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 男 徐 涵
在《中国革命史》 《中国共产党历史》和《中国共产党历史教材》等史籍之中,均绕不过国民革命军夏斗寅叛乱这一重大历史事件。
由于涉及诸多当事人,加上后来蒋介石查办夏斗寅“通共行为”,历史学者记录这一事件时,多语焉不详,且最近还有学者提到他“将个人资财献给人民政府”,造成史实上的很大混乱。笔者深入武汉、宜昌和麻城多地进行调查,结合相关研究,基本弄清夏斗寅师叛变革命,又投机反水,并潜逃台湾,最后客死他乡的内情真相。
1885年,夏斗寅出生在麻城山区一个贫苦的农家。
1904年,夏斗寅到湖北新军第8镇30标当副目,以“司务长”的角色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大约2年之后,他与同盟会产生了联系,这让他的军旅人生变得丰富多彩。
为了在部队找到靠山,夏斗寅很快加入了同盟会,还发展了几名难兄难弟,这些人成为他后来发迹的骨干。
1911年10月10日,随着武昌新军工兵营的一声枪响和炸弹爆炸声,夏斗寅和他所在部队按照起义的计划,参加了攻打武昌督署府的战斗。
当时,夏斗寅担任第二大队的副队长。在攻打督署府的战斗中,他主要跟着冲锋。攻打督署府得势之后,在接下来攻打刘家庙的战斗中,他身先士卒,据说还立了战功。
武昌首义之后,革命军继续前进,但军阀开始瓜分革命成果。
那时,部队掌权的主官赚得盆满钵满。几乎所有冲锋陷阵的官兵,特别是副目,却并没有获得更大的利益,这让夏斗寅这样的一批农家子弟军官有点心灰意冷。
刚好,辛亥革命之后,夏斗寅的部队裁减。他思考再三,退出了新军。
1913年,28岁的夏斗寅投奔了辛亥首义时担任鄂军参谋的张笃伦。
夏斗寅在张笃伦任营长的部队充当下级军官,先任排长,后来被提升为机枪连连长。张笃伦在回到湖北陆军第1师任职的时候,首先点名夏斗寅跟他前往。
1917年冬,湖北陆军第1师响应孙中山的护法运动,在湖北沙市宣布独立,并直接参加了同北洋军阀的作战。很遗憾,这个师很快在宜昌被北洋军阀王占元部打垮。
那时,夏斗寅已经升任新兵训练总监。可惜,他训练的新兵面对众寡悬殊的局势,马上作鸟兽散。他骑着一匹马向荆州逃亡,硬是一口气跑到沮漳河边。
据说,就在万城等渡船的空当儿,夏斗寅去小解,意外在水田中发现一个皮箱,上去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整箱钞票,大约有30万元。他捡到后又惊又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凭此,夏斗寅很快拉起一支2000多人的队伍。
这一次,夏斗寅凭借召集的人马,自封为团长等着“招安”。他在四处权衡之中,选择了自己的第二个贵人李书城。
武昌首义之后,李书城参加了孙中山的护法运动。此时,他正担任湘西防务督办兼援鄂军总司令,身边汇集了湖北陆军第1师在内的鄂籍子弟。他还在招兵买马,准备打回武汉大本营。
由张笃伦牵线搭桥,夏斗寅以号称“三千兵力”,加入李书城的队伍。这一次的加入使夏斗寅身价猛增。当时,张笃伦还是第一梯团长。夏加入李部不久,就升任第二梯团长,相当于部队的旅长。
1920年,北洋军阀吴佩孚从湘鄂边界撤走,湖南趁机驱逐军阀张敬尧,引鄂军进驻长沙。由于李书城的推荐,夏斗寅当上了长沙城防司令。
1921年,李书城、蒋作宾和孔庚等人感到时机成熟,发动驱逐湖北军阀王占元,以及恢复湖北自治的战争。他们请湖南军阀赵恒惕担任援鄂军总司令。夏斗寅摇身一变成为湖北自治混成旅旅长,还兼任“驱王军别动队”指挥官。
7月下旬,曾经在宜昌、沙市挨过王占元打的夏斗寅,高喊“小卒过河敢将军”,作为“驱王军”的主力,率军越过湘鄂边界,一路势如破竹,攻入到离武汉15公里的纸坊,等待大军会合直取武汉三镇。
当时,湖北自治军除了联合湘军,同时也与四川援鄂军有约。一旦湘鄂开战,川军也应顺长江流域向下发起进攻。不料,四川军阀刘湘等人犹豫不决,湖北自治军只好派刚参加中共一大的董必武,火速赶往四川催促出兵。
董必武行至巫山遇到四川援鄂军。他同刘伯承的先遣队紧冲快打,但奈何不了刘湘军队的出兵不出力。部队打到宜昌,就遇到两湖巡阅使吴佩孚率领北洋海军来镇压。因此,三省主力合围不仅没有成功,而且还有被截断后路的危险。
夏斗寅在纸坊等待数日,收到撤军的命令,大骂军阀们葬送湖北人的大好时机。但他孤军深入没有办法,最后只好退回长沙。
夏斗寅在赵恒惕划给他的三县防区,既韬光养晦,又招兵买马。
1926年夏,国民政府决定出师北伐,广东大本营首先收编地方反抗力量。等待已久的夏斗寅顺利纳编,而且被编为国民革命军鄂军第1师。这个师同叶挺的独立师、贺龙的民军师一样,都是齐装满员。他还接纳一批共产党员在自己的部队,该师成为再一次攻打武汉的主力师。
