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娟,梁 磊,黄 成
(1.安徽艺术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3;2.安徽建筑大学,安徽 合肥 230601)
徽州自古“邑中多巧匠”,其手工艺随本土人文活动产生,是直接服务于民众生活的朴实艺术。纵观徽州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发展,不仅与大众的审美体系、文化意识、价值观念互为关联,更是借由物质形式表达出徽州地域下人与物生产生活的依存关系和理想状态[1]。
徽州传统手工艺与日常生活联系紧密,属习得性技艺。手工艺传承模式离不开作为技术主体的工匠,它将暗合了社会因素和文化基因的内容以“口传身授”的方式延续。然而在徽州区域社会经济结构转型的历史过程中,传统工艺传承仍然面临着从业人数少、群体老龄化严重、薪资较低与缺乏系统的理论指导等突出问题,多数优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因后继无人而消失。据调查统计,约71.9%的手工艺者年龄在50岁以上,其中约64.4%的受访者月薪低于0.5万元,约63%的受访者受教育程度较低,这些因素已经成为徽州传统技艺延续和发展阻碍。为此,探索徽州传统工匠的现代转型路径,应围绕匠人的职业技术素质和社会角色定位,找出所面临的症结。
明清时期,徽州地狭人稠,“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自然格局促使了“小民多执技艺”的生存路径选择。徽州各地工匠曾经创造了辉煌业绩,但工匠职业身份低下,关于工匠的资料记载稀少而散乱,徽州工匠文化更是较少被关注。时至今日,社会结构的改变,使得徽州传统造物面临着传承人中断和手工艺品创新不足等现实问题。工匠的手艺如何接续,工匠文化如何传递,前提在于工匠主体如何走出困境。
在农耕经济的背景下,传统手工艺满足了大众物质和精神需求,从建筑营造到家具陈设,从徽州三雕到文房四宝等工艺产品,都是徽州手工艺群体独具匠心进行创造的劳动结果,加之儒商文化的浸润,它甚至超越了物质层面而成为徽文化的一部分。在封建时期,高档工艺品独特的收藏价值使其成为达官贵人敛财的对象,官商阶级对高档工艺品的需求也刺激了手工艺的发展。从故宫博物院档案室记载的明清时期徽州大量手工艺贡品可以看出,上至统治阶级祭祀和宴会所需的礼器和饮食器,下至寻常百姓的农具、家具都体现着徽州工匠文化,也促使传统造物技艺达到登峰造极的境地。然而面临着社会现代化转型的强大冲击,作为传承传统手工艺主体的工匠也存在着“边缘化”风险。
究其原因。第一,工业文明和科技革新的冲击。伴随加工手段的变革与动力机器生产的出现,导致工厂化生产及其相关联的机器生产体系对徽州传统工艺生态造成裂变。传统手工艺强调慢工出细活,与标准化生产且物美价廉的现代产品相比很难有竞争力。历史的经验阐明,传统工艺在现代市场经济转型的背景下如果不适应社会需求,淘汰是大势所趋[2];第二,区域范围内传统匠人流动和社会迁移的影响。在工业化变革的早期,徽州乡村的造物活动依然在区域内保留着大部分传统的技艺和地域伦理规范。在改革开放后,徽州社会形态发生巨变,原徽州产业与人口加速向城镇转移,颠覆式地改变徽州工匠结构。在《安徽省黄山市传统建筑工匠的调查》中提及徽州全职从事手工艺的工匠生活环境相对比较恶劣,绝大部分工匠离开乡村向城市迁移谋求新的发展机会。他们多数服务于集体企业。尤其是建筑工匠,另外知名度较高的工匠会依靠社会关系开设个人工作室。徽州工匠的迁移导致原有的基于熟人社会建立的匠作人际网络进一步瓦解,工匠与雇主、工匠个人与集体的关系等微观层面也逐步发生了变化[3];第三,在现代商品经济背景下,市场化行为导致供需关系发生变化,徽州同质化消费产品大量涌现。手工艺企业开始追求经济规模和成本效益,倾向于采用标准化的生产方式和设计理念。此外,互联网系统促进了手工艺产品在不同地区之间的流通,消费者可以跨地域根据需要采购产品,导致徽州手工艺产品趋向同质化。这样的境遇带来的是消费者失去了选择的多样性,市场也因此陷入固化停滞的境地,徽州地域风格特征的消失也标志着地方文化和认同感的减弱。
