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斌教授从“风痰”论治小儿新久咳嗽经验

2024-01-26 14:10曹冰雪
中国医药导报 2023年33期
关键词:儿科教授患儿

曹冰雪 袁 斌

1.南京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江苏南京 210023;2.江苏省中医院儿科,江苏南京 210004

咳嗽是儿童呼吸系统疾病常见的症状和就诊原因,可严重降低患儿及家长的生活质量,造成心理、经济、医疗资源等多重负担[1-3]。中国儿童慢性咳嗽病因前3 位依次为咳嗽变异性哮喘、上气道咳嗽综合征和感染后咳嗽[4]。因可供选用的药物和干预措施有限,临床上难治愈、易复发、诊疗不规范等问题持续存在[5]。在这样的情形下,合理利用中医药优势,对其进行干预,促进患儿症情改善,恢复患儿及其家庭的正常生活,显得至关重要。

袁斌教授现任江苏省中医院儿科主任,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儿科学教研室主任,博士研究生导师,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儿科专业委员会、中国民族医药学会儿科分会副会长,中华中医药学会儿科分会常务委员,从事中医儿科临床、教学、科研近30 载,治学风格严谨,临证经验丰富,尤其对小儿呼吸系统疾病见解独到,颇有建树。袁教授考据古训,结合众师之长,观察到部分患儿表现为咳嗽而痰多,伴咽痒、鼻塞等易受外界环境影响、归属躯体上部、变化迅速的症状,并将此类“咳嗽病”归咎于“风”“痰”二因,临床治疗无论病程新久,效果显著。曾协团队运用宣肺祛风汤进行临床试验,治疗80 例过敏性咳嗽(风痰恋肺证)患儿,治疗组总有效率优于对照组,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0.05)[6]。笔者有幸师从学习,现将袁教授从“风痰”论治小儿新久咳嗽经验总结如下。

1 病因病机

《灵枢·五变》“肉不坚,腠理疏,则善病风”,《素问·六元正经大论篇》“风清气切,大凉乃举,草树浮烟,燥气以行……故民病咳逆”,《素问·气交变大论篇》“岁火太过,炎暑流行,金肺受邪”,《素问·咳论》“其寒饮食入胃,从肺脉上至于肺则肺寒,肺寒则外内合邪,因而客之,则为肺咳”,感受外邪和饮食失宜是引起咳嗽的重要原因,而小儿脏腑精气未充、卫外功能薄弱,加之年幼难以分辨寒热饥饱,常因调护失宜或喂养不当,损伤元气,致使邪气作祟。对于急性咳嗽的认识,现代医家多遵古训,按风寒、风热、风燥辨证[7];对于慢性咳嗽,多以风、痰两种病理因素为论点,具体各有侧重,病位辨证多以“五脏一体观”为主导,涉及肺脾肾肝等多个脏腑[8-9]。汪受传[10]教授创新性提出“伏风”概念,认为内有禀赋特殊,外有“外风”或花粉等特殊物质,贼风虚邪,内外相引,是引起咳嗽反复发作的重要原因,从而将体质因素纳入考量范围。

1.1 咳因风痰显征象,久结痰瘀凝成核

《医学入门》“风乘肺,咳则鼻塞声重,口干喉痒,语未竟而咳”,袁教授受恩师汪受传教授思想影响,重视特殊体质因素对本病的影响,同时考虑到小儿肺、脾常有不足,肺失宣肃或脾运无力致气机升降失司,影响水液运行,形成痰浊,并由此提出“风痰咳嗽”的概念。袁教授又以咳嗽因“风”而起,风性趋上,故咳嗽常伴鼻塞、目痒、流泪等头面部症状;风性善动,故咳嗽时作时止,与气候变化、起居行旅关系密切。咳嗽因“痰”而留,病势缠绵,变化多端;痰属有形之邪,加重气机阻滞,日久则血缓而停,痰瘀互结,留滞于颃颡、鼻窍,可见咽后壁滤泡增生、鼻甲及腺体样肥大等表现。有形实邪内存,又易进一步损伤正气,招引外风侵袭。

