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岛、西海岛地名新探

苏州城里东中市与桃花坞大街间有两个奇怪的地名叫东海岛、西海岛，它们位于原承天寺（能仁寺）的东西两侧。作为街巷地名，“海岛”之称非常少见。苏州并非靠海，为何要称作东西海岛？就连在当地住了几十年的老苏州也并不清楚。

因为名字特殊，“东西海岛”早就有人关注过。常见说法是元末张士诚改建承天寺为临时王府，两旁设东西行宫，由于三面环水如岛状，因而称为东海岛、西海岛。《平江区志》最先记载此说，《苏州老街志》《苏州街巷文化》等也采用了相似说法。很明显，这些解释都只是根据地名书面用字所阐发，大家不约而同地把“岛”看成地理实体，即被水包围的小块陆地。这种解释比较大的问题是没有历史记载来佐证，“东西行宫三面环水如岛屿”的说法仅仅是“相传”，实际仅是根据文字做的联想和推测。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留存至今的诸多明清府县志不可能没有相关记载。我们发现，“东西海岛”地名最早记录迟至清末。十九世纪晚期的《姑苏城图》承天寺两侧录有东海岛、西海岛巷名，民国《吴县志》“坊巷下”说“东西海岛，能仁寺东西”，《吴门坊巷待輶吟》里地名记作 “东西海岛里”，亦说“在能仁寺东西，后为淮张后宫址也”。

我们知道很多街巷、村落小地名是方言地名，方言书面形式没有经过规范统一，故而常常使用同音或近音的记音字书写。经过语言学和文字学考察，我们认为此处“海岛”即是记音字，传统方言文献里多写成“海搭、壗塔”，指处所或一片区域。两片街区因地处旧承天寺的东西两侧而得名，“东海搭”即东面的区域、东部的街区，“西海搭”即指承天寺西面的街区。它们并非一条街巷，而是指一个片区，这也与该地区除了有东海岛、西海岛主巷外，又有东海岛一弄至三弄、西海岛一弄至五弄等纷繁复杂网状支弄的现状相符。

此处地名里“海”并非本字，是个方言借用字。在吴方言里“海”意思为“边”，例如东海即东边、东面，南海即南边。“附近、周围”常说“海头”，如桥海头、浜海头，“旁边”则说“海边、畔海”，如手海边、门畔海。方位处所词“海”在地名里也很常见，枫桥、黄桥街道都有南海、西海为名的自然村，浒墅关镇有北海边、南海巷上，元和街道有河南海、北海巷上，东桥有东海上，北桥有里河海等等。这些地名里南海、西海、东海上相当于说南头、西村、东村，北海边即北横头、北边，南海巷上即指南村，河南海、里河海即河南岸、内河边。这些“海”都是方位词，具体可指某一带或某处区域。

不仅苏州地区，表处所、方位的“海”地名，在整个太湖平原吴语区都是通用的。例如常熟有陈家海、陆家海、唐家海、王家海等村名，相当于陈家村、陆家村、唐家村、王家村，浜东海、小桥海相当于浜东边、小桥头。上海嘉定有泗泾海、旱泾海，指泗泾、旱泾河边的村落，松江地区有北塘海、塘海宅，即北塘河边、运河边上的村落。

表处所、方位的“海”在历史上出现得很早，春秋时期《左传》里就有相关用法的记录。“僖公四年”里说到：“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这句话里的北海、南海不是地理上实指的海域，而是泛指的北边、南边。吴地山歌里也有类似用法。例如《结识私情东海东》歌里反复唱到“东海东、西海西、南海南、北海北”，这里的“东海东、南海南”等就是泛指东边、南边，歌里用四个方向来指代各荡各处。

“东西海岛”地名里的“岛”同样也是记音字，苏州一带地名里常写“搭、塔”。在苏州话里“岛tæ3、搭taʔ7”语音是非常接近的，仅是舒促不同而已。加之地名里“岛”处于末字位置，读如轻声，语音常常促化，就基本与入声字“搭”无异了，因此书面上用“海岛”来记录方言词“海搭”完全可行。吴语里“搭、塔”和“海”一样也是处所词。“这里、那里、哪里”苏州话说唉搭、箇搭、啰搭，“小顾处、老王那儿”说成“小顾搭、老王搭”，郊区方言里“本地、同乡”还可以说成“自家搭”，这些词里的“搭”皆指处所。因此东海搭、西海搭常用来泛指东边的地方、西边的场许，进而演变成街区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