工业现代化前夕,徽州传统手工艺是民众生活必需品的主要来源。如当地工匠从事竹编、木雕、制陶等手工艺活动,除了满足日常生活需求外,还常用于商品贸易。随着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日新月异,大众的价值观、审美观、消费观出现多元化和数字化的根本性改变。同时徽州传统手工艺品类在人们生活中存在的功能形态和指向也发生了多方面的变化[4]。
对于徽州传统手工艺来说,器物本体性的造物过程是体现其实用价值和精神价值的统一。在《指尖上的梦:徽州工匠记》中对歙县老胡开文墨厂制墨技艺传承的记载,其制墨手艺依旧沿袭着古法工艺,十余道工序不折不扣,待成型后在表面绘制民俗故事等图案。再从故宫博物院陈列的胡开文八宝奇珍墨可以看出,国内流通的徽墨绝大多数作为艺术品的属性出现,这些产品被文人雅士束之高阁,以供观赏。但多数手工艺品原材料被现代工业材料所替代,部分传统的生活工具也因失去使用价值而被淘汰,只有少数文化产品为满足欣赏需求的艺术品被加以利用。如徽州著名的文房四宝,其原本的物用形态是作为书写工具,进入信息化时代,在“纸媒”到“掌媒”的发展过程中,传统工艺品的职能属性发生转变,徽砚徽墨等只保留了其形式,其功能更多转变为文化摆件和旅游纪念品。由此可见,手工艺品应该遵循造物实用性基本规律,突出展示匠人们的生活体悟与叙事精神,围绕徽州工艺品的审美性、艺术性、文化性探索其活化路径,将徽州传统工艺推上一个新的高度。
徽州传统手工艺在实现其功能价值的同时,造型和装饰也随着当代大众审美情趣的需求呈现多元化发展,传统徽州工艺的部分审美属性不再符合当下多元化审美理念。徽州部分村落民宅中的旧陶罐、旧瓷杯、旧编筐等日常用品,虽然带有质朴的乡村气息,但由于其低端的手工艺品性质,存在着艺术性不高、审美价值较低的问题。在互联网审美时代,它们无法与物美价廉的文化创意产品进行竞争,可见徽州手工艺难以回归日用品轨道中的尴尬困局。
徽州传统审美理念根植于当地文化土壤,通过当地居民生活经验的积累,其本身带有朴素的乡土气息,跟现代审美价值观有所区别。实际上徽州传统工艺大多器物成品依旧遵循古制,造物过程中秉持“良器”设计理念[5]。从《考工记》对传统工艺的记载可以得出,天时地气是造物品优的必要外部条件,“材美工巧”是实操的核心标准[6]。不论是“材美工巧”的核心审美观念,还是对于传统风格的推崇,都对大众的审美观念产生过极深的影响。自进入工业社会以来,消费市场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大爆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尽管时代转型造成了徽州手工艺的困境,但是只要符合大众的审美需求顺利转型,反而更容易借助消费市场重新焕发生机。将徽州非物质文化遗产置于当下文化环境,其创造性实践激发了人们对传统工艺的审美兴趣,重新构筑文化优势适应现代发展[7]。创造符合当代审美的在地性设计,可以使之契合现代社会的情感与审美需求。
