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晓宇,戚 涛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 安徽 合肥 230601)
相对于澳大利亚小说和诗歌的繁荣发展,澳大利亚戏剧的发展明显滞后。从早期对母国戏剧的移植和复制,澳大利亚戏剧就显得题材僵化,内容陈旧;19 世纪90 年代,在民族主义的风起云涌下,澳大利亚戏剧才逐渐走向本土化,但题材多刻画英勇丛林汉子、牢固伙伴情谊等传统民族形象;直到20 世纪50 年代,也就是澳大利亚现实主义戏剧达到鼎盛时期,出现了一批像劳勒、西蒙、贝农等剧作家。他们开始反思并批判澳洲人民一直以来引以为傲、坚不可摧的传统民族形象,启发人们聚焦现实社会和人际关系,重新审视民族身份意义和精神出路。《第十七个玩偶的夏天》(Summer of the Seventeenth Doll)(1955)是剧作家雷·劳勒(Ray Lawler)创作的第十部戏剧。该剧在“戏剧家顾问委员会大奖”[1]中获得一等奖,并于1955 年由“联合剧团”[1]第一次在墨尔本公演就大获成功,之后还远赴伦敦和纽约进行演出,影响颇远。
全剧共有三幕,主要讲述了1953 年墨尔本的一个没落郊区里,两个中年砍蔗工鲁和巴尼在歇工期从北方的昆士兰来到南方的爱巢与两个酒吧女奥莉芙和南希约会的故事。但他们的第十七个夏天与往昔不同,基调不再是无忧无虑,潇洒自在,而是变得暗潮汹涌,余波高涨。平凡的底层人物间的矛盾和变化不仅是个人的,更是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和普遍价值,它折射了20 世纪50 年代澳大利亚社会转型期的变化。劳勒凭借其细腻敏感的创作直觉,用澳洲人民熟悉的环境、民族性格鲜明的本土人物和简洁朴素、富有节奏感的方言俚语,成功勾勒了澳大利亚独特的风土人情,并以现实主义手法真实表现了澳洲民族性格。“它标志着澳洲戏剧的诞生,是真正澳大利亚化的戏剧,没有丛林中的袋鼠和赶牲口的鞭子,而是一出关于城市居民的本土戏剧。”[2]
目前,国内外学者对于劳勒的《第十七个玩偶的夏天》的研究成果较少,且多是从戏剧表现本身、戏剧趋势概述、历史维度或民族神话等角度去阐释,研究视角稍显单一,如:葛启国教授的“澳大利亚戏剧初探”[3]聚焦澳大利亚戏剧本土化的演变过程,通过重点介绍各个时期有代表性的剧作家来揭示澳大利亚戏剧的特点。詹春娟教授的《从幻灭走向真实——论澳大利亚戏剧对民族神话的颠覆和重构》着重探讨了澳大利亚现实主义戏剧对民族神话的颠覆和重构[4]。本文则在前人分析和探讨成果的基础上,以怀旧心理为窗口,借助文学批评中怀旧概念和机制,聚焦剧作中主人公背后的怀旧情结,并结合社会历史分析,探析怀旧心理在20 世纪50 年代这一特定历史语境下对澳大利亚民族身份建构的意义和价值。
怀旧内涵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演变。“早在17世纪,怀旧被视为一种可以治愈的情感疾病。例如,当时的瑞士医生就推荐使用鸦片、蚂蟥和山地旅行来治疗怀旧。”[5]从19 世纪开始,怀旧不再被视为一种精神疾病,而是被纳入人们正常的情感范畴之内。到了20 世纪,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不断深入,怀旧逐渐演变为愈发普遍的、甚至不可治愈的社会现象。哈佛大学斯维特拉娜·波伊姆认为,“全球都在流行这种怀旧病,越来越多的人渴望拥有一种集体记忆的共同体情感,渴望在一个碎片化的世界获得一种连续性。”[1]这种流行病是“身处生活和历史加速剧变时代中人们的一种防御机制”[1],是“涉及情感和认知加工的复杂系统”[6]。怀旧者往往采取“疏离、理想化和认同策略,在远离现实的想象时空建构出一个理想化客体,以及与这个客体之间和谐、包容的纽带关系,来间接满足个体对归属感和另类意义的需求,达到调节情绪、增进自我认同和幸福感的功效”[7]。“怀旧病的危险在于它往往把想象的家园与实际的家园混为一谈。”[5]主体会不自觉地美化现实世界,而忽视和省略其真实、甚至丑陋的一面。因此,怀旧具有一定的主观性、选择性和想象性,隐现着自身的脆弱性和虚妄性,具有某种乌托邦的维度。
