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浥
(西华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四川 南充 637002)
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意味着文明的存续。神话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近年来,已逐渐成为多学科交叉研究的对象。区域文化建设需要充分考虑各种文化资源的综合开发和利用,其中神话就是一种重要的非物质文化资源。对神话形象、图腾的研究与使用,有助于区域性传统文化的传播,有助于增进其他文化元素对该地地方性社会和文化的了解——这也是“文明互鉴”的应有之义。
传统文化的传承,是在对“固本”的扬弃中进行的。传统文化形象,背负的是人类往昔存在阶段的思想意识,时代流程造成的思想认识流变,必然表现于传统文化形象之上。现代文化形象,必须是浸淫着现代观念的,是现代意识的文化符号和代言。重庆丰都,山水明秀,人杰地灵,但从远古时期的巫鬼崇拜到虚构的鬼城和现实的豐都正式结合,千余年来背负着以另一种方式化解“死亡”的功能。当综合实力不断提升,对外交流迅速增加,今天的丰都正以新的面目出现在世人眼前时,“鬼城”一词能否“装”得下当代所有这些新鲜、生动而富有朝气的信息?怎样创造出更多的、能够代表现代丰都的文化符号,并通过这些简明、直观、内涵丰富的符号,立体、全方位地展示一个现代丰都,是我们向世界介绍丰都的关键所在。
文化保证了城市精神、文明的传承,并赋予传统以时代气息。一座城市的文化,应该是城市魅力的支撑点。因此,如何固本重建丰都健康的城市文化符号,无疑具有重大的现代文明意义。
“世界关注中国,很大程度上关注的是中国能不能以自信与开放的心态,讲述现代中国的故事,包括能不能创造出更多更富有魅力的现代中国的文化符号。”[1]打造一个有人格化属性的、有温度的、根植于本土的文化符号,通过品牌式的视觉化呈现,对内是建立精神属性和城市归属感,对外则是努力形成一种强势的文化输出和影响力。
城市文化符号的形成大致有三个来源:一是这座城市本身传统文化的底蕴是否足够强大,可否被重新挖掘、诠释、包装,以新的面貌进行系统的、立体化的呈现与展示;二是自身缺乏传统如固有的文化符号、印记特征等传承的新建城市,就需要去创造出新的属于自己城市的文化标识;三是若原有的文化象征标识已失去当地传承的意义,与时代脱节,甚至与当代意识相悖时,就需要重新挖掘自身的文化底蕴来取而代之。作为历史文化名城,丰都古城属于上述所言之第三种情况。传统文化的传承,必须脚踏本土的实地,出土于丰都古城的东汉红陶鸟,足以成为重新发掘丰都古城传统文化标识的首选,它传达出古城丰都自东汉以降的多元文化信息。
健康丰富的文化样式,无论在任何时期,一定是共生互补、多元一体的。稳固的传统文化结构,往往呈现出金字塔型,塔底由一些通俗的、广为民众熟知的文化形式和内容构筑,塔顶则是这个地区民族民间文化的最高成就的形象呈现。现藏于中国三峡博物馆的一级文物,被称为“巴渝神鸟”的东汉红陶鸟(见下列组图,图1,图2,图3,图片内容:东汉红陶鸟。图片资料来源:现藏重庆三峡博物馆。摄影:李浥),2001 年出土于重庆丰都。它虽尾部残损,但双目圆睁,喙衔圆珠,鸟首上方有圆盘状物,双翅平伸,呈现出一派鸢飞戾天、睥睨万物、激越奋发的宏达气概。这不是一个简单突兀的文化现象。相关研究表明:春秋时期三峡地区的“图腾崇拜文化”杂糅着繁复的巴文化,考古学者对其研究发现的共识中,巴人的太阳神崇拜及崇凤理念的影响最为明显。