非遗手工艺具有开放性和自发成长性。在时代转型背景下,它需要突破设计和艺术之间的界限,才能维持其活态性与创造力[8]。徽州传统手工艺表现出一种独特的创造性,不仅体现在原始、朴素的装饰设计理念以及特殊材料和物质的选择上,还体现在制作过程中的灵活应变上。从徽州砖雕的题材选样与制作耦合可以看出,设计与制作是不可完全分离的,其间存在相辅相成的关系,形成一种生动而富有创造性的行为。在商品经济发展过程中,绝大部分手工艺器物从日常用品的范畴逐步向具有观赏性的文化产品方向发展[9]。近年来,非遗保护传承和开发等领域的数字化拓展逐步成为新趋势、新潮流。徽州非遗文化技艺通过拥抱区块链、人工智能等前沿技术,赋予徽州文化传承新的时代元素。让传统非遗文化技术与科技相融。不但有效地保护珍贵、濒危的重要非物质文化遗产,也为传统手工艺技术的生活化提供了发生渠道。根据相关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中国多达38家数字藏品发行的非遗相关产品销售量总计约为456万份。特别是国潮类型的产品,常常出现秒速售罄的现象。足见可以通过数字化渠道唤醒年轻人对于传统手工艺制造的热情。
数字化的拓展为传统手工艺创造前所未有的条件,同时也激活徽州传统工艺内在驱动力,转变设计创新模式,在符合社会市场发展规律的情况下引导审美观念,才是当代徽州传统工艺设计创新转型之方向。
在传统儒家思想的尊礼重道风尚影响下,徽州工匠通过言传身教的文化传承,形成了师徒、父子、家族一脉传承的体系,器物美学和造物技艺在地狭人稠的徽州地区以相对固化的形式保留了下来。由于社会结构转型的冲击加之自身文化传承与创新的自觉度不够,已经阻碍了徽州手工艺传承和发展的步伐,延续几百年的徽州手工艺逐渐到了无人传承的尴尬境地。
从“破旧”到“立新”是未来徽州工艺和文化发展的必然历程。对于徽州传统工艺而言,衍生意味着徽州传统手工艺将自身价值及其资源通过创意的理念进行整合,其中采用包括解构、拓展、重构与再生等手段,最终实现传统造物技艺与新时代设计的跨界融合[10]。如碧山工销社的染织土布再设计实现“重生”,碧山土布传统工艺存在历史悠久,原本为当地村民日常生活所用。2015年,由安徽大学左靖团队主持与多家设计机构一起合作“碧山计划”,通过“工销社”的形式,集中了34项当地民间手工艺,在创新性地保留这个拥有五十多年历史的供销社的同时,由当地匠人和设计团队进行合作,将一些老旧布料再编织成环保袋、装饰袋,并与日本“D&DEPARTMENT”合作推出联名品牌。由于品牌的介入,传统纺织品进一步发展为现代日用品和装饰用品,潮流品牌意识的融入,让年轻人可以接受乡土文化中的工艺价值,感受文化传承与工艺制作的艺术魅力(见图1)。综上,要使徽州传统工艺可持续发展,必然需破除儒家“君子循而不作”之碍。围绕创新传统手工艺的经营模式,创造具有实用价值和审美价值的手工艺制品,在消费群体中引导新的审美潮流,探索符合徽州传统手工艺项目的发展路径,进而唤醒徽州传统手工艺的内在活力。
图1 碧山工销社与日本“D&DEPARTMENT”合作的染织土布文创
《伊斯坦布尔宣言》曾就非遗文化产业指出,传统工艺的发展必须以手工艺传承人为主体,并且依靠其实际劳动才能得以延续。徽州传统工艺的传承形势不仅涉及传统工艺的保留情况,还关系到徽州工艺在应用空间和文化内涵方面的发展,这是一个涉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问题。因此要拓展保护的范畴和深度,需要将设计嵌入手工艺人文化生态当中。以碧山工销社将徽州传统竹制用品重新设计成定制竹编纪念品在互联网上走红为例(见图2),通过重新整合商品个性化、活态化、等级化和产业化格局,为徽州传统工艺与其他产业的融合发展提供路径,进一步推动手工艺品由产品功能向人文情感领域的拓展。
图2 碧山工销社竹编杯套
