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宇
元城刘家集靠近漳河,一眼看不到边的河滩地肥得流油。这片土地是刘仁义的。
三里五乡的,谁家有个七灾八难,刘仁义总会出手相助。刘仁义很能算计,用他的话说,居家过日子,不算计能行?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算计要受穷。刘仁义就是靠着算计发家的,收了粮食换钱,有了钱买地。这些年,他算计出了城北最豪华的一处庄园,一进三的宅子,青砖黛瓦,院子里铺砖,下雨天脚不沾泥。刘仁义还算计出了一妻三妾,四个老婆,个顶个的漂亮。
他给老婆们分工,让她们做家务,说谁也不能闲着。赶集上会,他穿着破棉袄,佝偻着上身,袖着手,背个带补丁的褡裢,买回来一些不值钱的青菜萝卜。家里虽雇了几个长工,可他比长工还要勤快。平日里,天麻麻亮他就睡不著了,头上扎一块白毛巾,背上背着挎篓,腋窝下夹着铁锨,去村北的官道上拾粪。
官道东连山东,西到山西,来来往往的客商赶着骡马车,鞭子甩得山响。他每天起早,能背回来满满一挎篓牲口粪,再背到附近的田里,化作庄稼需要的养分。庄稼丰收了,变成钱,又装进刘仁义的口袋里。刘仁义有了钱,不给老婆买官粉,也不给自己买大烟,而是买土地,利滚利,家业越滚越大。
有人说刘仁义不会享受。刘仁义说,什么叫享受?干活就是享受呢。等七八十岁,不能动了,躺在床上让儿孙喂饭,那是享受?那是难受呢。
老婆们心疼他,给他买了绸缎马褂,他穿一下就脱了,说光溜溜的,没有棉袍子舒服呢。
刘仁义把河滩上的上等好地全种上了黄豆。有河水灌溉,大豆长得颗粒饱满。到秋后,外地的客商来收购,刘仁义不卖,说等到来年春天,卖好价钱呢。
为了储存大豆,他建了六个大仓。
这天,他起早到官道上拾粪,天冷,他一边跺脚,一边哈手,嘴里、鼻孔中冒着丝丝白气。一阵马铃声由远及近,来了八辆骡马大车,带头的赶车人是个络腮胡。络腮胡高喊一声“吁——”,八辆大车停了下来。络腮胡跳下马车,走到刘仁义跟前说,哎,老头儿,这里是不是刘家集?
刘仁义有经验,骡马奔跑了一路,停下来就会屙尿。刘仁义低着头,眯着小眼睛,在骡马的屁股下面瞅,期待着骡马热腾腾的粪便。
络腮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哎,老头儿,问你话呢,这里是不是刘家集?刘家集有个刘仁义,你认不认识?
刘仁义这才把目光从骡子的屁股下面收回来,打量一眼络腮胡,眯着小眼睛说,这里是刘家集啊,你找刘仁义啥事儿?
络腮胡说,我是从山东来贩卖大豆的。
刘仁义就问,啥行情?大豆多少钱一斤?
络腮胡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了,说,你就是个拾粪的,打听大豆的行情?五个钱一斤,你有吗?
眼下,大豆三个钱一斤,络腮胡说的是斗气的话,显然是看不起刘仁义。刘仁义嘿嘿笑,说,客官,你说话可得算话。你能出五个钱,就跟我来。刘仁义说完,指了指远处的仓房。
到了仓房,刘仁义不紧不慢地喊一声王管家,仓房一角的小房子里钻出来一个干巴老头儿,冲着刘仁义喊了声老爷。刘仁义说,王管家,你把仓房全部打开,生意来了。干巴老头儿从袄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仓房的门,络腮胡面前出现一片耀眼的金黄。
圆滚滚的大豆让络腮胡惊呆了,他重新打量着刘仁义,说,你就是刘财主?
刘仁义狡黠地笑了,说,我就是刘仁义。客官,请装车吧,不过你放心,价钱还按市场价,三个钱一斤。络腮胡听了,拍拍刘仁义的肩膀,一挥手,让大家装车。
八辆大车装满了,结清账,刘仁义拿出几串钱推给络腮胡,说,这个你留着路上买壶酒,吃顿饭。络腮胡怔住了,说,难怪你叫刘仁义啊,不仅没有多要钱,还给路上吃饭的钱。
刘仁义看看日头,说,你们出门在外,没有背锅灶。还没吃饭吧?我备了一桌便饭,请赏光。刘仁义把络腮胡他们请到家里,桌子上摆着白菜炖豆腐、白面馒头、绿豆小米汤。吃完饭,刘仁义又把他们送到官道上,依依惜别。
秋后闹土匪,打劫了周围村里的财主,唯有刘仁义幸免。据说土匪头子是个络腮胡。
刘仁义真会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