图1
图2
图3
2001 年在重庆丰都古城出土的东汉红陶鸟,与1987 年在湖北荆门包山2 号楚墓出土的战国晚期“凤鸟双联杯”(见下列组图,图4,图5,图6,图片内容:战国凤鸟双联杯正面及侧面造型形象照片。图片资料来源:湖北省博物馆。摄影:李浥)十分相类:含珠展翅、曲颈昂首、蹬地欲飞。其整体造型与《说文解字》中“凤,神鸟也”的形象,可实现文献资料与出土实物的相互印证,是对凤“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浴弱水”行为形象的静态展示,而喙衔圆珠,正是神话“凤食琅玕果”的形象化展现。基于此,我们可以大胆推测说,“巴渝神鸟”的“鸟”,应当是凤鸟,这也是一件见证文化传播和不同部族融合的具有典型巴渝文化特征的文物。
图4
图5
图6
丰都凤鸟的整体造型,蕴含着对力量的赞美、对生命的骄傲和对故乡的崇敬,这件带有异质化特征的作品所携带的强大张力,赋予了其自身豪迈的气概,焕发出自由的精神力量。研究以“巴渝神鸟”为蓝本打造的丰都凤鸟图式的美学特征、价值意义与视觉内涵,寻求其与丰都古城独特的城市内涵和文化渊源的联系,既是适应城市文明发展和重建丰都古城文化符号的精神需要,也是融入和弘扬新时代民族精神强基的艺术实践,更是“固本”理念的一种文化态度。
从神话传说抽象的原始宗教意识,转变成具象的地域部族的图腾标识,再转化为繁复的图案、造型及意蕴丰富的文学意象和造型形象,中国传统文化里的“凤凰”早已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标志性民族文化符号。
《说文解字》中的“凤”是“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麐后,蛇颈鱼尾,鹳胫鸳腮,龙文龟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2](148)中国的凤图腾崇拜,主要分布在我国的东南地区,即史称“东夷”的东方原始氏族部落聚居之地。凤图腾崇拜,与中原地区氏族部落的龙图腾崇拜及中国南方地区的“水生动物”的图腾崇拜,可谓彼此同步。我国古老的象形文字甲骨文中,已发现有“凤”字,但一直无“凰”字出现。由于甲骨文“书画同源”的文字学特征,起码说明了“凤图腾”的文字定型,在时间上要远早于“凤凰图腾”。关于“凤凰”的传说,当在殷商甲骨文出现之后,以“凰”配“凤”,雌雄谐飞,更强调阴阳相生,以取其生生不息之祥瑞意象。“鸡头,蛇颈,燕颌,龟背,鱼尾,五彩色”的表述,是《尔雅》中对“凤凰”的形象定格,可以看出,作为一种古代华夏民众的图腾形象,它由自然界许多飞禽的自然体貌特征组合幻化而成。作为一种文学形象,古典诗词中的“凤”意象,也是内涵丰富,而作为一种神话母题,“凤凰”则蕴涵着丰富的民族历史文化和民间民俗传统。
凤凰崇拜的观念,在考古发现和神话传说的双重视角下,呈现出多元性和兼容性。从神话传说中的“太阳鸟”崇拜、“日神”兼“风神”等自然神的神格意象,到考古发现的长生符号象征,凤凰,始终是一只全能神鸟。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太阳”与“太阳鸟”崇拜。
