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曼 乔宇
(长春工业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吉林 130012)
郑德梅老师将“情景再现”定义为:在客观事实的前提下,采用扮演或者搬演的手法,用以展现在现实中已经真实发生的,或者可能已经发生了的事件或人物心理的一种影视创作手法[1]。在纪录片中,传统的叙事模式往往就在“现在时”下发生的事情具有观看的即时性。情景再现手法则可以通过对历史事件的复原来链接叙事的断点,并且在影片呈现上生成一个“过去时”,而不单纯地有一个“现在进行时”式的叙事。在一定程度上,情景再现的叙事形式打破了传统纪录片镜头寓于现有时空,更多的聚焦于现在未来的叙事理念,将观众带回到历史事件发生时刻,建立起一个生动的历史现场,从而删除掉了过去的分界,帮助观众以更为广阔的眼界去关注这一切。
在纪录片中,情景再现手法通常是通过演员扮演、服装道具等形式重现历史事件和场景,这种视觉呈现方式能够增加纪录片的可视化程度,让观众更加容易理解和接受内容,并且让他们感到自己置身于历史的背景之中。通过“情节性再现”,据史料记载的语言、行为、命运来展现细节的历史,其中加入了对于历史的合理想象,因此能够给纪录片增加更多的艺术元素,从而更具冲击和收获感,让观众以更直观的形式触摸真实的历史,有助于加深对于文化和历史领域的认识和认同。
“间离效果”又被称之为“陌生化效果”,是由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在《布莱希特论戏剧》中所提出的。他将间离诠释为“将事件或人物的某些不言自明、一目了然的因素进行剥离,使人对之产生惊讶和好奇心[2]。在戏剧表演中,间离原则旨在通过利用某种手段规避观众“入戏”,来借此塑造演出与观众之间的距离感[3]。它是一种旨在打破观众对戏剧和电影的惯有感官体验、参与感和情感认知的技巧。
具体而言,就是通过一系列的视觉和演出手段(如清晰可见的化妆、天线、电报等),打破创作者建立的共情场景,弱化了纪录片的影响效果,但能使观众保持独立的思考情绪,让观众对影片产生自己的理性判断和思考。间离效果旨在打破观众对戏剧和电影的惯有情感倾向,而不是仅仅沉浸在表面的情节之中。特别是在拍摄社会现实题材的纪录片时,间离效果可以在视觉角度上颠覆传统认知角度,从而凸显影片的艺术性,以及影片所反映的社会问题的严重性和突出性,引起观众的关注度。此外,在纪录片中使用“间离效果”,也可以引导观众思考影片之外的社会问题和现象,并且激发他们的灵感,让观众对于所观看的内容保持关注与思考。
为了避免观众过度入戏,纪录片创作方通常会有意识地拉开情景再现与客观现实的距离,采取一些特定的手段来限制观众情感和思维的倾斜,提高影片在真实性、艺术性和可视性等维度上的品质。与摆拍不同的是,情景再现片段对于“再现”行为是不隐瞒和公开的,在《敦煌》的片尾制作人员名单中,除了有一般纪录片的导演、编剧、制片人,还有几个特殊的工种:“再现导演”和许多个“再现演员”。例如第九集《敦煌的召唤》中,演员石凉来扮演“敦煌守护神”常书鸿先生,在演员石凉打开常书鸿日记手稿阅读的时候,画面的右上角出现了明显的字幕提示:演员石凉,避免观众将石凉当成历史上的常书鸿先生。对于再现行为的不隐瞒,使观众在被带入到情景中时,又时不时地从已建造的情景中抽离,客观拉开与现实的距离。
