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倩,李勇华,沈梦玥,于鹏龙,李杏英,夏 帆
(重庆三峡医药高等专科学校,重庆 万州 404120)
胡光慈,湖北江陵籍,清宣统二年(公元1910年)生人,时逢乱世多事之秋,恰合封建民主变革之际,生于书香门第,幼承庭训,6岁开蒙,敏而好学,然素体弱,幼年多病。先生卒于1975年,享年65岁,行医40余载,学验俱丰,为一代著名的中医药理论家、教育家和临床实践家。1933年,胡光慈拜湖北著名中医冷再兴为师,由此开始漫长的中医生涯。在随冷师学习期间,他学习勤奋刻苦,历时3载,学有小成。1938年,胡光慈举家移川,于重庆中营街自设诊所行医,开始37年的在渝行医生涯。在渝期间,胡光慈先后受任为中国医学教育社理事、教育部中医专门委员会委员、陪都中医院小儿科主任医师、陪都中医院副院长、重庆中医进修学校校长等,主持创办中医学术刊物《新中华医药月刊》,主持编撰《实用中国小儿科学》《中国医学精华》《中医内科学杂病证治新义》等书籍,在当时中医学界有广泛的影响力。195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调其去中医研究院工作,但因种种原因未能成行。鉴于其为中医药做出的突出成绩,胡光慈于1960年受到毛泽东同志的亲切接见。胡光慈在《中医内科学杂病证治新义》中提出的治疗高血压性头痛的天麻钩藤饮一方是少数被收纳于高等学校教材的近代名方,为中医临床做出了巨大贡献[1]。
该书成书于1957年5月,出版于1958年1月,由胡光慈主编,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新华书店重庆发行所发行。1951年3月,西南军政委员会卫生部筹备重庆中医进修学校。同年9月,胡光慈受聘为重庆中医进修学校副校长,1957年升任正校长。该书正是在此期间编纂。1956年,国务院批准成立北京、上海、广州、成都4所中医学院,在此之前新中国并无独立的中医药类高等教育机构,因此重庆中医进修学校的建立对于开展中医药学人才的培养和中医药学术的研究、整理具有非凡意义,也为重庆中医药高校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重庆中医进修学校曾先后更名为四川省重庆中医学校、重庆市中医学校等,为今天重庆中医药学院之前身[2]。
重庆中医进修学校作为当时中医药人才培养的主阵地,成立之初面临的问题一是师资的匮乏,二是教材的不成体系。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胡光慈任职期间一边抓全面工作,一边主持并参与本校教材编写。他创编进修和函授教材各1套,共计20余种,涵盖中医药的各个门类,奠定了全国中医教材基础。笔者据此推测,《中医内科杂病证治新义》是进修和函授教材的重要补充读物,在当时校内流传十分广泛。原因如下:首先,该书的序言引用苏联《内科学基础》中的一句话来说明内科在临床医学中的重要性,说明该书的受众是对医学认识不全面的初学者,因为如果受众是同行自不必花费大段篇章强调内科对于临床的重要性。其次,从成书时间上来讲,重庆中医进修学校于1951年开始筹备,进修和函授教材的编纂工作必然在此时就已启动,到1957年应当是一个不断完善和查漏补缺的阶段。此时正值胡光慈升任正校长之际。胡光慈将多年研究所得编纂成书并首先在校内作为《中医内科学》补充读物(当时有油印版),恰好符合当时学校发展的需要。
