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二题

2024-01-03 03:18蔡楠
飞天 2024年1期
关键词:高亮落子耶娃

蔡楠

大风秧歌

秧歌出场了。秧歌礼貌而又镇定地敲开了特岗教师面试的大门。经过考官允许后,秧歌亮相了。她的面前有七位苛刻挑剔的考官,三男四女。

那是一个怎样的亮相啊?只见秧歌一身戏装,上绿下红,头包英雄巾,左手霸王鞭,右手响竹板,昂首挺胸,唱一声“6号考生来也——”,然后一挑眉毛,一个虎步,就稳稳地立在了答题桌前。

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惊叹声响起,考场上起了不小的动静。主考官打量了秧歌半天,才轻轻地发问,你这是什么扮相?

秧歌用浑厚的男声说,这是河北南皮落子的扮相,是武落子,因为表演热烈健壮、欢快豪爽,所以也叫大风秧歌,表演大风秧歌的过程叫跑落子。

秧歌说着,嘴里就敲出了悠扬激烈的鼓点,随之竹板打起,鞭子舞起,唱腔响起:

竹板响,锣鼓敲,跑起那落子闹元宵——

好,主考官被秧歌点燃的目光逐渐收回了,他抽出考题,严肃地说,6号考生下面我们进行答题环节,第一题,请问:当今社会是经济社会,当特岗教师寂寞、清苦、劳累,你为什么选择这个行业?

秧歌的眼神柔和下来,那柔和的眼神从考场飘向了窗外,飘向了家乡。我选择教师这个职业,是因为我做教师的父亲。他老了,马上就要退休了。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乡村,我们那个村子直到现在没有一个大学生教师。我父亲是个老民办教师,后来考上了师范转了工,又回到了他原先任教的小学任校长。除了上师范的那两年,他没有离开过学校。学校是他家,学生是他的孩子,所有的學生都是他的孩子,可他却没有自己的孩子。三十岁那年,他的儿子不慎掉进了学校附近的臭水沟,再也没爬上来。可就在那天晚上,他照样去做家访,说服辍学的孩子来复读。他的妻子因脑梗三次住院,而他只是周六周日去医院陪护妻子,平时就让自己的妹妹在医院照顾妻子,自己从没耽误过学校的工作,虽然出院后妻子的生活不能自理,但他仍然是每天第一个到校,最后一个离开。他家境并不宽裕,可他却捐助了五个贫困生……

我就是他捐助的贫困生之一,我就是那个在他儿子死去的当晚被他说服重新复读的孩子。在我考上重点高中的时候,我认他做了父亲。在我考上重点大学的时候,我选择了音乐。我对我父亲说,毕业我就回来,我要来这个小学校,做你领导下的一名教师……

第二个问题,主考官说,你为什么选择音乐专业?

秧歌的声音变得欢快流畅。秧歌说,这还是因为我做教师的父亲。他是个音乐迷。他最迷的就是我们家乡的南皮落子。落子的鼓点一起,他就兴奋,就坐不住了。我们南皮落子那真叫个棒,那真叫个美,那真叫个令人陶醉。南皮落子有150多年的历史了,在这块曾经贫瘠的土地上,人民期待丰收,盼望美好生活,载歌载舞就有了这个落子。逢年过节,婚姻喜庆,村里人就跑起落子。落子成为了我们文化的一个象征。后来时代变了,变得一切向钱看了,落子受了冷落。虽然2008年被评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但跑落子的人们都老了,跑不动了。年轻人都到村外去跑经济跑业务跑花花世界去了。我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自己家出钱买来鼓钹镲,买来戏服道具,在学校办起了落子培训班,请来跑落子的老师傅来教学生。可是学生家长不干了,纷纷找到学校对父亲兴师问罪,他们说,你平时教孩子们《三字经》《弟子规》的我们也认了,现在又教什么跑落子,真是不务正业。孩子们要考大学,你只教数学语文等正经课程就行了。父亲笑笑,没理会他们,落子培训班依然照办不误。家长们就把他告到了县教育局。那一段时间里,在黄昏,在学校的操场上,只有我一个学生。父亲大声对老师傅说,教,一个也要教下去,让祖宗留下的宝贝失了传,我就是罪人啊!