“太阳”与“太阳鸟”崇拜,是凤凰崇拜中最普遍的理念和认知。唐人徐坚等所辑《初学记》之“卷三十·鸟部”,引纬书《孔演图》曰“凤,火精”。古文字之“皇”与“光”通假,喻光明。“凰”字,本写为“皇”(见图7,照片内容:河南省邓县南朝墓出土的凤皇画像砖。资料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摄影:李浥),而“火精”一说,见《淮南子》天文训云“火气之精者为日”,《艺文类聚》卷八十引《春秋考异邮》云“火者,阳之精也”。凤凰被视为是一身火焰的太阳鸟,是阳之精,火之象。所谓阳之精,并不是单一的,古人意识里的凤鸟与火,均为阳之精。而与太阳伴生的神鸟乌,《初学记》之“卷三十·鸟部”,引《春秋元命苞》云“日中有三足乌者,阳精”可见,神鸟乌,应该是凤凰的原型之一。《艺文类聚》卷九十九引《春秋元命苞》云“火离为凤”,凤凰为火精,在特殊的时空寓意中,火与凤鸟的象征意义,等同于置换太阳。
图7
太皞与少皞是古代东夷族人崇拜的天神,《说文》云“皞,晧旰也”;《尔雅释诂》云“晧,光也”。所谓“皞”,正是指明亮的太阳光芒。《史记》“补三皇本纪”言太皞“风姓”,少皞之立,凤鸟适至。太皞以“风”为姓,说明太皞与凤鸟联系的密切程度。作为太阳神的太皞,其造型形象,正是凤鸟。
古代四川盆地的丰都地区,曾长期受到楚文化的影响。楚人奉高阳为先祖,又奉祝融为始祖。《左传》云“祝融,明貌也”,喻祝融为火神,亦即日神。《白虎通》载“祝融……其精为鸟,离为鸾”。鸾即是凤,祝融即是凤的化身。
高悬天际的太阳,与土地的生产、与万物的繁衍密切相关,古人的抽象思维中,往往把太阳也看成是有生命和生殖能力的神秘物象。太阳鸟信仰,反映了中国古代先民们追寻生命源流的玄想,即:人的生命源于太阳鸟的繁衍。《诗经》中,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之载,赋予商朝始祖的降生以浓郁的神话色彩;《史记·秦本记》云“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脩。女脩织,玄鸟陨卵,女脩吞之,生子大业。”鸟是卵生,与主题神话有关的人也是卵生,以太阳为图腾,太阳神幻化为“鸟”的形象,是原始图腾信仰的特点。
“玄鸟”就是燕子。1976 年,位于河南省安阳市殷墟宫殿宗庙区丙组基址西南的商代妇好墓被发掘出土,其中有一只综合了“乌”“玄鸟”和“燕子”形象于一体的长尾玉鸟,可谓是“凤凰”造型的雏形。
其次,我们再看一下音乐之神与风神信仰的情况。凤凰,是鸟中之王,鸣声符合声律,是古人心目中的音乐之神。
《山海经》里多次出现类似“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的句子;《尚书·舜典》里的乐官夔说“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帝王世纪》里也说凤凰“其饮食也,必自歌舞,音如箫笙。”凤凰善歌舞,喜音乐,刘向所撰《列仙传》一书里,有“遂教弄玉作凤鸣。居十数年,吹箫似凤声,凤凰来止,公为作凤台,夫妇止其上,数年,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去……”[3](1696)之载。萧史和弄玉,因为排箫吹得动听,招来了凤凰。凤凰能“律五音”(《韩诗外传》),“凤凰鸣参差,伶伦发其音。”(魏晋·阮籍《咏怀·其二十五》)传说中乐律的创始者,黄帝的乐官伶伦,就是根据凤鸣之声创制了中国古代的十二律,从而发明了音乐及乐器,成为中国音乐的始祖的。“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伶伦自大夏之西,乃之阮隃(“阢陯”之误,读为“昆仑”)之阴,取竹于嶰溪之谷,以生空窍厚钧者,断两节间,其长三寸九分而吹之,以为黄钟之宫,吹曰‘舍少’。次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听凤皇之鸣,以别十二律。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以比黄钟之宫,适合;黄钟之宫皆可以生之,故曰:黄钟之宫,律吕之本。黄帝又命伶伦与荣将铸十二钟,以和五音,以施《英》《韶》,以仲春之月,乙卯之日,日在奎,始奏之,命之曰《咸池》。”[4]伶伦最早吹出的声音,模拟了凤凰的鸣叫声,而长短不一模拟凤尾形状的竹管,就是后来的排箫。
