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高等教育支撑科技创新中心发展研究——以巴黎—萨克雷大学与萨克雷科创中心互动为考察对象

卓泽林，盛稚晰

（华南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所，广东广州 510631）

随着全球科技竞争日趋激烈，科技创新成为国家发展战略国际博弈的主战场。在21 世纪初错失发展良机后，法国及时调整战略性布局，全面推进科技创新中心（以下简称“科创中心”）建设，并出台了一系列促进科技创新发展的政策和文件，推动技术进步和经济发展。颠覆性创新要求产、学、研各方的协同参与和产业资本的有效支撑，高等教育对科创中心建设的支撑性作用是其中的关键一环。如何让集知识、人才等关键生产要素于一体的科创中心最大程度地发挥引领和带动作用，成为法国探索科技强国之路的焦点问题。有别于美国、德国、日本等国家将国内的经济中心、贸易中心等节点城市发展为科创中心，法国萨克雷科创中心并没有明显的区位优势，更多的是借势发展，借智而为。雄厚的教育和科研实力是推动萨克雷地区由科技欠发达地区蜕变为具有国际声誉的科创中心的关键支柱。本文力图厘清法国高等教育支撑萨克雷科创中心发展的实践路径，明晰其实施现状、实际成效和存在问题，并总结法国萨克雷科创中心发展模式的主要特征。

一、法国科创中心建设中的高等教育角色演变

科创中心的创新系统以知识溢出和科技交流为基础，只有与周边高等教育机构、企业等组织形成有效配合，才能成为全球科技创新网络的重要枢纽，引领国家科技创新战略发展。[1]法国自1990 年以来的科创中心建设历程分为三个阶段（见表1），高等教育在其科创中心的角色定位逐渐由边缘走向中心，总体上经历了从属者、奠基者到支撑者的转变。

表1 法国高等教育角色演变三阶段及里程碑事件

（一）法国科创中心兴起阶段（1990-2006年）：高等教育的从属者角色

21世纪以来，信息化时代最为重要的表征是信息技术转变为引领社会经济发展的核心引擎。以英国、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率先建立信息技术产业集群，保持全球领先的科技创新实力。法国由于未能将目光及时转至一些具有相当活力、高附加值的新兴产业，尤其是关键技术领域而贻误最佳发展时机。从2000年到2009年，法国的商品出口占国际市场份额从5.3%降至4.8%。法国前总统希拉克表示，“法国已经被逼到墙角”，只能“坚决地选择科学、创新和工业作为未来发展的动力”[2]。

面对世界性兴建科技集群的热潮，法国政府决定以省会城市为枢纽，以二三线城市为支撑，统筹布局一批富有创造活力的“竞争力集群”“创新力集群”“高新科技集群”，旨在为法国各地区、各行业的发展注入创新原动力。为促进公共科研机构与企业间形成有效连贯的合作机制，法国政府分别在1999年、2006年出台《创新与科研法》和《科研规划法》，目的是增加关于企业创新的财政支持，鼓励技术转移。并且，法国政府对科技创新战略进行渐进式调整，逐步对教育培训、人员流动、技术成果推广等方面实行创新性变革。法国政府在1984年和1994年先后颁行和修订《高等教育法》，主要举措包括：签署大学合同和研究合同；提升高等教育机构的职业教育功能；联合公共科研部门建立多元化的混合实体；丰富经费来源渠道；鼓励师生创建初创企业。[3]法国政府在20世纪90年代实行的“U2000规划”旨在通过重建和新建大学技术学院，提高学生的就业能力，促进经济增长。到2006年底，法国高等教育的毛入学率已达到54%，大学技术学院数量较原来增加一倍，学生人数也从1990年的171.7万增至2005年的228.3万人。[4]增强高等教育的经济功能和社会服务功能成为该阶段法国高等教育改革的重要趋向。此阶段，法国高度重视高等教育的现代性，对大学的首要评价标准是看其所培养的学生能否适应社会，是否能服务于科技发展，而不是考察其专业知识掌握的多寡。高等教育实际成了法国应对外部环境变化、谋求科技强国地位的“附属工具”。

