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赎罪”：怎堪少年噩梦惊惶回望

2024年3月25日上午，一家新媒体公司里发生命案，一名叫卢静的女员工杀害了公司的老板余珊珊。据警方调查，卢静不仅是余珊珊的初中同学，还是由余珊珊亲自招聘进入公司的。

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卢静对自己的老板痛下杀手？

隐痛：艰难走过被欺凌阴影

时年32岁的卢静，4岁那年，父母离异后双双再婚，幼小的她只能跟着外婆生活。也许是受环境的影响，卢静从小就胆小怕事，缺乏安全感。只要有人对她提出质疑，她就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她也不善与人交流，总是独来独往，因此与同龄人相比，她总是有点格格不入。但卢静很努力，从小学到中学成绩都很优异。

不料，一场校园风波，让她中考失利只得进入职高。但卢静没有放弃，她通过专升本考试获取了本科学位。

2016年，卢静进入本地一家中型企业做行政。本以为就此生活可以步入正轨，谁知，2021年初，公司亏本严重大裁员，她就此失业。不巧的是，外婆此时因中风进了医院，卢静的裁员补偿金很快用光，于是她四处求职。

2022年12月，卢静来一家公司面试，意外地和初中同学余珊珊重逢了。彼时的余珊珊已是一家新媒体公司的老板，当即就拍板让卢静入职。然而，面对这从天而降的好运气，卢静却迟疑了。

原来，当年影响卢静中考的始作俑者就是余珊珊。准确地说，卢静曾经遭受过余珊珊长达两年的欺凌。这次与余珊珊重逢，那不堪的往事也如潮水般再次涌入卢静的脑海中。

卢静永远记得，初中开始，家庭优越的余珊珊就总是奚落她，不是嘲笑她不合身的衣服和破旧的鞋子，就是故意弄坏她的文具。卢静胆小怕事，不敢告诉老师和外婆。可她没想到，她的沉默，反而让余珊珊更加变本加厉。

有次，余珊珊恶作剧，故意以卢静的名义给学校里受欢迎的男孩写了封情书，然后把情书内容在年级里公开，为此引得同学们一阵嘲讽，卢静只能承受同学们的冷嘲热讽。

那段时间，卢静很怕看到余珊珊，每次去食堂打饭或上厕所，都特意避开余珊珊。可余珊珊却毫不理会，依然我行我素，心情不好就折腾下卢静，似乎只有看到卢静瑟瑟发抖的样子，她才会心情畅快些。

卢静敢怒不敢言。她想，熬到中考后，噩梦就会结束。然而，余珊珊没有放过她。在余珊珊的欺凌下，卢静总是噩梦连连，无数次梦到自己被扒光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大庭广众下被人嘲笑。这种状态下，她的成绩一落千丈，最终只考上了一所职高。

进入职高后，卢静仍陷在抑郁的情绪里难以自拔。她依然独来独往，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朋友，就连老师要求小组共同完成的作业，她也不敢参与。不仅如此，只要有类似余珊珊那样漂亮且家庭优越的女孩主动跟她打招呼，她就会莫名心慌且恐惧。

时间长了，她的胆小和敏感引起了老师和同学们的注意。但让她想不到的是，大家都没嫌弃和嘲笑她，依然对她很友好。特别是老师，经常会有意点她发言，让她勇敢地说出自己的观点和想法。就连一些和她并不熟悉的女同学，也会主动拉着她一起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甚至还有同学会主动请她喝奶茶。

渐渐地，卢静没有之前那么恐惧了，虽然依旧不善于和同学交流，但她终于不再做噩梦了。她知道要想走出阴影，只能靠自己。她开始看各种如何走出心理伤痛的书籍，也尝试用运动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发现在这种平和的环境下，曾经的伤痛似乎慢慢结痂了。加上她本就是个有抱负的女孩，即使上了职高，依然有个大学梦。