鸟类依靠翅膀卷起气流得以飞翔,古人便认为鸟能致风御风,所以神话中就有鸟形风神。在商代甲骨文中,“风”与“凤”通用,“凤鸟”亦可写为“风鸟”,即风神鸟。不仅飞廉鸟是一种风神,凤鸟也曾被人们视为风神。凤凰,原本就是人们想象中的神物,可以预想,身型如此巨大的鸟,起飞时双翅煽动,必然产生强大的风浪。在观察禽鸟振翼生风之余,人们的想象力进一步提升,认为大鸟的双翅之中,就藏有自然界风的源头,进而奉这种大鸟为风神,于是,“风鸟”又进一步演化为“凤鸟”。凤鸟在展翅腾飞时,也会因空气的振动而发出巨大的风鸣之声。古人仿效风声,发明了音乐,“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于是,凤鸟也就同时具备了风神和音乐之神的双重神性。
凤凰是祥瑞的符号,也是天界吉神西王母长生世界的象征,凤凰以席卷苍穹的无穷神力,联通天、地、人三才之道,表达了上古人类对生命浪漫的想象和对人间生活的留恋。
首先,人们认为它是祥瑞仁鸟。
《白虎通义》说:“德至天,则斗极明,日月光,甘露降。德至地,则嘉禾生……德至鸟兽,则凤凰翔,鸾鸟舞。”[5](135-137)汉画像砖并石中的凤凰形象,或衔绶吐珠兆示天下太平,或伫立阙顶导引升仙,或翔舞高歌以示吉祥。总之,凤凰的图像,是代表天下安宁、生活富足的吉兆。朱雀是“属火的凤凰”,古文献及文物中,“凤鸟”(凤凰)与“朱鸟”(朱雀)的提法共存。古人常将“雀”写为“爵”,古代的“雀”与“爵”同音。山东苍山县城前村元嘉元年画像石墓题记中,就将朱雀写为“朱爵”。汉画像砖、石中,又常见凤凰衔绶带的画像。绶带,是汉代官服上,用于区别官阶高下的最显著的标志,绶是用以系官印的一种丝带。古时印绶一体,官印藏于衣内,绶带露于衣外,其长度与官职、地位高低成正比。汉代的社会观念里,绶几乎成了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凤作为祥瑞仁鸟,也聚集着金冠紫绶、飞黄腾达的现实理想。
其次,人们认为它是天界的象征。
朱雀占据二十八星宿中的南方七宿,是当之无愧的南方之神,古人认为朱雀带来了夏季,万物生长,生命延续,朱雀的另一能力是助人修仙长生。
梧桐引凤的传说早在西周时期就已广为流传。《庄子·秋水》中的“惠子相梁”篇提到“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6](170)汉代戴德在《大戴礼记》里说“龙非风不举,龟非火不兆,凤非梧不栖,麟非薮不止。”[7](115)由于凤凰“非梧不栖”,梧桐树被奉为神树,植桐引凤之俗,广为流行。历史上记载大规模种植梧桐的,有前秦王符坚:“长安又谣云‘凤皇止阿房……以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乃植桐竹数十万株,于阿房城以待之。”[8](1621)符坚于阿房城广植桐木,人们看到了数万株梧桐浓荫覆盖的城市街道,也看到了统治者求贤如渴的愿望和决心。古乐府《孔雀东南飞》云“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汉代有将梧桐植于墓地的习俗,以求有凤凰前来导引墓主人升仙。
