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春艺
“红色”是马克思恩格斯政治话语体系中的重要概念,是马克思主义经典文献中的重点词汇。“红色”作为一个具有多元意义的概念,在世界范围内都具有非常深远的流变历史。从中国历史来看,中国古人在先秦文献中就已经用“赤”等来表现“红色”,在卜卦中“用于形容牲畜的毛色”(1)徐朝华:《上古汉语词汇史》,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34页。,并随着社会发展逐渐进入到政治社会、文化生活等领域,扩展了其权力、喜悦、尊贵等意义,并在中国农民起义中具有了革命指代意义。而在西方历史中,哲学、科学、心理学、人类学等多种学科都表现出了对“红色”的广泛兴趣,并在不同领域探究了红色的科学性、思想性、心理性等特点。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既不同科学家眼中自然存在的彰显科学性的现象“红色”,也不同于哲学家头脑中强调思想性的思辨“红色”,更不同于心理学家视角下表现个体性的性格“红色”,而是一种政治“红色”,是以阶级性为本质属性的政治概念,有着自身的政治建构内容、历史生成过程和现实革命作用,主要在具体物品、人物阶级和运动实践等方面进行内容指代并发挥象征意义,对后继马克思主义者使用发展“红色”概念、深化红色文化研究具有开创性意义。
从视觉效果看,“红色”给人以强烈的视角冲击,常常被人们喜爱,并用作特殊的意义使用。马克思恩格斯都表达过他们在个人喜好上对“红色”的喜爱。马克思在《自白》中强调他最喜爱的颜色是“红色”(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下,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710页。。恩格斯在写给妹妹玛丽亚的信中说道:“圣诞节前你一定要为我做一个新的装雪茄的绣花包,而且务必是黑红金三色的,这是我最最喜爱的几种颜色。”(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579页。除了从个人喜好角度上对“红色”概念的使用,马克思恩格斯还在各类视角上、不同层面、多种立场上使用过“红色”概念来进行意思表达与意义指代。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的50卷为文本依据进行统计,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的使用较为丰富。就数量而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红色”概念共出现了1200多次,分布在超过420篇的文章、书信、诗歌等作品中。在一定意义上,这一概念的频繁出现和大量使用既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实践基础上进行思维创造的结果,也说明了他们对“红色”概念的重视,并以此作为理论体系和实践革命的重要概念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就内容而言,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的使用,总体上可以分为几类:一是表示自然现象,比如形容花朵、天空等实物的颜色。恩格斯在《致劳拉·拉法格》中指出“有一棵老球状蕃红花现已盛开”(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8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01页。。二是表示生活的具体物品,比如红葡萄酒、红木等。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指出,为了工人运动,他“抛弃了资产阶级的葡萄牙红葡萄酒和香槟酒”(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273页。。三是形容人的状态,比如人的脸色、情绪、心情等。恩格斯指出:“乡村孩子就突然失掉了红润的脸色,因为他们被送进了工厂。”(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449页。四是其他名词类,比如红利,红海、红色人种、猩红热、红胡子等。马克思指出:“东印度公司的股票曾涨到263英镑,红利高达12.5%。”(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168页。五是特定的比喻用法,比如红豆汤、红与黑等。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中就使用“为了一碗红豆汤出卖自己的长子继承权”(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01页。的借喻来表示工人为了生活而出卖劳动力,“红豆汤”就专指这一出自《圣经》的寓言。六是指代革命、阶级、共产主义,具有特殊的政治象征意义,比如红旗、红帽子等。而这一类用法则是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表达的主体内容。
作为反映客观对象的概念总是包含着构建主体的意志、目的、价值等,“体现着人的本质力量”(9)彭涟漪:《概念论——辩证逻辑的概念理论》,学林出版社1991年版,第27页。。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也是在客观内容与主观表达的对立统一中实现了联系、确认、建构与发展。因此,无论是红旗、红袖章这种反映一个或一类对象的具体概念,还是红色海洋这种反映对象属性、关系、价值等的抽象概念,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话语语境中都具有鲜明的政治属性和特殊意义。揆诸史料,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的政治指代有多种表述,如表1。
