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生活拾忆

撰文 向明 绘画 卞家华

我们家屋门前便是一片田野。春耕时节，便有乡亲 在 田地 里 赶 着 牛 犁 地 。『 嘿 —— 嚯 —— 』 那一 声 声 有 力 的赶牛声，鞭挞着牛前行，也唤醒了春天。

我从小在湘西南的一个乡村里长大。乡村不大，但有绿水青山环绕，花木成畦，风景如画。那里的山水田野、屋瓦炊烟、乡亲伙伴、牛羊犬豕……便组成了我的全世界。

小时候，我们家家户户都住着土砖瓦房，没有围墙，也没有篱笆，有的只是屋前屋后的瓜果篱架。母亲在屋前屋后种满了茄子、辣椒、丝瓜、南瓜等各种蔬菜。想吃什么菜，一出门，一伸手，摘下即可下锅入餐，真正享受着农家小院的生活。最难忘记的是，屋前的一小片肥沃的黑土地地位不凡——那是家里的菜秧地，许多瓜菜的秧苗都出自这里。初春时节，母亲就会将茄子、辣椒等蔬菜种子播撒在这块黑土地上，然后搭上一个小塑料拱棚。等到春暖时节，这些茄子、辣椒等秧苗便长得正好，可以移植到菜地去了。当然，最后还会留下一些就栽种在屋前屋后。等到各种瓜菜开花结果的时候，屋前院后就成了琳琅满目的菜园。正是：“家住青山擅一丘，菜畦花圃足夷犹。”

当春天来临，我们小孩子最喜欢在屋前屋后种树。邻居家的大哥哥在家门前种了一株桃树和一株葡萄树。因为屋前已被母亲的菜地包围，我只能转移阵地，跑到在屋后种了一株鳄梨树和一株葡萄树。刚种下的时候，我们都要时不时地去为它们浇水，悉心照料着，日夜期盼着它们快点长高、长大。三四年后，邻居家的桃树和葡萄树便开始开花结果，我家的葡萄树也跟上了进度，但我亲手栽下的鳄梨树却依然未见动静，迟迟不挂果。我为此懊恼不已。幸而，咱邻家伙伴辛勤种出的美味蜜桃和葡萄倒是慰藉了我受伤的小心灵。

《织衣》

我家屋门前便是一片田野。春耕时节，便有乡亲在田地里赶着牛犁地。“嘿——嚯——”那一声声有力的赶牛声鞭挞着牛前行，也唤醒了春天。这时节，燕子“叽叽喳喳”地到处飞舞。有的会跑到屋檐下筑巢。我们经常看到燕子叼着小虫子飞到屋檐下哺喂那嗷嗷待哺的小雏燕。此时，小孩子岂能放过掏窝的机会？我们立刻搬来梯子，爬到屋檐下去掏燕子窝。这时候老人看到了便会连忙叫住：“掏燕子窝会变癞子脑壳。”吓得我们赶紧将小雏燕放回了窝里。虽然掏燕子窝不被允许，不过掏鸟窝还是被默许的。屋后的树林便是我们掏鸟窝的大本营。刚掏出来的雏鸟，稚稚嫩嫩的，甚是可爱。我们乐此不疲地为小鸟找食，或许小孩的天性就是喜欢养小动物玩吧，以满足内心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小成就感。当然，大多时候我们也就养几天，然后便会给鸟妈妈送回去。

其实，乡村生活从来都不缺动物朋友。牛、羊、猪、狗、鸡等随处可见。我们玩捉迷藏的时候，最爱躲藏的地方就是牛圈、猪圈乃至羊圈跃层上的草堆里。虽然躲藏在那上面难免会受到异味侵袭，但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更难被小伙伴找到。只是有时候也难免被多事的家狗发现，它只朝着上面“汪汪”地叫上几声，你就暴露无疑了，这种时候气不过就想踹它两下。作为日夜忙碌看家护院的“守护神”，被踹的狗子一脸无辜和委屈，“哼哼唧唧”地钻回了窝里。那时候家里没有闹钟，公鸡便是家里的“活闹钟”。“喔喔喔——”每每公鸡打鸣，父母便起床牵着牛羊外出干活了，我们就起床自己做饭，然后吃完饭去上学。到了假期，公鸡打鸣后，我们则代替父母先出去放牛放羊，等牛羊吃饱了才能回家吃早饭。