画像砖、画像石中留下了大量凤凰画像。其中有凤凰形状的“日神”“月神”(见组图,图8-1,图8-2,图片内容:汉代画像砖,图8-1 为凤形日神,图8-2 为凰形月神。图片资料来源:四川省博物院。摄影:李浥)。
图8 -1
画像砖图像中,在一些建筑物的顶端,也装饰有凤凰的形象。如阙加凤凰,就成了“凤阙”(见上面的组图,图9-1,图9-2,图片内容:汉代凤阙画像砖。图片资料来源:四川省博物院。摄影:李浥),阙与凤阙,象征昆仑山的仙界之门:天门。而“天门”所在的“昆仑之虚”,有“西有王母之山……有沃之国,沃民是处。沃之野,凤鸟之卵是食,甘露是饮。凡其所欲其味尽存。爰有甘华、璇瑰、甘柤、瑶碧、白木、白柳、视肉、琅玕、白丹、青丹、多银铁。鸾凤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是处,是谓沃之野。”[9](175)
图9 -1
画像石、画像砖中凤凰形象,多出现在指向长生观念图景的西王母世界里。
“凤凰衔珠”,是西王母主题“长生”及“成仙”类型的画像石、画像砖中常见的图像(见图10,图片内容:山东莒县东莞镇东莞村东汉“凤鸟衔珠”画像石拓片。图片资料来源:中国画像石全集编辑委员会编《中国画像石全集·3·山东汉画像石》第123页图版。扫描制图:李浥)。传说中的凤凰,以琼枝树上的果实琅玕果为食,《艺文类聚》卷九十载“南方有鸟,其名为凤,所居积石千里。天为生食,其树名琼枝,高百仞,以璆琳琅玕为实,天又为生离珠,一人三头,递卧……递起,以伺琅玕。”[10](2270)
图10
在风靡汉代的飞升羽化、不老永生观念视角下,凤凰以琅玕果为食,如果能将口中的琅玕果赐予凡人,就能满足人们企盼升仙的愿望。当“凤食琅玕果”这一古老神话成为实现长生理想的途径之时,“仙人以珠果饲凤”“凤凰吐珠”等大量的画像砖、石图案都源出于此(见图11,图片内容:西王母与凤鸟汉画像砖拓片。图片资料来源:大象出版社2014 年出版的李国新《中国汉画造型艺术图典·神仙》一书第51页图版。扫描制图:李浥)。
图11
神话传说在川渝汉代画像砖、画像石中大量出现,画面中将西王母、阙门、凤凰三者相组合的画像,较为常见。双阙天门,是仙界的代表;凤鸟,是凡人升仙的导引者,又是西王母仙界的使者,它伫立在天门高耸云端的阙顶上。寄托了人们升仙及长生梦想的“凤阙”与凤凰成为天界,也是西王母不死之境的象征。
研究古城丰都的城市传统文化,绕不开“鬼城”这一话题。从历史的角度看,“鬼城”神话源远流长;从共时的角度看,“鬼城”神话在世界各地、各民族的神话系统中,均有不同的故事产生。在独特的叙述视角下,陌生化的叙事对象和神秘的氛围,对“鬼城”神话开启的图像叙述,成为大众文化和身份认同的重要力量,应被视为一部人类精神的秩序建构史与精神救赎史。
意大利哲学家维柯提到“……神话、传说等不是关于事实的谎言,而是如何认识、命名和表达这些事物的一种成熟、精密的方法。因此,人类最早学会的科学是神话。”[11](20)丰都(酆都)古城最为人们所熟知的是“鬼城”的传说,所谓“鬼城”,实质上是以另一种生存的方式对“死亡”进行的化解。这种对生死概念的符号解读和对生命独特存在方式的理解,让中华民族更注重精神和品格的延续,衍生出类似“宁为玉碎毋为瓦全”这样的价值观。
对生命未知领域的探索,对充满烟火气生活的向往,这种接地气的“生命观”,可以说贯穿在炎黄文明发展进程的始终。一阴一阳,谓之“道”,早期的“凤”是雄性,后来,人们便发明了雌性的“凰”与“凤”结合,取其阴阳相合,生生不息之意;当“凤凰”又衍生成为独立的名词,“凰”与“凤”单独的出现不再区分雌雄时,即其自身已既是“凤”,也就是“凰”了,“凤凰”象征着生命的勃勃生机和运势的欣欣向荣。
