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燕,吕 娉
(1. 南京理工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4;2. 南京理工大学 国际经贸问题研究中心,江苏 南京 210094; 3. 江苏产业集群决策咨询研究基地,江苏 南京 210094;4. 浙江财经大学 人事处,浙江 杭州 310018)
高质量发展是新时代中国经济发展的重要阶段与努力方向,也是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的必然要求。2021年3月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青海代表团审议时指出,高质量发展是“十四五”乃至更长时期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主题,关系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全局。他强调,推动高质量发展是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全党全国必须抓紧抓好的工作。对于农产品而言更是如此,农产品的高质量发展不仅事关公众健康,也直接影响着农业和农村经济的发展。自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农产品质量。2014年至2021年,中央“一号文件”连续8年先后明确提出“强化农产品质量和食品安全监管”“提升农产品质量和食品安全水平”“加快健全从农田到餐桌的农产品质量和食品安全监管体系”“全面提升农产品质量和食品安全水平”“实施质量兴农战略”“实施农产品质量安全保障工程”“把保障农产品质量和食品安全作为衡量党政领导班子政绩的重要考核指标”“加强农产品质量和食品安全监管”,2023年中央“一号文件”进一步提出“加大食品安全、农产品质量安全监管力度”。2023年1月,于2022年9月2日最新修订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产品质量安全法》正式施行。
尽管中国农产品贸易自入世以来获得长足发展,但农产品出口质量问题依然突出,不仅给我国农民及农产品出口企业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而且严重破坏了我国农产品出口的形象,直接影响着我国农产品出口的长远发展。中国2002年出口农产品因质量不合格导致贸易损失100亿美元,2008年52.5%的农产品出口企业因遭遇卫生与植物检疫措施(Sanitary and Phytosanitary Measures,简称SPS措施)造成的贸易损失超过155亿美元;2011年50.5%的农产品出口企业也遭遇了SPS措施(1)董银果、黄俊闻:《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测度——基于嵌套Logit模型》,《中国农村经济》2016年第11期。。2005至2016年间,中国出口农产品每年因质量问题损失约40~90亿美元(2)杨路、胡小品:《我国出口农产品农药残留超标的原因及策略选择》,《对外经贸实务》2016年第10期。,占农产品出口额的6%~33%。提升出口农产品质量已成为中国保持和提高贸易竞争力的关键(3)董银果、黄俊闻:《SPS措施对出口农产品质量升级的影响——基于前沿距离模型的实证分析》,《国际贸易问题》2018年第10期。。
要提高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首先需要了解影响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的变化机制。现有研究主要从出口国供给、进口国需求、进口国与出口国之间的贸易措施三方面进行了分析。出口国供给方面,现有研究表明,经济发展水平越高,农产品市场规模扩张程度越大,外商投资和农产品研发投入越多,劳动者素质越高,越有利于提高出口企业的产品研发能力和研发水平,从而有助于促进出口农产品质量的提高(4)李怀建、沈坤荣:《出口产品质量的影响因素分析——基于跨国面板数据的检验》,《产业经济研究》2015年第6期。。进口国需求方面,进口国的经济发展水平越高,则对进口农产品质量的要求越高,越有利于刺激出口国提升农产品质量(5)王明涛、谢建国:《自由贸易协定与中国出口产品质量——以中国制造业出口产品为例》,《国际贸易问题》2019年第4期。。进口国与出口国之间的贸易措施方面的研究发现,关税减让能促进接近世界前沿质量水平的出口产品质量升级,阻碍远离世界前沿质量水平的出口产品质量升级(6)Amiti M,Khandelwal A K,“Import Competition and Quality Upgrading”,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95(2),2013.;签订自由贸易协定可通过贸易创造效应和贸易转移效应促进企业生产率提高和出口产品质量升级。反倾销、反补贴等贸易救济措施则不利于出口农产品质量升级(7)郁鹏:《日本非关税壁垒与中国农业出口产品质量升级》,《世界农业》2017年第8期。。
