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忠
关键词:小学语文 荷花题材 特性 特质
荷花的颜色
荷花,她,圆叶如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清丽怡人;她,凌波独立,纤尘不染,飘逸高华,风神高标;她,花形优雅,影破兰桨,独舞合奏,香深竹桥;她的美,是与生俱来的,她就成了美的化身。她,存活于人们的审美观照和集体无意识中,在古代人们的文化心理中积淀下来,成为民族和文化的某种象征。
历代咏荷作品真多,早在数千年以前, 荷花就在《诗经》中绽放了:“山有扶苏, 隰有荷华。”“波泽之陂, 有蒲与荷。”大致统计,《诗经》2 首,《楚辞》11 首,汉代诗歌4 首,魏晋南北朝250 首,《全唐诗》咏荷多达1912 首。
很多著名作家都写过荷花,如朱自清、冰心、席慕蓉等,现在我们来读读叶圣陶的《荷花》(语文三下):
清早,我到公园去玩,一进门就闻到一阵清香。我赶紧往荷花池边跑去。
荷花已经开了不少了。荷叶挨挨挤挤的,像一個个碧绿的大圆盘。白荷花在这些大圆盘之间冒出来。有的才展开两三片花瓣儿。有的花瓣儿全展开了,露出嫩黄色的小莲蓬。有的还是花骨朵儿,看起来饱胀得马上要破裂似的。
这么多的白荷花,一朵有一朵的姿势。看看这一朵,很美;看看那一朵,也很美。如果把眼前的一池荷花看作一大幅活的画,那画家的本领可真了不起。
我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朵荷花,穿着雪白的衣裳,站在阳光里。一阵微风吹过来,我就翩翩起舞,雪白的衣裳随风飘动。不光是我一朵,一池的荷花都在舞蹈。风过了,我停止了舞蹈,静静地站在那儿。蜻蜓飞过来,告诉我清早飞行的快乐。小鱼在脚下游过,告诉我昨夜做的好梦……
过了一会儿,我才记起我不是荷花,我是在看荷花呢。
叶圣陶写的荷花是白色的。荷花主要有白色的、红色的,还有一些别的颜色。不同颜色的花,植物特点是“红花莲子白花藕”,白色的荷花,没有莲蓬,但有莲藕,可以吃藕片,实用。红色的花,没有莲藕,但有莲蓬,辛弃疾“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清平乐·村居》,语文四下),描写的就是红色的花。
让我们跨越五百里,穿越一千年,来到杭州。因为西湖正是赏荷胜地,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语文二下)写出了西湖荷花的色彩之美: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毕竟”领起,形成抑扬顿挫转折有力的结构,这是宋代人的习惯写法,比如“毕竟东山留不住”(辛弃疾)。此诗写荷花之美,重点是三四两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是对“风光”的具体展现:上句写叶,由近及远,直到“无穷”;下句写花,由远及近,特写荷花之艳丽,而这种红绿相间的效果是在“风”“光 ”交汇下达到的境界。“别样红”,是渲染红花,只长莲蓬不长藕,所以观赏效果特别强烈、惊艳。
这么美的西湖荷花,源于杭州“老市长”(知州)苏轼治理西湖的功劳。苏轼曾经有感于好友刘景文人生挫折,仕途不顺,加上自己大起大落的人生际遇,作诗《赠刘景文》(语文二下)励友,也是自励: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鉴于刘景文的年龄(58 岁)与境况(仕途不顺心情不佳),苏轼选择初冬的荷花落笔,“荷尽已无擎雨盖”,因为“荷尽”,所以才无“擎雨盖”,如果是盛夏初秋,则冠盖如云,摇曳多姿。“荷尽”,不仅是一个场景,更是一个过程,而且是已尽未尽的过渡状态。