恩格斯强调,要“把我们头脑中的概念看作现实事物的反映”(10)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5页。。在政治话语体系中,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是基于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与实践,用“红色”来表达和指代无产阶级性质的现实革命、意义象征和理想信念。从表1可知,马克思恩格斯从不同角度进行着“红色”概念的政治内容表达,大体可以分为三种类型。
表1 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的主要政治用法
物品指代类的“红色”概念指的是,红色的布带、绸带、旗帜、尖顶帽、斗篷、油墨、报纸、服饰等。对于这一类概念的使用,马克思恩格斯带有明显的指代意义,但指代意义的属性却有不同。一是有直接用红色物品来指代无产阶级革命意义的概念,比如,红色油墨、报纸、旗帜。马克思在总结法国1848年革命经验时强调了“欧洲革命的旗帜——红旗”(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38页。,将红旗作为革命斗争的符合与革命追求的象征。二是有直接用红色物品来表示祭奠、怀恋之意,进而引申为指代共产主义理想的概念,比如红色的绸带、布带等。恩格斯在《卡尔·马克思的逝世》中指出社会主义民主党人赠送了“题词写在红色绸带上的美丽的花圈”(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383—384页。。这里的“红色绸带”既用于祭奠和怀恋伟大领袖马克思,也用于指代马克思一生所追求和奋斗的共产主义理想。三是直接用红色物品来表示反讽的概念。比如,《法兰克福委员会关于奥地利事件的报告》指出,“难道红斗篷和帝国军队不是在用掠夺、纵火、杀人和暴力等等每一个人都懂得的语言宣传和平与宪法自由的福音吗?”(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84页。这里的“红斗篷”具体是指奥地利边防军马队的兵士,而引申意义则是指代奥地利的封建专制帝国,表达了反讽之意。此外,恩格斯在《欧洲军队》一文中还对多种类型的红色帽子、制服进行过描述。比如,英国军队是“红色制服”,这种制服穿上“令人可怜”(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484页。;土耳其军队是“带穗的红色平顶圆锥形帽”,这种装扮“常会使人中暑”(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521页。;俄国军队是红帽子,并表示在俄国用戴红帽子来表示“当兵”(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507—508页。。但是“红色尖顶帽”却是“自由的象征”(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768页。,代表的是十八世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雅各宾派党人。可以说,即使是具体“红色”概念,也被马克思恩格斯赋予了明确的政治引申意义与革命象征意义,具有了抽象性的特点。
人物阶级指代类的“红色”概念指的是,红色恐怖博士、红色沃尔弗、红党、红色分子、红色民主主义者、红色候选人等。比如,“红党”在当时指的是“联合的民主党”(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71页。。再比如,马克思在《致弗·阿·左尔格》信件中,自称被英国议员称为“红色恐怖博士(他们这样称呼我)”(1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74—275页。。“红色恐怖博士”是马克思的一种带有自嘲意义的巧妙表达,既能体现英国议员对马克思本人的担忧和恐慌,也能凸显出红色革命事业在当时英国的高效发展程度。在这一类表达中,“红色”概念开始了与人物、阶级等概念之间的对接,将现实的人放在了现实的革命运动中,强调了处于现实革命运动中的人的阶级归属,这对于引导无产阶级在现实运动中形成身份认同、逐步从自发转变为自觉状态具有积极作用。总之,无论是自嘲表达,还是直观表述,“红色”概念都开启了它指代人物、阶级、党派等的意义生成,其指代意义的抽象性、概括性都更为深刻,成为一种象征性的政治色彩。
运动实践指代类的“红色”概念指的是,红色恐怖、红色怪影、红色幽灵、红色的革命海洋、红色共和国、红色国际等。比如,红色国际“是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起对国际工人协会的称呼”(2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86页。。红色国际这一组织的发展大大加深了共产主义运动的世界影响力,同时也让这一概念的世界知晓度不断提升,“红色”概念开始突破了地域限制,走向了现实的国际运动,在具体的革命实践中被看到、被使用、被表达、被推广,从而推进形成区域性的,乃至世界性的“红色的革命海洋”,同时,作为革命理想也作为现实运动的“共产主义”这一“红色幽灵”和“红色恐怖”也更为频繁地在资本主义世界中游荡,这种高频率的出现和形象化的表达让抽象的共产主义理想与追求借助比喻、象征的方式有了更贴近现实的替代物,“红色”概念的阶级归属在这一表达中也更加具体化、明确化、深刻化,有利于获得更多革命群众的认同,进而凝聚革命力量。简言之,这一类型的“红色”概念均是指向的实际运动及其开展运动的组织,已经具有了相对稳定的革命象征意义、较为成熟的无产阶级运动的指代内核、较为明确的共产主义理想的象征追求。也就是说,“红色”概念在马克思恩格斯指导的革命实践中有了更多丰富的具体表征和指代内容,凸显了更为鲜明的实践性、革命性、理想性。