对徽州非遗技艺与代表性传承群体的保护,需要将徽州传统工艺与现代设计相结合,并且考虑到生活需求和当代潮流的流变发展。通过再设计赋予手工艺高附加值,运用市场规则,助力其创造品牌效应。换言之,在当代手工艺人难以单独生存,传统手工艺和设计的边界日渐模糊。作为设计师,应该向手工艺匠人学习相关制作工艺,工匠也可以通过学习现代制图技术等创新手段,以此保证工艺和设计紧密联系与合作。从徽州碧山工销社推出的“木墨”系列白瓷可以看出,传统的白瓷注重古法工艺,生产力低下且品质不一,无法适应消费的市场环境。通过碧山工销社改良后的白瓷,从材质、功能、形式都进一步革新,在符合基本功能的同时更加简洁且易于清洗。同时注重打造“木墨”生活艺术品牌,并将其产业立足于国内旅游业和国际出口产业之上(见图3)。
图3 碧山工销社“木墨”德化白瓷 ① 图片来源:图1—图3作者于黟县碧山工销社拍摄,2023年3月15日。
概言之,徽州传统工艺只有跟设计耦合,实现再创造,才能加快传统手工艺融入时尚产业、艺术产业、旅游产业等领域。通过运用新思想、新形式、新材料来探索传统手工艺发展的多元化方向,推动更多的创新工艺产业扎根于消费者市场之中。通过徽州碧山工销社设计实践可窥见一斑,将徽州传统工艺打造为自主品牌,并借由碧山村推广至全国,为徽州非遗文化流入市场提供了可行性的现实依据。
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上,徽州手工艺项目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根据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网所记录的信息,黄山市目前拥有约80多项非遗项目。该市还有33名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和154名省级非遗传承人,这象征着徽州非遗文化百花齐放,也促使安徽在非遗项目和传承人在新的高度迈进。但由于起步较晚,前期重视程度不够,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道路上存在很多的现实困境。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保护困难重重。徽州传习工匠大量缺失,徽州部分村落现有人口多数为留守妇女、儿童及老人,乡村主要劳动力人口流失,造成村落人口老龄化加剧,“空心村”现象相继涌现。作为传统工艺基石的徽州工匠群体迫于现实压力失去了对工艺传承的意愿,手工艺行业将直面人才断层的窘境。2022年,由旅游部、教育部、科技部等十部门联合印发的《关于推动传统工艺高质量传承发展的通知》中,首先鼓励工匠“守正创新”,把创新作为第一驱动力。以徽州砖雕传承人吴正辉以“九层镂空”的手法雕刻出作品《七擒孟获》为例(见下页图4),徽州匠人要通过数十年坚持不懈钻研古法,最终才能够水到渠成。同时国家要倡导复兴传统文脉,激活大众对文玩的收藏活力,使艺人的经济收益增加,刺激徽州传统手工艺物种的复活,完成对徽州非遗项目的保护和传承[11]。
图4 吴正辉雕刻作品《七擒孟获》① 参见安徽省工艺美术学会:《徽韵—安徽工艺美术60年精品集》,南方出版社,2010,第57页。
徽州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现状依旧呈现严峻态势,但其保护和传承机制分为三个层面。在保护层面上,需要加紧完善人才培养机制,使年轻人发挥主观意识从事工匠行业,同时制订相关保护措施,激活当地文化生态的内驱力;在创新层面上,应该立足于当下,开拓市场消费形式,使徽州传统造物迎合当代年轻消费群体的喜好,重塑其生命活力;在延续层面上,跟设计跨界融合,在设计助力下对文化产品多元化领域进行积极探索,保证徽州传统工艺经久不衰。