情景再现通过还原历史细节或场景的方式,让观众有机会深入了解影片所反映的事件和问题。同时,情景再现也具有一定的启迪作用,能够帮助观众思考纪录片的深层表意和探索更多层次的意义。将观众从“情景再现”的片段中抽离出来,让观众感觉到荧幕内容的不真实,使观众深刻地感受到现实中的人物和故事,引发情感共鸣和共情。观众从这种情感共鸣中得到启发,思考影片所表现的社会问题和人性弱点,反思社会价值观和自身的道德伦理。在探索历史和现实的过程中,情景再现能够为观众提供一个全新的维度,让他们去探究事件背后的社会和人性问题,反思自己在这一过程中所处的位置和角色。这不仅启迪了观众对于历史、现实、社会、人性等深层问题的思考,也促进了观众对于自我和世界的全新认识和体验。
在情景再现片段的创作过程中,最直接的手法就是字幕标注,“本场景为情景再现片段”。除此之外,还有以下五种视觉和演出手段再现的片段,用艺术化处理的手法来暗示该片段为情景再现,在创作中可以被积极使用。
具体而言,在创作中使用模糊、虚化、过曝等手法来暗示观众内容的不真实。在纪录片中,模糊的效果通常用于展现人物或物体的状态模糊,或用于制造一种梦幻般的氛围或情景,而不是直接的、清晰的、直观的呈现出历史人物的外貌。金铁木导演的《复活的军团》中,表现秦国士兵在战场上厮杀奋战的场景时,多使用虚焦的拍摄方法,不将画面的焦点定到具体的人物上,而是将画面中的前景实化,人物虚化,同时采用逆光拍摄,使画面中的士兵形成剪影效果,观众只能看到士兵的轮廓和动作,却看不清士兵的具体面貌。这一设计旨在将“再现”的秦国士兵概念化,他所代表的不只是自己个人,他只是一个符号化的人物,他代表的是千千万万个浴血奋战的士兵形象。在《故宫》第一集《肇建紫禁城》中,展现永乐皇帝最爱的徐皇后去世时,采用了柔光剪影化的处理方式,徐皇后背对镜头,人物后方的光源先灭,随之人物左右的烛光灭,最后人物在镜头中消失,通过镜头的模糊状态,也在暗示着该画面是历史情景的一个合理艺术化想象,而非真实历史事实。
使用CG(Computer Graphics)建模来还原当时的场景和建筑,既是情景再现的一种表达手法,也能让观众从纪录片的故事情景中抽离出来。因为在计算机生成的虚拟影像中,观众的视点可以像小鸟一样,忽得飞起俯瞰整个大地,自由地穿梭于各类建筑中,也可以像旁观者一样,在空中十秒看完万里长城的修建,不受实景拍摄遮挡的同时,获得了超乎寻常的奇观体验。《故宫》的片头是运用间离效果杰出的段落,开头54秒时间,通过黄黑色彩和超模糊画质,先将观众带入到一百年前的故宫;镜头后拉,出现参观的游客,色彩随之变得丰富,出现大片的红色,将观众的思绪拉回现在这个时态;随着镜头的后拉,故宫实景变成3D建模,随之是快速的后拉,以后退式第一视角飞速俯瞰整个故宫,最后出现“故宫”字幕,超常规的视点使观众翱翔于计算机生成的虚拟世界中,在获得奇观体验的同时也从情景中抽离出来。2006年上映院线的历史纪录片《圆明园》总片长90分钟,其中35分钟都是运用数字特技进行制作的画面,观众刚刚在情节中入戏,计算机生成图像的视角奇观体验会让观众出戏,观众立马意识到这不是真实的。和其他的再现手法不同,虚拟影像相较于真人搬演或扮演的情景再现而言,自身就带有“非真实”的间离感[4]。
历史已经成为了过去时,很多时候我们只能使用语言来表达历史。因此,很多历史纪录片中会大量使用声画分离延伸画内空间,扩充单位内镜头的信息含量,例如画面中表现的是某个历史古遗迹现在的实景摄录,解说则告诉受众在历史上某个时期此处发生的事件,引导观众的思绪和历史上的事件进行共鸣。利用声画分离延伸画内空间,引出对历史空间的联想[5]。《河西走廊》中更为普遍的间离手段是对画面空间的独特处理,此时,声音和画面各自表意,实现了1+1>2的效果。《河西走廊》中,采用了声画分离的手法,画面中是空镜头,但声音却是历史上在这片土地上所发生事件的解说。声音与画面各自独立,但又相互支撑,此时影片的表意内容为画面与解说之和,也让影片更加生动、感性,更具视觉和听觉美感。同时通过声音的处理和结合特效,将历史上在河西走廊上发生的故事情节展现出来,同时引导观众进入那段古老的文化,加深了对千年河西走廊所代表的精神内涵的理解和感受。