戴维斯认为,“怀旧是我们用来不断建构、维系和重建我们认同的手段之一”[8]。在文学文本中,很多怀旧主人公纷纷通过具有象征意味的怀旧客体,借助“疏离”“理想化”“认同”[7]等机制来建构自己理想的乌托邦,很大程度上维护了个体自我身份认同的连续性。例如:身处迷惘的现代性“认同”杰拉德通过怀旧,在作品中建构田园牧歌式的“金色中西部”及充满温情的社会纽带,以消解现代性的消极属性[9];马克·吐温在小说中利用怀旧策略的补偿、慰藉作用,塑造了一个只可能存在于对过去想象中的,一个至真至纯的哈克,在虚拟的世界中实现了自我的统一[10]。“从社会学角度看,认同具有个体和社会两个层面的含义。在个体层面上,它是指自我认同。在社会层面上,它是指社会共同体成员对一定信仰和情感的共有和分享”[11],即所谓的 “集体意识”或“共同意识”[11]。所以,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民族身份会在无数个体中被集体构建和绘制。
《玩偶》创作于20 世纪50 年代初,那正是“澳大利亚身份认同发展中最为关键的时期”[2]。在经历两次世界大战的战乱和大萧条之后,表面上澳大利亚人民开始享受着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带来的快乐生活,但实则百废待兴,危机重重,是一段复杂的转型和变革期。“政治上,澳大利亚开始脱离母国——英国的影响;在社会发展和文化建构层面,逐渐变得复杂和多元化。”[1]经济上,虽然这一时期标志着澳大利亚二十年经济持续增长的开始,但并非人人受益,尤其是澳大利亚工人阶级生活并未得到很大改善。“1956 年,在墨尔本、悉尼和布里斯班约有四分之一的家庭还没有冰箱,三分之二的浴室里还没有热水,四分之三的洗衣房里还没有自来水。”[12]普通工人阶级家庭仍然承受着住房紧缺和资源匮乏的压力。《玩偶》的故事发生地卡尔顿——“一个现在已经破旧不堪但曾光鲜亮丽的墨尔本郊区”[13]。劳勒敏锐地聚焦这块聚集了形形色色底层人民的生活区域,通过甘蔗工、酒吧女等普通劳苦大众的视角,反映了在那个充满复杂转型和变革的特定历史背景下澳洲人民迷惘、怀旧的心理特质。
怀旧客体作为“怀旧者真正眷恋的对象”[6],是描述其怀旧心理过程的标的物和窗口。《玩偶》中蕴含着许多富有怀旧情结的怀旧客体,如:玩偶、雄鹰、房子、夏天等,这些怀旧客体背后不仅寄托了剧中怀旧主人公对过往十六个美好夏日时光的眷恋和不舍,更是凝聚了澳大利亚人民对其曾经膜拜敬仰的丛林生活和伙伴情谊等传统民族精神和民族身份的怀念和眷恋。
“玩偶”[13]是剧中主人公每年送给奥莉芙和南希的约会礼物,作为怀旧客体,它伴随故事情节,贯穿始终。
“礼物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十六个玩偶,它们都戴着闪光的头饰,穿着精致的绒裙,各自固定在一根形似手杖的黑色小细棍上。这些玩偶,像花朵一样三三两两地插在瓶子里,娇怯怯地半隐在照片的后面,似在向外偷觑,错落有致地摆在壁炉上面。”[13]十六个可爱玩偶并排而坐,它们闪闪发光、光彩夺目,象征着主人公们十六个矢志不渝的夏日时光。鲁和巴尼是昆士兰的砍蔗工。鲁高大威猛,充满男子汉气概,“又略有一点温文的风度”[13],他是甘蔗队当之无愧的领头人。巴尼身材硬朗,风趣幽默,举止粗鲁,“对女人有压倒一切的癖好”[13],他一直是鲁形影相伴、不离不弃的好伙伴。