从当代徽州传统手工艺发展来看,建设对徽州传统手工艺匠人的身份认证体系是重中之重。所谓“身份确立”,不只停留在职业范畴内,更存在于社会价值观念中,如2019年安徽新增216名省级非遗传承人。要保证徽州手工艺群体的行业生态健康,在保护和拯救濒危传统工艺的同时,更需要关注工匠个体和集体的培养和传承。由于徽州村落分布密集,手工艺者散落在乡村中,大众对其认知少之又少,故确立手工匠人身份认证体系,加大其社会观念层面认同度同样是振兴徽州传统工艺的重要手段。为响应国家号召,当前安徽地区出台了加大对非遗工匠的保护和扶持力度的相应政策。如2021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快推进乡村人才振兴的意见》,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从选拔、认证、工艺认知度、技艺传承、品牌创建等方面做出相关指示,全方位培育乡村工匠。
要建立手工艺人身份体系,需要构建一个全面的系统工程,包括政策扶持、非遗师徒传承、工匠身份认同、社会价值观引导等。追根溯源,徽州传统工艺是徽州当地人民生活经验的具象化表现,而工匠又是传统工艺的传承者,居民与工匠之间生活上互通有无,情感上荣辱与共。要保证传统工艺的日常存续,就需要从建立居民社会群体对于工匠身份体系的认同度着手。例如徽州歙县工艺美术大师吴笑梅,2011年授予其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徽州剪纸”代表性传承人,依靠非遗传承人的身份,吴笑梅创作的《黄山风光》《黟县风光剪纸》等作品荣获30余次省级剪纸比赛奖项,并且在上海举办“吴笑梅徽州剪纸艺术展”。通过非遗身份认证的赋能助力,2011年吴笑梅在政府资助下创办“黄山一枝梅剪纸艺术传播中心”,采用“教学做合一”的方式培养更多年轻人传承徽州民间剪纸艺术。同时她利用电子商务,在“淘宝网”等交易平台,将大量优秀作品远销欧美、日本、韩国等国家(见图5)。
图5 “黄山一枝梅剪纸艺术传播中心”与吴笑梅传授剪纸技艺② 图片来源:作者于歙县黄山一枝梅剪纸艺术传播中心拍摄,2021年10月25日。
徽州传统手工艺的传承,不只是对工匠群体和技艺的传承,更重要的是推动大众心中对工匠身份体系认同的理念传承[12]。保证手工艺人身份系统的建立,探索更高层次的工匠精神,是突出徽州传统工艺体系优越性的关键因素。
在现代教育体系中,增加对非遗的普及是不可缺少的一环。在当代中国教育情境中,要解决徽州造物技艺的传承问题,需要依赖以国民教育为主体的基础教育体系。近年来,教育部门指导各级院校积极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进校园进课堂”的相关活动,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如安徽师范大学举办“徽州三雕”进课堂的活动,把优秀徽州文化进校园作为固本培根工程和铸魂工程来实施。
近百年来,徽州传统工艺传承主要靠非学历教育体系,依靠的多是高等学历教育体系之外的民间渠道进行传承。在现代国民教育体系建立之前,徽州传统工艺采行的“师徒相传”或“血脉相传”教育方式,这种方式符合其有序传承的要求。从歙砚非遗项目国家级传承人曹阶铭开设了工作室,但收徒困难,这反映了徽州年轻人普遍不愿跟随师父传承其衣钵的现实情况。长此以往,将会导致大量徽州工艺都面临“人亡艺绝”的危险境地。
面对这种局面,利用职业教育体制现行的“导师制”,既保持传统“师徒相传”作风,又采用行之有效现代职业教育方式。设立国家教育体系承认其资格的“专职性”导师职位,选拔具有卓越技艺才能的徽州工艺大师、名师及代表性传承人签订合作聘书,并在相关院校设立对口专业科目。对于在校学生而言,在完成学校规定课时的公共必修课学习后,其余时间跟随“导师制”所聘的师父们进行市场化训练和培养,经过导师相应的考核评价,给符合素质和技能培养要求的学生发放毕业文凭[13]。以休宁县德胜鲁班木工学校为例,学校采用教学和实践合二为一的形式,相继开设了徽州传统木工的专业技能科目。同时,学校的教学大纲明确规定文化课学习时间为30%,技能实训时间为70%,此后学生便跟随导师,在师父的作坊里和实际工作情境中进行“一对一”的技能学习与训练(见图6)[14]。综上所述,徽州非遗体系的建构需要基础教育培养的支持,重视构建传统工艺教育体系,在细化剖析物质、精神、制度三大层次关系的同时,注重在学生群体中对徽州传统工艺的推广,提高学生群体的个人体验,扎实传统工艺教育的基础,提升年轻群体的传统文化内涵。