（二）法国科创中心发展阶段（2007-2014年）：高等教育的奠基者角色

2008年，由美国金融危机引起的全球经济衰退令世界各国愈加重视知识对生产的重要性。部分学者发现，知识资本较集中的区域具有更为强大的科技竞争优势。鉴于法国高等教育与科研机构间的长期结构性割裂，法国政府分别在2006年和2013年设立“高等教育与研究集群”（РRES）和“大学与教育科研机构共同体”（CОМUE）①“高等教育与研究集群”（PRES）和“大学与教育科研机构共同体”（COMUE）：2006年，法国政府以颁行《研究规划法》为高等教育改革契机，决定对法国各类高校与研究机构进行整合，以“高等教育与研究集群”作为法国高等院校的主要组织形式。2013年，法国政府出台《高等教育与研究法》，决定以“大学与教育科研机构共同体”取代原先的“集群”。集群与共同体相比，前者主要对法国大城市的优势教育资源进行整合，后者则更强调对某一地区的所有高校或跨地区高校进行全面整合。2013年至2016年，法国陆续建立20个“大学与教育科研机构共同体”，包括格勒诺布尔大学、里昂大学、巴黎—萨克雷大学等知名高校。后因办学成效不佳，巴黎—萨克雷大学、格勒诺布尔大学等大学陆续退出。截至2023年1月，法国仅剩8个“大学与教育科研机构共同体”。，推动法国高等教育、科学研究与科技创新体系的融合和变革。这在一定程度上搭建了研究与成果转化之间的传输链条。[5]

与此同时，法国政府也清楚地意识到科技创新中心是带动和提振国家经济、引领技术变革的重要增长极。与美国纽约、旧金山等世界级科创中心相比，法国由于科研体系的复杂性和创新系统的滞后性，法国中小型企业的创新发展动力严重不足。为提高科技创新能力和刺激工业复苏，法国政府锚定高新技术产业，开始大力兴建和改造科创中心，建设了一批极具影响力的科技园，如索菲亚高科技园区、南锡—布拉布瓦科技园、格勒科学中心、萨克雷科创中心等。[6]在一系列重大科技创新项目落地的过程中，引入高等教育与前沿研究资源、建设综合性大学园区成为法国打造科学中心和创新高地的第一步。2010年，法国“未来投资计划”框架下的“卓越大学计划”以地区性集合体的形式，提出建立5-10 个世界级的多学科高等教育集群和研究中心。[7]经过几轮遴选和评审，截至2014年12月，波尔多大学、索邦大学、巴黎—萨克雷大学、格勒诺布尔—阿尔卑斯大学在内的8所大学入选“卓越大学计划”。[8]入围的8所大学都是具有创新能力的综合性研究型大学。在这一阶段，法国大学逐渐摆脱传统的学术象牙塔身份及社会功用的桎梏，为创新型企业的成长、科技进步奠定智力基础。

（三）法国科创中心高端化发展阶段（2015年至今）：高等教育的支撑者角色

约瑟夫·熊彼特（Joseрh Аlois Schumрeter）强调，随着经济的发展、经济实体的扩大，创新以一种“毁灭性”的革命推动经济向前发展。[9]人工智能主导的新一代信息技术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颠覆性潜能，大幅提升了创新的速度、深度和广度。出于抢占全球科技创新先机的需要，继2020年的经济“复兴计划”后，法国总统马克龙于2021年公布了一项为期5年、总投入300亿欧元的“2030投资计划”，主要面向法国具有研发优势的低碳、数字与通信、健康等未来产业以及具有广阔潜力的太空和深海领域，重点支持科技企业和初创企业，推动法国科创中心发展战略的升级和高端化发展。[10]

此时，科技创新体系的知识流动从线性模式转变为循环模式，高等教育在法国科创中心的角色也逐渐从边缘走向中心。[11]无论是新兴领域的人才培养，还是基于原创性科学研究的创新，都需要高等教育参与。大学被视为区域创新发展最为核心的经济资产。[12]自2014年以来的近8年间，法国政府不仅重视深化科技体制改革，而且同时在多个科技创新战略和相关法律中都重申高等教育在现代科技产业中的引领作用，相继实施“复兴计划”“未来投资计划”等经济振兴计划，进一步加强科研领域的战略顶层设计。一是拓宽法国高校和科研机构的合作渠道；二是组建高校科技合作研究共同体；三是明确高校在科创中心建设的支撑性地位。法国的这一系列战略举措将萨克雷科创中心、格勒诺布尔科创中心等成功建设为世界顶尖的信息通信与纳米技术中心。[13]由此，高等教育在对科创中心的顶层设计、统筹布局中实现了角色转向，由传统的教学机构转变为创新知识与技术资源库，成为支撑经济增长和科技创新的核心驱动力。

萨克雷科创中心和巴黎—萨克雷大学的互动是其典型范例。作为法国乃至欧洲创新驱动力的萨克雷科创中心，是法国2008年“大学校园计划”的延伸发展，覆盖巴黎地区近43%的公共研究部门和40%的高新科技研发机构，法国政府旨在将其打造为“法国硅谷”。[14]萨克雷科创中心占地约1700平方公里，囊括法兰西岛大区埃松和伊夫林省，其中包括3个聚集社区（巴黎—萨克雷社区、凡尔赛大公园和圣昆廷—伊夫林社区）和27个市镇。