每年歇工期,他们都会来到奥莉芙的母亲爱玛提供的房子里与城市酒吧女奥莉芙和南希度过五个月无忧无虑、潇洒肆意的时光,而奥莉芙和南希一年里最心心念念和期待的也就是这两个北方汉子的到来。这样的约会形式十六年来一直不曾改变,他们之间是坚不可摧、心心相印的伙伴情谊。伙伴情谊作为澳大利亚传统民族精神的重要标志之一,是祖祖辈辈在曾经恶劣的丛林生存环境中,一起与干旱、洪水、猛兽和毒蛇等斗争中凝练和铸造的,曾在澳大利亚民族历史上书写下了光辉的一页。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变迁,伙伴情谊不再弥足珍贵,而是逐渐被消解和淘汰,取而代之的是自我利益的权衡和思量。
第十七个夏天如约而至,但是这个夏天注定与众不同。南希的结婚、年龄的衰老、彼此的诋毁和谩骂都意味着他们曾经和谐美好的夏日时光、坚不可摧的伙伴情谊将一去不复返。巴尼和南希曾经是和谐友爱的伴侣,他们在一起相伴了十六年,但是南希最终选择和一个卖书的小伙子步入婚姻的樊笼,抛弃了大家;鲁和巴尼曾是如影随形、患难与共的好伙伴,但随着鲁的年老力衰,不再享有砍蔗队霸主地位后,巴尼没有固守在鲁的身边,而是选择和年轻力盛的新霸主道特在一起,甚至还试图安排鲁和道特的和解,为的只是让自己能够继续心安理得地和道特一起去外地摘葡萄;鲁和奥莉芙曾是心心相印、彼此信任的好伴侣,但面对自己的衰老和失势,鲁不再主动坚守伙伴情谊,而是想投奔外地亲戚,甚至试图欺骗奥莉芙自己是因为腰伤而落败。而奥莉芙面对最终的真相,也不再固守彼此的情谊,选择与鲁分开。一系列的动荡和冲突在第十七个夏日的约会里接踵而至。第二幕结尾,在鲁和巴尼因为道特的到来而大打出手,彼此谩骂诋毁中,第十七个玩偶被砸坏、散落在地,似乎冥冥之中,不仅主人公们的一切都已命中注定,可爱玩偶们在无声的注视中似乎也已窥见了自己不幸的命运。
戏剧源于生活,映照现实。20 世纪50 年代,在处于复杂变革和转型期的澳大利亚,传统坚不可摧、患难与共的伙伴情谊与崇尚物质主义和利益主义的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玩偶的破败不仅象征着四人曾经美好伴侣时光的瓦解,更是象征了以忠贞伙伴情谊为主要标志的澳大利亚传统民族精神和民族身份的衰落。
传统意义上,雄鹰象征着英雄、权力和力量。在奥莉芙心中,来自北方大地的鲁和巴尼就是“飞翔在阳光底下的两只雄鹰”[13],是真正的男人。鲁和巴尼雄鹰般的男子汉气概形象实际上彰显的正是澳大利亚民族历史的丛林传奇,他们是澳洲丛林男性理想化的形象代表。在传统历史上,“澳大利亚人一直在斗争着,与干旱、丛林大火、为驯服的马匹、牲口以及土匪作斗争,像战争一样残酷,使得澳大利亚人成为一名杰出的斗士。”[14]丛林汉们在恶劣的自然环境的磨砺下,熔铸成了乐观、自信、粗犷、坚韧的丛林性格。鲁和巴尼作为艰辛的砍蔗工人,依靠结实的肌肉、勤恳的劳动获得骄傲、地位和财富,是受伙伴敬仰和尊重的角色。但随着年老力衰,鲁和巴尼的风华都不及过往,为了生存,鲁不得不做起油漆工的零碎活,逐渐被琐碎平凡的城市生活埋没,“落入尘土,将和别人一样在尘土中度过一生”[13],不再有出去闯荡世界的豪情和勇气。但这与奥莉芙心中丛林汉男子气概形象是相悖的,是失色的,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同时,20 世纪50 年代的澳洲社会对男性形象的文化观念也在改变。当时澳大利亚社会对男性新形象的阐释是:“成熟的澳大利亚男子应是对自己的家庭最满意的那位。他的雄心应该就是结婚,有一个家庭,购买一套房子,拥有一辆车,然后安定下来享受生活。”[1]显然,鲁和巴尼的丛林式男子汉形象与当时逐渐占主流地位的男性气质形象是格格不入的,他们与伴侣情感的最终破裂实则彰显了代表澳大利亚传统民族精神与民族身份的开拓丛林精神的衰落。