于是，她开始发奋图强，默默努力，终于考上大学，并在24岁那年拿到了本科学历。

此后，她也进入了工作岗位，和普通人一样上班下班，投入新的生活。只是看到有关欺凌的影视剧或者书籍，又或者无意听人提起有关欺凌的新闻，她隐藏在心里的那个伤口，就会时不时地疼痛一下。

但这样的疼痛完全不影响她的生活，她知道，时间治愈了一切，经过这么多年，她已经走了出来，可以直面任何人和事了。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和余珊珊会再次重逢。

忐忑：同学老板热血赎罪

而此时的余珊珊和当年判若两人，她不仅主动给卢静道歉，还说自己想弥补当年对她造成的伤害。

原来，余珊珊高中时就被家里送去国外读书，多年的留学生活加上回国后的创业经历，早已磨灭了当年那份任性和跋扈。余珊珊还恳切地对卢静说：“当年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来我公司吧，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卢静暗想，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抵过所有罪恶吗？但当余珊珊给她开出月薪一万二的工资后，卢静犹豫了。

此前卢静已经历了十来场面试，余珊珊是唯一提出录用她的老板，且薪资高得让人惊喜。面对如此高薪，卢静思量再三，觉得自己只是去工作的，又不会和余珊珊之间有太多交集，何况外婆重病，处处都需要钱。迫于现实的压力，卢静最终答应入职余珊珊的公司。

很快，公司所有人都知道卢静是老板的“关系户”，对她既热情又疏离，好在卢静独来独往惯了，也不甚在意。可让她不适应的还是余珊珊的态度。这位老同学，风格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常在工作之余约卢静出来逛街、吃饭，主动买单不说，还送她不少贵重礼物。

卢静好几次都婉转地表示拒绝，可余珊珊却一如既往的强势，甚至直言：“你不收下，就说明你根本没原谅我。”此时的余珊珊毕竟是卢静的老板，卢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但每次与余珊珊相处，都会让卢静很不舒服，让她想起过去的种种。所以，不管余珊珊怎么对卢静示好，卢静心里都是十二分的防备。

直到2023年5月，卢静的外婆因为心脏不适再次被送入医院，由于病房紧张，外婆只能暂时住在走廊里。余珊珊得知后，居然拜托自己父亲动用私人关系，不仅请到了权威的专家去给老人看诊，还给老人安排了单人病房。余珊珊的出手相助让卢静很是感动，那一刻，她甚至觉得，余珊珊也许真的不一样了。

可好景不长，随着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公司业务量逐渐下降。余珊珊决定打造个人IP，以拓宽客户群体。然而，无论是录视频讲留学经验还是直播谈创业史，点击率和播放量都十分惨淡，这让余珊珊十分挫败。

一天晚上，余珊珊在直播间谈起了自己学生时代欺凌同学的往事，她告诉粉丝，如今自己为了赎罪，已经把当年被自己欺负的那个同学安排进了公司。不知不觉，在她的讲述中围观的粉丝越来越多。

第二天，负责运营的同事告诉她，昨天晚上的直播不仅涨粉四千，店铺里的商品也卖出了不少。余珊珊兴奋不已，决定以校园欺凌为主题，做成系列短视频。不仅如此，余珊珊还把文案交给了卢静负责，并直言不讳道：“你是亲历者，写起来最带感！”

卢静当即拒绝，说自己实在不愿意再回忆那段痛苦的经历，可余珊珊却安慰她：“这是为了工作啊，何况出镜的人是我，对你不会有影响的。你放心，我会给你另算奖金的。”末了，余珊珊还有意提到：“外婆最近怎么样？还是需要定期回医院复查啊。”

卢静明白，外婆看病还得指望余珊珊，她只好含泪接下了这个文案工作。为了还原当年的场景，卢静只能自揭伤疤，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然后把这些尘封的记忆再用文字记录下来。很多时候，她一边写一边哭。晚上，也是噩梦不断，有时候甚至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看到卢静精神状态不好，余珊珊以为她只是熬夜写文案所致。有时候余珊珊看到她写的场景，还会揶揄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没想到，我那时候那么坏啊，哈哈！”余珊珊的这种不以为意，常常像利剑一样刺痛着卢静。