1.2 五脏六腑皆令咳,总不离肺累肝脾

《儿科萃精》“脏腑皆令人咳,然必脏腑各受其邪,而终皆不离乎肺也”,袁教授认为咳嗽或新或久,或外感或内伤,或纤尘之染或他气之逆,均需累及于肺,始能发生咳嗽。《杂病源流犀烛》“脾不伤不久咳”,《类经·针刺类》“肝木旺于东方而主发生,故其气生于左。肺金旺于西方而主收敛,故其气藏于右”,袁教授考究古论,结合大家经验,认为脾气散精,上归于肺,脾虚生痰,亦上贮于肺,肺失清肃则咳;而小儿肝常有余,若调达不利,易郁而化火,致木火刑金,肺失宣肃,或肺阴受损,均可加重咳嗽。故脏腑辨证以肺为主,可涉及肝脾。

1.3 肺有两窍内应之,鼻咽有别症相异

《医学心悟》“肺有两窍,一在鼻,一在喉,鼻窍贵开而不闭,喉窍宜闭而不开,今鼻窍不通,则喉窍将启,能无虑乎”,干祖望教授根据小儿咽痒即咳的表现,及“喉为肺系”理论,最先提出“喉源性咳嗽”的病名[11]。袁教授在此基础上有所发展,认为鼻、咽、喉、肺脏窍关联、互相影响。风邪外袭,先从鼻、咽等外窍而入,进而损及娇嫩肺脏。肺脏受累,肺气不利,又可进一步影响肺窍的正常功能,产生鼻塞、鼻痒、喉中痰多等诸多外在表现,而鼻、咽虽同属肺系,病位、病势高低有异,循行经络有别,应当具体分辨。

2 治法治则

2.1 风痰共消,气血同调

袁教授主张治疗“风痰咳嗽”应祛风化痰并重,善用麻黄、法半夏消“风痰”主因,常作为处方君药。新病或兼夹外感者辨寒热而治,予猫爪草温化寒痰或黄芩、天竺黄清化痰热。久咳患儿多耗气伤阴,麻黄宜蜜炙后取小量,以3 g 为宜,以防发汗太过,同时适当加理气活血通络之钩藤之属,甚或虫类药搜风通络[12];痰瘀互结,有形实邪已成,加用刺猬皮、皂角刺增强化瘀消肿之功。

2.2 理肺为主,肝脾和合

袁教授以肝肺二脏共同参与人体气机的升降出入调节,故恢复肺气正常功能,调达肝气以顺五脏是重点。临证之时参江育仁教授“脾健不在补而在运”宝贵经验,主张治疗“风痰咳嗽”应以宣肺为主,辅以运脾调肝之法[13]。药对麻黄、半夏一升一降,使气机调畅,则肺之宣降自复,不仅是袁教授消“风痰”之要药,也是理肺之主药。现代药理学研究表明,麻黄中的生物碱可以直接刺激β-受体和α-受体松弛支气管平滑肌、收缩血管减轻黏膜肿胀,同时还可通过抑制前列腺素E2的生物合成,发挥抗感染作用[14-15]。

2.3 肺窍同治,鼻咽分治

咳嗽脏窍同病的患儿,袁教授认为治疗时应肺窍同治,使上下交通,同时细推其来源,鼻咽分治:咽痒、咽痛清嗓等咽喉部症状明显,加桔梗、牛蒡子清咽利喉。苍耳子历来为治疗鼻渊、鼻鼽的效药,但因其小毒,临床常有肝肾损伤报道[16-18]。袁教授认为炮制减毒不能完全去毒,儿科用药仍应以安全为主,一般避免使用,鼻塞流涕等鼻部症状明显的患儿,代以辛夷、白芷宣通鼻窍,效验不减。

3 临证经验

3.1 病证结合,中西互参

袁教授诊疗疾病惯中西医互参,主张辨证与辨病结合,在中医四诊基础上,重视现代医学的理化检查,以协助诊断。咳嗽急性起病,伴有发热恶寒等表证表现,或肺部听诊可疑阳性的患儿,完善血常规、肺部影像学检查,诊其舌脉、指纹,辨明性质,以祛风解表,泻肺化痰为主;若热灼血凝,痰热交结,咳嗽声重,影像学检查示两肺纹理增粗明显,常配合丹参、莪术活血化瘀,改善局部微循环,促进炎症吸收[19-20]。

慢性咳嗽,见风即咳,结合患儿既往病史,完善肺功能、腺样体侧位片、皮肤变应原检测等检查检验,追溯其原发疾病。诊断为咳嗽变异性哮喘,配合泻肺平喘之法,并嘱患儿及家长远离、避免诱发因素;诊断为变应性咳嗽,皮肤变应原试验强阳性,加强祛风之力,在中药煎剂口服基础上联合脱敏治疗;诊断为上气道咳嗽综合征的患儿,鼻腔分泌物较多者,果断联合生理海盐水洗鼻,以减少炎症刺激。