任何概念都不是孤立的,“一个具体概念实质上总是展开为一个辩证的概念体系和范畴体系”(21)彭涟漪:《概念论——辩证逻辑的概念理论》,学林出版社1991年版,第250页。。概念总是在不断参照融合中丰富自己、发展自己,形成概念群,进而才能在历史地建构中稳固和扩散自己的使用领域。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也是在红色的布带、绸带、帽子等具象表达的基础上,逐步拓展成为红旗、红色恐怖博士、红色国际等具有明显政治属性和意义的专有名词,再到红色海洋、红色幽灵等具有高度抽象性和概括性的象征表达,以“红色”为中心,在此周围不断扩散形成“红色”概念群,进而建构一个马克思恩格斯语境下的新的政治革命象征世界。无论是具体物品类、人物阶级类的指代概念,还是运动实践类的指代概念;无论是具体描述的概念,还是抽象概况的概念;无论是具象表达、专有名词的概念,还是象征表达的概念;无论是原子式的“红色”概念,还是丰富的“红色”概念群,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本质上都是政治的,是阶级性的,是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是彰显无产阶级性质的,是追求共产主义理想的。也就是说,在马克思恩格斯话语体系中,“红色”被建构成一种具有鲜明阶级属性、特定革命意义、深刻意识形态性的政治概念,指代无产阶级的阶级、革命、政党、组织、政权、信仰等意义,象征着无产阶级用革命夺权的方式向着共产主义社会前进,在追求红色理想的进程中最终实现全人类的解放和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这是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的最终价值指向。
任何概念都是历史地生成的。从词源上来看,“红色”概念与无产阶级的革命、政党、政权等政治话语并不存在天然的、绝对的联系,而是基于历史实践逻辑,马克思恩格斯在现实的实践运动与理论思考中不断推进与建构的,体现为一个历史的生成过程。
从西方历史进程来看,西欧中世纪就已经出现了“红色”与宗教、军事的意义链接。在11-13世纪西欧进行的十字军征讨,“因参加者的衣服上缝有红十字,故称‘十字军’”(2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70页。。“红色”在宗教军事运动中展现出了指代意义。18世纪资产阶级革命中的共和国军举起了“红色”的旗帜。“红色”与西方革命开始有了政治性的链接意义。但这时的“红色”概念要么代表宗教军事运动,要么代表资产阶级革命,并不具备无产阶级革命性质的意义属性。“红色”真正与无产阶级革命形成链接关系开始于19世纪40年代。随着共产主义思潮的磅礴兴起与工人运动的实践推进,“红色”逐渐成为工人运动的典型符号,具有了无产阶级革命的现实意义和共产主义的信仰意义。在这一进程中,马克思恩格斯作为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创始人,也作为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实践者,对于政治属性的“红色”概念建构具有开创性的意义。从时间线条来看,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的历史建构可以分为基本生成和发展完成这两个阶段。
在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欧洲爆发的大型起义,代表着欧洲工人阶级的觉醒,他们开始登上了政治舞台。1847年共产主义者同盟的建立、1848年《共产党宣言》的发表以及欧洲革命的爆发,都在快速推动着人类历史向着一个新的方向前进。在这样的革命浪潮影响之下,马克思恩格斯敏锐洞察了人类历史发展方向的转动苗头,迫切需要一种能够象征无产阶级革命及其追求的特殊符号,并用这种标志性的符号去表达、去号召、去重复、去强化,他们在实践运动与理论发展的相互促进中开始使用和建构“红色”概念。概而言之,“红色”概念正是在顺应这种实践需要的过程中产生的。
据现有的文献检索,马克思最早使用“红色”来代表无产阶级革命运动是在1848年。在共产主义者同盟巴黎支部1848年3月9日的联席会上,“马克思提议全体盟员都缠上红色布带”(2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591页。,并强调用红色布带来作为该支部的象征符号。“红色”在无产阶级性质的政党同盟中开始具有了指代意义。也就是说,在这一阶段,“红色”指代无产阶级的意义开始萌芽了。1848年9月17日,恩格斯当选了沃林根民众大会的书记,大会决定成立社会民主的红色共和国。“红色”与带有民主革命性质的政权开始有了意义链接。1849年的《法兰西共和国的对外政策》一文指出:“‘正直的’温和的共和国——资产阶级共和国去消灭胜利了的红色共和国——工人共和国。”(2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469页。在这里,马克思恩格斯第一次明确使用“红色”来具体代表工人阶级。1949年5月20日,面对《新莱茵报》被迫停刊、马克思被驱逐、编辑被迫害的困境,《新科伦报》发表了阵地号召:“红色,红色,红色一直是它的战斗呼号,而今天,红色又成了它的衣装。