面对现代社会转型带来的种种冲击,代表澳大利亚传统民族精神和民族身份的伙伴情谊和丛林传奇式生活逐渐走向衰微。怀旧主人公为了维护自我身份的连续性和稳定性,守护16 年来赖以生存的自由家园和纽带关系,主要采用“疏离、理想化和认同策略,在远离现实的象征时空里建构理想化的社会纽带,以补偿现实中归属感的缺失”[7]。最终在维护自我身份认同的同时,也促进了个体身份背后所代表的民族身份的连续性和稳定性。
哈钦认为,“疏离具有消毒作用……使得过去给人完美、稳定、一致性和安全感。”[15]怀旧的疏离主要体现在时空上,通过疏离策略,怀旧主人公可以在一个远离现实的理想时空绘制自己的怀旧性地图,“将自己的怀旧客体与现实生活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以保证它的异质性”[6]。
奥莉芙作为新女性的代言人,她摈弃传统婚姻的束缚,高扬四人之间和谐、自由而美好的伴侣生活。但现实危机还是接踵而至,面对好友南希的离开和嫁人,她自欺欺人地认为南希会为此感到后悔;面对珀尔对婚姻观和体面生活的质疑,奥莉芙依然选择充耳不闻,继续坚守自己绘制的理想时空。奥莉芙选择疏离那些威胁其自我身份连续统一性建构的现实生活中的人群和事物,继续固守在他们四人曾经美好的夏日时光,不愿从白日梦里醒来。对于鲁而言,如今四十一岁的他身材依然高大,但头发中已见灰白,“眉宇间出现一点淡淡的迷惘”[13]。年老力衰的鲁退出了曾经叱咤风云的甘蔗队,和巴尼一起来到墨尔本,试图在充满美好旧时光的爱巢获得慰藉。所以鲁不仅选择疏离让自己地位受到威胁的现实工作环境,还竭力疏离让自己霸主身份遭受挑战的人——年轻的道特,因为这些人和事物都会无时无刻地提醒他衰败的事实,影响其自我理想身份认同的稳定性和连续性。
理想化是怀旧中最核心的要素,怀旧不仅指向过去的美好时空,更指向那些经过怀旧主人公理想化处理的过去时空。正如霍华德所言:“怀旧借助想象将理想化的特征投射到过去,而不是再现过去所具有的特征。”[6]通过怀旧机制建构的理想化的过去时空与真实的过去时空是有差别的,但通过绘制理想化的社会纽带,怀旧主人公同样可以从中获得现实生活中缺失的归属感。
从鲁和巴尼身上,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理想化策略运行的痕迹。他们都将过去16 年里美好歇工期的约会时光理想化成无暇的画卷,建构起理想化的社会关系纽带。例如住在隔壁的妙龄少女芭芭,从5 岁起就目睹着两个男子汉烂漫的歇工生活。鲁和巴尼每年夏天都会给她带来漂亮的礼物和糖果,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芭芭15 岁,最后要不是芭芭的暗示,他们还是会继续这样,仿佛从没想过芭芭会长大一样。直到后来道特的出现,芭芭在和他邂逅之后,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名字是那么的美丽,而不是什么永远长不大的宝贝。更重要的是芭芭开始意识到自己对爱情和自由的追求,有了自己的思维意志,不再是盲目听从鲁和巴尼的小宝贝。但这一切的变化,是鲁和巴尼始料未及的,因为作为怀旧主人公的他们早已将思维的意志都投向了过去那个理想化的时空,单方面地认为芭芭会永远像孩子一样单纯、简单,永远仰望并羡慕着他们自在惬意的歇工生活,熟不知这种简单、单纯、稳固的社会纽带关系只是他们主观性、想象性地构建,并非真实情况。