巴黎—萨克雷大学汇集了22个成员机构，包括大学校、学院、高等专科学校、研究机构以及准成员大学，主要分布在东部综合技术区、穆隆区和科布维尔区3个校区。据学校官网数据显示，目前巴黎—萨克雷大学约有7万学生，近1.1 万名教师和研究人员，每年出版科研成果1.4 万份，堪称法国规模最大的综合性大学之一。[15]

二、巴黎—萨克雷大学支撑萨克雷科创中心发展的路径

萨克雷科创中心主要包括巴黎—萨克雷大学、巴黎理工学院两所高校以及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法国原子能委员会等众多国家研究机构。其中，兼具科学研究、人才培养和社会服务功能的巴黎—萨克雷大学对推进萨克雷科技创新中心建设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驱动学术卓越，增强国际辨识度

萨克雷科创中心所在的萨克雷地区位于巴黎西南部的偏远郊区。因其得天独厚的水利资源，萨克雷地区成为法国的农业大区。由于高原周围的河谷地势，在一定程度上隔绝了萨克雷地区与其他城市的联系，再加上地广人稀和交通不便，萨克雷地区一直未能纳入法国国家科技创新战略的规划。但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法国政府积极调整科技发展战略和目标，期望扭转法国在全球高新技术领域的发展劣势。与此同时，巴黎市区日益突出的人口密集与土地稀缺问题，导致巴黎陷入发展失衡和无序状态。2008年，法国政府决定在距离巴黎西南部30公里处的萨克雷地区建立一个世界级的科创中心，强调萨克雷科创中心将成为法国未来保持技术创新和竞争优势的重要力量。然而，这一愿景在建设初期，并未能得以实现。萨克雷地区因其重视自然环境保护以及农业发展的历史传统，萨克雷科创中心的建设遭到当地居民的强烈反对，当地居民要求保留传统农业及其自然景观，这严重阻滞了萨克雷科创中心的建设进程。[16]从调研考察到实施动工，萨克雷科创中心项目落地历经6年之久。

在生产力系统中，知识要素的作用已经超过其他生产要素，成为生产力最为重要的因素。高等教育机构作为重要的科研阵地，其知识溢出有利于推动科创中心的专业化集聚和高新技术企业技术创新，强化科创中心的科技创新策源功能。为了增强萨克雷科创中心的粘性和国际知名度，迈出其创建法国科创中心“本土品牌”的第一步，萨克雷科创中心的建设依靠高等教育机构，尤其是巴黎—萨克雷大学（被法国总统马克龙称为“法国科学跳动的心脏”）的支持。在学术国际推广方面，巴黎—萨克雷大学依托现有的研究生院和研究所，围绕萨克雷科创中心众多创新型企业，积极打造产、学、研一体的协同创新平台。巴黎—萨克雷大学联合森泰克公司、国家环境与农业科学技术研究所、国立健康与药物研究所等尖端科研机构成立研究中心、技术成果转化公司和孵化中心，并鼓励不同院所的师生和科研人员组建具有卓越科学能力的科研团队，以巴黎—萨克雷大学的名义发表研究成果，提升萨克雷科创中心的国际知名度。巴黎—萨克雷大学量子技术的创新发展具有典型的代表性。2021年，法国总统马克龙宣布启动“量子技术国家战略计划”，巴黎—萨克雷大学和昆德拉（Quandela）、帕斯卡尔（Рasqal）等量子技术开发企业以及堀场（Horiba）和泰雷兹（Тhales）等主要研发集团建立合作关系，投资18亿欧元，用于未来5 年的量子技术研发。[17]巴黎—萨克雷大学以交叉融合的形式对量子通信、量子计算、量子模拟等领域进行研究。2022年10月，法国物理学家、巴黎—萨克雷大学教授阿兰·阿斯佩（Аlain Аsрect）等3名教授共同获得202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18]这是萨克雷科创中心乃至法国物理学界的骄傲，也是巴黎—萨克雷大学倾力打造享有国际声誉的卓越科技中心取得的斐然成果。