用红色油墨印出的报纸大大震动了它的读者,这是号召。”(2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3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523页红色油墨、红色报纸作为普鲁士政府眼中的反动色彩,同时也作为无产阶级口中的“红色一号”,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与事件的背景下得到了广泛宣传和积极扩散。“红色油墨”成为指代这一事件的专有名词,并被马克思恩格斯等常常使用。这样一来,“红色”与革命的意义链接更加紧密了,“红色”概念在现实的革命运动中呈现出明显的扩散态势。马克思在《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中用“红色”与鲜血、革命联系,指出“只有浸过了六月起义者的鲜血之后,三色旗才变成了欧洲革命的旗帜——红旗!”(2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38页。1850年3月,恩格斯在《法国来信》第4篇信件中分析了工人代表的选举胜利,把工人代表的政党直接称作“红党”,强调“人民是如此迅速地团结在红旗的周围”(2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4页。。同时,他在信中还比较了无产阶级在18世纪的法国大革命和19世纪的欧洲革命中的力量与地位变化,突出了19世纪的法国“工人是运动的领导者”(2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4页。,小资产阶级、农场主都要跟随。在这里,恩格斯明确把“红色”与工人阶级及其革命形成了意义链接,也就是政党、阶级、革命在“红色”象征意义上的统一。可以看到,在这一阶段,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已经完成了历史出场,“红色”与阶级、组织、革命、政权等方面都开始有了意义链接和象征内核。
经过欧洲革命的渲染,“红色”代表无产阶级革命的象征意义开始生成,并在后续的理论发展与实践探索中不断得到充实。1871年巴黎公社成为这一阶段的重要开端。具有开创意义的巴黎公社实践,非常直接地推进着马克思恩格斯对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认识的不断深刻化,也在推进着“红色”概念的建构。
第一,从理论发展的角度来看,对于巴黎公社的“红色”意义,马克思恩格斯都有精辟论述。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中明确指出,“公社的真正秘密就在于:它实质上是工人阶级的政府”(2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7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361页。,直接点明了公社的无产阶级革命性质,而这种特殊性质的政府升起的旗帜就是“红旗”(3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7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603页。。恩格斯也在《巴黎公社二十一周年给法国工人的贺信》中强调,“这面红旗象征着巴黎无产阶级已站得这样高”(3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331页。。可以看出,在马克思恩格斯这些论述中,红旗的象征意义已经从欧洲革命时期的代表阶级,代表革命,代表组织,代表社会民主性质的政权,发展为直接代表无产阶级的政权。巴黎公社的失败标志着第一国际的结束,但是革命思想的传播并没有停止,“红色”概念的建构也并没有随之停止。并且,马克思恩格斯在后续的理论论述中对“红色”概念的具体内容也多有发展。恩格斯在《在国际中》(1873年6月)指出“红旗是国际不列颠组织的旗帜”(3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8卷,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517页。,明确了红旗代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象征意义,这为“红色”概念从一国实践到几国扩散,再到地域性乃至更大范围地发展提供了组织支撑。此外,恩格斯在《致负责在米兰组织保卫劳动权利国际群众大会的委员会》(1891年4月)、《1893年五一节致西班牙工人》(1893年4月)、《致伦敦德意志工人共产主义教育协会》(1893年12月)等篇目中都有无产阶级红旗之类的表述,都在不断推进“红色”概念的空间扩散与国际性认同。
第二,从实践探索的角度来看,“红色”已经成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典型颜色和特色标志,并在实践运动中与革命、与政权的政治链接意义也不断被巩固和加深。比如,1871年5月16日,在巴黎公社拆毁旺多姆凯旋柱的仪式上,一个老军官“拿一面红旗把将随圆柱一起倒下去的三色旗换下来”(33)杭州大学历史系法国史研究室:《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史资料选编(三)》,杭州大学印刷厂1981年版,第7页。。1885年9月,在巴黎公社委员安·阿尔诺葬礼的棺木上放着“红绸带”,并使用了“红旗游行”(3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6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768页。。