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杰
(河南师范大学,河南 新乡 453007 )
茶,不仅是中国悠久的文化,而且作为我国一种重要的农业经济作物,从古至今对经济的发展起着重要的作用,尤其在近代以来,茶叶作为对外贸易交流中的大宗产品,使茶业成为中国近代经济的支柱产业之一。而福建与台湾仅一水之隔,两地在地理位置、血脉亲情、风俗习惯等方面有着悠久的历史渊源,两岸之间的茶业交流息息相关。随着第二次鸦片战争台湾港口的开埠,两岸之间的茶叶贸易也日益密切,而闽籍茶商在闽台茶业交流的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闽台自古是一家,福建与台湾一衣带水,具有地缘相近、血缘相亲、文缘相承、商缘相连、法缘相循的密切关系[1]。由于闽台间独特的“五缘”关系,极大地促进了闽台茶业的交流与发展,而闽籍茶商对台湾茶业的栽培制作扮演着重要角色,对台湾茶业的发展有着极大的贡献。
台湾一开始只有野生茶树,这种野生山茶主要生长在台湾中部的水沙连山中,味道远不如人工栽培制作的茶叶。关于台湾野生茶树的记载如,清康熙56年(1717)《诸罗县志》中出现的台湾中部“水沙连山茶”的记载:
北路之产,有台、凤所无者,如水沙连之茶……。水沙连内山茶甚火,味别色绿如松萝。山谷深峻,性严冷,能却暑消胀,然路险,又畏生番,故汉人不敢入采,又不谙制茶之法。若挟能制武夷诸品者,购土番采而造之,当香味益上矣[2]。
康熙60年,台湾首任巡台御史黄叔璥在《台海使槎录》中云:
“水沙连茶,在深山中。众木蔽亏,雾露濛密,晨曦晚照,总不能及。色绿如松萝,性极寒,疗热症最效。每年,通事于各番议明入山焙制”[3]。
从上述史料来看,在福建茶种引进台湾之前,台湾已经有野生山茶,但当时人们只是把这些山茶用以药疗,并不是作为一种日常饮品来对待,而且野生茶与后来台湾茶业的发展并没有关系,后来台湾人栽培的茶种都是由福建引进的。
福建省自古就是重要的产茶区,闽籍人移居到哪里,就能把植茶、制茶的技术传播到哪里。闽台两地历史渊源深厚,加上地理优势,闽籍人移居台湾后,也会选择一些地形与祖籍地相似的山区地带拓荒垦植茶业。
台湾茶业的人工种植技术是由福建引进的,历史并不悠久。连横《台湾通史》卷二十七〈农业志〉有载:
台北产茶近约百年,嘉庆时(1796-1820),有柯朝者归自福建,始以武彝之茶,植于(鱼+桀)鱼坑(今台北县瑞芳地区),发育甚佳。既以茶子二斗播之,收成亦丰,遂互相传植[4]。
根据林馥泉《乌龙茶及包种茶制作学》一书中也说,台湾茶业的栽植是在1810年由福建商人从大陆引进台湾的,而1810年即(嘉庆15年)是茶学研究者比较认同的关于闽茶引进台湾的时间,这也是能够得到学界承认的关于台茶人工种植的最早记载[5]。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出台茶栽植的历史大约始于19世纪初,至今有200多年的历史。当时由于台湾资源得到进一步开发,大陆同胞尤其是闽籍同胞向台湾的移居日益增多,在移居过程中也把种茶技术传入台湾。而台湾自然环境与福建相似,甚至更适于种植茶业,茶业种植遂逐渐发展起来,在此过程中,闽籍茶商也对台茶的发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台湾港口开埠,台湾茶业的发展引起外商的注意。1865年,英国人德克(有文献译杜德、德约翰)来台湾设立德记洋行,经过考察得知种植茶叶有利,于是从福建安溪引进茶种,贷款给台湾农民,鼓励他们种植茶叶。茶业的发展也刺激了当时一批特殊的洋行买办茶商应运而生。
李春生就是洋行买办茶商的代表之一,福建厦门人士,少时家贫,有家庭信仰耶稣教背景,习得英语。1865年来到台湾,由于其了解国内外发展形势,加上他的外语口才,得到洋商的赏识,让其作为洋行的茶叶买办协助洋行从安溪引进茶种,劝导农民栽植。几年后,引进的茶叶栽种成功,进而将茶叶外销,洋行深获其利。之后,李春生也开始自制茶叶外销至东南亚、美洲等地,大获其利,逐渐成为台湾著名的买办商人。