图6 高校学生在工作坊① 图片来源:作者于休宁县木工学校拍摄,2015年6月12日。
改革开放后,随着个体经营的兴起,安徽省徽州手工艺群体逐渐摆脱了集体生产带来的束缚。个人经营在法律范围内已经实现了自由,但集体劳作模式在徽州匠人的现代生产活动中并没有完全消失。政府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日渐重视,通过大力推进当地农业、工业和服务业的协同发展,促进了乡村经济的振兴和发展。例如安徽省文化旅游编制《安徽省“十四五”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行动计划》为振兴徽州传统工艺和传承徽州文化提供了政策上的支持,对增加手工艺群体城乡就业,推动实现精准扶贫、增强村落活力皆具有深刻意义。
赋能就是赋权增能,其中“赋权”是手段和前提,“增能”是目的和落脚点。徽州传统工艺传承的推动对于乡村振兴来说是一个重要的过程,是涉及乡村产业扶持、人才引进、文化重构等各个方面的全面振兴。安徽政府通过赋能,推动政府主导和行业共治的徽州工艺产业管理模式,从而激发工匠主体的内生动力。首先,由政府主导非遗保护和行业监管。例如2011年安徽省文化厅筹建安徽省非遗保护中心,布局和监管手工艺产业发展,统筹产业要素,解决徽州工艺领域布局不合理、运行不规范等问题。其次,政府鼓励建立村镇手工艺生产合作社,从安徽黄山市的建设到所辖的村落,逐级开展手工艺生产合作社,在徽州村落间形成较为稳定的研发、生产、销售队伍。借助“掌上传媒”和“网红村”的身份(见下页图7),兼顾文化保护和市场需求为导向,调控产品要素的配置。最后,政府鼓励工匠群体和行业联合打造徽州工艺品牌,譬如徽州独立品牌汪六吉宣纸,该品牌曾因不适应生产力转型而面临倒闭。2000年起政府陆续为宣纸相关产业注资,汪六吉宣纸在政府扶持下采用优化产业结构、更新生产模式等方法提升公司发展活力。同时,政府通过提供相关市场信息,利用官媒进行宣传,为其品牌拓宽销售渠道,此后汪六吉宣纸的商业版图便立足于长三角地区,并且在海内外收藏界也享有良好的声誉。政府虽然不是传承主体,但是可以基于公权力扶持的形式进行侧面资助相关手工艺企业,使徽州手工艺群体的生存环境与经济待遇得到保证。
图7 碧山供销社及室内① 图片来源:作者于黟县碧山工销社中拍摄,2023年3月15日。
徽州非遗文化分布广泛,内容众多,质量难免呈现良莠不齐,价值不一的态势。单依靠政府主导认证、保护、推广工作,会导致两方面问题。一方面,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目前多由上层文化部门代为主导,缺乏专项针对机构,易出现上下协调组织不畅,部门沟通存在壁垒等问题;另一方面,由于非遗保护前期调研工作内容繁多,临时征调基层人员的情况频发,人员专业水平参差不齐,上下沟通职能失效,都会使政策落实成本加剧,实施乏力,进而保护推进受到阻碍。此时便需要社会机构介入,助力保障传承活动的实施和可持续发展,共同维护文化生态健康。