1888年8月,在巴黎公社将军埃德的葬仪上,悼念者“举着红旗和号召建立新公社的标语牌”进行游行(3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555页。。1888年10月举行了法国工会全国代表大会,“因在讲坛上悬挂红旗而被警察宣布解散”(3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555页。。1889年,法国工人党“在用选票夺来的市政厅上,升起了以夺取政权为目标的无产阶级的红旗”(3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9卷下,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520页。。简言之,在这一阶段,无论在内容建构上还是实践推进上,“红色”与无产阶级及其革命、政权、理想,完成了较为彻底的、稳定的政治链接。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在历史进程中也增加了厚度,更加充实与成熟。自此,这一概念完成了建构。
总的来说,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经过了基本生成和发展完成的两个阶段,实现了最终建构。在基本生成阶段,马克思恩格斯开始大量使用“红色”概念来进行现实革命运动的意义指代,有意识地让“红色”与无产阶级的革命、组织、政党、政权等政治概念建立联系,逐渐形成概念群,并且在地域性的实践中去形成和推广这种“红色=革命”的阶级联系与意识表达。在发展完成阶段,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无论是在理论上的结合深度,还是在实践运动中的使用程度,都要更宽、更广、更深入,也就是“红色”概念开始扩散并逐渐大众化的过程。这时,更加完整的革命内核已经表达,更加深刻的意义指代已经建立,更为明晰、更为稳定、更为彻底的“红色”政治链接也已完成,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在国际社会中,特别是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有了更为普遍的知名度和更为广泛的影响力。我们知道,概念的生成构建过程,直观地反映着主体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从简单到复杂、从表面到深刻的逻辑思维进程。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的历史性生成究其本质是为了满足现实革命斗争的需要,这一过程整体上关照了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革命的兴起发展历程,充分地体现着马克思恩格斯对当时的现实世界中无产阶级革命及其理想追求认识的日益深化,对马克思主义性质的革命、政党、政权等的本质、特征、规律的认识更加深刻,用高度抽象概括的“红色”来进行现实表征和意义指代,在革命实践发展中推进概念生成,也在概念生成过程中不断促进着实践发展。
金岳霖在《知识论》中指出概念具有摹状和规律的双重作用,“抽象的意念或概念有摹状成分,有规律成分,好象抽象有摹状作用和规律作用一样”(38)金岳霖:《知识论》,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355页。。摹状就是指概念对客观现实的反映,规律就是指概念对客观现实的引导。概念与现实世界的关系是密切的,对现实世界的作用是具体的。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经过历史生成与政治建构,具有了鲜明的革命意义,这种革命意义与作用可以表现为描写和反映现实革命、规范和引导现实革命。
这是从认识来源于实践的角度而言的,主要可以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从本质来看,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是科学的概念,是以资本主义世界中无产阶级革命的现实运动为实践土壤的。这种实践性规定着这一概念的描写内容和反映本质,使其具有鲜明的无产阶级性质。“红色”概念反映的对象世界是客观的,但概念本身是包含着马克思恩格斯作为建构主体的意志、目的、价值等,是马克思恩格斯对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的具有能动性、创造性的科学认识成果,是在革命现象的基础上经过思维加工、抽象概括形成的。毛泽东指出:“概念这种东西已经不是事物的现象,不是事物的各个片面,不是它们的外部联系,而是抓着了事物的本质,事物的全体,事物的内部联系了。”(39)毛泽东:《实践论》(1937年7月),《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85页。“红色”概念是马克思恩格斯对于无产阶级革命及其理想的一般性、整体性、稳定性的抽象认识。马克思恩格斯用高度抽象性、间接性的“红色”来指代资本主义世界下的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用标识化、符号化的“红色”来象征无产阶级矢志不渝追求的社会理想,把“红色”与阶级、革命、政党、组织、政权、理想等联系起来,用“红色”编织出一幅无产阶级革命的概念图景,让现实运动及其理论追求更加形象化、立体化,深刻反映着这一现实革命的内部联系和内在机理,揭示了无产阶级要反抗、要斗争的革命本质。而这种现实革命的本质就是阶级性。简言之,揭示现实革命的阶级性本质,是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描写和反映现实革命的任务,也是其不可忽视的作用。