上述研究从不同层面揭示了贸易自由化对出口农产品质量的影响。除了关税、反倾销、反补贴、SPS措施等,阻碍贸易自由化进程的措施还包括进口配额制、“自动”出口配额制、进口许可证制等直接的非关税措施,进口押金、进口最低限价、歧视性政府采购政策等间接的关税措施。由于贸易成本综合性地考虑了为获得商品所必须支付的、除了商品的生产成本之外的运输成本、政策成本等其他成本,可以真正反映贸易自由化水平(8)许统生、李志萌、涂远芬等:《中国农产品贸易成本测度》,《中国农村经济》2012年第3期。,本文将在利用回归反推法测算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的基础上,从贸易成本的视角,分析和考察贸易自由化对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的影响,以期揭示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的演变机制,为进一步提升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提供理论和实证支撑。本文对于理性看待贸易自由化,强化对出口农产品的质量监测、研判和调控,促进农产品出口质量提升及出口转型升级均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和参考价值。
贸易自由化对出口产品质量具有重要影响。一方面,贸易自由化可能有助于出口产品质量的提高。首先,有助于降低贸易成本和生产成本,使企业可以投入更多资源进行产品质量升级。在贸易自由化过程中,伴随着关税的削减和非关税措施的减弱,不仅带来贸易成本的下降,而且开阔了产品市场,有助于形成规模经济、降低生产成本,从而使企业能够投入更多的资源用于产品研发创新,促进产品质量升级,从而有助于提高产品质量(9)殷德生、唐海燕、黄腾飞:《国际贸易、企业异质性与产品质量升级》,《经济研究》2011年第46期。。
其次,贸易自由化提高了市场竞争程度,产生竞争效应和技术溢出效应,促进产品质量的提高。贸易自由化意味着贸易障碍的减少,将会提高市场开放程度和市场竞争程度。从单个企业看,随着市场竞争程度的提高,为了获取新的利润空间,企业会对产品进行质量升级,而创新和研发恰是企业出口产品质量得以不断提升的持久性关键因素(10)张杰、翟福昕、周晓艳:《政府补贴、市场竞争与出口产品质量》,《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15年第4期。,而有的企业则会改进生产方法,通过采用技术密集度更高的方法来提高产品质量(11)Mion G, Zhu L, “Import Competition from and Offshoring to China: A Curse or Blessing for Firms?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89(1),2013.。从整个行业看,在贸易自由化进程中,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下,市场的“优胜劣汰”机制将使低质量产品生产公司的竞争劣势不断凸显、市场份额逐渐下降甚至被挤出市场,高质量产品生产公司的市场份额则不断提升,最终使整个行业的产品质量水平得到提高(12)高越、李荣林:《国际市场竞争与中国出口产品质量的提高》,《产业经济研究》2015年第3期。。
再次,贸易自由化可使出口商以更低的成本进口更多种类、数量和更高质量的中间产品,这也有助于提高出口产品的质量。在贸易自由化过程中,不仅产成品的贸易壁垒会下降,中间投入品的贸易壁垒也会下降,从而使企业能够以更低的成本进口到更多种类、更多数量、更高质量的中间投入品(13)汪建新:《贸易自由化、质量差距与地区出口产品质量升级》,《国际贸易问题》2014年第10期。(14)Bas M, Strauss-Kahn V, “Input-trade Liberalization, Export Prices and Quality Upgrading”,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95 (2),2015.。新增的高质量中间投入品不仅可提高产品质量,而且会带来技术溢出效应。