3.2 饮食有节,调护得当

“食复”指大病愈后,因饮食失节而致复发者,最早见于《素问·热论》,后世在此基础上进行了补充,《诸病源候论》言“夫病新症,脾胃尚虚,谷气未复,若即食肥肉鱼脍、饼饵枣粟之属,则未能消化,停积在肠胃,使胀满结实,因更发热”,指出了“食复”的病机并列举了常见发散之物。现代医学认为“食复”的机制可能与肠道微生态紊乱有关,也成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病后调护的重要依据[21-23]。长江三角居民习于春时食用香椿、荠菜、蕨菜等野菜,嗜三臭之物,流连虾蟹之鲜,患儿年幼或难以自调饥饱或不能辨别发物,若家长忽视,更增“食复”风险,因此,袁教授格外重视门诊与家长的交流,详细嘱咐其患病及病后时期的饮食宜忌。

4 验案

4.1 新咳

患者,男,4 岁11 个月,2022 年9 月13 日初诊于江苏省中医院儿科门诊。主诉:发热、咳嗽2 d。现病史:患儿2 d 前无明显诱因下出现发热,热峰38.5℃,咳嗽阵作,喉间痰多质稠,鼻塞,流浊涕。刻下:无明显发热,微恶寒,咳嗽痰多,鼻塞流浊涕,无明显喘息,纳一般,寐可,舌尖红,苔薄白略腻,脉浮。查体:神清,精神可,咽红,扁桃体Ⅰ度肿大,两肺呼吸音粗,可闻及少许湿啰音。辅助检查中血常规:白细胞计数5.78×109/L,红细胞计数4.87×1012/L,血小板计数263×109/L,血红蛋白139 g/L,中性粒细胞百分比48.9%,淋巴细胞百分比33.0%,单核细胞百分比11.6%。胸部X 线片:两肺纹理增粗、增多、模糊。中医诊断:肺炎喘嗽(痰热壅肺证);西医诊断:支气管肺炎。治法:清热化痰,宣肺降逆。具体用药:炙麻黄3 g、法半夏5 g、桑白皮10 g、葶苈子10 g、桑叶10 g、前胡10 g、佛耳草15 g、老鹳草10 g、蜜百部15 g、钩藤10 g、麸炒枳实10 g、麸炒枳壳10 g、黄芩10 g、炒鸡内金10 g、甘草3 g,7付,水煎,早晚分服,配合止嗽膏外敷。嘱咐患儿生病期间避风寒,慎起居;忌口辛辣及生冷发物。后患儿未再次就诊,2022 年10 月16 日电话回访,患儿家长诉服药后患儿发热未再作,咳嗽好转,故未再次就诊。

按语:患儿以“发热、咳嗽2 d”为主诉就诊,血常规、胸部影像学表现提示“支气管肺炎”。小儿肺常不足,卫外不固,易为外邪所侵,《温病条辨》言“风也者,六气之帅也,诸病之领袖也”,六淫皆可为病,但风邪为致病先导,各时节皆有,其性清扬开泄,善行而数变,可兼夹他邪,袭表侵肺,肺失宣肃,致咳嗽频作;有一分表证而有一分恶寒,患儿恶寒轻,脉浮而舌苔偏腻示邪由表而入里,肺失治节,通调水道失司而生痰;累及脾胃,运化失司而生浊。叶天士认为小儿“体质纯阳,热病最多”,易从热化,症见身热、痰多而稠、流涕为浊。舌尖色红、咽红、喉核肿大亦佐证了化热之象。总属表里同病而偏于里,证属痰热蕴肺,治法疏风宣肺、清化痰热为主,运脾为辅。麻黄、半夏,一轻清上浮,一下气除痰,复肺气宣降,使风痰得消,为君。葶苈子、桑白皮增强泻肺之力;桑叶、百部润肺止咳,现代研究提示,桑叶具有良好的抗氧化、抑菌作用[24-25];百部中的生物碱有较强的镇咳活性[26];蜜炙后作用可增强[27];老鹳草、佛耳草祛风止咳;前胡降气化痰,同为臣。钩藤一药,《本草新编》称其“去风甚速,有风症者必宜用之”;黄芩清肺热;枳实利胸膈,枳壳宽肠胃,鸡内金消食化积,共使袭肺之风得祛,痰热得清,浊邪得化,逆气得降,诸症自平,为佐助之药。甘草为使,调和诸药。本研究经江苏省中医医院医学伦理委员会批准同意(2023NL-032-02)。