如余珊珊所预想的那样，校园欺凌系列短视频频频登上自媒体平台的热搜榜。随着余珊珊个人账号热度的不断增加，视频带货和直播带货的销量都节节攀升。余珊珊也没食言，给了卢静丰厚的报酬。

可流量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热度急剧下降不说，网上还出现了很多质疑的声音。余珊珊决定拉着卢静一起开直播。卢静自然不同意，她直接提出了辞职。余珊珊愣住了，反问道：“我对你不好吗？还是我给的工资太低？你不想想，如果不是我，你外婆能恢复得这么快吗？”

看着余珊珊嚣张跋扈的模样，卢静心里一阵悲凉，“你知道你当年对我的伤害有多大吗？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如今，你又来揭我的伤口，我受不了了！”说完，卢静气冲冲地离开了余珊珊的办公室。只是卢静怎么也没料到，当了老板的余珊珊比当年更胜一筹。

愤怒：噩梦重演心魔难禁

卢静提出辞职没多久，余珊珊就拿出了一摞人情账单和竞业协议，表明卢静如果在合约期内辞职，需补偿公司30万人民币。

卢静看着白纸黑字的协议，整个人都蒙了。别说30万，此刻她连3万都拿不出。不仅如此，一些风言风语也在公司里传开：“上个直播怎么啦？估计就是想坐地起价，老板真是瞎了眼，白对她那么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胃口不要太大了啊！”如果言语可以杀人，卢静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八百回了。她每天如坐针毡，忍受着同事们对自己的指指点点，仿佛又回到了初三，她还是那个无助的小女孩，而始作俑者仍然是余珊珊。

既然走不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和余珊珊一起上直播。直播那天，余珊珊游刃有余地引导卢静讲述自己的过往。可卢静讲着讲着，情绪突然崩溃了，她一边号啕大哭，一边冲着余珊珊嚷道：“我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是你把我当成一个笑话一样给人看！”

让卢静想不到的是，她在直播间的失态举动让热度再度提升，很多网友还夸她们“真性情”。很多博主也把卢静这段失态的视频做成切片，进行二次引流。

2024年3月的一天，卢静接到电话，外婆心脏病发再次进了医院。卢静惊慌失措地赶到医院，日夜陪在外婆身边。她从邻居口中得知外婆此次发病的原因，竟是好事的邻居给她看卢静那些痛哭失态的视频，并问外婆：“原来你外孙女被人欺凌过啊？”外婆气得当场晕倒。

卢静后悔不已，其实她当年遭受欺凌的事，外婆是后来知道的。这么多年，是外婆一直鼓励她，陪伴她走过阴霾。如果外婆知道她为了给自己治病，跑到欺凌者公司工作，肯定会气得不轻的。

然而，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两天后，外婆突然转醒，拉着卢静的手说：“这工作还是不要做了……”之后，便撒手人寰。卢静悲痛不已，这个世上最疼她的人不在了，她没什么好顾及了。办完外婆的丧事后，卢静就回到公司辞职。

2024年3月25日一早，卢静直接去了余珊珊的办公室递交辞职申请。余珊珊没有接，反而安慰她：“我知道外婆去世对你打击很大，我可以多给你几天假。”可卢静对还在假惺惺安抚自己的余珊珊已经怒不可遏了，咬牙切齿道：“我再说一遍，我要的是辞职，不是休假。”

看到卢静如此态度，余珊珊也怒了，“现在热度正高，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如果你坚持要走，就把赔偿款交了！”说完，很不屑地看着卢静。卢静的火气瞬间被点燃，年少时被欺凌的场景也顿时浮现出来，她冲着余珊珊咆哮道：“如果不是你，我外婆怎么可能会被那些视频气死！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过成这个样子，我才不稀罕你的什么赎罪……”