另一方面,贸易自由化也可能对出口产品质量产生不利影响。首先,贸易自由化水平的提升降低了企业进入国际市场的门槛。这将导致低质量产品的生产企业进入出口市场,拉低出口产品的平均质量水平(15)苏理梅、彭冬冬、兰宜生:《贸易自由化是如何影响我国出口产品质量的?——基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下降的视角》,《财经研究》2016年第4期。。
其次,贸易自由化不仅会削减关税水平,也会削减SPS措施等非关税壁垒的水平,而非关税壁垒对于保障出口产品质量具有正向影响。相关研究表明,SPS等非关税壁垒具有强制遵从效应、信息传导效应和学习辐射效应,有助于保障出口产品质量。因此,贸易自由化过程中对SPS措施等非关税壁垒的削弱,会阻碍上述效应的发挥。
再次,随着贸易自由化程度的加深,国内生产企业在面临国外同类生产企业产品的“进入威胁”时,还可能遭遇“独占效应”的消极作用,从而不利于产品质量的提升。
在贸易自由化过程中,农产品生产和出口企业不仅可获得来自发达国家的种质资源等物化型显性技术、农业管理经验等非物化型隐性知识(16)刘舜佳、生延超:《农产品贸易研发知识溢出:基于Coe-Helpman模型在空间维度扩展后的实证研究》,《国际贸易问题》2015第9期。,而且会不断加强对发达国家质量认证标准的认识,有意识地加强研发投入,促进农产品质量的提高。同时,农产品贸易自由化水平的提高在降低贸易阻碍的同时,也有利于缩短海关通关时间,能够极大提升以新鲜为主要特征的农产品的质量水平。与此同时,贸易自由化往往会削弱或取消SPS措施等非关税壁垒,而这些措施对出口农产品质量提高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因此,贸易自由化也可能对出口农产品质量产生不利影响。
综合上述分析,贸易自由化对出口农产品质量影响的理论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贸易自由化影响出口农产品质量的理论分析框架示意图
1.测度方法
(1)出口农产品质量的测度方法
采用回归反推法对2008—2016年间中国出口农产品的质量进行测算。回归反推法同时利用了产品价格和市场绩效信息来度量产品质量,能够捕捉除了价格以外的所有产品属性,更精准地刻画产品质量。回归反推法的基本思想在于,市场绩效决定于产品的价格和质量,在相同价格下,市场绩效越好,产品的质量越高(17)陈容、许和连:《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测算:2000—2013年》,《国际贸易问题》2017年第12期。。
假设消费者效用符合CES效用函数的函数形式:
(1)
式(1)中,U表示消费者效用水平;h、j、t分别表示HS8位编码下的出口农产品、贸易伙伴国和年份;λ、q分别表示中国出口农产品的质量和数量。σh为不同类别农产品之间的替代弹性,σh>1。
式(1)对应的价格指数为:
(2)
利用消费者效用最大化的一阶条件,可求得消费者对农产品h的需求量为:
(3)
对式(3)两边取对数,简单整理后即可得到:
lnqhjt=χjt-σlnphjt+μhjt
(4)
式(4)中,χjt=lnEjt-lnPjt为贸易伙伴国—时间固定效应。μhjt=(σ-1)lnλhjt,可用于测算农产品h于t年份出口到j国的质量水平,作为残差项处理可得:
(5)
为方便对不同农产品进行加总分析以及进行跨期、跨界面比较,对式(5)求得的绝对数值进行标准化处理:
(6)
式(6)中,max(qualityhjt)、min(qualityhjt)分别为HS8位编码下的农产品h在所有年份和贸易伙伴国范围内的质量最大值和最小值。经式(6)标准化后的质量(r-qualityhjt)取值范围为[0,1],并且不具备测度单位,因此可在不同研究层面形成整体指标:
(7)
式(7)中,TQ为样本集合Ω的整体质量,vhjt为贸易价值量,Ω为样本集合,可根据研究需要进行选择。
(2)贸易自由化水平的测度方法
贸易自由化是一国根据本国条件,逐步消除关税和非关税壁垒等贸易限制或障碍、减弱政府对贸易活动的直接干预,逐步扩大对外开放,与国际惯例接轨的过程。在测算贸易自由化水平时,现有研究主要选用贸易依存度等单一指标,但单一指标不仅不能进行跨国比较,而且存在系统偏差(18)廖涵、房师杰:《贸易自由化及其度量理论述评》,《中南财经大学学报》2000年第5期。。贸易成本指消费者需要支付的除商品生产成本外的其他全部成本,包含政策成本、运输成本、履约成本、信息成本、货币转换成本等(19)Anderson J E, van Wincoop E, “Trade Costs”,NBER Working Paper,2,1996.。贸易成本将存在于农产品贸易领域的众多阻碍因素简化为一个参数,不仅可以进行跨国、跨期比较,而且能够直观地反映农产品贸易领域的阻碍水平。因此,通过准确测度和客观评价中国主要农产品的贸易成本,能直接佐证中国农产品贸易自由化水平。