让我们展开想象的翅膀,来欣赏荷花的季节变迁:度过了千荷尽发、千卉渐开的夏天,艳丽夺目的花蕾渐渐收束光芒,豪华淡退;深秋的荷叶,绿减叶破,高大强劲的荷梗带着伞盖式的荷盘,忽然有一天就扛不住了,扛不住了,无意间弯腰作揖,摇摆不定。渐渐地,一枝干枯,一叶萎缩,一棵凋谢,水上涂鸦了一片又一片,就像一幅简笔画,带着几乎看不到的一点点绿意,纠结纷披,漂浮水面,这就是“荷尽已无擎雨盖”的特写场景了,但略带萧瑟的景色中依然充满生命的张力。
而菊花凋谢则是另一种形态:屈原《离骚》有“夕餐秋菊之落英”之句,曾经引起一桩公案,起因是王安石的一首诗,据李壁《王荆文公诗笺注》卷四八《残菊》“残菊飘零满地金”,《注》云:“欧公笑曰:百花尽落,独菊枝上枯耳。戏赋:‘秋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看。’荆公曰:‘是定不知《楚辞》夕餐秋菊之落英,欧九不学之过也。’”朱淑真《黄华》诗云:“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犹能爱此工。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再次强调了菊花凋谢的形态,“抱香枝上老”,花朵不是满地飘洒,遍地金黄,而是收缩枯萎,傲霜有枝。
与“荷尽已无擎雨盖”相对的是菊花的凋谢,而“菊残犹有傲霜枝”,夏荷与秋菊相对,时光流转,生命的主角轮番登场;“尽”而未尽,“残”而犹香,名花衔接,时序更替;“擎雨盖”与“傲霜枝”,对偶工整,擎对傲,雨对霜,盖对枝,平仄顿挫,词性跌宕,虽然是衰老凋零之景,却无萧瑟凄凉之情,显示出生命力的顽强、执着与悲壮、崇高。由此升华到此诗的三四句——“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针对“荷尽”“菊残”的凋谢,则是沉甸甸的多色调的“好景”逆袭,“橙黄橘绿”,色彩艳丽,丰硕厚重,富有视觉冲击力,富有质感,带有口感,将略带萧瑟凄凉的深秋,升华为最强劲、最陶醉的季节,可以收获,可以品味,可以怡情,可以励志。据历史记载,刘景文在苏轼的鼓励之下,积极进取,第二年真的有所升迁,知隰州(今山西隰县)。
荷花的季节
如果我们路过荷塘,继续观察,你就会发现:
缥缈枯叶雁影连,风高月小霭残烟。
潜修遁隐无踪迹,藕渚丝长泣露妍。
上下起伏随意漂浮的那些枯萎的荷梗、飘飞的荷叶,并没有瞬间消失,而是始终在水面,随着严寒、北风渐行渐淡,乃至于退出了人们审美的视野,逐步被行人所遗忘。而细细品味:荷叶、荷杆、莲蓬相互缠绕,干枯的褐色与灰色、紫色等色彩交织,可以窥视出生命血液的涌动,传达出对荷花生命的敬仰。于是,传统的荷花绘画题材,奔突而出,“枯荷败叶”“枯荷小鸟”,成为一种潜在而永恒的生命向度。
經过了严冬的洗礼,《荷花冬渡图》几乎渺无痕迹,水面依然悠悠春风吹过。不过,如果你静静地观察,也会有惊喜,那就是,仍然有残荷的一枝两枝、一叶半叶,飘在远处模糊的水面,或者在清澈的空明之中,柔弱渺小,简直不值得一提。
春风继续吹拂,人们的注意力,被又是一年的柳绿花红所吸引。就在那不经意的瞬间,新的生命也诞生了:在枯萎殆尽似有却无的残荷之间,一片小得不能再小的荷叶飘出来了,接着,第二片、第三片也慢慢跟出来了,小小的叶片逐步有了椭圆的成型,荷箭荷杆似露未露,若隐若现。这样我们就自然进入杨万里的《小池》(语文一下):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春末夏初,水面景色焕然一新,“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树阴”是典型的夏季风光特写:绿叶扶苏,浓阴照水,一片晴柔婉约之美。新荷闪亮登场,“尖尖角”,则说明新荷已然出水亮相,宣示生命主权啦!
如果杨万里像成千上万的诗人,继续写新荷出水娇柔万分的形态的话,早就会被一代代名篇佳作所淹没,让我们感动、惊讶的是,杨万里写了荷花生存的环境、初生的形态之后,宕开一笔,转写“蜻蜓”羽化飞立的英姿!这一笔,真有石破天惊之力:哪里仅仅是植物动物对举?哪里仅仅是动静相生?哪里仅仅是水下水上互动?