（二）提供创新环境，锚定人才队伍

人才作为建设科创中心的核心要素，同时也是发展知识溢出、获得有价值的外部知识的重要来源。[19]培养和吸引高层次科技人才是法国各科创中心建设的重点战略部署。萨克雷科创中心发展面临的挑战之一便是如何留住科创企业和创新人才。因为，相较于萨克雷科创中心，法国巴黎的科创生态系统表现出极具韧性的发展势头。2020年，法国巴黎更是继2018年后再次超过柏林成为欧洲第二科技中心。[20]巴黎具有更强的吸引力，不仅拥有完备的生活环境，而且同时也兼具成熟的创业生态系统。萨克雷科创中心的科研人才和企业家，特别是来自高校的青年创业者更愿意选择将创新型科技企业搬迁至巴黎。萨克雷科创中心一度成为创新主体的“游乐场”，而非“栖息地”。创新型企业和创新人才的高流动性引起了当地政府的关注。巴黎前市长米歇尔·卡多（Мichel Cadot）强调，“国家的目标是使萨克雷科创中心成为法国领先的技术创新中心”[21]。他建议，应在萨克雷地区搭建服务于高等教育和研究机构的技术转移平台，支持各类中小型企业和科研创新建设，健全与知识、技术等创新要素价值相关的收益分配机制和保障机制，与科技创新的各类人才需求有效对接。

为此，巴黎—萨克雷大学应势而为，在强化人才培养和满足科技创新产业发展需要的基础上，提供孵化服务和改善生活环境，以锚定创新企业和人才。在人才培养方面，巴黎—萨克雷大学和巴黎理工学院每年在该地区创建100多家初创企业。学校充分利用1.1万名研究人员、教师研究人员以及工程师的资源，培育兼具本土和国际视野的高层次复合型人才，并设立“学生企业家身份”（SNEE）和“学生企业家文凭”（D2E）帮助在校学生以及毕业生创建企业。[22]在孵化服务方面，巴黎—萨克雷大学搭建公共孵化器和创建深度技术公司，如孵化联盟（Incuballiance）、巴黎理工学院的孵化器等，或是联合施维雅（Servier）、法国液化空气集团（Аir Liquide）等国际集团旗下的孵化器，加速技术转移，满足学生创业需求。良好的学术环境和孵化服务使巴黎—萨克雷大学成为全球高校和企业科研部门的首选合作机构。如巴黎—萨克雷大学与中国华中科技大学、德国慕尼黑大学、瑞典隆德大学等全球50多所高校开展长期国际合作办学项目，与法国龙头企业、跨国集团签署多项合作协议。此外，巴黎—萨克雷大学借助开放融资环境和萨克雷科创中心大规模开发引发的杠杆作用，形成以巴黎—萨克雷大学科研创新系统为核心的国家投资、商业天使投资、国际基金等融资渠道，用以支持萨克雷科创中心初创企业的发展。如巴黎—萨克雷技术成果转化公司（SАТТ Рaris-Saclaу）是法国“未来投资计划”战略框架下14个法国创新网络之一，其发展依赖巴黎—萨克雷大学的核心技术和专业知识。公司在2020 年至2022 年期间进行了第三轮融资，融资金额为1820万欧元。[23]这笔资金将为萨克雷科创中心的初创企业开发和启动技术项目提供资金支持。萨克雷科创中心借助巴黎—萨克雷大学庞大的融资机制和商业合作平台，联合金融家、天使投资人和企业家创建了法国巴黎—萨克雷科技联盟（La French Тech Рaris-Saclaу），增强科创中心的金融服务和企业之间的粘性，减少了高新技术企业的流失。[24]

（三）完善科研创新服务，打造开放式科创中心

驱动产业发展是科创中心发展的最终归宿。2018年，由法兰西岛大区区长率领的考察团对萨克雷科创中心建设项目进行深入考察。考察期间，许多受访公司表示，它们对该地区不同的实验室，尤其是尚未有过合作背景的企业的研究领域和技术开发情况知之甚少。研究机构和初创企业、公共部门以及跨国企业之间存在知识壁垒、信息不对称等实际问题，从而导致各个机构间沟通不畅。除此之外，该地区的交通堵塞问题严重，科研人员在城际间往返需耗费两小时以上，对于区域交流合作带来极大不便。长此以往，交通设施和信息系统发展的相对滞后限制了萨克雷科创中心的产业转型升级。对此，当地政府决定要建立服务设施完善、主体功能明确的开放型国际科创中心。一方面，从人们的实际需求出发，推进专用公交线路和未来大巴黎快车18号线交通设施的建设，使萨克雷科创中心成为连接法兰西岛地区的重要枢纽；另一方面，充分挖掘高等教育机构和公共科研部门的创新潜力，进一步构建相互交流、流动互通、创新协同的开放平台。