第二部分写病原,同样列举了历代医家对该病病原的认识,之后以编者按的方式对该病的病原特点进行总结,并表达自己的看法,最后附上西医对本病的解释作为参考资料以供研究。比如,在“中风”一节讨论病原时,他列举了巢元方、刘景厚、刘河间等的观点,最终以冉雪峰的观点点睛,指明历代医家对中风这一疾病看法的局限,使“数千年来暗如长夜,不知枉杀多人”;并借冉氏之言“近代风门作家首推张伯龙、张山雷二氏……用西法脑充血等说……开中西汇通之先导”,表达了自己对该病的看法。他在编者按中言:“中风者,指卒中昏倒,后遗口眼斜、半身不遂之证而言,历代医家所称真中与类中均见此证,是在见证上原无异议。就病理而言,诚如冉氏所云,外风、内风,实不过脑病因素之一,而所不同者,治疗方法之异耳。”[3]由此可见,他是认同冉氏说法的,主张引入西医学中关于疾病的认识来丰富中医学理论,推动中医学对疾病的认识。这也是他在每节病原之后附摘一段西医参考资料的重要原因。
第三部分写证候,即临床表现,包括症状和体征。这一部分的内容相对来说并没有太多值得争议的地方,历代医家对疾病临床证候证型的认识大多一致。中医学认为,疾病的临床表现即证候,不同的症候群组成了证型,证型是中医治疗疾病的关键,也影响着医生治病用药。由于证候的可观测性,使这一指标相对更客观,因此历代医家对其所见略同。这一部分的撰写除了论述历代医家记载的相关证候外,还花了不少篇幅介绍西医相关诊断要点。比如,在“中风”一节讨论证候时,分别介绍了脑出血与脑栓塞、脑血栓、脑软化症的症状差异,对临床上相似的疾病进行鉴别诊断。
第四部分写疗法,是各系统疾病证治的核心所在。首先根据前文所论述的病原、证候提出治疗该病的治法;其次列举治疗该病的名方,包括胡光慈本人在临床行之有效的验方也以编者方的形式出现。这部分,他列出了方名、出处、主治、组成、用法,以按语的方式对选方进行分析。该部分与现在中医学教材的区别在于该书并没有对每一个疾病进行证型分类、根据证型选择治法方药,而是选取了古今治疗该病的常用名方,通过其主治范畴以应适合之证。比如,在“中风”一节讨论疗法时,选方一为开关散,治中风卒倒、口噤不开;选方二为苏合香丸,治类中风、昏迷僵仆、不省人事、牙关紧闭之证。选方多少似乎并无规律可循,少则几例,多则十数。
该书的编者方共计22首。以下编者方部分为胡光慈自己的临床经验方如天麻钩藤饮、加减泻青丸、镇心定痫汤、补阴煎,其余“编者方”均由古今名方化裁而来。胡光慈在临床实践中发现完全套用古方并不能很好适应病情,因此对某些名方进行了加减,这也体现了作者对疾病的认识,为了与原方区分,遂标注“编者方”,以“加减XX方”重新命名。见表1。
表1 胡光慈《中医内科学杂病证治新义》“编者方”
通过对“编者方”在各系统疾病证治中出现的频次统计发现,消化系统和神经系统“编者方”出现频次分别为8次和7次;循环系统、泌尿生殖系统、运动系统“编者方”出现频次为2次、2次、3次;呼吸系统、新陈代谢系统“编者方”出现频次为0次。
该书共收录195首方剂,其中自拟方22首,其余均为传世名方、古方,共计173首。通过统计所有名方、古方的出处,发现胡光慈引用方剂最多的前6本古籍分别是:《金匮要略》(引方26首)、《证治准绳》(引方19首)、《伤寒论》(13首)、《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引方10首)、《症因脉治》和《医学心悟》(引方各8首)、《丹溪心法》和《千金要方》(引方各7首)。其中引方排名前2位的古籍引方量分别占总方量的15%、10%。
胡光慈出生在一个新旧交替的年代。新、旧思潮及中医、西医思想在时代的战火中激烈碰撞,当时的中医界在经历“废止中医案”后开始进行救亡图存的反思与改革[4-5],当时北有先行者张锡纯,南有川籍名医冉雪峰,中西医结合均在两人的学术思想中占据重要地位(“南冉北张”),胡光慈1933年开始学医正是在这个时代,所受影响自不可避免[6]。冉雪峰当时悬壶湖北已近20载,其学术思想深刻影响着湖北的一众名医。尤其是该书成书之时,胡光慈正任副校长,冉雪峰任校长[1]。由此可知,胡光慈从学医之时到工作之时,一直深受中西医结合思潮的影响,为其致力于寻求中西医结合最佳点打下了思想基础。
