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红,杨洁茹
(1.延安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陕西延安716000;2.顺平县博文高级中学,河北保定072250)
艾格尼丝·史沫特莱(1892—1950),美国著名作家、激进分子、女权主义者和社会活动家,也是一位杰出的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记者。1928年12月下旬,36岁的史沫特莱来到中国,开始了她在中国的事业。在中国停留的13年间,她不仅观察、报道和参与了中国人民寻求民族解放和国家独立的奋斗过程,而且与毛泽东、朱德等领导人及中国普通民众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撰写了《中国人民的命运》《中国红军在前进》《中国在反击:一个美国女人与八路军在一起》《中国的战歌》《伟大的道路:朱德的生平和时代》等5部著作。她的写作聚焦于中国红军的成长、中国共产党的抗战情况和中国农民问题,对中国女性和儿童尤为重视。本文拟从她的著作入手,以女性的视角去解读她著作中所记录的中国女性形象,进而揭示她书写的双向意义。
史沫特莱关注中国女性问题,一方面与她独特的人生经历有关,另一方面受到了当时中国社会环境的影响。史沫特莱出生于一个穷苦家庭,童年经历并不幸福,因此她对与自己同一命运的普通劳动女性有更多的关注与理解。她到访中国之时,适逢中国内部局势动荡、战争与自然灾害频发,同时,多元的外来思潮夹杂着独立思想在中国广泛流传,中国妇女觉醒与思想解放成为社会变革的重要组成部分。史沫特莱身为女性更容易理解中国女性所面临的现实问题,她独特的女性观念与书写方式凸显了这一时期中国女性形象的复杂性与特殊性。
史沫特莱笔下所记录的中国女性具有复杂性,这些女性不是塑造出来的,也不是一种概念的幻想,更不是一个标准的集合,她们是真实的个体或群体,以群像式和独像式方式展现出来。史沫特莱的书写在寻求女性形象的群体认同与展示女性个体的独特性上达成了较好的融合。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女性受到革命价值观念的影响,追求民族解放与自我解放。女性从家庭中“出走”,参与到社会生活中,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不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角色,她流动在家庭、社会与革命之间。这些觉醒的具有斗争精神的女性在史沫特莱笔下占据了重要地位。
1.争取自我解放的“翻身”女性形象
在中国传统思想观念中,男耕女织是一种较为稳定的家庭分工结构,女性被置于男性附庸的地位。在史沫特莱所写的朱德传记中,关于朱德母亲以及传统中国女性所处环境的内容是这样的:“姑娘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和公婆,夫死后也要遵从长子。再婚是绝对不可能的……妇女的职责是劳动,生儿子,以便传宗接代,给全家添加劳动力。她没有任何个人权利……谁要提起让女孩子去念书,准被人讥笑为蠢得给别人的花园浇水。”[1]13旧中国的女性要遵从“三从四德”观念,主要活动场地是家庭,生育儿子被当作女性的最高价值。在婚姻关系与教育投入中,女性被边缘化,女性无足轻重的观念深入到了社会每一处。在关乎女性个人幸福的婚姻问题上,女性本身并未有对自己婚姻的支配权。
由于史沫特莱出生于贫困的矿工家庭,从小对饥寒交迫的生活有很深感受,作为一名勇敢的新闻记者和坚强独立的女性,她对具有斗争精神的中国女性更加关注。史沫特莱记录了宁冈地区的女长工的生活与奋战。这里有好几千的大脚妇女,“她们为地主种田干活,除吃饭外,一年工钱有四五块大洋。有的女长工在殷实人家干农活,农田活订有文契,实际上是女仆奴隶”。[2]44而在成立农民协会的时候,这些女长工也积极地参与进去,她们与男人一样下地干活,与战士一样扛枪打仗,她们翻身成了自己的主人。