一贯胆怯的卢静第一次用这种态度指责余珊珊，让她大为诧异，立即反驳道：“我不就是年少无知的时候欺负了你几次吗？我现在对你还不够好吗？就算之前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也都赎罪了，你怎么这么矫情？”

卢静见余珊珊把之前的事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当即怒目圆睁道：“什么叫矫情？你受到过嘲笑和侮辱吗？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本想一辈子都不要再遇到你。可你却像恶魔一样死缠着我不放。我恨死你了……”说完，卢静随手拿起余珊珊办公桌笔筒里的裁纸刀，向余珊珊的腹部捅去，一边捅还一边喊着：“只有你死了，才不会缠着我，我才能解脱！”

随着余珊珊的惨叫声，公司其他人陆续赶来，可此时，余珊珊已经倒在血泊里动弹不得。有员工拨打了110和120，随即接警而来的警察立即将卢静抓捕归案，而余珊珊则因刺中要害，抢救无效死亡。

2024年8月26日，当地法院以犯故意杀人罪判处卢静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勇敢说不

现实生活中，很少人会经历《黑暗荣耀》或《少年的你》故事里那样极致的遭遇，但只要欺凌出现，就会成为记忆深处永远的伤疤。

据调查显示，遭受欺凌的人往往都具有以下特性：性格孤僻内向、胆小懦弱、缺乏安全感、家庭环境特殊、身体瘦弱单薄等。

就像卢静，父母离婚后，她只能跟随年迈的外婆生活，导致她心理上缺乏安全感，加上贫寒的家境，因此自卑且胆小。于是，她被打上了“好欺负”的标签。

欺凌对受害者的生理健康与心理健康都会产生负面影响，很多受害者还会像卢静一样患上不同程度的抑郁症、焦虑症、创伤后应激障碍等，更可怕的是，这种影响甚至持续终生。

有位遭受过欺凌的女孩写道：“随着岁月迁移，我本以为会慢慢忘记这些不愉快。可是我发现这些回忆就像是魔咒一样缠着我。午夜梦回时的惊醒，睡梦中的哭泣，都在提醒着我发生过的一切。”

所以，无论面对何种欺凌，都要勇敢说不。

那么面对欺凌，当事人该如何应对呢？

1、保持冷静。避免过度惊慌或自我怀疑，要坚信被欺凌不是自己的错；

2、寻求帮助。要第一时间向信任的人如老师、亲人诉说，寻求帮助；

3、避免以暴制暴或一味忍让。以暴制暴可能会引发更激烈的冲突，而一味忍让则会让欺凌者更加肆无忌惮；

4、保留证据。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记录下被欺凌的证据，例如时间、地点、涉及的人员和具体情况等，这有助于向有关部门或机构上报，获得必要的帮助。

如果因为被欺凌出现较为严重的心理问题，还可以通过心理干预来疏导。比如定期看心理医生，参加一些公益组织，和有相同经历的人进行交流，相互治愈。也可以找到自己信赖或者亲近的人来倾诉，寻求安慰。

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来转移注意力也是一种不错的治愈方式，比如健身、绘画、唱歌、书法等等。

还可以适当地扩大社交圈子，增强人际支持。总而言之，心理恢复需要时间，不能急于求成。

但最重要的还是要相信自己，不要因为曾经的遭遇而放弃对未来的希望和追求。通过积极的心态和适当的帮助，相信自己可以走出困境，重拾自信，重新找回生活的乐趣。

当然，在被欺凌者心理创伤无法痊愈的情况下，远离欺凌者、不再与之发生交集，不失于一种最好的应对方式。因为有些伤害一旦铸成，即使结疤结痂，也终究有阴影。

即使欺凌者是由于年少无知犯下的错，成年后想尽力弥补，但对被欺凌者来说，也会演变成另一种伤害。与其赎罪弥补，不如让往事随风，彼此相忘于江湖。

编辑/吕晓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