对科学研究而言，具有高附加值的海量数据将成为关键生产要素和基础战略性资源。巴黎—萨克雷大学不局限于研究型大学人才培养和知识创新的传统功能，通过开放在线教育资源、鼓励公众参与等方式推动科学知识的社会传播，提升公民的科学素养，营造良好的全民协同创新文化。新一代信息技术的迭代跃升将推动科学界与产业界间实现超级互联，加速科研成果的价值转化。巴黎—萨克雷大学充当着重点基础学科与科技产业共享和交互的开放平台，成为萨克雷科创中心与中小型企业的“破冰利刃”。尤其是在以人工智能、量子技术、5G与未来通信技术等数字技术领域为主导的产业变革中，巴黎—萨克雷大学率先开发电子校园（eCamрus）、图书馆实验室（BiblioHАL）等数字化平台互联互通，这些平台对科技创新行业的生产供给和应用需求有着极大的应用价值。巴黎—萨克雷大学在当地政府、科技公司等多方协助下，利用Web技术、VR虚拟现实技术等方式将萨克雷科创中心的现有实验室数字化和虚拟化，开发了254个“虚拟实验室”，向外部用户开放机械、电子、计算机科学、机器人等科技领域的研究实验室技术设备。这不仅增强了萨克雷科创中心的科学技术能见度和可利用性，而且也将跨国集团和创新型企业、科学研究和技术开发机构连接起来，实现了创新资源的互利共享。[25]此外，针对极具吸引力和技术潜力的实验室和学术平台，巴黎—萨克雷大学联合当地科技公司和自由软件社区创新数字技术，在萨克雷科创中心建立线上业务中心和线下接待区，加速科技成果有效产出。如巴黎高科农业学院（АgroРarisТech）在马西地区建立食品实验室（Food’InnLab），围绕食品和可持续营养领域创新项目为研发人员提供众多的实验设施和分析工具，同时为相关企业提供战略和业务支持。

三、萨克雷科创中心发展成效与存在问题

雄厚的高等教育资源、优良的就业环境和多元化的资金渠道为萨克雷科创中心产业发展注入了无限的创新活力，推动萨克雷地区逐渐从农业生产地区转变为具有全球科技领先态势的科研中心和技术中心。但在取得发展成效的同时，萨克雷科创中心也还存在基础设施建设滞后、发展后劲不足等问题。

（一）成效一：萨克雷科创中心跻身世界八大创新产业集群之一

在巴黎—萨克雷大学等高校优势智力资源支撑下，萨克雷科创中心的区域品牌逐渐得到经济学界的认可。巴黎—萨克雷大学在2020-2022 年连续3 年的世界大学学术排名中始终位居前20名，数学学科在2022年上海软科世界学科排名中更是位居第一。[26]巴黎—萨克雷大学自2019年11月至2022年底，共发表61，896篇论文，其中物理学、生物医学以及工程学领域的论文占据发文总量前三位，平均引用次数高达20.05。[27]巴黎—萨克雷大学高国际排名、高质量出版物和高被引论文等卓著的科研产出成果促使萨克雷科创中心跻身世界八大创新产业集群之一。在政府的牵引下，一系列重大科研创新型实验室、研究中心项目，如欧洲同步辐射光源、跨学科光学中心、脑成像创新研究中心等相继在萨克雷科创中心落地，萨克雷科创中心成为法国重要的科学中心。生物医学作为巴黎—萨克雷大学的重点学科领域之一，不仅入选了法国“生物集群计划”的巴黎—萨克雷癌症集群，而且在获得公共和私人投资后迅速汇集了古斯塔夫·鲁西癌症研究中心、法国国家健康与医学研究院、巴黎理工学院等高校与科研机构和巴黎公共医疗救助机构、法国综合癌症中心等国际医疗网络，以及施维雅集团、索诺菲在内的数十家医药企业，旨在打造以颠覆性生物创新为导向的最为庞大的法国生物医学竞争集群。

（二）成效二：萨克雷科创中心形成了“吸引人才—留住人才”的良性循环

人口动态则往往伴随着强劲的社会活力，劳动力等要素在空间上的流动意味着城市化的形成，进而得以促进区域消费结构、生产结构转型升级，从而吸引更多创新要素向城市聚集。萨克雷科创中心奉行积极开放的全球化人才观，在鼓励本国人才回流的同时，也不断完善国际化人才引进机制，不断放宽移民和就业补助申请条件等政策，形成了“吸引人才—留住人才”的良性循环。巴黎—萨克雷大学高附加值的学术潜力和生产能力进一步拓宽了全球尖端领域创新人才通往萨克雷地区的路径。巴黎—萨克雷大学一方面鼓励和培养在校师生及毕业生成为推动萨克雷科创中心经济发展和技术研发的生力军，另一方面打造留学产业链，为萨克雷科创中心科学技术发展提供人力支持，确保科技创新领域的人才资源优势。萨克雷科创中心充裕的就业机会、卓越的高等教育资源和全球领先的研发能力极大地增强了人口虹吸力，30岁以下青年人口数量持续增加，人才集聚效应得以充分显现。2019年，埃松省30岁以下的人口比例占39.7%，远高于法国城市13%的平均数值，其中除去自然增长人口，其余约6成为外省人口，15-24岁就业人数约有4.9万。[28]截至2021年，萨克雷科创中心拥有近18万个工作岗位。其中，专业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占总就业人数24.6%，是继巴黎市中心拉德芳斯商务区、里昂地区之后法国的第三大高资质就业区。[29]