以顺德缫丝厂的女工为代表,史沫特莱记录了她们反抗包办婚姻,拒绝结婚的艰难历史。这些女工接受新思想的影响并积极参加工作,但是在婚姻问题上仍旧受制于人。她们“婚后要想获得自由得同丈夫讨价还价。有的每个月给丈夫五六元钱后才能得到安宁;或者要婚后生下儿子,才能获得自由……另外一些拒绝结婚而又很难违抗父母之命的就三三两两结伴去投水自尽。”[3]375虽然社会在发展,家庭包办婚姻仍具有生命力,女性获得婚姻自主权困难重重。缫丝厂办起来后,她们积极参加工作所获得的微薄收入使她们获得了反抗与自我解放的基础。她们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建立姊妹会,她们的觉醒与抗争也使得当地的女性地位得到一些提升。
2.参加革命不畏牺牲的“半边天”女性形象
在当时的中国,国家命运与个人命运交织,中国女性积极投身革命浪潮,在政治、军事、医疗、后勤等各方面发挥作用。史沫特莱笔下有一批优秀的妇女干部奔走在各处,承担民众组织、政治宣传、行军打仗和妇女解放等工作。例如伍若兰同志,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参加了革命军的政治部,能行军,仗也打得好。史沫特莱记录她是一个坚韧不拔的农民组织者,“演讲富有魄力和才智,大脚,体格非常健壮……一双大眼闪烁着智慧与果断的光辉”,[1]260但是后来被国民党顽固派抓捕后割掉脑袋悬于城墙,壮烈牺牲。例如康克清同志,参加了八路军的政治工作并领导赤卫队打游击战。一位红军连长的夫人兰英,参加了红军交通站,为红军传递情报,在一次执行任务时惨烈牺牲。这些女干部都有坚定的信念,不怕困难、敢于牺牲,成为很多革命女青年的学习榜样。
除此之外,还有一批投身革命和抗战的农民妇女。她们受过传统的束缚,但都具有坚定的信仰,很多女性早就做好了为中国革命胜利而牺牲一切的准备。贺龙的姐姐贺英,带领着贺龙的一部分队伍,在带队作战时阵亡,时年四十八岁。游击队女队长滋梅,一头短发,腰挂手榴弹,背一支步枪,带着一队红军打游击,为牵引敌人,惨烈牺牲。大脚剪短头发的妇女同农民赤卫队一起快速行军,她们大多来自农民家庭,因为各种原因加入了红军,在战斗中,她们展现出了坚定的信仰与惊人的魄力。
3.投入民主新生活的“社会”女性形象
瑞金苏维埃政权建立后,很多妇女受到革命思想的影响,意识到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成功与自身解放的重要性,开始走出家门为了生存而奋斗,一些妇女接受新思想走上革命道路,也有一部分妇女认识到了社会的变化并积极投入民主新生活的建设中。
在经济方面,解放战争一年中,边区妇女共做军鞋92.8万双,手套、袜子15万双,棉被1万床,棉衣3.4万套,碾米磨面24.6万石,有力支援了前线。[4]42从家庭走上社会,她们创造了社会价值,赢得了社会的尊重,提高了妇女的群体地位,也为自己争取来更多参与社会活动的权利。
在参政议政方面,女性开始积极发声。“在1941年边区二次普选中,共选出乡级女议员2005人,县级女议员167人,边区女议员17人。”[4]41史沫特莱的著作中也多次写到女性在群众大会、青年和妇女救国会、妇女救国委员会上发表演说。
在社会生活方面,史沫特莱在《中国的战歌》中特别书写了农家妇女蔡老太太,她有着坚定的信仰和斗争激情。蔡老太太领导村里妇女参加妇女自救会,给她们讲妇女权利。妇女们有组织有纪律、积极参加共产党军队为妇女办的识字班和学习小组,既下地干活、做鞋、救护慰问伤员,还积极参与村里事务,号召禁烟禁赌,参与移风易俗。群众大会上,蔡老太太讲妇女的权利和应尽的义务,“她宣布她们的妇救会要把村子里一切坏习惯包括打牌、赌博、抽鸦片和游手好闲等等恶习从根刨掉,统统扫除干净”[5]249她们勇敢斗争,与村民合力关闭了鸦片馆,并将奸商送进了监狱,她们庆祝这为“一大胜利”。这些女性具有强烈的革命热情,不仅积极参加对新四军的支援,还进行自我思想解放,与旧风俗旧观念展开勇敢斗争。她们在蔡老太太带领下既支援抗日战争,也推进乡村新观念的塑造和传播。
中国女性的思想与生活在这一时期发生了巨大变化,但这种变化并非一种彻底的决裂。社会的发展从不是均衡的、平行的,在新文化运动和“半边天”的革命宣传引导下,史沫特莱笔下的中国女性在走向新生活的过程中呈现出更加复杂的形象。
1.苦闷:处于困境的传统女性苏美玲