在乡下生活，其实所谓的假期也是“忙期”。尤其每年暑假，都是“暑忙”时节。这时候，除了收割水稻、小麦，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收割黄豆、花生。与收割水稻、小麦不同的是，黄豆、花生都是先从地里收割进家里，然后再慢慢“收拾”。割回来的黄豆需先在坪坝前晾晒，晒到柴干时，方可进行脱粒。脱粒的时候，必须借助一个脱粒棒，往豆梗上反复捶打，让豆荚崩裂，黄豆蹦跳出来。炎炎暑夏，在烈日底下干活，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直想钻回屋里。不过，钻回屋里也并没有闲的时候，还有活儿等着你——摘花生。当然摘花生是个相对轻松的活儿。我们会围坐在一起一边摘着花生，一边看着电视。那时候《西游记》《新白娘子传奇》是我们的暑期最爱。

《茶余》

到了夜晚，如果没有好看的电视剧，就跟着小伙伴们一起捉迷藏、玩杀人游戏。玩累了，就跟着老人在坪坝前乘凉，听老人讲故事。老人们尤其喜欢讲八仙的故事，讲观音菩萨、土地公公的故事，有时候还讲鬼故事。当鬼故事讲到高潮时，有时候不禁背后感到一阵凉风吹来，身子便不自觉地蜷到大人的前面……其实，对于神鬼，我自小是不大信的，但也有许多小伙伴们害怕得不得了。受他们影响，我也生出几分害怕来，一晚上都是噩梦。我时常梦见自己被人追赶，直至从高处摔落下来……不过，后来我读到屋中的一本《周公解梦》里讲，这样的梦预示着有好事要发生，我也就释然了。

盛夏过后是金秋。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这时候茄子、豆角、辣椒等都迎来大丰收。南方的天气炎热，没有更好的储存方式，便只能将它们腌制起来。茄子需先切开成耙状，然后用开水焯熟，撒上盐之后晾晒在坪坝前。豆角也是先用开水焯熟，撒上盐之后晾起来。等到它们晒干了之后再封坛保存。至于辣椒，除了晒干保存外，还有一种特别的方式——腌剁辣椒。腌制时，需先将红辣椒剁碎，然后加入粗盐，调制均匀后再将其入坛保存。等到一周后，一坛芬香扑鼻的剁辣椒就腌好了。炒菜时，只要放入一点，便可增味不少。不过，深秋时节，对于我们小孩来说，最期待的莫过于吃红薯干。红薯干的做法很简单，就是将红薯煮熟后，切成小条摊放到大圆箕里，然后送到屋顶上去晾晒。但是，在还没晒干时，我便和妹妹常迫不及待地爬上屋顶去偷吃，并常和其他小伙伴一起分享。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那种偷吃的感觉却甚是过瘾。

到了寒冬腊月，乡村里是最热闹的。家家户户要打糍粑、杀年猪、炕腊肉……我们家门前有一个石碓，平日里就立在屋檐下用来盛放屋檐水。到了腊月，它就发挥本色功能，成为打糍粑的重要工具。我和父亲就是拿着棒槌朝着这个石碓里你一下我一下，打出来过年的新慈粑。那手工打出来的慈粑虽然略有些粗糙，但正是这种“粗糙感”让它吃起来有了特别的农家味道。杀年猪一般都在小年后。杀完年猪留下的猪肉会被切成条块，抹上盐，挂到灶上，开始熏炕。当然还有些猪肉要被剁碎和猪血一起掺入豆腐做成猪血丸子，再挂到灶上。同样的，还有鸡、鱼等都会被挂到灶上去熏炕。一到这时节，屋里的柴火灶上便挂满了腊肉、腊鸡、腊鱼……满满的都是年味。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如今，我们已从青春少年行至而立之年，也早已从乡村“逃离”至城市生活多年。然而，回首往事，乡居生活依然是最值得回味的。只是随着时代变迁，再也回不去那段乡土岁月：当年的土砖瓦房早已变成了新楼房，柴火灶多变成了液化气灶，至于那个石碓也早已不知所踪……如今，山乡巨变，那曾经的美好乡居时光，已只能到梦里去寻找。

我们家门前有一个石碓，平日里就立在屋檐下用来盛放屋檐水。到了腊月，它 就发挥本色功能，成为打糍粑的重要工具。我和父亲就是拿 着 棒 槌 朝 着 这 个石 碓 里 你 一 下 我 一下，打 出 来 过 年 的 新慈粑。

《铁环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