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为效
(江苏师范大学,江苏徐州 221116)
地理大发现后,西方的航队可以直行东方,畅通无阻,满载东方货物运输到西方市场,欧洲人民拥有了大范围接触使用瓷器、漆器、壁纸等中国艺术品的机会。利奇温将“中国热”现象概括为:“中国热,是一种由于中国的陶瓷、纺织品、漆器及其他许多贵重物在欧洲的输入,引起西方广大群众的注意、好奇与赞美后,又经过相关文字的鼓吹,进一步刺激了这种感情,而最终形成的心理状态。”[1]“中国热”在欧洲持续了近两个世纪,在中西文化艺术交流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中国外销瓷流行时期恰巧与欧洲17 世纪的巴洛克风格、18 世纪的洛可可风格时期重叠,不能说中国外销瓷刺激了这两种风格的产生,因为这是西方社会自身发展之必然,但可以说中国外销瓷对两者风格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巴洛克在1600 年到1750 年间流行于欧洲,一反文艺复兴时期严肃和含蓄的风格,转而追求富丽堂皇、气势雄伟。巴洛克的华丽富贵与中国外销瓷精美、奢华、昂贵、典雅的特征不谋而合,所以欧洲本土瓷厂早期产品风格更倾向于巴洛克多一些。
1715 年太阳王路易十四去世,王朝更替迎来了洛可可时代,洛可可一词源于意大利语和法语,意为“贝壳”“岩石工艺”。洛可可风格以小巧玲珑为特点,摒弃了巴洛克的宏伟与浮夸,“它摧毁了时代精神和巴洛克政治意识形态所确立的规模和绝对主义,在最短的时间内,巴洛克的正宗形式被洛可可的个人品位和多样性所取代。”[2]它多采用淡粉、淡绿、淡蓝等浅色调,又被称为“路易十五风格”,被广泛应用到建筑、绘画、雕塑、音乐、装潢等领域。路易十五的宠妃蓬巴杜夫人更是此风格的重要推动者,如拥有“蓬巴杜玫瑰”之称的法国塞夫勒瓷便是在蓬巴杜夫人的影响下创造的,这位夫人“人们称她为‘洛可可之母’,并把她视为洛可可时代的象征”[3],法国洛可可风格也赋予了塞夫勒瓷中国主题产品的一种逸乐气质。
中国瓷器凭借着精美的工艺与造型,为欧洲人提供了异国情调的审美体验。瓷器贸易大致经历了预定瓷器、定制瓷器、进口一般粗瓷器三个阶段。在16世纪欧洲与中国开展贸易以来,最早输入的是青花瓷,荷兰人就对这种蓝白相间的品种情有独钟,将其称为“克拉克瓷”。“中国热”催生了欧洲对于中国瓷器的模仿与图案借鉴,一方面由于明清交替导致物流运输不畅、商品紧缺,另一方面由于欧洲长期进口中国外销艺术品,导致大量白银流失,模仿生产有巨大的利润空间。欧洲模仿中国外销瓷分为三个部分,第一是模仿中国的制瓷工艺,第二是模仿瓷器造型,第三是模仿色彩装饰纹样。
中国外销瓷一开始就被欧洲受众认为具有某种神奇的特性,就如同鸵鸟蛋和水晶石一样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稀罕的玩意,始终有一种神秘的氛围笼罩着这些物体,持续不断地吸引着人们一探究竟。“有人认为它是蛋壳制作的,但要埋在地下80 年,又有人认为并不需要埋在地下,只是要风吹日晒40 年”[4],如果欧洲能在很短时间内攻克如何制作的难题,那么这些迷幻的传说也不会散播出去。欧洲的各国国王们发动足智多谋的科学人才集中解决这个困扰多年的难题,而具有悠久传承历史的欧洲炼金术士们也暂停寻找点金石,期望发掘深藏其中的成分。
1575 年,欧洲第一个进行尝试生产陶瓷的为意大利佛罗伦萨弗朗切斯科工厂,因为仿制用到的成分较多,包括玻璃、沙子等,导致性质不稳定,成品釉陶釉面模糊,还有些许气泡,远不如中国陶瓷的品质。不过,它的制作工艺及选用中国白底青花图案等为继任研究者提供了宝贵的经验,16-17 世纪,人们追求东方风尚,大众对于仿制品的需求巨大,这进一步加快了继任者的研究脚步。16 世纪末,意大利佛罗伦萨仿造中国瓷器,即“梅迪西瓷”,它在纹样上模仿青花瓷,但因为它是釉陶产品,又因为质量不佳,数量少没有销量,于17 世纪初就已停止生产。制瓷工艺是如此的困难,堪比炼金术,由于无法发现中国制瓷的秘密而只能烧制出软瓷。