主考官沉默了有一段时间,他看了其余考官一眼,发现他们眼里都有了亮闪闪的东西。他的喉头也有些哽咽,他继续发问,第三个问题,假如你面试成功,你如何当好一个乡村音乐教师?

秧歌环顾四周,逐一与七名考官目光交流。考官们柔和温婉的神态让秧歌有了自信,秧歌走到了试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下了清秀隽丽的板书——弘扬乡村文化,传承南皮落子。然后转过身来,我假如面试成功,我要到我父亲教书的学校教音乐。在正常的教学工作完成后,我要搜集、挖掘、整理好落子这个曲种,顶住压力把落子培训班继续办起来。现在文化大环境很好,要借着群众基础广泛的特点,破除单纯的升学观念,培养复合型人才,让南皮落子在校园扎根,储备新一代人才。我还要为南皮落子著书立说,为传承、发展、革新南皮落子奉献一生!回答完毕!

屋里沉静了片刻。沉静之后,是竹板一样清脆急骤的掌声!

主考官大声宣布,6号考生面试完毕,请退场!

秧歌退后一步,又右跨一步,将整个身子重又展现在考官们面前。只见秧歌卸掉行头和化妆,一头缎子一样的黑发便倾斜在了肩上,倾斜在了考官们的面前!哦,原来是个女孩子——

就在考官们惊诧地交换眼神的时候,秧歌一扭身,笑着唱着舞着跑出了考场:

姐妹二人忙不停,梳洗打扮把衣更,镜子照花容。姐姐穿的是葱心绿,妹妹穿的是石榴红,裙子系腰中——

一小时后,结果张贴在考场门口,秧歌面试第一!

杂技餐厅

起初,高大树是同意凯利耶娃来他的杂技大餐厅上班的。他觉得一个外国女孩子来餐厅打工,能够吸引客人的眼球,能够给餐厅带来更高的人气。所以,当儿子高亮跟他一说,他就爽快地答应了。

可渐渐地,高大树就看出了苗头。他看出来当厨师的儿子和当服务员的凯利耶娃关系不一般。凯利耶娃是哈萨克斯坦在吴桥杂技学校的留学生,白皮肤像云彩一样炫目,蓝眼睛像大海一样深不见底。想必早把黑不溜秋的农家小子高亮给淹没在她的奔放和热情里了。

没上客人的时候,高大树让高亮去菜市场买菜。高亮啪的一下就把独轮高车支架上了。正在洗碗的凯利耶娃飞快地把菜篮子甩了过来,高亮一脚就踢上了头顶,然后一个白鹤亮翅,中指与食指闪电一样从高大树褂子里夹出几张钞票,还没等老孙回过神来,这小子早就飞出了饭店。凯利耶娃呢,手拿一把遮阳伞就跃上了厨房连接吧台的一根搭衣用的钢丝上,晃晃悠悠地弹跳着,蹦下地来,拽过一辆自行车,欢笑着追赶高亮去了,那把遮阳伞就顶在了她的鼻尖上。

上满客人的时候,老孙让凯利耶娃走菜,喝,真是有意思,那个独轮高车就成了她的走菜工具。她左手端着香芹炒牛肉,右手擎着酱烤排骨,嘴里叼着一盘红烧全鹅,头上还顶着西湖莼菜汤。菜上齐了,该喝酒了,客人的酒却没了影儿。一桌子人急赤白脸地找酒瓶子,却见凯利耶娃红色的长裙一抖,精致的小酒壶就从空而降,众人正望着红裙愣神,杯里早就酒香四溢了。客人就高兴,就吃得畅快,就喊叫着加个酸菜鱼。凯利耶娃笑着跑出了雅间,把高亮给叫来了。