杨万里的神来之笔告诉我们:生命的律动与回归,从来不是单一的、个体的行为。伴随着新荷出水,其他的生命,千千万万个生命也会行动起来,构成我们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那么,杨万里为什么选择“蜻蜓”来写?是不是仅仅为了造型别致、化境自出?
其实,这首诗最大的贡献是写出了生命的合奏:在新荷尖尖角刚刚出水的瞬间,另一个生命的形态也形成了:这就是蜻蜓的成虫涅槃新生了,也就是我们常见的天空飞舞的蜻蜓。
在生物学上,我们见到的蜻蜓(成虫),生命只有几周;一只蜻蜓生命中有95% 的时间是在水里度过的,幼虫期可达1—5 年。蜻蜓,分幼虫(稚虫)、成虫两个阶段。
幼虫称为稚虫,是水生动物,无翼的幼体在颜色方面通常是斑驳或黯淡的,与生活环境中的沉淀物或水生植物颜色一样。明清时期的笔记小说记载,河里有一种黑色的虾,异常凶猛,你去抓它,手指会被钳坏,其实就是蜻蜓的幼虫。幼虫以鳃呼吸,常静息不动,猎物靠近时方射出能缠卷的唇以捕捉之。发育过程中蜕皮8—15 次。突出的双眼是幼体第三对口器的融合体。面具大得不成比例,不用时收在头部和喉部之下。面具尾端是一组牙状的夹子,用来抓住蠕虫、甲壳动物、蝌蚪、小鱼等猎物。
稚虫(幼虫)到最后一龄时,体内已形成成虫的器官。几天后稚虫爬出水面,蜕皮而露出成体(羽化)。最大的蜻蜓通常在日落后离水,日出前起飞(如果白天出水,新生命就可能被飞鸟吃了),所以一般人只见到蜻蜓(成虫)飞舞,而很少见到其羽化。
由此可见,杨万里描写之精妙,在新荷刚刚出水的一刹那,另一个生命也应运而生,蜻蜓的幼虫也爬上稚嫩的荷尖,完成羽化,飘立尖顶,准备飞升。
荷花简史
荷花, 主要分布在长江中下游流域的水乡泽国, 是一种典型的南国花卉,过去长期认为它原产印度,这是不准确的。我们的教科书对此必须改写:近七十年考古探明,我国是荷的中心原产地之一。在新疆柴达木盆地发现荷叶化石,距今已有一千万年。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遗址,发现七千年前荷花的花粉化石。河南郑州“仰韶文化”遗址,发现两粒五千年前的炭化种子。在辽宁新金县普兰店一带泥炭层中,多次发现千年古莲子,经播种后仍能发芽。
荷之名称,概称有:莲、荷花、芙蕖、菡萏、芙蓉、莲花、藕花等。细分则为:叶或叶柄:荷;花,《说文解字》:“菡萏,芙蓉华,未发为菡萏,已发为芙蓉。”徐锴注:“菡犹含也,未吐之意。”结子,则有莲蓬、莲子、莲藕三阶段。《说文解字》:“莲,芙蕖之实也。”李时珍:“莲者,连也,花实相连而出也。”清代徐灏注笺曰:“莲之言连,其房如蜂巢连属也。因为其实曰莲实。省言之但曰莲。”
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汉晋后,“莲”与“荷”两字常通用。荷和莲最早分别是指称植物的不同部位,后来以“荷”“莲”“莲荷”称呼整个植株,已成现代约定俗成的习惯。莲,逐渐成为荷花植株的总称。叶可称为莲叶,花可称为莲花,果可称为莲蓬或莲房,种子可称为莲心、莲子,根茎可称为莲藕。故周敦颐有《爱莲说》,宋代以后的诗歌题材,荷诗渐少,莲诗尤多,是为证。
佛教所指莲花宝座(莲花座),步步生莲,花开见佛,均是指睡莲。荷花:属于睡莲科,莲属,挺水型,荷杆摇摆摇晃,稳定性不够;睡莲:属于睡莲科,睡莲属,浮水型,就睡莲稳坐水面上的定力和形态,莲花宝座更接近睡莲。植物学家曾经前往释迦牟尼讲经地考察,发现那里的沼泽地里长的都是睡莲。所以,本文所指荷花、莲、莲花、莲荷,专指荷花,不是睡莲。
荷花的审美
风起湖难渡,莲多采未稀。采莲本是江南民间古来已久的采摘农事,每年的农历六月、七月最盛。采摘莲蓬、采莲子,真正的手工活,具有原始劳动的基本特点。而采莲,这一繁重而优雅的农事,在漫长的诗歌创作、传播过程中,逐步完成了不断抽象的审美追求:
