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丽,张 野
(沈阳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沈阳 110000)
随着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人类进入网络时代。第50次CNNIC调查结果显示,截至2022年6月,中国网民规模为10.51亿,互联网普及率达74.4%[1]。由此,攻击行为的发生环境由现实环境延伸到了网络环境当中,攻击行为也衍生出了新的形势,即网络攻击行为[2]。网络攻击行为是指个体借助网络平台,在网络信息交流中对他人实施的有意伤害行为,而且这种行为是他人在交往中想要避免的一种行为[3-5]。已有研究表明,大学生的传统攻击行为已成为重要的公共卫生问题之一,传统攻击行为会对大学生正常的身心健康和社会适应等造成严重影响[6],由于网络环境匿名性和虚拟性的特点,相比于传统攻击行为,网络攻击行为更容易发生,且危害性更大,对大学生身心健康的影响更为严重[7]。研究表明,网络攻击行为会使受攻击者自尊心受损、人际关系紧张,产生愤怒、焦虑、抑郁等负面情绪体验,严重情况下会出现精神方面的问题及产生自杀倾向[8,9]。因此,在网络交流占据主导地位的互联时代,有必要对大学生网络攻击行为的内部发生机制进行深入探讨,为预防和解决大学生网络攻击行为提供思路。
家庭是个体进行社会化的重要场所,而家长则是对个人行为发展起作用的首要因素。已有研究表明,积极的教养方式会促进个体行为的发展[10],而消极的教养方式则会促使个体产生一系列问题行为,例如智能手机成瘾、攻击行为、网络欺负行为、自杀行为等[11-14]。父母粗暴养育作为一种消极的教养方式,对个体的攻击行为有一定的预测作用,父母粗暴养育是指父母对儿童的粗暴行为、粗暴情感和粗暴态度,主要表现为父母对儿童的身体攻击、言语攻击、心理攻击以及强迫或控制行为,粗暴养育型的父母会对孩子进行一系列的言语、行为和心理上的攻击,如吼叫、打屁股、扇巴掌、忽视、心理控制等[15]。根据社会学习理论的观点,个体会通过观察他人的行为方式来获得自己的行为图式[16]。长期遭受父母粗暴养育的个体,会通过观察和学习父母的攻击行为,逐渐习得这种攻击图式,随后经过认知加工系统的进一步加工,转化成了一种稳定的攻击图式[16,17]。当个体触碰到网络环境时,网络的开放性和自由性为个体提供了反抗的机会,从而表现出更高的攻击倾向,网络攻击行为也就更容易发生。有研究表明,父母粗暴养育与网络攻击行为之间存在密切联系[18],父母粗暴养育会损害个体人际功能,影响意志控制发展,习得不良的情绪调节策略,形成以愤怒回应他人愤怒,以攻击他人来解决问题的处事方式,并同时泛化到现实情景和网络情景中[15]。综上,提出假设H1:父母粗暴养育能显著预测大学生网络攻击行为。
反刍思维指个体反复地关注与自身有关的消极情绪、思想或者行为状态,并对这一消极的状态反复地思考前因后果,但个体并不积极地去考虑如何解决现实问题[19]。一方面,负性生活事件是反刍思维的主要预测变量之一[20,21],这已被大量研究证明。例如,长期受到网络社会排斥的大学生,其反刍思维水平也较高[22]。另一方面,根据认知资源占用理论,个体的认知资源是有限的,反刍思维的出现会占用个体大部分的认知资源,从而导致个体执行功能受损,注意范围缩小,自我控制失败,进而导致攻击模式被激活,最终导致个体在使用网络的过程中实施网络攻击行为[10]。且有研究表明,反刍思维能够在负性生活事件诱发个体自杀意念的过程中起中介作用[23]。综上,本研究提出假设H2:反刍思维在父母粗暴养育和网络攻击行为间发挥中介作用。
特质正念是指个体对当下思维和情感的习惯性意识,包括观察经验、用言语标注感知、意识当下、不评判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以及不过度反应[24]。面对父母粗暴养育的个体,会困扰在父母粗暴养育带来的负性情绪之中,反复思考粗暴养育对自身的负面影响。根据正念应对模型,当个体面对发生的具有压力性事件的时候,正念能够增加认知灵活性,采取积极重评的方式应对此事件[25]。因此,在面对压力事件时,特质正念水平高的个体会分配更多的认知资源保持对当下的觉察,改变原有的认知模式,对过去经历再次进行积极评价,促使反刍思维由消极反刍转向积极反刍。已有研究表明,特质正念在校园排斥事件与反刍思维之间具有调节效应[21]。综上,本研究提出假设H3:父母粗暴养育对反刍思维的影响受特质正念的负向调节,在低水平特质正念下,父母粗暴养育对网络攻击行为的影响更为显著。
综上所述,依据社会学习理论、认知资源占用理论和正念应对模型,构建了一个有调节的中介模型(图 1),旨在探究网络环境中父母粗暴养育对大学生网络攻击行为的影响,并进一步探讨具体的内在发生机制,为减少大学生网络攻击行为提供多方位的思考路径和干预手段。
图1 有调节的中介模型