同样,面对自己的女性伴侣奥莉芙,鲁一直沉迷于他们之间曾经简单、纯粹、牢固不变的伴侣关系,认为彼此可以永远相亲相爱,亲密无间;即使后来失业破产,与巴尼彼此诋毁而大打出手后,鲁依然执念于向奥莉芙求婚,以重温他们彼此之间曾经美好的感情。可惜理想化的感情纽带并非真实的感情纽带,对于解决现实的危机和矛盾,毫无帮助。就像鲁、巴尼和奥莉芙对南希的离开耿耿于怀一样,但这也仅仅是怀旧主体们对过去时空理想化的投射,南希早就暗示或透露自己要离开的意图了,比如第一幕中提到南希从认识那个在书店工作的小伙子哈里·阿拉维时就开始读了不少书,他也会把书给她带到酒馆里去。这意味着在过去鲁和巴尼不在的日子里,南希的思想意志早就在环境的潜移默化下改变着,对婚姻有了向往和行动,而不是如其他三人所认为的那般突然和鲁莽。如此可见,剧中怀旧主人公鲁、巴尼和奥莉芙几乎都采用了理想化的怀旧策略,在远离复杂现实的过去时空绘制出简单、纯粹、可靠的理想化社会纽带,以减轻个体焦虑感,从而获得现实中缺失的归属感。
通过以上分析,不难发现,怀旧的刺激点是现实归属感的缺失,怀旧主体往往期待的是和谐、有序、简单、纯粹、温情而又可靠的社会纽带关系,通过认同这一性质的社会纽带,有利于绘制理想的理念,以补偿现实中归属感的缺失。 剧中怀旧主人公不仅在远离复杂现实的过去建构了理想化的时空和社会纽带关系,还通过认同一系列有助于维护自我身份连续稳定性的价值理念,来重新定义自我和生命价值,以避免身份断裂感和焦虑感。
面对南希的退出,为了维系他们之间自由无拘束的社会纽带关系,维持他们自我身份认同的一致性和稳定性,鲁、巴尼和奥莉芙不得不通过邀请珀尔来补足南希缺失的位置,并积极引导珀尔接受并认可他们之间自由烂漫的伴侣关系。
怀旧,作为“一种涉及情感和认知加工的复杂系统”[6],其背后运转的机制远比想象中复杂多变。“疏离”“理想化”“认同”[7]三个策略并非是封闭僵化的,而是互通流动、相辅相成的,共同作用于怀旧主体的情感需求。现实情况下,怀旧主体会根据具体情境采取一种、两种或多种策略并行的方案来应对现实的归属感缺失和身份危机。《玩偶》中,怀旧主人公们主要通过采用以上三种策略,共同绘制出了远离复杂现实的理想化的怀旧时空和社会关系纽带。同时,剧中主人公们的个人经历也极具象征意义的,因为通过坚持这样一种自由烂漫的歇工期伴侣生活关系,实则是对和谐、简单、纯粹、温情而又可靠的社会纽带关系的认同,对整个澳大利亚民族而言,这更是寄托了澳洲人民对曾经这种代表传统民族精神和民族身份的丛林式生活和伙伴情谊的怀念和眷恋。
但是,怀旧虽然对于归属感的重获、情绪的调节和身份的统一连续性产生一定积极的维护作用,但归根到底,它被赋予了象征性的替代意义,其主观性、选择性和乌托邦性是不容忽视的。过度地沉迷其中,过分地诉诸于怀旧机制,对于解决充满复杂性的现实矛盾和冲突是毫无帮助的。所以,即使鲁、巴尼和奥莉芙怀旧的世界多么和谐美好,也终究弥补不了他们和谐关系的最终瓦解。对于20 世纪50 年代这一特定历史背景下的澳洲来说,固守世人曾顶礼膜拜、象征着澳大利亚传统民族精神和民族身份的丛林传奇和伙伴情谊及其它与现代文化格格不入的传统观念,也许并非是理想的出路;与时俱进,锐意进取可能更值得深思和践行。
澳洲本土戏剧源于生活,映照历史,同时彰显民族身份。劳勒敏锐地捕捉到了20 世纪50 年代充满复杂转折和变革的澳洲历史时期,聚焦底层人民的喜怒哀乐和真实生活,反映和警醒了整个时代。作为被公认的第一部关于城市居民的澳洲本土戏剧,《玩偶》不仅见证和建构了澳洲历史,字里行间更是充满了浓浓的怀旧情结。“玩偶”和“雄鹰”[13]作为两个主要怀旧客体,不仅寄托了剧中怀旧主人公们对过往歇工期美好时光的眷恋和不舍,更是凝聚了澳大利亚人民对英勇无畏的丛林生活和患难与共的伙伴情谊背后传统民族精神和民族身份的怀念和眷恋。怀旧主人公为了维护自我身份的连续性、稳定性和统一性,通过采用“疏离、理想化和认同策略,在远离现实的象征时空里建构理想化的社会纽带,以补偿现实生活中归属感的缺失”[7]。最终在维护自我身份认同的同时,也促进了个体身份所代表的传统民族身份的认同。但怀旧作为“一种涉及情感和认知加工的复杂系统”[6],其象征性和适应性背后的脆弱性和乌托邦性在映照故事不幸结局的同时,也警醒世人对当下现代社会民族身份建构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