在《中国在反击》中,史沫特莱用较多的笔墨描写了一位在中国旧式教育体制下长大的女性——苏美玲。史沫特莱写“苏美玲是一个旧式的女子,有着旧式女人的弱点和长处。她是在旧教育的熏陶下长大的,能读会画还写得一手好书法,女红刺绣,管理家务也是个行家里手。”[3]266不难感受史沫特莱对于她的欣赏,这是一种对于女性气质的欣赏,无关革命与政治,只是对于苏美玲这位旧式女子本身具备的一些品质的欣赏。但这种欣赏并不纯粹,温和的语言与史沫特莱犀利的风格好似矛盾,带着一些怅然若失。“她沉默寡言,端庄稳重。但她无知而又迷信,对男女之间只知道有一种关系。”[3]268对于她的无知与迷信,史沫特莱的表述却并未有批判的严厉,而是带着一种遗憾,像是遗憾满月有缺,苏美玲即使家境良好也没有逃脱缠足的命运。在反缠足运动时,苏美玲放了脚,“放脚也很痛苦”,在这里,女性之间的同情有了明显的语言流露,这是对同性所受苦难的一种感同身受。
苏美玲的丈夫崇尚现代生活,于是她跟着丈夫来到上海,但是苏美玲并不适应,她与这里格格不入,像史沫特莱说的那样,“美玲生活在这套怪诞的房间里就像处身某个早已被人遗忘的中国古战场上的一个幽灵”。[3]268她与社会发展脱节了。而两个生活观念相反的人是很难持续婚姻关系的,她的丈夫觉得苏美玲不够现代,所以要休掉她,苏美玲无计可施,于是去找寻她丈夫喜欢的舞女。之后,美玲不哭了,剪头烫发,旗袍也学着摩登女郎的样子剪短了。史沫特莱看到后评价道,“她那朴素大方,庄重娴静的本色消失了,而成为同一个头脑空虚的舞女争夺一个头脑同样空虚的丈夫的可怜女人”。[3]270苏美玲做出了改变,但却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因为女性意识的觉醒,而是为了挽回丈夫的心,挽救自己的婚姻。她牺牲了自己的个性与本色去迎合丈夫的喜好,在史沫特莱看来不免为之唏嘘,也有一些同情,为苏美玲深受传统观念的影响,也为同为女人所能互相理解的情感。之后苏美玲恳求史沫特莱教她跳舞,跳了几步,美玲忽然哭泣,这一刻苏美玲不仅仅是为了被缠过的脚无法跳出好看的舞步和失败的婚姻哭泣,也可能会有一点对自身无能为力的怨恨,她被时代抛弃了。
史沫特莱在记录苏美玲时,因为与苏美玲关系较为密切,情感流露很是明显,总体呈现出一种无力感。苏美玲想要追随时代改变但却受限于传统思想观念,矛盾的心理造就无力的事实。而当时的女性在面临突然而至的变化,也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在适应的过程中,她们的情感、真实的内心所想却很少有文字记录,也很少成为关注的焦点。但这种个性化的表现是存在的,就像苏美玲的遭遇。女性在面对剧变时的无力、迷茫、恐惧等情绪是很正常的,这种内心的纠结与现实的矛盾使苏美玲失去了真正的自我。正如丁玲在《“三八节”有感》中所说:“我自己是女人,我会比别人更懂得女人的缺点,但我更懂得女人的痛苦。她们不会是超时代的,不会是理想的,她们不是铁打的。她们抵抗不了社会一切的诱惑和无声的压迫。她们每人都有一部血泪史,都有过崇高的感情。”[6]丁玲对中国女性与社会生活作出了真切的评价。史沫特莱对苏美玲的记录也让我们看到了隐匿于历史深处中国女性的困苦和细腻的情感。
2.抉择:引燃星火的觉醒女性姗菲之母
不同于苏美玲孤身一人的无力抗争,姗菲因为有觉醒的母亲的帮助走出了自己的人生之路。史沫特莱笔下的姗菲是中国湖南一个有钱地主家的女儿,她是一位进步女性,是一名共产党人,但她并非生来如此,这与姗菲的母亲有着重要的关系。
姗菲的母亲是一个缠着小脚的旧式女子,史沫特莱写道,“她是一个奇怪的女人”,[3]293她对自己的丈夫百依百顺,但她也有反抗精神。看着自己的儿子们长大上学,带回来新的思想,她在一旁听着,然后陷入沉思。路有两条,一是自己的女儿和自己一样缠足嫁人,从一个家庭到另一个家庭;二是为了女儿的自由而抗争,培养女儿成为一个现代女性。她为她的女儿做出了抉择,由此,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式开始,这也是姗菲命运转折的开始。
“这场斗争是在她家那个四周筑有石头高墙的深宅大院里展开的。敌对的一方,是她的丈夫及其兄弟们。这个做母亲的武器是受人摆布的女人拥有的古老的武器:眼泪、哀求加上计谋和狡诈。”[3]294姗菲的母亲为女儿争取到了学习的机会,这是母亲的一次胜利,但这并未让姗菲逃脱裹脚与包办婚姻的命运。很快,姗菲十一岁时父亲去世,母亲迅速去掉姗菲的裹脚布并送姗菲到学校读书,“姗菲母亲的那种倾向被有封建思想的人称之为罪大恶极”。[3]294十六岁的姗菲因为传播新思想被开除后她母亲又将其送往武昌一所更具现代思想的学校就读。母亲在被地主亲属们控告她阴谋阻止婚约时、她毅然极力为姗菲辩护,并在地主亲家打算强行抢亲时帮助女儿逃走。不久,姗菲的母亲便去世了,姗菲辗转于长江沿岸,成长为一个活跃的女革命家。