第二,从发展来看,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的生成并不是一劳永逸的,是随着革命实践与认识的不断深入、不断发展而不断变化。恩格斯指出,“概念和现象的统一是一个本质上无止境的过程”(4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68页。。客观革命现实的不断发展,也就决定了反映革命现实的“红色”概念的不断发展。如前文所述,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的建构分为基本生成和发展完成两个阶段,但无论是哪个阶段,都是基于现实的社会状态与具体的革命运动,是对马克思恩格斯所处时代的革命现实的描写、反映与表达。基于欧洲无产阶级革命迅速发展需要的基础上,马克思恩格斯开始了“红色”概念的建构历程,创造性地将红色与无产阶级的革命、组织、政党、政权等政治概念建立联系,不断充实“红色”概念的内涵,并逐渐形成“红色”概念群。这在一阶段,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描写和反映着当时欧洲无产阶级革命的现实。随着巴黎公社的实践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红色”概念并不仅仅停留于描写和反映一国的现实革命,相较于基本生成阶段,这时的“红色”概念有了更加完整的革命内核、更加深刻的意义指代、更加彻底的政治链接和更为广泛的影响力,其描写和反映的现实革命范围也就更为宽广,描写和反映的现实革命内容也更加丰富、更为深刻。因此,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是根据具体的实际来描写和反映现实革命的,发挥着描写和反映现实革命的作用。
这是从认识指导实践的角度而言的,也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第一,从理论维度看,在“红色”概念发挥了科学描写和正确反映现实革命作用的前提下,马克思恩格斯用“红色”概念为人们提供有效的无产阶级革命认识标准,规范着人们的现实革命。“概念规范现实是以概念的内涵和外延为标准去衡量、辨认客观事物。”(41)彭涟漪:《概念论——辩证逻辑的概念理论》,学林出版社1991年版,第101页。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也在发挥着规范现实革命的作用,比如,是否具有阶级性、是否是无产阶级用革命手段来反抗压迫、是否要求建立政权、是否以共产主义为奋斗目标等,以这些要素和标准来衡量与辨认现实革命。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借助“阶级属性+革命手段+政权建设+曲折发展规律+共产主义趋势”等多重要素的共同描写与多面反映,成为指导无产阶级现实革命的指南,引导着现实革命的发展。在这一过程中,无产阶级也能够更全面、更精准、更自觉地认识、发展、深化红色革命。概而论之,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在规范现实革命的同时也引导着现实革命。
第二,从历史维度来看,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的使用范围和影响领域不仅仅停留在马克思恩格斯所生活的欧洲时代,而是跨越时空,深刻影响了以列宁、斯大林为代表的苏联共产党人,以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习近平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等。在历史的发展中,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更多地从象征性的“虚真”概念走向“实真”概念,也更多地结合各国的具体国情与实际进行了发展创新。比如,1923年,在列宁缔造下的苏联采用了红旗作为国旗,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用“红色”来代表无产阶级政权的国家,并在以后的国家建设中也一直延续使用、不断巩固这种象征意义。再如,中国共产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中开创、并在1949年建立并一直保持的红色政权,在历届党中央领导集体带领人民群众的实践中不断发展,开创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不断走向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可以看到,这些都是把“红色”概念中的政权思想从马克思恩格斯生活的“虚真”追求变成了客观现实的体现,也在更大范围内和更深领域中推进着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的世界性发展与守正创新。
总的来说,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在不同层面发挥着革命作用,既有在描写和反映中向无产阶级展现着现实的无产阶级革命,也有在规范和引导中帮助无产阶级提高现实革命的自觉性。在实践中,马克思恩格斯“红色”概念两方面的革命作用也是辩证统一的,这是相互促进的过程,也是反复深入的过程,共同助力无产阶级伟大革命事业的在人类历史进程中的蓬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