通过网络填写的方式派发问卷,调查对象为在读大学生,共发放问卷500份,回收筛查出有效问卷469份(93.80%)。其中男生246人(52.45%),女生243人(47.55%);大一125人(26.65%),大二131人(27.93%),大三87人(18.55%),大四126人(26.87%);被试年龄在18~25岁之间,平均年龄20.90±1.91岁。
2.2.1 粗暴养育量表(SHP)
采用Wang[26]编订的《粗暴养育量表》。该量表共包含8个项目,分为母亲粗暴养育和父亲粗暴养育2个维度。量表采用从1“从不这样”到5“总是这样”的五点计分方式,总分越高代表个体遭受的粗暴养育程度越高。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信度为0.86,量表具有较好的结构效度(x2/df = 4.16,CFI=0.97,TLI=0.95,RMSEA=0.08)。
2.2.2 正念注意觉知量表(MAAS)
采用Brown和Ryan[27]编制,陈思佚等[28]修订的《正念注意觉知量表》,该量表一共包含15个项目,量表采用从1“几乎总是”到6“几乎从不”的六点计分方式,总分越高代表个体特质正念水平越高。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信度为0.91,量表具有较好的结构效度(x2/df =5.00,CFI=0.87,TLI=0.85,RMSEA=0.09)。
2.2.3 反刍思维反应量表(RRS)
采用韩秀和杨宏飞[29]修订的《反刍思维反应量表》,该量表一共包含22个项目,分为症状反刍、强迫思考和反省深思3个维度。量表采用从1“从不”到4“总是”的四点计分方式,总分越高代表反刍思维程度越严重。本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信度为0.94,量表具有较好的结构效度(x2/df = 3.55,CFI=0.90,TLI=0.89,RMSEA=0.07)。
2.2.4 少年网络攻击行为量表(OABS)
采用赵锋和高文斌[4]编制的《少年网络攻击行为量表》,该量表一共包含15个项目,分为外显攻击行为和关系攻击行为2个维度,量表采用从1“从不”到4“总是”的四点计分方式,总分越高代表对他人实施攻击行为的频率越高。本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信度为0.84,量表具有较好的结构效度(x2/df = 4.05,CFI=0.88,TLI=0.85,RMSEA=0.08)。
采用Harman单因子检验法[30]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结果表明,未经旋转得到11个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第一个因子所解释的变异量为24.47%,小于40%,表明不存在明显的共同方法偏差问题。
对各主变量进行描述统计和皮尔逊积差相关分析(表 1)。结果表明,父母粗暴养育与大学生网络攻击行为呈正相关;父母粗暴养育与反刍思维呈正相关;父母粗暴养育与特质正念呈负相关;反刍思维与大学生网络攻击行为呈正相关;反刍思维与特质正念呈负相关;特质正念与大学生网络攻击行为呈负相关。
参照温忠麟等[31]提出的检验方法,采用PROCESS宏程序中的模型7检验有调节的中介作用[32],采用bootstrap进行参数估计,抽取样本量5000,95%的置信区间(95%CI)不包含0说明参数显著。在进行回归方程之前,为降低多重共线性,对变量进行标准化。根据差异检验结果,不需要控制其他变量,最终进行以父母粗暴养育为自变量,网络攻击行为为因变量,反刍思维为中介变量,特质正念为调节变量的有调节的中介效应分析(表 2 )。
表1 各主要变量间的描述统计和相关矩阵
表2 有调节的中介模型检验
首先,进行中介效应检验。父母粗暴养育显著正向预测网络攻击行为(β=0.06,p<0.001),父母粗暴养育可以显著正向预测反刍思维(β=0.14,p<0.001),反刍思维显著正向预测网络攻击行为(β=0.08,p<0.001),进一步中介效应检验结果显示,95%CI[0.01,0.02]不包括0,表明中介效应显著,即反刍思维在父母粗暴养育和网络攻击行为之间起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应值为0.01,占总效应(0.06)的比值为16.67%。
其次,进一步进行调节效应分析。父母粗暴养育和特质正念的交互项对反刍思维的预测作用显著(β=0.09,p<0.001)。结果表明,特质正念调节父母粗暴养育对反刍思维的影响路径。因此,有调节的中介效应显著。
图2 特质正念在父母粗暴养育和反刍思维间的调节作用
最后,采用Johnson-Neyman法进行简单斜率检验(图 2 )。结果发现,当特质正念的Z分数取值范围在[-0.74,2.15]时,简单斜率都显著不为0,且随着特质正念水平的升高,父母粗暴养育与反刍思维的关系越强,说明特质正念能够增强父母粗暴养育对反刍思维的正向预测作用。而当特质正念等于或者低于-0.83时,简单斜率的置信区间包含0,说明父母粗暴养育对大学生反刍思维的正向预测作用不再显著。