借鉴Anderson、van Wincoop(20)Anderson J E, van Wincoop E, “Gravity with Gravitas: A Solution to the Border Puzzle”,American Economic Review,93(1),2003.及许统生等的做法,构建测度贸易成本的Novy模型。假设消费者的效用函数替代弹性不变,构建多国一般均衡贸易模型:
(8)
式(8)中,xij表示国家i对国家j的出口;yi、yj表示国家i、j的国内生产总值(GDP);yw=∑jyj代表所有国家的收入总和;tij表示国家i与国家j间的贸易成本;σ>1,表示产品之间的替代弹性;Πi表示国家i向外的多边阻力变量,rj表示国家j向内的多边阻力变量。
根据式(8),推导出国家i的国内贸易,即xii的表达式:
(9)
式(9)中,tii表示国家i的国内贸易成本。
将式(9)进行变型,进一步得到国家i向外和向内的多边贸易阻力乘积:
(10)
式(10)中,如果国家i、j的国内贸易成本相同、收入相等,且国家i比国家j更封闭,即tii=tjj、yi=yj、xjj>xjj,那么,国家i所面对的多边阻力将大于国家j面对的多边阻力,即Πiri>Πjrj。因此,给定国内贸易成本tii,则可以测度多边贸易阻力。
在式(8)两边同乘国家j对国家i出口的引力方程xji,得到双向引力方程:
(11)
由式(10)、(11)整理可得:
(12)
国家i、j之间的贸易成本可能是不对称的、各自的国内贸易成本也可能不相等,即tij≠tjitii≠tjj,因此,进一步将式(12)取几何平均值再减1,得到度量贸易成本的Novy模型:
(13)
2.测度结果与分析
(1)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的测度结果与分析
利用中国海关贸易数据库HS编码1至24章847种农产品的数据,根据式(7)对中国2008—2016年出口农产品质量的平均水平进行测算,测算结果如图2所示。
数据来源:作者根据式(1)~(7)计算整理所得。
根据图2可以看出,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总体上呈现出小幅波动上升的趋势。2008—2016年,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水平由0.533提高至0.542。其中,2009—2011年,受2008年金融危机的影响,主要农产品进口国经济发展趋缓,不仅对进口农产品质量的要求有所下降,而且加强了贸易保护,对从我国进口的农产品采取提高关税税率或者更为严格的非关税措施,造成我国出口农产品被退货、延期、出口成本增加等问题,使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在2009—2011年持续下降,由0.536下降至0.522。
2012—2016年间,外部经济形势逐渐好转,主要农产品进口国对进口农产品质量的要求相应提高,且放松了对农产品的进口管制,贸易成本逐步下降,由此带来的市场竞争加剧使得一部分农产品出口企业被迫退出市场,保留下来的农产品出口企业在资金、研发及应对出口国海关检查和进口国SPS、TBT等措施等方面均更具竞争力,逐步提高了中国出口农产品的平均质量水平。同时,我国自2009年6月起实施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安全法》,对食品生产严格实行审核登记和抽检制度,也促进了产品质量的回升。
(2)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与贸易成本关系的初步分析
为了从直观上观察贸易自由化与出口农产品质量的关系,根据农产品类别,测算出2008—2016年中国出口HS编码1~24章农产品的质量及各章农产品对应的贸易成本,测算结果如图3所示。根据图3可以发现,各章农产品的质量与贸易成本均存在较大差异,且总体上呈现出“此消彼长”的趋势。由此初步推断,贸易成本的降低,即贸易自由化程度的提高,可能有助于提高出口农产品的质量水平。
数据来源:作者根据式(1)~(13)计算整理所得。
1.模型构建
为检验贸易自由化对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的影响,构建以下模型:
式(14)中,EQ为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TC为贸易自由化水平;X是控制变量集合,包括进口国经济发展水平(PCGDP),中国农业发展水平(AGRIPGDP)、中国农业研发水平(R&D)、中国农业工资水平(WAGE);ωj代表贸易伙伴国的个体效应;λt代表时间效应;εi,j,t是随机扰动项。h表示中国出口的HS6位编码下的农产品,j表示贸易伙伴国,t表示年份。