在创作中,使用全知视角与内视角交叉叙事,讲故事的人发生变换,口吻和角度也会随之转变,对观众而言也具有一定的抽离思辨性。历史已成过去时,当我们在谈论过去发生的事件的时候,优先会采用外视角叙事。但“情景再现”的片段具有一定的故事性,且是通过历史人物的经历或口吻来讲述,所以内视角成为再现片段会频繁使用到的叙事视角,可以从人物限知的角度来讲述自身的内心活动,对观众吸引力更大的同时,创作者也需要把握好叙事口吻。如《河西走廊》中对汉武帝梦境的描写:他再次梦到了遥远的西域,……他在梦中与匈奴厮杀,试图冲破重围,但却再次失败。这一段的叙事从汉武帝本人的心理活动出发,但也一定程度上损伤了叙事的真实性。此时需要辅助以全知视角叙事,站在后人的角度,对历史上的事件进行描述。在这个视角中,叙事者通常要比他的故事中的人物知道得多。站在后人角度,知道丝绸之路已经开通,且张骞出使西域获得了成功,“河西走廊自古以来就是东西方交流的要道,后来闻名中外的丝绸之路,注定要从这里经过……”可以说,情景再现赋予了受众非常规的视点,通过全知视角和内视角的交叉叙事,对特定情节的展现以及传播知识具有直观性的特点。
在纪录片的制作中,前后镜头的内容发生矛盾,或是让扮演历史人物的演员以现代人的身份出现在镜头前,也是创作者在解构已建立的历史情景。虽然听起来矛盾,刚建立起来又要解构,但其实不然。在《敦煌》中,演员的刻意穿帮是存在的,且富有深意。《舞梦敦煌》中,导演通过北京舞蹈学院女孩们所跳的三道弯特色舞蹈动作,来引出了敦煌壁画的飞天形象,并塑造了唐朝歌舞伎“程佛儿”,这个虚拟形象需用现代演员的“扮演”来呈现。观众跟随着程佛儿的视角,经历了大唐的兴衰,在长达40多分钟的建构中,当观众已经认为屏幕上的歌舞伎形象就是程佛儿的时候,导演让扮演程佛儿的演员穿现代服装出现在镜头面前,大胆介绍:
“这就是那个,饰演教坊舞伎程佛儿的女孩,……她已经是北京舞蹈学院古典舞系的一名大学生了。”镜头不仅展现了这位女孩做歌舞伎程佛儿的日常,也在本集的最后展现了她日常学习敦煌舞蹈的场景。当观众入戏以为这就是历史上程佛儿的时候,导演又通过间离效果,将观众抽离出戏,解构了这个刚刚建构的故事。
使用情景再现手法打破传统制作观念,顺应了纪录片娱乐化趋势。随着市场对历史类纪录片需求的日益增长,纪录片娱乐化的趋势加强了情景再现这种手法的应用。“人天生爱听故事”。为了将《故宫》推向国际化市场,创作人员每集把后宫宫闱中的故事作为切入点,以真实性为底线,用匠心钻研,故而《故宫》大获成功。而多年后,同一个制作团队制作的纪录片《外滩》就引发了业内的激烈讨论。大篇幅的情景再现、出镜演员大胆的演技、服装道具缺乏考究等等都使得该纪录片与故事片的界线变得模糊不清,倘若没有真实性做底线,那什么是纪录片呢?
对于历史类纪录片来说,“情景再现”这种手法的应用,与新媒体的时代趋势相呼应,且容易吸引到广泛领域和层面的观众,但它一定是以相当严谨的史料作为基础,以专家学者的言论为借鉴,而不是为了吸引观众凭空杜撰故事。在纪录片娱乐化导向下的今天,强调真实性底线,间离感的塑造仍需要着重强调。
情景再现在纪录片中的使用越来越广泛,归根结底,是创作的市场化趋势使然。需要注意的是,使用情景再现手法时,创作者需主动将间离效果融入拍摄制作中,打破表演时的“第四堵墙”,让观众对纪录片产生陌生化效果,进而引发观众对纪录片所传达深层内涵的思辨和思考。说到底,纪录片不是故事片,纪录片是有真实性底线的,如果一味地使用故事化,只想着让纪录片“更吸引人”,不再顾及纪录片的真实性底线,势必会引起理论的混乱和实践的纠正。创作者们只有心怀对历史的尊重,以真实性原则作为创作底线,适时适度将间离感带给入戏的观众,让观众抽离并思考,才能够既实现对观众审美期待的契合,又实现对真实历史的有效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