（三）成效三：萨克雷科创中心拥有丰富的资金渠道，助推创新企业发展

作为创新的引领者，不同类型的创新企业的集聚充分发挥溢出效应，加速了科创中心的技术和产品开发进程。萨克雷科创中心依托巴黎—萨克雷大学强大的科研团队、众多尖端实验室和创新平台，不断衍生出新的科技创新型企业，并与其他科研机构和高新技术企业共同建立结构完整的产业集群。萨克雷科创中心引入了19家研究机构，每年建立近100家初创企业，并聚集了25万多家企业。[30]对于科技产业而言，从科技研发、技术转移到生产消费的中下游生产过程都需要资金支持。为了增强创新创业能力，巴黎—萨克雷大学与法国本土投资机构（如法国电力公司、法国兴业银行等）联合发起巴黎—萨克雷种子基金、巴黎—萨克雷大学基金会等优秀的投资联盟，通过征集企业和社会私人捐助推动创新项目和学科的发展，为种子企业、早期初创企业量身定制股权融资。[31]因此，萨克雷科创中心群的人才和资本流动往往是项目导向。[32]以知识为基础的企业借助巴黎—萨克雷大学和政府两重赋能，打造更具竞争力、创新性的产业链，进而提升了萨克雷科创中心的创新绩效。

（四）问题一：萨克雷科创中心城市基础设施建设严重滞后

萨克雷科创中心在致力于完善创新管理体制、优化创新政策的同时，自身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却严重滞后（见表2）。例如，萨克雷地区交通问题突出，截至2018年，萨克雷地区每天出行量达1870 万人次，其中有1020 万人次选择开车出行，占总人次的54.5%，有83%的家庭至少拥有一辆汽车。[33]其人口发展速度远远快于道路和交通设施的发展速度，造成萨克雷科创中心交通网络在高峰期时极度堵塞，给当地居民出行带来极大不便。萨克雷地区的当地政府在“大巴黎快车计划”项目支持下在公共交通设施方面投资3500 万至6700 万欧元，以加强萨克雷地区的可通达性，从而带动巴黎南部地区人才流动。这一计划原预计在2024年完成，但现在由于种种原因延至2026年。其次，萨克雷科创中心在历史嵌套下受多重公共机构管辖，繁重而复杂的地区政治激化市政当局、社区、省、法兰西岛大区以及私人利益者之间的利益纷争，涉及商业区、住房、休闲场所等服务设施的建设项目往往需要多方协调，经常难以在预期时间内完工。此外，巴黎—萨克雷大学的建设因频繁更迭的法国高等教育改革措施以及外界不可抗力因素的影响，同样面临着滞后风险。如原定于2022年春季完成的“生物—药学—化学”建筑群、学校附近的科贝维尔体育中心、穆隆体育中心和医学院的扩建因新冠肺炎疫情而不得不延期。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萨克雷科创中心的可持续性发展。

（五）问题二：悬殊的科技产出比导致萨克雷科创中心发展后劲不足

作为知识、创新型人才高度集中的创新空间载体，萨克雷科创中心以智力资源为依托，旨在满足法国重大战略需求和区域经济发展需要，实现从基础研究到技术创新的转变。然而，如何将原始创新持续地传导到应用创新却成为当前制约萨克雷科创中心高质量发展的关键问题。2003年的法国高新科技园区研究报告《建立发展的生态系统》明确指出，“当前法国科创中心的创新活力严重不足，悬殊的科研产出比掣肘科创中心参与国际竞争”[34]。一方面，由于以法国国家科研署为代表的政府投资以及欧洲研究委员会（Euroрean Research Council）为主的国际资本大多向大都市倾斜，农村地区以及非高科技创新领域获得资金较少，这导致萨克雷科创中心和当地高等教育机构获得的金融资金相对有限。另一方面，萨克雷科创中心的高校在输送专业科研人才方面相对不足。以巴黎—萨克雷大学专业学位①专业学位：法国专业学位为两年制大学课程。学生须经过高中会考后通过2年学习取得该文凭。巴黎—萨克雷大学的卡尚（IUT de Cachan）、索城（IUT de Sceaux）和奥赛3个科技学院主要提供理工科类的专业课程。除此之外，巴黎—萨克雷大学的药学院、科学学院及法律、经济和管理学院也开设有专业学位课程。巴黎—萨克雷大学观察站每年对巴黎—萨克雷大学专业学位、硕士学位毕业生进行就业回访调研。调研对象包括已毕业6个月和30个月的学生，调研内容涵盖工作性质、岗位、薪资待遇等方面，以便为在校生择业和升学提供参考。文中展示了2019-2021届巴黎—萨克雷大学专业学位毕业生离校6个月后主要就业领域的数据。的毕业生为例，2019 年至2021年近半数毕业生选择贸易运输、餐饮等职业，仅有9%至11%的学生选择继续深造或从事科学技术领域的工作（见图1）。相对短缺的科技人力资源和资金投入造成萨克雷科创中心创新型企业国际市场竞争较为薄弱，无法与巴黎、里昂等更具知名度的法国省会城市相比。