在控制变量中,进口国经济发展水平(PCGDP)越高,表示进口国的经济规模和消费水平越高,对高质量农产品的需求倾向更强,越有助于拉动出口国农产品质量提高,对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水平影响的预期符号为正。中国农业发展水平(AGRIPGDP)越高,企业越有能力加强在农产品生产、出口方面的投入,从而可能促进出口农产品质量提高;农业研发水平(R&D)越高,企业越有能力和动力加强对出口农产品的研发和创新,对出口农产品质量水平有促进作用;农业工资水平(WAGE)越高,往往代表着越高的人力资本水平,有助于保障农产品质量,但更高的工资水平也将直接提高劳动力成本,加大出口农产品生产的成本约束,可能反而会抑制企业对农产品R&D的投入,反而不利于农产品质量的提高。因此,农业工资水平对出口农产品质量的影响具有不确定性。
2.样本选择、指标选取与数据来源
囿于各项指标数据的可获性,研究样本选择中国大陆出口至中国香港及其他127个贸易伙伴的农产品,包括HS编码1~24章的847种农产品;样本期间为2008—2016年。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剔除信息缺失、贸易数量小于1千克以及贸易价值量小于50美元的样本,最后得到1 088个样本。
在所有变量中,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TQ)根据式(7)计算所得,计算所需数据来源于中国海关贸易数据库。贸易自由化水平(TC)用贸易成本表示,借鉴Anderson and van Wincoop的做法采用Novy模型进行测算所得,测算所需的国内贸易数据参考许统生的做法,用农产品的国内总产出减去对世界总出口进行估算所得,估算所需数据来自中国海关贸易数据库、UN Comtrade数据库及FAOSTAT数据库;替代弹性的数据参考Novy的做法,取值为8(21)Novy D,“Gravity Redux:Measuring International Trade Costs with Panel Data”,Economic Inquiry,51(1),2013.。进口国经济发展水平(PCGDP)用贸易伙伴国人均GDP表示,数据来自世界银行;中国农业发展水平(AGRIPGDP)、农业研发水平(R&D)、农业工资水平(WAGE)分别采用中国农林牧渔业人均GDP、中国农林牧渔业R&D经费支出及中国农林牧渔业平均工资表示,数据均来自历年《中国统计年鉴》。样本的统计特征如表1所示。
表1 样本的统计特征
为了从直观上观察贸易自由化与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的关系,进一步根据农产品类别,测算出2008—2016年中国出口的HS编码1~24章农产品的平均质量水平及对应的双边贸易成本,测算结果如图4所示。可以发现,中国出口的各章农产品的质量水平和双边贸易成本均存在较大差异,且两者总体上呈现出“此消彼长”的负相关趋势。由此可以初步推断,贸易成本的降低,即贸易自由化程度的提高,可能有助于提高出口农产品的质量水平。
数据来源:作者计算整理所得。
3.模型检验
(1) 组间异方差与组内自相关检验
本文的数据为短面板数据,不同类别农产品及不同贸易伙伴等个体的异质性,可能会与进口国经济发展水平等解释变量相关,造成组间异方差,影响参数估计的有效性。因此,在估计前首先对模型(8)进行组间异方差检验。检验结果显示,使用固定效应模型和广义最小二乘法(GLS)进行估计的卡方检验统计量均等于6 643.22,对应的P值为0.00,均强烈拒绝同方差的原假设,认为存在组间异方差。
考虑到出口农产品质量、贸易自由化水平、进口国经济发展水平等经济变量,往往存在惯性和滞后性,可能引起随机扰动项存在组内自相关,进一步对模型(8)进行组内自相关检验。检验所得的F值等于18.067,对应的P值为0.00,拒绝“不存在一阶自相关”的原假设,表明存在组内一阶自相关。
(2) 内生性检验
在没有外部压力的情况下,贸易政策往往是政治和经济演化进程的内生结果。高质量的农产品更容易通过进口国日益苛刻的农产品进口检查,在进口国市场上更受消费者偏好,其出口商在进口市场上也往往拥有更具影响力的话语权,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贸易成本;反之,低质量的农产品在进口商、进口国政府和消费者等各方面均会遭到更大的出口阻力,导致更高的贸易成本。贸易自由化水平与出口农产品质量可能互为因果,核心变量贸易自由化水平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需要进行检验。