甲骨文中,古城丰都的“丰”字,有两个含义:一个是表示枝叶繁茂的样子,本义为“丰茂”;另一个,是用来表示盛放祭祀用品的器物,造型类似“豆”(见图12,象形文字“丰”。图片采自网络。扫描制图:李浥),“丰”与“豆”两字常通用。祭祀用器“豆”之上盛麦穗、谷穗,奉献给上苍神灵,祈求天地保佑,让众生的生命繁衍生息,不断地延续下去,这是“丰”之寓意。
图12
与此同时,“丰”还是《易经》64 卦之一,其中的第55 卦雷火丰,是异卦相叠,上卦为震,下卦为离。震为雷,离为火。电闪雷鸣,雷雨会使五谷丰登,火,又可以把丰收的粮食变为丰盛的饭菜,所以此卦命为“丰”(见图13,《易经》“丰”卦。绘图制作:李浥),是中国古人智慧中,对生长、生存、生活等“生”的诠释与解读,对连绵不断“生”之状态的延续和向往,体现出中国人之“生命观”,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核心地位。
图13
“巴渝神鸟”的视觉内涵与美学意义,正好契合了古城丰都独特的城市文化内涵与积淀深厚的历史渊源,折射出人类四种共同的价值取向:对完善自我途径的世代追寻;对自由平等的不懈追求;对生死意义的追问与思考及对家园故土丰美完善的渴望。
以“巴渝神鸟”为蓝本的“凤凰”图腾的形象化标识,也是用实践融通界限而后重建古城丰都之城市文化的造型符号,打造本土叙事体系,讲好“中国故事”的地域性实践案例。如“巴渝神鸟”的“凤凰”形象中的“太阳”“音乐舞蹈神”“绶”以及“琅玕果”等,都是具有代表性的神话意象。其中的“太阳”,寓意着光明,是人类的希望;“琅玕果”是长生的化身,并有追求生命永恒和期盼美好未来的内涵;“绶”和“吉祥盛世”,不仅代表了古都民众的进取精神和实现自我价值的决心,更是烟火人间的标识性造型符号。
总之,“凤凰”代表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灵魂不灭的标志,可以说,其包含有“丰都城”的主体民俗含义。它以席卷苍穹的无穷神力,传递着人与天地精神往来之间的连续信息,“凤凰”又是通往理想世界的五彩太阳神鸟,它将在整体上大大提升“丰都城”的文化定位。
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在国际视野与地方化进程中显现出来的本土化特征,展示的是世界多元文化存在的客观事实。这一过程中,“文化间性理论提供了思考文化多样性的新范式和处理文化差异的智慧和策略。”[12]因此,地域文化符号生成的意义,其实是将地域文化独特的内在机制,运用到当代的方式重建上来,从而使地域文化符号生发出新的意义。作为艺术载体的“丰都凤鸟(巴渝神鸟)”,既有审美取向的“错位”意蕴,又有诠释语言的“借用”关系。“丰都凤鸟(巴渝神鸟)”内在于物质文明、精神文明、生态文明等现代文明元素,体现出远古神话与现代精神的融合。作为丰都这一特殊城市的代表性文化符号,“丰都凤鸟(巴渝神鸟)”有足够的历史底蕴,并以图像力量承载今日丰都的城市文化。
无论中外,城市文化符号的图像史,在人类对世界的认知与自我精神观念的建构中,为探究文明的演绎与社会的发展,提供了新的路径,为今天不断拓展的城市视觉文化发展,提供了新的参照。在图像成为各门学科聚焦领域的当下,于视觉艺术创作的观念性、精神性凸显之氛围中,以历史审视与现实观照的态度并理论建构的努力,使城市文化符号图像为城市发展提供视野、方位与方式,肩负起为学术与知识生产注入活力、增强动力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