图1 巴黎—萨克雷大学专业学位学生毕业后6个月从事领域

总体来看，萨克雷科创中心尽管实现了就业总量的快速增长，跻身于世界八大创新产业集群之一，但萨克雷科创中心无论是从基础研究、产业技术还是创新环境来看，仍然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四、萨克雷科创中心发展模式的主要特征

不同于以往的科创中心大多设立在综合实力强劲、科技创新资源丰富的节点城市，法国萨克雷科创中心位于以农业生产为主的高原地区。但仅经过近15年的快速发展，萨克雷科创中心不仅弥补了自身在人才、资本、技术等方面的先天劣势，而且更是一跃成为世界八大创新产业集群之一。萨克雷科创中心目前拥有法国15%的科研实力，致力于成为法国“创新之都”。[35]一个依托于政府、科研机构和高校协同应运而生的科创中心发展模式既是法国科研创新体系建设之路的“缩影”，也是萨克雷、格勒等非传统型“大都市”地区取得突破性成功的典型范例。

（一）政府主导：聚焦发展理念，加强政策统筹

萨克雷、格勒等法国传统的农业地区和偏远地区能够建设成为世界一流科创中心，可以说，发展理念的可持续性和政策的连贯性是明确此类科创中心发展定位、推动投资建设和实现运营管理的关键驱动力。首先，法国科创中心建设多以政府为主导，由国立科研机构牵头，围绕国家科技发展战略、服务国家发展需要，通过产业集聚、知识外溢和集体行动，逐渐形成科创中心，与世界许多国家建设科创中心的发展之路大致趋同。21世纪以来，创新和卓越早已成为法国高等教育、科学研究与工业制造的核心理念。因此，萨克雷科创中心提出伊始就彰显出打造“法国硅谷”的巨大决心，巴黎—萨克雷大学也被赋予成为世界一流大学的使命。即使因政权更迭、民众反对和巴黎—萨克雷大学内部的多次拆分与重组，萨克雷科创中心最终还是得以顺利推进，这得益于法国政府抢占全球科技创新战略制高点，实现“重新把握法国和欧洲命运”的雄心。但伴随着法国科技创新中心内部创新网络趋于完善、创新要素渐趋丰富，中央政府过多的形式化干预也导致科创中心自主创新能力受限，同质化发展严重，产业集群品牌和规模影响力仍旧相对有限。

其次，国家政策的持续稳定发力，为科创中心的长期可持续发展提供重要支撑。随着新兴产业不断培育壮大，高等教育对助推社会新兴产业的优势得到不断凸显，法国2013年出台的《高等教育与研究法》规定，应每5年制定一次高等教育战略和国家科研战略，以推进新兴科技发展与教育改革。在该法案的指导下，法国政府于2015年起陆续出台了《国家高等教育战略》（2015年）、《国家科研战略》（2015年）、《多年期（2021-2030年）科研规划法》（2019年）等相关创新战略与法律政策。

（二）需求牵引：功能定位明确，产业错位发展

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下，法国为提振经济与培育未来新技术，将能源与低碳、交通、健康、纳米技术等确立为优先发展领域，并推行“竞争力集群计划”“未来投资计划”“未来工业计划”在内的多项战略，大力推进法国各地区的科创中心建设。首先，法国政府积极引导科创中心依托合作研发项目汇聚产、学、研不同属性的机构组建内外部运行体系，并寻求与所在区域其他创新集群新网络的共生关系。如萨克雷科创中心得益于20 世纪50 年代在该地区进行的大规模工业改造计划，以及毗邻巴黎的地理区位优势，而且汇集信息工程、光学与复合材料、生物健康和环境等三大前沿产业，在现有科学研究潜力的基础上协调科技集群和高校集群，充分发挥区域发展要素的产学研协同效应。