4.2 久咳

患者,女,4 岁5 个月,2023 年3 月28 日初诊于江苏省中医院儿科门诊。主诉:反复咳嗽咳痰2 月余。现病史:患儿2 个月前无明显诱因下出现咳嗽,晨起及夜间加重,痰多,伴鼻塞流涕,上述症状不能自行缓解,病程中无恶寒发热,无喘息气促。既往过敏性鼻炎病史,平素体虚易感。刻下:咳嗽阵作,白天为主,痰多色清,流涕,偶乏力,纳一般,寐可,大便质软,勉强成形,小便尚调,舌淡红,苔薄白,脉濡。查体:神清,精神可,鼻黏膜苍白水肿,可见水样分泌物,两肺呼吸音粗,未闻及明显干湿啰音。辅助检查:血常规未见明显异常。中医诊断:咳嗽病(风痰恋肺证);西医诊断:上气道咳嗽综合征(鼻源性)。治法:疏风宣肺,化痰止咳。具体用药:蜜麻黄3 g、法半夏6 g、蜜紫菀10 g、蜜款冬10 g、蝉蜕3 g、茯苓6 g、钩藤3 g、辛夷3 g、白芷3 g、甘草3 g,14 付,水煎,早晚分服。配合生理海盐水洗鼻:生理性海水鼻腔喷雾器(必然宁必通)(60 ml/瓶,批准文号:辽械注准2016140169):每侧鼻孔5~10 喷,清洗后,将冲洗液擤出,2 次/d。嘱忌海腥发物,春日花粉柳絮增多,应减少外出,或佩戴口罩。二诊:2023 年4 月15 日,患儿家长诉服药后患儿咳嗽明显减轻,鼻塞流涕减少,守方继进,长期生理海盐水洗鼻,余无特殊。

按语:中医古籍中无上气道咳嗽综合征病名的相关记载,但据其临床表现,现代中医医家将其大致归为“久咳”“鼻渊”“颃颡”等范畴。患儿以“反复咳嗽咳痰2 月余”为主诉就诊,既往过敏性鼻炎病史,体质特异,风伏肺络。肺为娇脏,又居上位,不耐纤尘,鼻窍不利,易内应于肺,扰乱气机,表现或咳或喘,夜间、晨起见风加重。肺失清肃,水湿停聚成痰,见咳嗽痰多,无热,故色清。子母相及,肺虚脾弱,加之痰湿困脾,脾运不健,食谷难化,胃纳欠香;脾主四肢,脾弱不养,可见肌肉松软、乏力之象;脾失运化,加重痰湿生成。辨证总属风痰恋肺证,舌脉表现符合辨证。治当肺窍同治,同时健脾化痰,杜生痰之源。君以麻黄、半夏治此风引痰积之咳。紫菀、款冬温而不燥,长于润肺下气,又能化痰止咳;蝉蜕入肝、肺二经,既可祛外风又能平內风,茯苓健脾化痰,助麻黄-半夏,同为臣。辛夷、白芷宣通鼻窍,交通上下;钩藤入肝理气,协调五脏,与蝉蜕协同起到解痉止咳、祛风脱敏之功,共为佐。甘草为使,调和诸药。整体组方平和,温凉之药并举,共消“风痰”而不燥。结合患儿肺脾不足,易感外风的特点,咳嗽症情控制后,后期当调补肺脾,徐徐图之,增强鼻窍抵御外邪之力,减少病情反复。本研究经江苏省中医院医学伦理委员会批准同意(2023NL-032-02)。

5 小结

袁教授认为“风痰”咳嗽的病理因素与风痰瘀相关,病机关键在于风痰恋肺,肺失宣降。治疗以宣肺祛风止咳为主,配合运脾化痰,佐以平肝活血等治法,使脏腑气血调和。具体诊疗时审其病程新久辨标本,视其兼证繁细分鼻咽,中西互参。治疗上以中为主,西为辅,用药灵活,随证以治,必要时内服外治并用。用药上善以麻黄、半夏祛其病理因素,数脏并调,复其肺气宣降。上两案组方用药相似,而因具体病程诊治思路有异,加减化裁有别,体现了袁教授对临床辨证的精准把控,及对中医“同病异治,异病同治”理念的深刻理解和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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