本研究发现,父母粗暴养育可以显著地预测大学生网络攻击行为,验证了假设H1,与以往研究一致。这一结果验证了社会学习理论的观点:个体的行为方式是通过观察他人的行为及正负强化的结果获得的[33]。一方面,长期暴露在父母粗暴养育环境中的个体,他们并没有看到父母粗暴养育行为之后的惩罚,甚至这种攻击或暴力行为获得了积极的结果,这种行为便会以符号的形式保存在个体的长时记忆中,形成一种稳定的攻击图式。当在网络中遇到类似情景时,该符号便会被唤醒,并指导个体的行为方式,产生网络攻击行为。另一方面,网络信息传播迅速,传播范围广,促使个体会看到更多的暴力情景,这使得内化的攻击图式不断再现,进而强化了父母粗暴养育对个体网络攻击行为的影响,使认知图式更加具体,增加了攻击图式在个体记忆中的长期性。除此之外,在中国家庭教育中,存在一种普遍现象,即父母对孩子抱有高度期望。粗暴养育型的父母更是如此,甚至把这种期望转变成了高要求,命令孩子必须达到某种高标准,否定其心理需求,甚至忽视虐待孩子。随着个体自我意识的发展,教育程度的提升,孩子逐渐意识到父母对自己不正确的教养方式,但又不敢反抗,由于内心的不满与愤怒长期积压,孩子会选择某种不恰当的行为方式对外发泄,加之网络环境的匿名性和便捷性的特点,导致个体的去抑制性强、道德推脱现象严重[2,18],使得个体更容易在网络中对他人实施攻击行为,以此发泄对父母的怨恨。可见父母教养方式对个体心理行为发展的深远影响,除了父母教养方式,家庭环境中的父母婚姻质量、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等也是影响个体问题行为的重要因素。因此,要减少大学生网络攻击行为,家庭因素是解决问题的重要出发点。
在父母粗暴养育对大学生网络攻击行为的影响机制中,反刍思维起着部分中介作用,验证了本研究的假设H2,与以往研究结果一致。负性生活事件是诱发个体攻击行为的因素[34],同时,个体会对诱发因素(负性生活事件)进行情绪化加工,进而产生攻击行为。也就是说,父母粗暴养育属于个体经历中的负性生活事件,当个体感知到父母的粗暴养育时,这会诱发情绪系统产生负性情绪体验,进而在事后反复进行思考,产生反刍思维。而且大学生相较于小学生和中学生,受到父母粗暴养育的时间最长,经历的负性生活事件最多,这会加强反刍思维的倾向。反刍思维的出现,会加强个体对逆境信息的感知[10],且认知资源被大量占用,进而导致敌意水平升高,解决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最终引发攻击行为。除此之外,这一结果也验证了认知资源占用理论的观点,个体的认知资源是有限的,刺激或加工任务越复杂,占用的认知资源就越多,而剩下的认知资源就越少[35]。父母粗暴养育会引发个体高强度的负面情绪和高水平的反刍思维,反刍思维的出现会占用个体较多的认知资源,这不仅会破坏个体正常的认知机制,还会促使个体选择较少占用认知资源的策略[36],从而出现攻击行为。
研究发现,特质正念显著正向调节父母粗暴养育与反刍思维之间的关系,即随着特质正念水平的提升,父母粗暴养育对反刍思维的预测作用会增强,H3没有得到验证。这与以往研究认为特质正念作为一种积极的保护因素对负性心理和行为具有一定的缓解作用是不一致的。本研究与以往研究结果不一致的原因可能有以下几点:首先,以往研究更多探讨的是特质正念在环境因素对个体行为间的调节作用,而本研究则是从新的视角探究特质正念在环境因素和个体稳定的思维模式之间的调节作用,特质正念和反刍思维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和注意相关的,且是一种对抗关系,一种是促使个体集中注意,关注当下;一种是分散个体注意,反复关注过去发生的事件。在这种对抗的情况之下,特质正念发挥的作用必然会有所不同。其次,有研究也发现,正念不仅没有缓解负性事件的消极影响,反而加强了负性事件的消极影响。例如,在一项研究当中,特质正念加强了同伴伤害和排斥经历对内化症状的预测作用[37]。出现这种结果主要是因为特质正念总分并不能反映具体成分的特征,特质正念既包括观察经验、关注当下,也有不评判、接纳的含义,特质正念没有缓解父母粗暴养育可能是观察水平较高,而不评判水平较低导致的。此外,正念的调节作用还会受到人格特征的影响。有研究发现,外控型个体要比内控型个体在特质正念调节知觉压力影响消极情绪的作用中更强,对于内控者来讲,他们本身就具备较好的压力应对能力和情绪控制能力,所以正念对他们的帮助相对较少[38]。本研究的结果可能会受到所测群体的人格特征的影响,在之后探讨网络攻击行为的内在发生机制时,可以考虑人格特征的影响。
(1)父母粗暴养育可以直接预测网络攻击行为;(2)反刍思维在父母粗暴养育和网络攻击行为间起部分中介作用;(3)特质正念负向调节父母粗暴养育对反刍思维的中介路径的前半段。在高水平特质正念下,父母粗暴养育对网络攻击行为的影响更为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