由于传统的豪斯曼检验在异方差的情形下不成立,采用异方差稳健的DWH检验进行内生性检验。以贸易伙伴国的农产品平均关税水平作为贸易自由化的工具变量。DWH检验的结果显示,Dubin卡方统计量为1.65,对应的P值为0.198 6,Wu-Hausman 的F值为1.64,对应的P值为0.200,不能拒绝“所有解释变量均外生”的原假设,表示贸易成本不存在明显的内生性问题。
4.实证结果与分析
根据上述检验结果,模型同时存在组间异方差和组内自相关的问题,因此选择全面可行的广义最小二乘法(简称全面FGLS)进行估计,估计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估计结果
表2的回归结果显示,贸易成本(TC)的系数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贸易成本的降低有助于显著促进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的提升,这就意味着贸易自由化程度的提高有助于显著改善中国出口农产品的质量水平。尽管部分研究表明,贸易自由化会因降低企业进入国际市场的整体门槛,使得SPS等非关税措施的强制遵从效应、学习辐射效应难以发挥,但是,贸易自由化同时会加剧市场竞争,促使企业加强创新、增强自身竞争力。同时,在贸易自由化进程中,企业还可获得“技术溢出效应”和“规模经济”,以及种质资源等物化型显性技术、农业管理经验等非物化型隐性知识,引致技能偏向型的技术进步。对于农产品而言,贸易自由化有效缩短了农产品出口的通关时间,推动了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的提升。
根据表2的结果还可以发现,进口国经济发展水平(PCGDP)和中国农业发展水平(AGRIPGDP)的系数分别在5%和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与预期相符,说明进口国经济发展水平和中国农业发展水平对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进口国的经济发展水平越高,则消费水平越高,对进口农产品的质量要求越高,越有助于拉动我国出口农产品质量的提升。
同时,农业工资水平(WAGE)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工资的提高会显著抑制出口农产品质量水平的提高。从理论上看,越高的工资水平往往意味着越高的劳动技能,有助于保障出口农产品质量。但是,行业工资水平不仅代表技能、管理能力等人力资本水平,还代表着劳动力成本,而较高的劳动力成本反而可能不利于产品质量的提高。近年来中国农业平均工资水平急剧上涨,导致中国农产品劳动力成本和生产成本大幅提高,使企业在成本预算约束下难以有效雇佣成本相对昂贵的高技能劳动力,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的提高。
此外,农业研发水平(R&D)的增强对出口农产品质量也具有一定的正向影响。在现有农产品生产资源、生产技术的条件下,农业研发水平越高,说明企业越重视出口农产品的研发和创新,对出口农产品的研发和创新所投入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越多,越有助于解决当前出口农产品面临的诸如农药残留超标等质量问题。
5.稳健性检验
不同类别出口农产品的质量和贸易成本往往存在显著差异,上述以贸易伙伴国为个体效应的回归可能掩盖了这些差异。因此,进一步以产品类别为个体效应进行稳健性检验。由于组间异方差检验的卡方检验统计量等于59 021.07,对应的P值为0.00,表明数据存在组间异方差,采用异方差稳健标准误进行估计,检验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稳健性检验结果
由表3可以看出,在以产品类别为个体效应后,大部分变量的系数符号和显著性水平与表2一致,说明表2所得的实证结果具有稳健性。其中,贸易成本在1%的统计性水平上显著为负,中国农业发展水平和农业研发水平系数为正,农业工资水平显著为负,说明随着贸易自由化水平的提高,贸易成本的降低,确实有助于显著促进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水平的提升,而农业工资水平的提高则对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