洋行买办在台湾经营茶业获利甚多,吸引着闽籍商人纷纷来台经营茶业。洋行买办在台湾最先发展的是乌龙茶,1873年,乌龙茶外销不振,洋行买办纷纷停止购买,一时台北滞茶堆积如山,茶商不得不将滞销的乌龙茶运往福州,改制为包种茶。1881年,福建泉州府同安县茶商吴福老,自带制茶技工来台开设“源隆号”茶厂,经营制作包种茶,这是台湾开始精制包种茶的先河[6]。之后又有福建安溪茶商王安定及张占魁带茶工到台湾合办“建成号”,制作包种茶,扩张其销路,但输出的数量有限。安溪白毛猴茶是乌龙茶中的一个特殊品种,最早制作这种茶的是福建祖籍的谢驾、谢冰兄弟。清光绪年间,这种茶风靡国内外。通过一套特殊的手工制作技艺,他们把栽种的乌龙茶,制成独特的白毛猴茶,再由谢冰运输到台湾出售,由此发家致富,人称“谢百万”。这种茶初期产量不多,仅一百余担,运往台南后,大受欢迎,就连茶末也都售空。后来谢家兄弟一面栽种茶树,一面对白毛猴茶的特性进一步加工,制成一种既保健又治病的药茶,后被茶商称为“安溪药茶”[7]。
晚清台湾茶业的发展,吸引着厦门、安溪等地的闽籍茶商纷纷到台湾开设茶行,购买茶叶,运回厦门、福州等地进行精制加工,再转销欧美国家。晚清台茶主要兴盛于北部,所以一时之间台北茶行林立,商人聚集。
清咸丰元年(1851),福建同安人林蓝田从台湾鸡笼迁住至大稻埕,在台北中街上开设三间店铺,这是大稻埕经营店铺的开端。林蓝田店铺贸易的商号叫“林益顺”,从华北、厦门、香港等地运来货物销售,换取台湾地区的油、米、糖、茶、樟脑等商品输往大陆沿海[8],其中的茶叶贸易也是林氏店铺的重要经营商品。
福建安溪是国内著名的产茶区,一些茶贩在销售茶叶的同时,逐渐成为著名的茶商。梅记洋行的创始人王三言就是其中的一员。王三言祖籍是安溪峣阳乡上尧村,在安溪地区有茶农到台湾开设茶行的传统。嘉庆十五年(1810)上尧村王德学到台湾鹿港漳空湖开设“珍源茶行”,道光初年尧阳村王团(字择臣)到台湾鹿港开设“王荣春茶行”。在家乡先贤创业的带动下,光绪二年(1876)峣阳乡南岩村王三言(字永信)到厦门开设“梅记茶行”,取得成功。至光绪三十二年(1906)遣季子王美景(字金玉)到台湾省台北地区开设“泰山茶行”,光绪年间到台湾开设茶行的还有安溪尧山村王拳开设的“芳春茶行”[9]。以上茶行均是闽籍安溪地区茶商在台湾市场上的开路先锋。
台北知名的老茶行——林华泰茶行,其祖先原在福建安溪地区种植茶叶,清末时期由于沿海地区战乱频繁,林家举家迁移到台湾一带,并把家乡的老茶行也带去了台湾,创建了林家在台湾的第一间茶行。后把茶行又迁移至台北茶行聚集的大稻埕附近。
同治光绪年间,福建安溪人林远芳也从事茶业经营,往来于海峡两岸。“有茶商林英芳号,于闽、粤、台湾各有置家”[10]。
1885年台湾建省,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在台湾进行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积极推动台湾茶业发展。台北板桥地区林氏的林维源,与内陆的沈葆桢、严复等家族联姻,投资招商局购船往来于台海两岸,成立建祥商号进入茶叶经营,拥地5,300甲,富冠全台。
当时巡抚刘铭传筹划将台湾的大稻埕打造成国际性的商业区,谋求于闽籍移居者中的富有者,得到李春生、林维源等人的大力支持。李春生和林维源合力在大稻埕修建了两条新式街道,即“千秋街”和“建昌街”(今贵德街),后刘铭传又劝导林维源与李春生投资兴建洋楼,出租给洋商,从事茶叶经营,于是这条街从事茶叶买卖的茶行、茶厂、洋行比比皆是,形成一条茶街[11],进而带动了大稻埕茶业的发展。
随着一些茶铺、茶行逐渐发展壮大,一些茶行会在茶叶商标上撰写有趣的公告:“本号驰名四方已久,近有无耻之徒,访庄标印,四处骗卖。兹在台北公会,公定各家私设标印,本号立此两仪为记,别人不得假冒。诸君光顾切认此两仪标方,是庄正号,庶不致有误。”[8]。茶叶商标上的公告不仅透露着老茶行用心经营的诚信品质,更是茶行繁荣发展的一个外在表现。不少百年茶叶老店就是凭借诚信得以流芳百世。众多的茶铺茶行聚集在大稻埕这个台湾茶叶的集散地,也反映了闽台茶业交流中闽台茶商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闽台茶业的发展,与闽台茶商尤其是闽籍茶商息息相关。台湾的茶叶源自福建,闽籍人又以种茶制茶出名,众多百年台北茶行都是由来自福建的闽籍茶商设立的,见证着闽台茶业间的历史交流。
