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烦恼

● 曾颖

女儿读大学，每隔一段时间会溜回家，一边吃饭，一边各种吐槽，从室友之间为空调温度的小争执，到学校食堂贵而不好吃的黑暗料理，再到专业课上老师让她们讲课的疑似摸鱼……

这让我有些焦虑，总感觉这些不满和吐槽，会带给她一个不太快乐的大学生活经历。对于没上过大学的我来说，总希望她在大学里，感受到更多的美好，装在心里，作为一生的柴，温暖此后可能遇到的冰冷时光。

为此，我像所有希望孩子幸福快乐的父亲一样，充满了担心，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毕竟，眼前这个正处在青春期，刚刚从叛逆状态回来，开始兴致勃勃给父母分享生活经历的年轻人，任何规劝和引导，都可能成为一种打断，而话题一旦打断，大家又彬彬有礼地成为路人甲乙丙，那不是我想要的。

直到有天我搭朋友的车，听到他的一段经历，才让我这种抓狂，稍微放松了下来。朋友的儿子，自幼得了一种当时医学完全无法根治的病，两次大手术，总算把命保住了，托老天爷和突飞猛进的医疗技术的福，孩子病情稳定，甚至恢复得跟常人无异了。只是每一年必须复查。可以说，每一年送孩子到华西医院复查，就是一次过鬼门关似的折磨，天堂和地狱，欢乐和悲伤，只在那一纸检查报告单之间。

朋友说，每一年在医院等待母子俩出来的日子，很是煎熬，如果看到母子俩面色凝重不言不语，就知道大事不好，接下来又会是一场残酷的复诊治疗甚至手术。而如果母子俩一路吵吵闹闹，你抱怨我忘拿了手机，我抱怨你走路拖拉，或吐槽早餐太难吃，那就说明检查结果没事。他们那些鸡零狗碎的争吵和抱怨，在我听来简直是天外传来的美妙音乐。这在我看来，简直是甜蜜的烦恼啊！

他的话，让我心里顿然咯噔了一下，甜蜜的烦恼？这个概念真好！

在生活中，我们常常遇到类似的情景，当我们没有遇见过大的磨难时，一个个小小的烦恼，就会占据我们的注意力，比如当年我在地震灾区采访时，因为担心余震和滑坡，神经高度集中在周遭山林里的响动中，随时做好撤离准备，根本不觉得蚊虫和硌脚的石头有什么杀伤力。直至走出危险区，才发现自己脚上早已伤痕累累了。这时候，痛痒重新回到知觉中，而此时，头上悬着的那些要命的危险，已离得很远了。这也像朋友所说那样，是一种“甜蜜的烦恼”了。

当然，甜蜜的烦恼，也是烦恼，我们不能在五十步笑一百步式的比较中，去找寻心理平衡。但这种说法，多少还是安慰到我对女儿大学生活的担心，至少，在她那些小小的琐碎抱怨中，真正的痛苦和绝望，并不多。至多只能算是一些扰攘和痛痒罢了，也算是甜蜜的烦恼。

至此，我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但又为孩子被琐事扰了注意力，多了一些担心。是不是该给她讲讲“将军有剑，不斩小兔”的故事了？

唉，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