不同贸易伙伴在和经济发展水平紧密相关的交通运输、冷链物流、农产品质量标准及对进口农产品的检验检疫制度等影响贸易成本的因素方面,往往存在较大差异,可能导致中国与不同贸易伙伴双边贸易成本方面具有异质性。因此,根据世界银行2019年公布的标准,按照收入水平对国家的划分,将样本分成低收入组、中等偏低收入组、中等偏高收入组和高收入组四个组,并采用全面FGLS进行分组估计。其中,年人均GNP低于或等于1 025美元的国家归为低收入组,包括13个国家;年人均GNP在1 026~3 995美元之间的国家归为中等偏低收入组,包括30个国家;年人均GNP在3 996~12 375美元之间的国家归为中等偏高收入组,包括34个国家;年人均GNP超过或等于12 376美元的国家归为高收入组,包括50个国家(22)由于世界银行对伊朗、科威特、也门三个国家的人均GNP只公布到2018年,对厄立特里亚、委内瑞拉两个国家的人均GNP分别只公布到2011年和2014年,因此,本文对于这五国,根据世界银行当年的标准,分别归为中等偏上、高收入、低收入、低收入、高收入组国家。因此,本文样本中的低收入组国家包括埃塞俄比亚、马达加斯加、马拉维、马里、莫桑比克、尼日尔、卢旺达、塞拉利昂、苏丹、多哥、布基纳法索、也门、厄立特里亚13个国家(地区),中等偏下收入组国家包括孟加拉、柬埔寨、印度、老挝、蒙古、尼泊尔联邦民主共和国、巴基斯坦、菲律宾、越南、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安哥拉、喀麦隆、佛得角、刚果(布)、埃及、加纳、科特迪瓦、肯尼亚、摩洛哥、尼日利亚、塞内加尔、坦桑尼亚、突尼斯、津巴布韦、乌克兰、多民族玻利维亚国、洪都拉斯、尼加拉瓜、巴布亚新几内亚30个国家(地区),中等偏高收入组国家包括印度尼西亚、伊拉克、约旦、黎巴嫩、马来西亚、马尔代夫、斯里兰卡、泰国、土耳其、哈萨克斯坦、阿尔及利亚、南非、阿尔巴尼亚、保加利亚、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白俄罗斯、摩尔多瓦、俄罗斯联邦、波黑、阿根廷、巴西、哥伦比亚、哥斯达黎加、多米尼加共和国、厄瓜多尔、牙买加、墨西哥、巴拉圭、秘鲁、萨尔瓦多、苏里南、伊朗34个国家(地区),高收入组国家包括文莱、塞浦路斯、中国香港、以色列、日本、阿曼、卡塔尔、沙特阿拉伯、新加坡、韩国、毛里求斯、比利时、丹麦、英国、德国、法国、爱尔兰、意大利、荷兰、希腊、葡萄牙、西班牙、奥地利、芬兰、匈牙利、马耳他、挪威、波兰、罗马尼亚、瑞典、瑞士、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捷克、斯洛伐克、巴巴多斯、智利、巴拿马、波多黎各、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乌拉圭、加拿大、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科威特、委内瑞拉50个国家(地区)。。异质性检验的估计结果如表4所示。
表4 异质检验结果
表4的估计结果显示,双边贸易成本对中国出口到不同收入组国家农产品质量的影响确实存在显著差异。其中,对出口到低收入组国家的农产品质量具有显著负向作用,而对出口到中等偏低收入组国家的农产品质量的负向作用并不显著,对出口到中等偏高收入组国家的农产品质量则具有正向作用,对出口到高收入组国家农产品质量又具有不显著的负向作用。上述结果与不同收入组国家之间贸易成本构成的差异有关。也门、埃塞俄比亚、马达加斯加等低收入组国家往往公路、铁路、航空、港口等基础设施建设落后,口岸效率低下,政策透明度低,司法独立性差,制度环境不完善,直接影响了农产品的运输时间和通关时间,提高了双边贸易成本,显著降低了中国出口到这些国家的农产品的质量。相对于低收入组国家而言,孟加拉国、柬埔寨、老挝等中等偏低收入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制度环境有一定的改善,并初步制定了一些进口农产品质量标准,两者均有助于促进中国对这些国家出口农产品质量的提高,但前者降低了中国出口农产品到这些国家的交易成本,后者则提高了中国出口到这些国家的交易成本,从而使交易成本对中国出口到这些国家农产品质量的负面影响不显著。马尔代夫、泰国、哈萨克斯坦等中等偏高收入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制度环境已趋于稳定,政策透明度和口岸效率较高,并逐步完善进口农产品质量标准,使之越来越与国际接轨,从而在提高贸易成本的同时,也有助于促进中国对这些国家出口农产品质量的提高。日本、韩国、美国等高收入国家的基础设施、制度环境已非常成熟,在制定进口农产品质量标准时往往走在世界最前沿,甚至可能出于贸易保护的目的,制定了一系列严苛的技术标准等,不仅大大提高了贸易成本,实际上也不利于保障中国出口到这些国家的农产品的质量。
