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蒂
从伦敦桥地铁站出来,穿过热闹的博罗市场,很快就走到泰晤士河边。这一段是我喜欢的伦敦河景,能看到塔桥、圣保罗,还有碎片大厦对讲机大楼小黄瓜建筑等新风物。平时,每隔几周就会到这里来一次,与朋友约会、看展。走过一段伦敦老城墙,经过莎士比亚环球剧场,过了千禧年步行桥,就是泰特现代美术馆。
这天下午,首先去看的,是日本艺术家草间弥生的“无限镜屋”。主展的是她的两件作品:“无限镜屋:满载生命灿烂”和“无限镜屋:悲伤水晶吊灯”,辅展的是她其他作品的照片及视频。因为“镜屋”限制人数及停留时间,作品的入口处排着蜿蜒长队。在我们前面的一对男女,穿著紧身黑皮衣裤,头发漆黑、一身哥特装扮。自然而然聊起来,得知他们来自墨西哥,女人激动地说她爱死了草间弥生,已经重复排队进入“镜屋”十多次,要这样继续到美术馆关门。虽然早就看过“镜屋”照片,但进去后还是为之震撼,如同跨进神秘博士的电话厅,门后是无限大。那些错落的红蓝绿橙的各色小灯,在无穷无尽中闪烁,真实与虚幻之间不再有界限,只有漫漫银河宇宙苍穹……
他们的水墨作品都经过长期淬炼,探索人类生存的境遇,关注当代社会现实。
出了镜厅,往下一层,就是“一个共同的世界:当代非洲摄影展”,汇集来自非洲不同国家的三十六位艺术家的摄影、视频、设置。介绍中说展览借鉴喀麦隆哲学家Achille Mbembe的思想,以非洲为视点来看全球,想象一个更有希望的“共同的世界”。 Achille(阿希尔)这个熟悉而亲切的名字一下子把我拉回到南非,那时与他一家经常见面。约堡常常停电,保安警报系统无法工作。在夜夜停电的日子里,阿希尔说他每晚睡觉前,都会把家里的现金手表首饰等贵重物品摆在饭桌上,然后给可能入室抢劫的人留一张纸条:“请随意自取,留我家人活命。”不知为何,这是他留给我的最深印象。
泰特美术馆六点闭馆,离开时又遇到那对墨西哥男女,他们如同见到老朋友,听说我们要去朋友画展的开幕式,就结伴同往。来到离泰特几步之遥的河岸美术馆,“三相 - 何为民、刘洪志、王春杰纸上作品展”的展厅里已经非常热闹了。
何为民、刘洪志、王春杰,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哈尔滨学习艺术时结为好友,现都享誉海内外。他们分别在伦敦、北京及上海居住并生活,何为民是木版教育信托的理事,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
“三相”是个佛教概念:无常相、苦相和非我相。展览有六十四幅水墨纸上作品,三位艺术家的经验视角不同,风格迥异,但他们的水墨作品都经过长期的淬炼,探索人类生存的境遇,关注当代社会现实,传达内在的情感和精神挣扎。刘洪志的书法或是横扫纸面的淡色晕染,或是犀利遒劲的流畅线条,他的大型肖像带着疲惫和无奈。王春杰画笔下的人物凄凉孤寂,充满焦虑,是对转瞬即逝的日常生活的窥视,柔和的线条和温润的墨痕又让观众对这些人物充满同情。何为民“生肖系列”是强烈的色彩与怪异的线条的交织,庞大、凶悍、疯狂、怪诞、原始图腾符号散发着咆哮的能量。他的“窒息系列”我早就在牛津大学的展览上看过,这些作品为纪念几年前窒息而死的越南移民而作,扭曲的人体充满了黑色的惊惧、恐怖和悲伤,他通过水墨的点、线、印痕和晕染让画面充满多层次的肌理,批判社会的同时,也表达了对这些向往美好生活而丧生的移民们的敬意。
那对墨西哥男女在“窒息”系列前久久停留,最后与我们拥抱道别,已如多年老友。女人说,从“镜屋”到“三相”,这让他们在英国的最后一天十全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