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世翔：化妆品市场的竞争即科研成果的竞争

何欣洋

“绿色”的潮流势必波及化妆品。

2001年，闫世翔教授在《中国化妆品》杂志发表文章《化妆品的潮流导向——绿色化妆品》中如此预言。文章从动物实验、环境保护、中国特色化妆品发展需求等角度，明确了行业向绿色发展的动因。

如今，当时的预见已经成为化妆品行业发展的现实。

在《中国化妆品》杂志创刊30周年之际，我们专门约访了闫世翔教授，听一听她如何回望行业的过去，如何展望行业的未来。以下整理自闫教授的口述。

纯洁的“黄金时代”

1979年，对我来说是意义深刻的一年。这一年，曾迁往陕西咸阳的北京轻工业学院（现北京工商大学）复办重建，在《光明日报》上刊登教师招聘启事。彼时远在福州市福建师范大学任职的我心动了，和爱人整理好简历投往北京试一试，结果成了真。就這样，我成为北京轻工业学院精细化工（化妆品）专业的第一批教师。

就在这一年前后，追求美、实现美的化妆品工业从停滞状态重新“开闸”，化妆品相关行业得以发展、繁荣。

彼时，国内化妆品专业的教学基础可谓“一穷二白”。为了筹办好化妆品专业，我频繁进出北京图书馆找国外文献资料，把所有能读的都读遍了、翻译了，并编写出讲义。20世纪90年代，这些讲义经组稿出版，成为化妆品学教材《化妆品科学》。时至今日，它依旧被应用在专业教学中。

我们还走访了中国历史最悠久的日化企业——上海家化厂。80年代的家化厂设备很落后，是作坊式的生产状况，我国化妆品专业技术人员十分匮乏，基本上处于“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状态。那时候我们就更意识到要加快改变我国化妆品工业状况，首先要培养化妆品工业技术人才。

当年，北京轻工业学院精细化工专业包含表面活性剂和洗涤用品专业、化妆品专业、香精香料专业三个门类，我的教学任务是主讲化妆品课程，立志为我国化妆品工业发展输送技术人才做出贡献是我至今不忘的初心。

与化妆品专业教学一起重焕光芒的，还有化妆品的生产与消费。改革开放后，从城市到农村，从内地到边疆，全国各族人民从各个方面追求生活水平的提高，讲求美的享受，化妆热潮也因此兴起。随着经济快速发展以及人们对化妆品美容需求的增长，20世纪80年代末，美容化妆品业公会成立，隶属于中国科学技术协会。那时，我们便已意识到，化妆品这个行业不止涉及化学相关学科，还会牵扯到其他很多边缘学科，比如皮肤学科、医学科、仿生科、生化科等，因此有相当多各领域的专家都受邀入驻公会。

美容化妆品业公会组织成立一个专家组，我也在其中。为了普及化妆品知识，引导支持化妆品科研、生产、流通及消费，我们决心筹办一本杂志。就这样，《中国化妆品》杂志试刊号在1992年的金秋十月应运而生，并在之后定于1993年正式创刊。冯培基、虞瑞尧、周孝麟、袁兆庄、丁克祥与我是创刊发起人，1995年，美容化妆品业公会由中科协转入中华全国工商联，后称为“美容化妆品业商会”。

可以说，我是中国化妆品行业这几十年发展的“忠实见证者”，也经历了行业的浮浮沉沉。从70年代末一直到90年代初的十几年里，好的化妆品不断涌现。诞生于北京的大宝、广东的小护士和丁家宜、上海家化的美加净、天津的郁美净，北京日化一、二、三、四厂曾推出的各种日化、美容产品，我还记得以增白粉蜜出名的奥琪、以沉香粉走红的紫罗兰……那时候，真叫一个百花齐放、欣欣向荣。

到了90年代初，宝洁、欧莱雅、资生堂等国际大牌陆续进入并鏖战中国市场，销售量节节攀升，国民消费水平迅速崛起。但在这一片蓬勃中，国产化妆品品牌逐渐消失在百货里。它们被收购、被兼并、被打压，在国外企业轰轰烈烈的营销中褪色了。

20世纪90年代末，我已经退休，但因是日化行业多家期刊编委、商会专家委员会副主任，所以仍活跃参与美容化妆业商会、协会的各种活动，特别是这些年举办的化妆品科技大会还有其他报告、讲座等，多本论文集我都妥善保存。

我常一边感慨，一边怀念之前十几年“黄金时代”。当时，一批批抱着“让老百姓用上好产品”情怀的化学家、配方师、工人，充满热情地加入这个行业，奉献出一款款“心血之作”。老百姓需要什么，他们就生产什么。后来，资本让化妆品行业变得火热，但也为行业带来不可控的势头，很多人为此失去初心。然而现在，在强有力的政策之下，各类法规、条例越做越细、越做越专，鼓励科研与创新，我依旧对这个行业充满信心，期待我们的政策能帮助化妆品行业重现那个纯洁的“黄金时代”。

国妆需要“硬功夫”

改革开放40多年来，随着我国经济高速发展，中国化妆品工业也突飞猛进，成为亚洲排名第一的生产大国。我国化妆品生产企业已增长至5000多家，其中许多化妆品企业已建设成为符合国际标准的GMP现代工厂，拥有自动化的生产线和智能化的工厂设备。

如今化妆品企业高度重视自主品牌的建设，如上海家化、百雀羚、相宜本草、环亚等企业。但是我们也清醒地认识到，目前我国只是化妆品的生产大国、销售大国，还不是化妆品的品质大国。

