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婷
铁匠陈,姓陈,名字生年不详,只知其父母卒于荒年。二老除授给他一身火中淬铁的本事外,还留下了体弱多病的弟弟二毛。铁匠陈体格高大魁梧,肤色黝黑,常年打铁患上眼疾,经常会莫明奇妙地流下一串泪珠。许是上天怜悯,知他当爹又当妈,独自一人抚养弟弟不易,替他找了個可以哭泣的方式。
铁匠陈的手艺极棒,出自他手的厨具农具,方圆几里村庄人家的墙院、厨房随处可见。二毛二十五岁时,铁匠陈就给他操办好一处家业:独门独院,三间青砖瓦房,两间配房,一间灶房,一个小门楼。院里连村里时兴的水压井,也打了一口。
铁匠陈操持好给二毛的家,才有底气带着上好的农具铁器,去邻村张媒婆家为弟弟搓合姻缘。张媒婆摸着色泽光滑的铁具,两眼发光,高兴地合不拢嘴,转悠着眼珠隐晦地说:“倒是有一家的女子,只是那女子刚满二十,挺难办呢!”陈铁匠听出了话外之音:“张嫂,房子、彩礼啥的那都没跑的事。俺有手艺,是村里的肉头户,俺有家底!”说着拿出一叠晃眼的大钞塞到张媒婆的手中。
不过几日,张媒婆便传来消息:成了!铁匠陈从此觉得自己手中的铁锤敲打火具的声音都挺好听了许多。二毛大婚的这天,铁匠陈高兴地手舞足蹈,好像今日娶到媳妇的人是自己。咕咚咕咚几黑碗酒下肚,这个一米八几的汉子醉得不省人事,摇晃着走到父母的坟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似是要将这一路走来的辛酸哭尽。
日子过的真快,转眼二毛添丁生女分家另过。铁匠陈始终独身一人,打铁,赶集,日子简单,他也乐得自在。平日里,做些诸如帮邻居百世搬砖撂瓦打水涂墙的琐事,他总觉得这辈子自己的活算是完成了。然而,天下的事儿就是这么古怪,铁匠陈在一次赶集回家自己捡了个媳妇儿!
那日,集市散去得早,铁匠陈挑着空了的箩筐回家,总觉得后边有人跟着。转身看过去,一个衣着鲜艳的妙龄女子闪着明亮的双眸直丁丁看着他。铁匠陈不敢造次,心里说着这女子咋这么好看哩。铁匠陈挑着空了的箩筐继续走着,走一段路忍不住回头再看看,发现这女子还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你走她就走,你停她也停。几次,铁匠陈好生疑惑。铁匠陈走过去,把赶集买的甜瓜递给女子,她也不道谢,傻笑着接过整个儿往嘴里塞。铁匠陈一看,急了,敢情这是个憨憨啊,赶忙夺过甜瓜,大掌稍一用力,甜瓜就裂开了缝子,将掰好的甜瓜拿给她。
铁匠陈和女子走走停停,十来里的路道走了半天,这女子跟着他到了家中。铁匠陈注意到她生得清秀,暗想这女子不像是农村人,应是与家人走散的城里人。他决定暂时收留她,将自己的房间收拾干净,特地给她换了新床单和小被子,自己搬去了杂物间将就着住。此后,村里人发现,单身多年的铁匠陈身后多了个清秀的“小尾巴”,纷纷猜测,铁匠陈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标志的小媳妇儿?也有人说,这女子长得俊,就是脑袋不太正常,只知道笑。
一晃几年过去,不见女子家人来寻,女子衣食光鲜终日抿嘴微笑。已经退休的老村长,也是铁匠陈父母的好友,托人去乡里给她办了户口。有了户口,娶媳妇不就领个证的事儿嘛!老村长活脱脱一人精,老早就看出来铁匠陈对女子喜欢。铁匠陈没事干的时候,就偷偷朝女子脸上张望。村里人恍惚的感觉到,这几年铁匠陈的衣着也变了许多,就是夏日炎炎再也不光瘠背了。邻居们给铁匠陈开玩笑时,铁匠陈脸红的跟七月里熟透的番茄似的。
果熟蒂落。老村长在村人的见证下,问那女子愿不愿意做铁匠陈的媳妇,那女子抿嘴憨笑着。老村长再次催问女子愿不愿意做铁匠陈的媳妇,那女子挪了几步躲到铁匠陈身后,朝老村长还是憨笑着。村里人说,这女子傻,但也知道铁匠陈对她好,还是成了两人的好事吧。
老村长主持给铁匠陈和女子举办了简单的婚礼。是夜,村里的光棍汉结伴跑到铁匠陈的堂屋窗下听房。据说铁匠陈和那女子一夜云雨不停,男的勇猛女的承欢莺歌燕舞,成为多年来村里人听房闲聊的经典传说。村里人啧啧称奇,仿佛那女子是上天赏赐给铁匠陈的尤物,铁匠陈这辈子活得值了。
一年后,女子为陈铁匠诞下一大胖小子。令人称奇的,铁匠陈的儿子样貌俊俏,自小就比村里其他孩子聪明。小学在班里一直排名第一,初中在乡中学上学,高中考入县一中,大学考到京城名校。多年后,又去美国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大学读博士。陈家世代为农,铁匠陈的儿子成了博士,在三乡四地传为佳话!儿子学成归来,还领回一个金发碧眼的瑞典女子在京城落户安家结婚生子。此时的乡村,早就实现了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的农人最高的梦想。博士打电话给父亲说,回乡要接父母双亲去大城市颐养天年。此时,静卧榻侧养病的铁匠陈年龄已逾古稀,听完电话,一个“鲤鱼打挺”一口没禁得住,当场去了奈何桥!
村里有文化的人少见,大博士更是稀缺。村里人说,铁匠陈比《聊斋志异》中的书生幸运,赶集捡了个漂亮傻媳妇,还生了个文曲星。
本辑责任编辑:练建安 杨 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