第一阶段,实实在在的农事劳动,唯有苦、累,几乎没有意识到美的陶醉。
第二阶段,一虚一实,虚实相生,从劳苦繁重的劳作中感受到美的熏染、美的陶冶。甚至可以理解为采莲人与观赏者的双向互动,采莲人基本上不考虑审美,只是在劳作过程中偶尔感受到美;而观赏者根本忽略、摒弃了采莲行为的辛苦劳累,侧重审美的描述与感悟,但偶尔也会写到采莲人的辛苦,包括披星戴月、手指被刺伤流血等。
第三阶段,则由实入虚,文人、诗歌超越了荷塘、莲塘的空间限制,超越了采莲人的辛苦劳作,直接进入采莲的审美追求、审美表现,包括采莲环境的美化、采莲人的美化、采莲意象的美化等。
于是,采莲诗词完成了三重蝶变:从采莲迟迟、日复一日、繁重辛劳的江南农事,一变为充满审美的高雅的象征性劳动,再变为以虚拟意象描述的审美再现。在这三重蝶变中,采莲环境天然就是优美的,能够描述一二已经非常诱人了,唯一可以变化的就是采莲人。
作为正常的常规的繁重的季节性强的农事劳动,应该是男女老少齐上阵,只讲效率不挑人选的,可以是一种人人皆宜的劳动项目,但在文学表现中,首先是突出采莲少年来去自如、灵动飘逸的形象, 唐代刘方平《采莲曲》:“采莲从小惯,十五即乘潮。”代表性则是白居易《池上》(语文一下):
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
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白居易在洛阳任职期间,在池边看到两幅奇景:山僧对弈、小娃撑艇,触动了他内心的柔软之处,欣赏、羡慕、陶醉、向往。“小娃”是第二首,“撑小艇”是实写,“偷”是猜测,采莲回,是实写。撑艇采莲,是“小娃”的目的;“不解”是从对象落笔想象,“小娃”本来就无须“藏踪迹”,这是成人之心、诗人解读;“浮萍一道开”,是以动写静,是灵动活泼、水艇互动、浮萍留痕的美景,是这首诗的佳句、名句,前三句均为铺垫、过渡,重点是通过写景来写人。
“白莲”,是写“莲花”而非“莲蓬”,因为白花是重在观赏而不结莲蓬的;如果批评白居易观察粗疏没有看清是“红莲”的话,则有点苛求;而少年采白莲花,大约是调皮、童趣,毫无实用;如果采着莲蓬(红莲),可吃可玩,应该更合童真童心。从唐代诗人的习惯表述来看,红莲的“标配”是美女、美少女,如“ 纤手周游不暂息,红英烂熳殊未极”(徐玄之:《采莲》),我们来看王昌龄的《采莲曲》(语文三上):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在这里,采莲人再次发生:从“男女老少”皆宜,发展为“青年男女”在采莲过程中互相欣赏、爱慕相思,最后渐渐聚焦于女性、年轻女性、少女,少女的爱情追求,角色聚焦,进而描述主角的精神追求。早在南朝乐府《西州曲》中就有这样的表述:“采莲南塘秋, 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 莲子青如水。”“莲子”即“怜子”,“ 青”即“情”,以实写虚,谐音双关, 表达了一个青年女子对所爱男子缠绵深长的思念。
这样,荷花意象就成为佳人、美人的象征意象,人花合一,“荷叶”“罗裙”合一,荷叶仿佛就是罗裙,罗裙仿佛就是荷叶,融为一体,难分难解。“芙蓉”,已盛开的荷花,与美人的“脸”合为一體,人即是花,花即是人,人花合一,难分彼此。用清水芙蓉形容女子之美,以莲步轻移来描绘女子行动时的风摆荷裙,临花照水。当然,这里的荷花、莲花,必须是红花,红花与笑脸相映,以花衬人,以人衬花,浑然天就。至于“不见”而“有人”的“闻歌辨人”描写,与李白名句“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采莲曲》)有异曲同工、似曾相识之感,从空间拓展上层叠展开,有声有色,动静相宜,香气四溢,韵味无穷。