近年来,通过整合以社会价值为优先目标,且具备市场运营能力的社会组织,以及擅长利用各种要素提升经济转化能力的徽州手工艺企业,可以加快徽州传统工艺振兴的步伐。一方面,商业新业态是推动相关产业的融合,促进徽州传统工艺产业发展的重要推力;另一方面,吸引和联合外部企业进入传统工艺领域,能够弥补徽州乡村受制于自身资源匮乏,建构完整产业链不足的缺陷,在手工艺产品创新和销售渠道拓展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产业市场要素。例如徽州古城与腾讯公司合作了名为“王者荣耀稷下行与徽文化”的活动,将徽州传统手工艺品包括“文房四宝”“徽州三雕”“徽州剪纸”和“徽派版画”等与电子游戏角色相融合。社会组织和企业联动能够整合内外资源,帮助传统工艺产品为现代社会所接受,实现产销资源的互通。具体方式在于通过引导掌握先进技术和配套设施的大企业集团进入传统工艺领域,帮助匠人实现技术层面的突破,从而适应市场发展需求[15]。
党的十八大以后,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和旅游部提出“在保护中传承”的理念。未来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实践中,应该坚持政府机构与民间社团的互补作用,充分发挥民间团体的优势和主动性,促使其成为推动徽州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生力军。使非遗项目在保证地域性技艺和特色完整的情况下,有序地传承下去。民间社团可以充分发挥自身的专业性和灵活性,配合当地政府展开有效的保护工作,从两方面解决在非遗项目保护过程中的实际难题。一方面,建立切合徽州当地群众意愿的工艺美术行业协会。协会的参与人员应包括徽州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及其专家学者等,旨在对徽州手工艺群体进行统一整合,加强协会内部的协调氛围,提升对外的竞争力[16]。以徽州民间协会为例,他们在2020年组织了名为“徽堂研学所”的活动,通过多个点位和多个视角的徽州文化研学课程体验,研学者们深入传统技艺场所,如胡开文墨厂、杨文笔庄、徽字号等,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师共同制作手工艺品。通过组织分工协作定期举办一系列讲座、竞赛活动和手工艺节营造良好的氛围,以促进徽州地区民间手工艺的进一步发展(见图8)。另一方面,民间社团具有针对非遗项目定点扶持的特性。可以通过民间基金会定点对非遗传人的基金帮扶、产品开发及市场营销帮扶。20世纪90年代起,徽州工艺企业和事业单位联合组成安徽省工艺美术行业协会。可以说,民间协会、社团是重视和扶持徽州工艺发展的重要力量。
图8 徽堂研学所现场② 图片来源:作者于歙县“徽堂研学所”拍摄,2020年10月25日。
“一个国家的文化遗产是这个国家文化底蕴的基石。”徽州传统工艺的保护和传承,是构成徽州工匠精神传承的合理要素,滋养着徽州居民精神、道德、感情等内在软性品质。首先,振兴徽州传统工艺,要坚守工匠精神不动摇,保护好徽州传统造物血脉不中断,从而激发徽州传统文化的生命力,唤醒徽州人民对于传统工艺文化的热情和认同,在社会生产行为中形成新时代的工匠文化。其次,积极构建徽州传统工艺发展体系,搭建传统工艺和当代文化的桥梁,从物质形态到精神属性上深刻植入消费者日常生活中,在保持传统配方和工序的基础上,鼓励运用现代生产技术和管理方式,提高生产率,打造与时代相适应的新工匠类型。再次,对工匠精神传承的社会文化环境的营造、创建、引导是当下重要任务,多主体、多手段协同培育工匠主体,探索可持续传承与培育的相关问题。最后,传统文化的符号传承延续依然要与消费主义相接轨,通过大众对其文化符号的消费和认可,嫁接数字经济,为自身发展注入活力。在创新中融入当代生活美学,在设计多元化中探索跨界融合的可能性,从而为徽州传统手工艺高质量发展提供新形态、新模式、新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