根据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全球竞争力报告》以及国际透明组织(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发布的《全球清廉指数报告》数据,2019年,本文样本中低收入组国家、中等偏低收入组国家、中等偏高收入组国家及高收入组国家在公路、铁路、航空、港口设施质量指数分别为1.8~2.0、2.3~4.0、2.6~5.3、3.3~6.4,政策透明度指数分别为2.5~3.0、3.2~3.9、2.8~5.1、3.1~6.3(23)基础设施质量指数和政策透明度指数取值范围为1~7,取值越高,表示基础设施质量越高、政策透明度越高。。同时,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2019年上述四组国家海关办理出口清关手续的平均时间分别为11.4天、8.11天、7.43天和5.16天。由此可见,经济越发达的国家普遍基础设施质量越高、清关效率也越高,贸易成本越低,也越有助于保障中国对其出口的农产品的质量。然而,出于保护本国农业生产等考虑,除了保护健康和环保等有助于提高进口农产品质量的目的外,高收入组国家往往会利用其国际地位和技术优势制定严苛的TBT条款和SPS条款等相关标准(24)董银果、吴倚天:《健康与贸易,孰轻孰重?——SPS措施的保护目的探讨》,《华中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反而不利于中国对其出口农产品质量的提高。例如,欧盟2005年修订了有关农药残留最大限量标准(MRL),极大地提高了一些指标的合格标准,对农产品中硫丹等个别监测指标甚至严格了3 000倍,但之后却因收到DuPontSverige等公司的申请,于2014年上半年修订了有关农药残留最大限量标准,放松了对绝大部分农产品中的农药最大允许残留量的要求(25)张华、宋明顺:《农产品国际贸易中的“标准元素”:体现,特性与应对》,《农业经济问题》2015年第7期。。又如,韩国在《HS进出口通关便览》的框架下,几乎把所有的农产品都置于各种质量安全和检疫检验法规的保护之下,有些农产品甚至需要同时符合4~5项法律法规的严格要求(26)陈晓娟、穆月英:《韩国技术性贸易壁垒对中国农产品出口的影响分析》,《经济问题探索》2015年第7期。。高收入组国家严苛的标准提高了贸易成本,使中国农产品出口企业疲于应对,无更多余力提高出口农产品质量。
质量问题给我国农产品出口造成严重损失,如何提升我国出口农产品的质量水平已引起高度关注。本文利用2008—2016年中国与127个贸易伙伴HS8分位编码847种农产品的数据,在运用回归反推法测算出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水平的基础上,进一步从理论上和实证上分析了贸易自由化对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样本期间,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总体呈波动上升趋势,且贸易自由化总体上有助于显著促进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的提高,但在不同收入组国家之间存在显著差异。低收入组国家滞后的基础设施建设和法治建设提高了双边贸易成本,显著降低了中国出口到这些国家的农产品的质量;中等偏低收入组国家对于进口农产品质量标准的初步制定,虽然提高了双边贸易成本,但也缓解了滞后的基础设施建设和落后的法治建设对中国对其出口农产品质量的不利影响;中等偏高收入组国家日益完善的进口农产品质量标准则促进了中国对其出口农产品质量的提高;高收入组国家虽然具有完善的基础设施和法治建设,但往往制定了严苛的农产品进口标准,反而不利于保障中国对其出口的农产品质量。
本文的实证结果还发现,进口国经济发展水平和中国农业发展水平的提高均能显著提高中国出口农产品质量,而农业工资水平的提高则对中国农产品出口质量具有显著的负向作用。农业发展水平提高不仅会加剧企业竞争,而且能为企业生产和出口高质量农产品提供资金等支持,有助于出口农产品质量升级。行业工资水平的上升由于会带动劳动力成本的提高,在有限成本约束下,使企业更多地使用廉价劳动力进行生产,对出口农产品质量具有显著的负面影响。
在目前“逆全球化”浪潮迭起、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的复杂背景下,为提高出口农产品质量,中国首先应顶住各方压力,继续推进贸易自由化,在继续积极寻求更广泛、更深度双边贸易合作的同时,持续推进自贸区战略,着力降低贸易成本,而且应该密切跟踪不同国家贸易成本的构成差异及其动态变化,通过农业“走出去”等方式,进一步推进低收入组和中等偏低收入组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通过双边或多边贸易谈判,努力使高收入组国家农产品进口的非关税壁垒维持在合理水平。其次,进一步加强通信、交通等农业基础设施建设,促进国内农业综合发展水平的提高。再次,完善社会保险缴付制度,减轻企业的社会保险缴纳负担,降低企业用人成本,化解劳动力成本上升对出口农产品质量的不利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