那高亮戴着白帽子,穿着白大褂,嘟嘟囔囔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吃酸菜鱼,我给你们做个活鱼两吃得了!客人就说好,那鱼呢?高亮就接过凯利耶娃手里的钓鱼竿说,鱼?鱼就在餐桌下面呢!不信,你们看——高亮把鱼竿向餐桌底下伸去,猛地一拽,一条足有二斤重的红鲤就蹦上了餐桌……客人拍着手惊呼着,竖起了大拇指。高大树就看见高亮和凯利耶娃兴奋地抱在了一起。凯利耶娃的红唇就印在了高亮的脸颊上……

高大树看出了儿子和凯利耶娃的不一般后,就把高亮叫到了老板的办公室。他什么也没说,而是拿起早就放在凳子上的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运气、下蹲、扭胯、举掌。这时手掌就不是手掌了,手掌就变成了斧头。斧头下去,那块石头就有一半飞到了高亮的脚前。

高亮蹲下身来,拾起那半截石头,龇着小虎牙,平静地端详着崭新的茬口。然后又把石头扔在了地上。

高大树瞥一眼儿子,刷地把褂子脱了,露出了圆鼓鼓的肚皮。他从窗台上拿过一捆青菜和一把菜刀,仰面躺在了办公桌上。他再一运气,肚皮就不是肚皮,肚皮就变成了切菜板子。青菜放在切菜板子上,菜刀起,菜刀落,菜叶就飞满了屋子,菜汁儿就溅到了高亮的脸上。

高亮抹抹绿色的菜汁儿,探过头来说,没伤着你吧?我知道你的功夫高,伤不着你,你应该去吴桥杂技大世界舞台上表演!

高大树再也不能不说话了,高大树说,小子你听着,你不能找个外国娘们儿。我早给你找好对象了,就是那个能蹬起半吨大缸的小桃。秋后就想给你们办喜事。你要不快刀斩乱麻,我就和你一刀两断!

高亮说,我不是找,我是娶!我就娶凯利耶娃!我俩在杂技学校就好上了!

高大树说,不行!

高亮说,就行!

高大树说,你要是非娶她,我就让你过刀山下火海!

高亮说,过就过,下就下!

高亮真的过刀山下火海了。高大树在饭店的大厅里戳上了梯子,梯子一凳一刀,一共十凳十刀。梯下一口大锅,锅里炭火蓬勃成海。高亮被高大树扒掉皮鞋扒掉袜子,光着脚丫上了梯子。一凳,两凳……十凳,高亮稳稳地站在了梯子顶端,脚下锋利的刀就不是刀,就成了木头。高亮在木头上向厨房餐厅门口望了一眼,就露出小虎牙笑了。笑着,他就跳向了那口大锅……

啊——餐厅门口一阵惊叫。凯利耶娃骑着一头狮子急急地闯了进来。狮子怒吼着,冲到了梯子跟前。凯利耶娃一把将高亮拽到了狮子背上,然后一甩鞭子,雄狮就把在一旁看热闹的高大树扑倒了。高大树倒地的一刹那,看见了凯利耶娃粉色的驯狮服。小巧性感的驯狮服包裹不住凯利耶娃洁白的身体,高大树就闭上了眼睛……

高大树没权干涉儿子的婚姻,但有权辞掉厨师和服务员。他对高亮说,既然儿子强过了老子,对不起,高亮,你小子就自己去干吧!

就这样,高亮和凯利耶娃离开了杂技大餐厅。高亮没有干饭店,而是和凯利耶娃组织一帮杂技学校的同学成立了亮娜杂技团。凯利耶娃在杂技学校毕业以后,和高亮帶着亮娜杂技团去哈萨克斯坦闯世界去了。

两年后,第十四届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开幕。亮娜杂技团出现在艺术节上。他们的《驯狮》一举夺得了“金狮奖”。

高大树在杂技大餐厅观看了电视直播,当看到高亮拥着一头金发的凯利耶娃上台领奖的时候,高大树一根一根揪着胡子,急急地对老伴说,你……你赶紧给高亮视频通话,明天就让他俩回杂技大餐厅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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