史沫特莱在对姗菲之母这一角色的书写上并没有如塑造姗菲一样充满了理想化的色彩。在塑造母亲这一形象时她是矛盾的,她写姗菲之母对丈夫的依附和力量的弱小,又称赞其为“一位为妇女解放而斗争的先锋战士”。[3]295因此,姗菲之母的形象是矛盾而复杂的。在姗菲之母本人身上,她依附于丈夫,无法参与到更大的社会活动中去,也未显示出与传统束缚的割裂,她依赖丈夫,讨好、哭求丈夫的意见,但对于她的女儿,她却选择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路。这位母亲尽全力为自己的女儿引燃了自由与解放的星火,这不仅仅是新思想的传播所带来的,也来自母亲对自己女儿毫无保留的爱。这种情感催促姗菲母亲作出决定女儿命运的抉择并为之保驾护航,这是一种深沉而又伟大的母爱的觉醒,她照亮了姗菲前进的方向。这种情感完全取决于姗菲之母自身的抉择,是姗菲之母个人主体性的体现,同时也是塑造这一形象的史沫特莱的女性情感的具象书写。
史沫特莱的记录与书写细腻而广泛,她关注中国普通女性的生活状况和成长故事,总是深入到中国女性的具体生活中去记录她们的生活感受和行为处境。而她独特的个人经历也使得她对中国女性的书写极具个人色彩。
史沫特莱以穷苦人民的自由和解放为己任并终身为之奋斗的理想决定了她对中国底层普通人生存状况与成长经历的关注。在她关于女性的描写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农妇与女工这两个群体,她关注她们的生存状况和思想,重点描写她们的革命精神与斗争精神,展现革命时期中国妇女挣脱束缚追求独立的反抗精神和献身民族解放的革命热情。
在书写中国女性反抗包办婚姻的束缚时,既有绥德女工的集体反抗的群像叙事,也有女性个人的反叛与“出走”,她笔下的女性形象平凡、真实且鲜活。她在记录七星桥战斗时写道:“无数农民妇女英勇地参加了七星桥战斗。她们顽强勇敢同白军拼命作战。”[2]77在对朱德的采访中,也记录了朱德行军中所见女性,例如东江的妇女,“她们耕耘土地,在河道里撑船摆渡,或者到汕头及其他海港城市充当杂役。妇女也是农民协会的创建者,并且在农民自卫队里与男人并肩作战,她们和男人一样战死沙场”。[1]239通过群像式的书写,这些平凡女性的革命与斗争精神在史沫特莱的笔下得以保留并散发出震撼人心的冲击力与感染力。
史沫特莱在书写女性时努力呈现最真实的女性本身。从她的文字中可以窥见当时中国女性的生活状态与精神面貌,也可以看到当时的女性在面临家国变局时的苦闷、抉择与应对。她的书写中有属于女性自己的女性体验和女性话语。在动乱的时代,女性的才智与个性得到了不拘一格的发挥。无论是女性参与革命时的机智与谋划,还是千百年传承的女人古老的计策,她都进行了客观的记录。在面对时局变化的浪潮时,女性也并非完美适应,有康克清、丁玲、蔡老太太等立于浪尖、紧跟潮流的女性;有姗菲之母、苏美玲般在变化中逐渐觉醒的女性;也不乏如世珍、齐游、郭南等在时局变化中彷徨妥协且迷失方向的女性。从无声的、模糊的、被建构的刻版画式的女性形象中走出,使得现实的女性,她的人、她的生存、她的声音、她的历史在史沫特莱的女性视角下得以丰富呈现。
除了在前线报道中国军民的抗战,史沫特莱也积极投身社会运动。在中国的13年,史沫特莱结识了众多的中国女性,并与她们交流、工作、生活,而这些中国女性也成了史沫特莱的书写素材。她将自己的情感融入其中,在书写那些没有信念、没有反抗与斗争精神、贪图享乐的女性时,她用讽刺的语言说她们是“失去灵魂的女人”,是“花瓶”。但是,在书写这些反抗阶级压迫、有坚定革命信仰的女性时,史沫特莱称赞她们具有追求民族解放与女性独立的美好品质。这不仅是史沫特莱与中国女性之间的共情,在她的笔下,中国女性之间也有着强烈的女性共情。史沫特莱与那些具有反抗精神的革命女性共情,用美好热情且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语言来书写她们的奋斗与成长,朴实的文字发散着强烈的女性共鸣,这种共鸣也加深了史沫特莱对中国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这也是史沫特莱在书写中国女性时最精彩的地方。