科技创新固然重要，但它是建立在有坚实的基础研究之上的。我国对化妆品行业的基础研究起步较晚，与国外相比仍有较大差距。

20世纪90年代初，我作为中国香精香料化妆品工业协会理事参加了协会组织的日本考察活动，我们参观了日本株式会社资生堂。接待的人很有意思，没有带我们去看车间，而是把我们领进了资生堂的研究所。

研究所里有一个个研究室，最让我吃惊的是，其中一个研究室的研究项目正是透皮技术，在20世纪90年代，这是应用于医药行业比较尖端的技术，在近几年才引起国内化妆品企业的重视。由此可见，国际知名化妆品企业的科研水平，领先我们至少30年。其他研究室有的在做安全检测，有的在做抗过敏实验，“这是化妆品企业吗？这些研究和实验难道不是在医疗机构里才能做到的吗？”——参观下来，毫不夸张地说，真是把我们这些专家看得一愣一愣的。

中国的化妆品想要发展壮大，需要“硬功夫”，这是参观之后我最大的感受。也许有些人追逐利益最大化，但在如今的发展形势下，重视基础研究才能让产品“稳赚不赔”。想要保持长久发展，不光要市场做得好，零售销得好，更要扎扎实实做好基础研究，这样既对消费者负责任，又能维持品牌形象，还为走向国际舞台打好基础。

近些年，我开始看到新的希望。据我了解，现在除在高等学校建立化妆品研究中心、研究所之外，也有不少化妆品企业建立了化妆品产品研究室，建立了产品安全及功效实验室、动物实验室、细胞深化研究室等。

中国化妆品民族品牌的崛起，一定是多方努力的结果，需要内因和外因的共同作用。其中，企业的努力是内因；政府、媒体、行业等的引导与支持是外因。

我和很多企业交流过，他们很重视产品，更珍惜品牌，从原材料到生产设备，再到工厂环境等，每个环节都严格要求，投入大量资金进行产品研发或成分研究。行业内部、各协会、各大高校和科研院所也从来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孕育中国化妆品民族品牌的“土壤”。

令人高兴的是，中国化妆品从起步到现在几十年间，我国化妆品研发技术人员的从业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研发团队日益壮大。除各大院校毕业的本科生以外，硕士、博士、海归专家，甚至外籍科研人员也有不少。

致力投身奉献于化妆品科技创业的可谓是人才济济，这将使我国化妆品工业发展走向世界指日可待。就从我校毕业二三十年的学生来看，在行业内的从业人士也有很多，有院士、教授、所长、厂长、总经理、工程师等，我为他们感到骄傲。

如同业内人说的，我国优秀的民族化妆品与国外化妆品仅有一个品牌的差距，假以时日，一定能迎头赶上。

蓬勃市场的下一个发展方向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1年，我国化妆品零售总额为4026亿元，同比增长14%。”

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我不由得想起20世纪80年代初，当时的轻工业部发布数据，全国化妆品销售额只达2亿元。

2亿，4000亿，2000倍。高速发展之下，化妆品行业的下一个发展方向将是什么呢？

2001年，我在《中国化妆品》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化妆品的潮流导向——绿色化妆品》，当时我看到了“绿色”环保运动的潮流，国外化妆品行业率先提出“绿色”化妆品的概念，即化妆品要重视环境保护，要求化妆品无论在产品的生产和消费过程中都能做到不污染环境、不伤害人体健康。倡导为化妆品生产企业选用安全无毒无副作用的原料和新型易生物降解的环保包装材料，在产品宣传上也要宣传绿色环保消费意识。

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到来，我国的化妆品企业和消费者的环保意识在不断增强，“绿色化妆品”概念也渐被人们认同，因此，我看好“绿色”化妆品的市场前景。

近年来，化妆品市场上“纯净美妆”越来越火，实际上“纯净美妆”只是一种概念，并不是一种品类，无法具体归类到哪类产品中去。“纯净美妆”的概念很像是30多年前日本的“无添加化妆品”，指的是不添加合成防腐剂、色素、矿物油、香精等会对皮肤造成负担甚至伤害的成分，用天然成分代替。日本诚美化妆品公司于20世纪80年代末首次推出了无油、无添加护肤品，在日本美容市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无论是“无添加化妆品”“纯净美妆”还是“绿色”化妆品，都反映了消费者对化妆品安全、绿色、健康、美丽的期盼。其中安全为主导，原料要“绿色”，生产要“无害化”，各个环节对人体、环境的影响降到最低，这又与我们国家坚持的“绿色发展理念”和如今大力倡导的“高质量发展”不谋而合。

因此我认为，今后化妆品行业的发展方向也会像食品行业一样，其关注点都会越来越趋向安全、绿色、可持续“。对人安全、对环境安全”是30多年间化妆品市场的关注热点，也将是之后市场发展的方向。但要实现这个方向，企业必须提高研发能力、增强创新意识。

回望过去，纵观未来，化妆品主流市场应该对产品科技创新时刻保持高度关注，对研发的要求要更加细化。近年来，医美相关护肤品、极具中国特色的现代中草药化妆品、生物活性护肤品等已经登陆市场，我们更应该意识到一点：科研板块在中国特色化妆品的主导地位日益突出，市场的竞争即科研成果的竞争，企业的决策者们必须要從源头鼎力支持创新，支持科研，化妆品行业才能继续生机勃勃地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