其次，在战略导引、财政资助等政策牵引下，法国政府帮助科创中心形成了跨区域的互补性的创新生态，并强调科创中心建设要综合域内的资源禀赋、区位优势和产业结构，科学确定各区域的功能定位，明确其主导产业和发展重点，形成错位发展、特色鲜明的科技创新战略布局。如在2005年由法国政府主导而相继建立的法国科技集群，将目标集群分为三个梯队：第一梯队是以里昂为中心的生物工程产业集群、以波尔多和图卢兹为中心的航空航天产业集群等具有全球领先优势的六大集群；第二梯队包括里昂的化工、环境集群在内的产业联合体；第三梯队包括利穆赞—比利牛斯地区陶瓷产业集群、罗讷—阿尔卑斯—弗朗什孔泰地区塑料加工产业集群等。尽管从科创中心整体布局来看，按地域分布形成的科创中心各有“法国特色”，但法国科创中心因资金分配不均、各自为政等问题而导致发展不均衡、建设进程滞后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三）多元合作：对内协同创新，对外开放创新

一般认为，区域创新系统是由协同关联的企业、高等教育与研究机构、管理部门等组成的多元化生态系统。[36]创新系统领域经典的三螺旋理论也强调大学、企业、政府既是创新活动主体，也是创新要素。[37]萨克雷科创中心的成功，一方面得益于法国政府在科技创新领域发挥的主导性作用，另一方面则在于产、学、研三方推行共商、共建、共享的协同发展观，实现技术、人才、资本等要素的深度合作和互嵌，最终使萨克雷科创中心成为富集人力资源和科研成果的科技创新中心。[38]以巴黎—萨克雷大学为代表的高校机构大力倡导跨学科跨机构协同创新，不仅鼓励在校师生以学科为核心、跨机构组建科研团队，而且也积极与域内其他科研机构、企业共享创新人才资源，加速推动形成重点突破、协同发展、以人为本的集约式创新集群模式。

事实上，高技术产业的可持续发展极度依赖于外部风险资本和社会网络联系。如何破除发展壁垒、迈入国际化发展，萨克雷科创中心的发展之路对科创中心建设发展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曾经的萨克雷地区作为农业大区自身并不具备资本优势，加之落后的交通网络和闭塞的创新网络更是一度导致萨克雷科创中心“无人问津”。但是，萨克雷科创中心与巴黎—萨克雷大学聚力创新驱动，一方面通过高校的资源、人才资源优势吸纳创新人才，提高国际声誉；另一方面积极提高开放创新合作能力，通过引入国际性大科学装置、优化创新环境、建立人才激励机制等举措，快速融入全球创新生态网络。由此，萨克雷科创中心发展经验说明，只有科创中心建立起一个多主体协同开放的创新生态系统，才能更好地服务于科创中心发展和建设。

五、结语

推动高等教育充分发挥人才培养和知识创新功能，既是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使命所在，也是各国引领全球创新和提升国际竞争力的必由之路。从高等教育的地位演变来看，法国重新审度了高等教育对科技创新的作用机制，积极推动高等教育在科创中心的建设中从边缘走向中心，并采取完善高等教育政策体系、组建跨学科跨机构、营造宜居宜业环境等举措，有效创新了高等教育和科技创新的联动发展方式。这些举措不仅助力提升科创中心的国际知名度，而且为科创中心吸引高端人才、吸纳和培育创新型企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从法国萨克雷科创中心的建设历程来看，法国政府、企业等主体实现了从被动推进产业变革到主动开展科技创新的转变，从着眼自身固有产业优势的狭隘发展观转变为以一种更加开放的创新方式吸纳和整合全球创新资源。面对科技革命带来的冲击，法国不仅积极探索适应本国实际的科技强国之路，而且同时也极为关注大学、企业和科研机构等多主体的参与和沟通合作。这既凸显了科创中心建设的政府主导性，又形成了一种开放创新的多元主体发展格局。政府、企业和科研机构等其他组织尽管有着不同的利益诉求，但基于追求卓越和创新的共同价值观，依旧有序且高效地促进了国家科技事业的良性发展。

从高等教育支撑科创中心的发展现状来看，萨克雷科创中心发展模式是法国科技创新发展的战略缩影。以政府为主导、以需求为牵引、多元合作协同创新的萨克雷科创中心无疑是观察法国科研成果和新兴产业的最佳窗口。在科创中心建设过程中，法国的科技发展模式存在政府主导色彩浓厚、科研经费管理分散、基础研究成功转化缓慢等问题，从而导致科创中心建设暴露出国际竞争力有待提高、制度与城市设施建设不匹配、创新资金供给不足等发展问题，影响了法国科创中心的可持续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