史沫特莱关于中国的著作正如她本人一样充满着热情与诚实,她的文字拥有着火一般的激情和情感。史沫特莱对于中国女性的独特书写不仅为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女性研究提供了史料基础,也为她自己找到了一种生命的意义。
其一,史沫特莱的女性书写为研究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中国女性提供了丰富且宝贵的史料。史沫特莱采取全景式的写作形式来书写她的中国之行,她对女性人物的书写更多采用的是大量的叙事性描写。这有助于情感的投入与抒发,也有助于纳入更多的信息,使她在有限的文字中记录下更多的人。尽管,这种写法也造成了很多信息的模糊或是缺失。例如,史沫特莱写无数农妇参与七星桥战斗,具体有多少人?何种方式参与的?结果如何?我们不得而知。她的著作中还有一大批无名无姓的女性是她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的,叙述较为简略,而部分内容是听别人说的记录下来,并未经过实地考察。但是,我们在历史研究中,在试图发现女性主体性、听到女性声音的尝试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找到女性留下的大量的文字史料。不可否认,正是通过史沫特莱的记录使我们了解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诸多无名女性在历史发展的潮流中,勇于抗争而走出家门、投身革命而不畏牺牲的丰富面相。
其二,向世界展示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女性的良好形象。史沫特莱作为美国记者,她所书写的中国女性是面向世界展示的。在她的书写中既展示了中国女性勇于斗争的精神和寻求自我解放的努力,也有关于中国女性被时代变化裹挟的不安与迷茫,总体而言,她描绘出了比较真实的中国女性。而从史沫特莱的书写偏重来看,她更多的是将努力革命、积极接纳新知识、努力寻求自我解放的中国普通妇女作为关注重点,向世界展示了中国革命女性的奋斗形象。
其三,在史沫特莱进行女性书写的过程中,她与中国女性交流接触造成了她们之间的一种双向影响。这种影响在著作中更多体现为史沫特莱的独白与思考。比如在史沫特莱在与绥德女工交流时,她感受到工业化对女性生存的影响;在与蔡老太太的接触中,史沫特莱受到中国女性追求自身解放的奋斗精神的影响与鼓舞,她认为这位农妇比起沉溺于物质享乐和资本主义生活的美国现代妇女更能理解女性解放。而对于中国女性,史沫特莱是榜样,也是她们与外界交流的媒介。在宣城,妇救会成员称赞史沫特莱“男记者不敢报道的她敢!”[4]269蔡老太太在关闭鸦片馆的斗争获得胜利时也请她写信将胜利告诉美国妇女同胞。中国女性在史沫特莱身上获得了对外界的认识及榜样的力量,史沫特莱也在中国革命女性身上获得了认同感与归属感。“从《大地的女儿》到《革命中的中国妇女》,中国妇女进入史沫特莱的认同框架,成为左翼女性主体的欲望投射对象,她从红色革命中吸取能量,实现了女性主体的创伤愈合和主体重构。”[7]130她亲自参加战斗,在与中国人民一起为寻求民族独立和国家富裕的道路的过程中,也通过自我奋斗实现着自我价值。史沫特莱在中国实现了她的梦想,并且找寻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与情感的归宿。
史沫特莱笔下对中国女性的书写大多偏重于具有革命性的女性,她用朴实的笔触记录了她们的奋斗与成长,褒扬了她们追求民族解放与女性独立的美好品质。在关于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女性形象的塑造上,相较于国内塑造出的占据主导地位的女劳模、女战士、女干部形象,史沫特莱所塑造的中国妇女形象有着更多元、更细致、更个性化的特点。总体而言,她对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女性的书写与形象塑造极大丰富了该时期的女性形象研究,为研究该时期普通妇女成长与贡献提供了珍贵的史料。史沫特莱所书写的女性形象,在今天依旧具有震撼力和感召力,她们对理想的不懈追求与终生奋斗精神依然值得新时代女性学习。从“他者”视角深入了解革命年代那些普通妇女觉醒、抗争和不懈奋斗、勇于牺牲的历史,能够使我们更珍惜今天妇女拥有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