砚池波,且把君山当墨磨。宝塔倒悬权作花,苍天能写几行多”。如此古塔,莫测高深,观塔良久,一种强烈的探求之欲撞击心灵。
夕光晚照,小船贴近一片幽静之水,整个落日半浸湖中,水天相接,妆如胭脂,凝固如血。友人指点不远处数座小岛,据考证,为上古名士范蠡与西施归隐之处。恍惚间,我已穿越时空,抵达古越之地,观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复国灭吴,峥嵘历史跃然眼前,如梦似幻。而范蠡祠、西施墓落入视野,一个个神奇故事和传说精彩上演,每一双探寻的眼神,无不惊异于南洞庭湖历史的久远和湖乡文化的瑰丽。
开阔的水域宁静幽远,恍若隔世,这南国鸟语的天堂,才是范蠡、西施归隐的原由。
返程在即,众多小岛炊烟袅袅,湖上骊歌悠悠,渔舟唱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