德国的约翰·波特哥也是一位炼金术士,1708 年他制造出第一件不上釉的白色硬瓷,这一结果也是带有一定巧合的,陶土在烧制过程中发生了意外的变化。雇主对这一成果表示满意,并在1717 年在德累斯顿的郊外梅森建立了一个皇家瓷器工厂。此后,波特哥认真钻研制瓷工艺,引入材料高岭土抵御了高温,最终烧制出硬质瓷器,成为最接近的模仿,实现了西方历史上首次对中国硬瓷的模仿,是欧洲生产的精品瓷之一,梅森瓷器厂也成为欧洲同时期影响力较大的瓷器工厂之一。
相较于神秘莫测、困难重重的制瓷工艺,模仿瓷器造型则简单得多。中国常见的瓷器造型有瓶、罐、盘等,代尔夫特瓷器早就实现了对中国瓷器造型方面全要素的模仿,又因为成本较低,很快便占据低端市场,实现了东方式造型的传播。随着代尔夫特的发展、技术的成熟,他们开始将中国元素和欧洲元素结合起来,造型方面开始创新,如著名的《郁金香花插》。
欧洲人因为使用习惯和中国人不同,还会在瓷器的外形上做一些功夫,比如会在中国外销瓷杯、瓷碗周围加上金银把手或底座,以此来适应欧洲人习惯使用高脚杯的传统,还因为是贵重金属而彰显财富和地位。中国瓷瓶成为欧洲众多家庭的生活必需品和装饰品,赢得了广大家庭妇女的喜爱,他们用贵金属给瓷器镶边,既可以避免在日用过程中的损坏,还可以增添一种别样的韵味。“在法国,路易十五还曾经下诏以瓷代银,即废弃原来的银制品,改用中国瓷器,由此掀起了一波日用品改革的浪潮。”[5]
当梅森瓷器厂生产优秀的硬瓷时,欧洲瓷器终于取得了在材质、造型、装饰纹样与中国瓷器抗衡的资本。此后,梅森雕像进一步发展,全盛时期大量占据着人们的家居生活,这些雕像造型各异,富有异国情调,在坎德勒成为首席雕塑设计师后,表现题材范围进一步扩大,包括人物、动物、植物、各种职业场景展示等。“坎德勒的雕像有些甚至流传到遥远的东方,被中国工匠仿制。”[6]梅森瓷器的工艺技术秘密即便被严加保密,但还是被雇员泄露出去。久而久之,硬瓷工艺通过最初的工厂传遍整个欧洲,梅森瓷器生产的产品对欧洲瓷画家和设计师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蓝、白二色是在欧洲人印象中最具中国特色的色彩组合,代尔夫特于17 世纪中期就开始生产白底蓝花的釉陶产品,路易十四的特里农宫装饰外墙与室内的贴砖也选用蓝、白二色。色彩方面选用标准的蓝、白二色,有时还会添上红色,形成蓝、白、红三色组合。
17 世纪50 年代,一部分欧洲画匠放弃了仿制中国明代装饰,从东方装饰约束中解放出来,随心所欲地描绘自己对于中国的认识,于是画面转变为身着奇装及姿态奇异的中国人物、华丽的建筑房屋、神出鬼没的龙等。代尔夫特一般生产蓝、白二色的瓷器,与代尔夫特同时期一起凭借质量高、蓝白相间出名的制瓷厂还有法国的纳韦尔。纳韦尔早年在模仿中国瓷器的形状装饰圣经等场景,并饰有欧洲或东方图案,总体来说比代尔夫特生产的要随意一些,但它却凭借蓝底白花开启了欧洲制瓷业独特的中国风。
17 世纪末期至18 世纪初,中国外销瓷由青花瓷转向彩瓷,带动欧洲各地的窑厂产品也随之过渡,一时间“绿彩”“粉红彩”等五彩瓷争奇斗艳。中国外销瓷的装饰纹样丰富多彩、题材众多,承载了厚重的中华文化,所有的主题题材来自自然,来自百姓的日常生活,来自人们的美好愿望,是中国儒家“天人合一”哲学思想在瓷器装饰纹样领域的生动体现。早先代尔夫特模仿的装饰题材有人物纹样、动物纹样、风景纹样、植物纹样,装饰技法多为开窗形式。模仿的人物纹样以情景式展现,包括神话传说主题、小说戏曲人物主题、高士图主题、历史人物主题等。动物纹样有麒麟、龙凤等猛兽,还有象征爱情的鸳鸯纹样。
“在曲解了中国瓷器的性质以后,人们开始模仿或者说至少在当地的产品上装饰一下表现中国人物或者伪中国的主题。”[7]但是欧洲人不懂这些复杂图案的象征意义,只是单纯地把纹样元素提取出来,有时还会出现差异,造成产品不中不西、不伦不类。如梅森瓷器上色彩艳丽的鲜花图案更像是中国和印度花卉纹样的一种融合,它们一部分取自从中国进口瓷器上的绿叶和蔷薇,而中国常用的牡丹和菊花等花卉还不为人们所熟悉。
欧洲本土瓷器厂既是追求经济利益下诞生的产物,也是欧洲巴洛克、洛可可风格和中国风格相结合的产物。在“中国热”早期,面对神秘而遥远的中国,欧洲将本土瓷器产品同巴洛克风格结合起来,形成辉煌耀眼的装饰效果,而到了“中国热”中后期,中国形象变得清晰,欧洲将本土瓷器产品同洛可可风格结合起来,形成精致逸乐的装饰效果。此后,他们通过模仿瓷器造型、色彩装饰纹样到根据自己的喜好独立创造,完成了模仿形态特征,创作理念的借用、借鉴与融合的一系列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