从《中医内科杂病证治新义》成书体系来看,直接以西医七大系统将疾病进行归类,强调临证关注疾病西医病理生理的重要性,这种归类方式也直接影响到了现代中医学高等教育教材《中医内科学》对疾病的归类。从内容上来看,该书在阐释疾病的病原、证候、疗法等内容时,都加入了西医学相关内容,并在结尾处以“编者按”的方式对该病的病原特点进行总结。西医学的发展归根结底是经济的发展带来的科技进步[7]。站在历史的角度看问题,中医学不是不想从客观、微观去阐释人体的健康与疾病,而是局限于当时生产力无法完成这种认识的飞跃[8-9]。因此,胡光慈主张在守正的基础上引入西医学关于解剖、生理、病理、分子生物等知识来丰富中医学理论,创新地推动中医学对疾病的认识,力争找到中西医结合的最佳点,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在当时起到了正向的示范和引领作用。
通过对该书“编者方”的统计,胡光慈的多数“编者方”来源于对古方、名方的加减化裁。《医宗金鉴》云:“方者一定之法,法者一定之方也。古人之方,即古人之法寓焉。”胡光慈认为,用方实则是师其法,通过古人之方掌握辨证论治之法,虽不用古人之方,但古人之法实已在处方之中,否则徒执三五成方,绝不足以适应变化万端的病变。因此,胡光慈虽然选方采用的是前人常用的临床名方,但临证如临战场,病情变化多端,为更好适应临床证情,他在原方基础上进行加减,形成了更为实用的“编者方”。胡光慈遵古方,用古方,却不拘泥于古方,强调治法在疾病诊疗过程中的重要性[10]。
该书“编者方”有少数来源于胡光慈的临床经验,是其学术思想的重要体现。全书共4首方剂完全由胡光慈所创,分别是天麻钩藤饮、加减泻青丸、镇心定痫汤、补阴煎,其中前3首分别治疗高血压性头痛和痫病,都归属于神经系统类疾病。通过对“编者方”在各系统证治中出现的频次统计发现,消化系统和神经系统中“编者方”出现的频率最高,由此推测胡光慈应该对此类疾病的中西医理论有着深入研究,并且在临床上也常接诊此类患者,临证经验颇丰。胡光慈在治疗高血压性头痛名方天麻钩藤饮的编者按中记载:“若以现代之高血压头痛而论,本方所用黄芩、杜仲、益母草、桑寄生等均经研究有降低血压之作用。若进入后期血管硬化之症,可酌入槐花、海藻,盖现代研究称所含路丁有改变血管硬化之功。”在加减泻青丸编者按中记录:“若从药理体会,此乃用泻下以降低血压之法。”[11]全书还有多处按语结合西医药理学对方药加减进行分析,表现了胡光慈在遵循中医基本治法的同时又试图打破传统的桎梏,在临证用药时从中西医多维度思考,在组方时力图寻求中西医结合的最佳点,以发挥中医药的最大功效。
经方即《伤寒杂病论》之方,包括《伤寒论》中113方及《金匮要略》中205方。经方组方严谨,用药精当,疗效卓越,堪称“众法之宗,群方之祖”[12]。通过统计所有名方、古方的出处发现,胡光慈引用方剂最多的前3本古籍分别是《金匮要略》《证治准绳》和《伤寒论》,全书共用经方39首,居全书方剂出处之首位。《伤寒杂病论》为中医学经典,开辨证论治之先河。其中,证是核心,是疾病之主要矛盾,决定着基本用药方向。然纵观仲景之方,以症状而出方者比比皆是。症是亟待解决的突出问题,临床应关注并解决主要之症。胡光慈以辨证为核心确定治则治法和基本方药,辨症为辅决定加减化裁,立足经方名方,纳百家之言,博采众长,在临证实践中不断凝练用药,在内科疾病的诊疗上形成了独特的组方用药经验。
胡光慈是近代中西医结合的探索者,在内科疾病的诊疗上形成了独特的用药经验,为中医学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胡光慈的学术思想受当时大时代的影响,既体现了对正统中医学理论体系的传承与维护,又体现了近代中医人在西医冲击下的图存思变,且取得了代表性的成果(天麻钩藤饮)。虽有时代的局限性,但其守正创新精神,足为后学之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