晚清闽台茶叶贸易的繁荣发展,一个重要因素即台湾茶叶是经厦门港形成的转口贸易促成的发展。台湾开埠之后,茶业在洋行的推动下不断发展,外商也由此获得巨额利润。而1873年台茶生产过剩,导致台北茶叶滞销,茶商只得另谋出路,把台茶运至福州改制成包种茶运往南洋一带,结果大受欢迎,获利颇丰。1875年以后,受茶叶高额利润的引诱,不断有中国商人加入两岸茶业经营,其中主要以闽台茶商为主。
在1874年淡水《英国领事报告》中提到华商出口的茶叶虽然增加了,也仅占台茶全部出口量的五分之二,但到1875年,外商外销茶叶15,000担,华商则外销27,000担,可以看出,由于台茶贸易获利排颇丰,不断吸引华商从事经营。1876年淡水的《英国领事报告》又提到:“茶叶贸易中国人经营者越来越多,本地人的茶行及闽籍厦门人来台设立的茶行出口茶叶达640万磅,本地外商洋行仅出口茶叶160万磅”[12]。由此可推断出,闽台茶业经营中华商越来越多。
1877年驻淡水的英国领事感概地提到:“几年以前,台湾几乎全部的茶叶贸易都是由外商包办的,如今已逐渐落入华商手中”。1881年《淡水海关报告》中记载:“华商包装的茶叶占全部台茶的八分之七”。戴维森总结这种情势说:“早年台湾的茶叶生意,运输及烘焙都是由外商垄断的,后来华人抢去了大部分生意,现在只剩下特级茶仍由外商掌控”[12]。
从闽台茶叶贸易的产销结构看,华商和外商一样,通过备有资金,提前贷款给下层茶农,换取粗制茶叶,然后自行加工、包装、运输,再卖给外商或外销。与同样都有贷款的洋商相比,华商占据一定优势,因为他们除拥了有卓越的经商能力之外,生活节俭,还可以茶农直接接触,不像外商居住在此,生活费用昂贵,而且当地语言沟通不便,大多通过买办做中介进行买卖,而买办一定程度上或受爱国主义情怀的影响,或受中间买卖高额利润的驱使,外商常受到买办商人的摆弄。
关于华商在台湾所设茶行,1876年有30多家,1884年增长至80家,1892年有95家,1895年增至131家,而洋行在1872至1895年间,仅从5家增为6家。由此可知,1875年以后华商在台湾开设的茶行呈逐年增长的趋势,而外国茶行数量增长的幅度很小。
十九世纪中期洋行在台北茶市还拥有较大的资本,但在1892年的《淡水海关报告》中,“在95家华人茶行中有13家大茶行,无论在购买、烘焙、运输方面,实力都与当时的五家外国洋行不相上下”[12]。
从晚清台湾华人茶行的资本结构看,有大陆资本、本地资本,以及兼大陆及本地资本为一体的买办资本。大陆资本多来自福建、广东等地,如1876年大稻埕39家华人茶行之中,19家由本地人开设,14家由厦门人开设,5家由广东人开设,1家由汕头人开设。连横所写的《台湾通史》也提到:“厦汕商人之来台者,设茶行二、三十家”[4]。
由此可知,当时台湾的华人茶行,主要是台湾本地人及闽粤人开办的,且以本地人和福建厦门人开设的茶行为主,而福建占据地缘优势,台湾本地人有很大一部分是从福建移居过来的,随着晚清台湾茶业的发展,受此辐射影响,一海之隔的闽籍茶商也争向到台湾经营茶业,因此在闽台间的茶叶贸易中闽籍茶商占有重要的地位。
另一方面,值得注意的是,在晚清闽台间的茶叶贸易中,台湾茶叶大多经淡水运至厦门,再由厦门洋行转销至海外。可以说当时的台湾茶叶贸易其实是厦门茶叶对外贸易的一部分,且在此贸易中,大多中国茶商还没有足够的能力直接运茶至海外销售,最终茶叶运销过程仍是由熟悉海外市场行情的厦门洋行所掌控。中国茶行把茶叶运至厦门后,仍是卖与外国洋行,无法直接运输到欧美销售,也就是说晚清闽台茶叶贸易中,闽籍茶商也只是在台湾到厦门间的运输和茶叶外输的包装方面以及在厦门的转口贸易中占据优势地位,但这同样是晚清闽台茶叶贸易中不可缺少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