于是,采莲成为约定俗成的审美意象,《采莲曲》成为诗歌创作的审美题材。而汉乐府《江南》(语文一上)则以近乎天籁的江南采莲图,位居采莲诗词系列开首: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作为乐府民歌,我曾经看到一位小学语文教师的课件,她将这首诗的阅读节奏做了一个统一的标示:
江南/ 可采/ 莲。
莲叶/ 何田/ 田,
鱼戏/ 莲叶/ 间。
鱼戏/ 莲叶/ 东,
鱼戏/ 莲叶/ 西,
鱼戏/ 莲叶/ 南,
鱼戏/ 莲叶/ 北。
根据后五句的节奏(221),将前两句的节奏(212)也标位221,实在令人伤感。其实这首诗有两个节奏,极有可能是两首民歌合并而成:
第一首(212)
江南 / 可 / 采莲。
莲叶 / 何 / 田田,
……
第二首(221)
……
鱼戏 / 莲叶 / 间。
鱼戏 / 莲叶 / 东,
鱼戏 / 莲叶 / 西,
鱼戏 / 莲叶 / 南,
鱼戏 / 莲叶 / 北。
这样,我们就必须解决关于“民歌”的常识问题,或者说民歌在创作、传播、采集、加工、出版过程中的衍变、编辑问题。
文学最早的表现形态是口头文学,神话与歌谣是原始口头文学最主要的两个部分。民歌(包括歌谣)、乐府、拟乐府,三者之间的联系是非常密切的,当然也有明显的区别。
民歌,属于原生态的诗歌,没有明确的作者记载,往往是产生于某一地区的集体创作,一般可以歌唱,类似于民间流行歌曲。文本意义上的“民歌”,一定是官府或文人从民间采集(收集)来的民间诗歌,至少经过三次改塑:一是采集过程中已经体现了收集者的主观选择(选择就是判断与取舍),有存有弃;二是形成文本(书写)的过程中,可能有部分修改润色;三是汇编成集,又经过编辑者的选择、润色和加工。
这是历来解读民歌忽略的重要环节,有人一看到民歌,一读到民歌,总会想到原汁原味、原始质朴,这就是传统上的误读。我们今天看到的任何民歌,都不是民歌的原貌、原始状态,包括最近、最新出版的《苗族情歌》之类等。
此外,现存民歌文本,依然保留保存了民歌的基本情调、某些特色,这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不能忽视。我们可以通过历代编辑的民歌集,追溯乃至部分还原民歌的原型。
乐府民歌,往往专指“汉乐府民歌”,是汉代官方音乐机构——乐府采集、收集、编辑保留下来的诗歌,如《江南》、全国统编本初中语文的《十五从军征》,当然最著名的还是《陌上桑》《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即《孔雀东南飞》)。这里只说《江南》,宋代《乐府诗集》记录“古辞”,“右一曲,魏、晋乐所奏”。“古辞”,就是汉代乐府本辞,是本来面貌。“乐奏”,就是乐奏辞,在魏晋时仍然以演奏、演唱的方式传承、传播,可见其经典的价值。
《采莲曲》本是东汉乐府旧题《采莲弄》(也称《相和曲》或者《相和歌辞》的)七曲之一,是较早的采莲描写。《江南》属于《相和曲》,只写江南水国风光,而采莲人(主语)全部省略,一二句,212 节奏,展示了采莲的优美环境,将荷花的艳丽馨香、荷花的一望无际、莲蓬的高低错落,全面推出,视觉嗅觉并用,美到极致;三至七句,通过方位名词(东西南北中)的排比复沓,构成莲鱼互动、生机勃发、诗意盎然的采莲场景,如临其境,引人入胜。从这首诗我们可以感受到,采莲曲系列诗词,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就对日常生活场景做了艺术的美化,对采莲人的精神活动做了抽象与提升,从而奠定了采莲曲诗词系列的审美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