在北伐中,鄂军第1师被编入国民革命军第8军战斗序列,受唐生智的节制。
1926年7、8月间,两湖地区的大战爆发。
唐生智给予夏斗寅部的任务是,一战长沙,二战岳阳,三战汀泗桥。几乎每一场恶战该部都参与,有时候还打主力。鄂军第1师比较争气,部队中有一批中共党员,他们为了“再造共和”作战英勇,也为鄂军第1师争得了光荣。
10月10日,北伐军消灭北洋军阀残部,二次攻克武昌。国民政府随即将此作为大本营。
武汉光复之后,国民革命军大部向北和长江下游挺进,同张作霖和孙传芳部队作战。
在保卫革命大本营方面,革命军司令部考虑东北方向上都派出主力,南方已成为大后方,武汉的警卫主要是内卫和防止川军从上游偷袭。
在安排保留两个主力师的时候,武汉革命大本营首先选择了孙中山的“铁甲卫队”,也就是叶挺第24师。而在防川的主力中,选择了鄂军第1师,也就是改编后的唐生智第8军的夏斗寅独立第14师。
1926年底,夏斗寅师来到宜昌布防要塞。
夏斗寅到了宜昌,由于部队是鄂籍子弟,加上部队在北伐时立过战功,马上受到人民群众的欢迎。夏斗寅作为革命军的新派人物,他开始“有模有样”。
在大革命中,北伐军政治机关基本上被中共党员或国民党左派所掌握。当时,中共党员包惠僧就被组织派遣到夏师,担任党代表兼政治部第一任主任。
包惠僧到宜昌之后,将“扶助农工”的工作放在首位,群众工作做得十分活跃。
在大军北伐的时候,中共宜昌党组织已经做了充分准备。当时,董必武派他发展的中共党员、当阳县支部书记李超然提前赶到广州,从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农民运动讲习所等接回一大批党员和鄂籍学员,组成“政治部工作组”潜伏在宜昌,等独立第14师政治部一到就接上了关系,并全面展开工作。
实际上,北伐战争前几个月,发生在广州的“中山舰事件”,就暴露出革命阵营混乱的端倪,反映了蒋介石背弃孙中山“联俄、联共”遗愿,与汪精卫的矛盾公开化,也暴露出右派“排俄分共”的迹象。
占领武汉之后,蒋介石在东南地区财团的支持下,在南京建立大本营,开始“宁汉对立”,并到处收买力量,准备另起炉灶,公开同革命阵营脱钩。
这时,驻扎在宜昌要塞的夏斗寅进入蒋介石的视野。动员这个师反水,既是挖武汉的墙脚,又可以方便川军顺江而下。到时候借刀杀人,由川军攻打武汉,那是“一石三鸟”。
一切都在秘密进行。蒋介石组织一个专班,派人分头用收买和许愿的办法,开展四川和宜昌的工作,重点拉拢夏斗寅。
蒋介石和夏斗寅过去并无瓜葛。他在蒋介石那里留下印象,主要还是因为他是鄂军。就在国民革命军考虑北伐的时候,蒋介石比较头痛的就是打开“两湖”的通道。大约就在这时,夏斗寅派参谋长万耀煌找上门来,表达投靠之意,这让蒋介石好不欢喜。
因此,这就有了唐生智打开湖南,赶走赵恒惕后收编夏斗寅的机会。北伐胜利之后,唐生智将3个嫡系师都扩编为军,唯独夏斗寅的部队还是师。夏部意见很大,蒋介石也心如明镜。在军队扩编的会议上,蒋介石为了安慰夏斗寅,替他说了几句公道话,这让夏斗寅感恩戴德不已。
后来,夏斗寅多次向蒋介石表忠心。他觉得这位以“孙中山学生”自居的蒋介石总司令,就是自己的第三个贵人。
夏斗寅的算盘没有打错。蒋介石就是看中他和唐生智的矛盾,才向他抛出“绣球”。
夏斗寅到宜昌之后,表面和市民关系还可以,但他心不在宜昌。在宜昌的日子里,他是要多弄一些“盘缠”。
蒋介石派出他的幕僚——当初湖北自治的发起人蒋作宾联络夏斗寅。蒋作宾给夏斗寅透露蒋介石“清党”的阴谋,并让他有所表现。
大约就在4月初,面对轰轰烈烈的工农运动,夏斗寅开始“泼冷水”。
当时,宜昌城内发生了几起抢劫案。夏斗寅便谎称江边的座船上藏有土匪,打着“军民联合保护一方平安”的幌子,先是诱使中共掌握的工人纠察队,以“联防”名义编入自己的督察处。在阴谋没有完全得逞的情况下,他让督察处将防区沿江船只逐一检查,凡激进者用粉笔做上记号,然后逼迫工人纠察队将船统统凿沉在江里。
资料来源于国家气象科学数据共享服务平台(http://data.cma.cn/site/index.html)吉林省1997—2015年春夏期35个站点的地面常规气象要素日值,包括降水量、气温、气压、相对湿度、水汽压、风速,以降水量日值为研究对象,其余气象要素为协变量。将缺失数据较多和不具均一性的站点去除,最终选取24个站点(图1),所研究数据均经过严格检查和质量控制。
这件事情让长江中游运输告急。许多人只知道夏斗寅在使坏,但不知他是在利用这个机会没收工人纠察队的武装。同时,他制造码头工人、船工与中共党组织的对立情绪。另外,也让那些弃船无家可归的老百姓,把怒火转嫁到工农运动上。
中共宜昌特支一边及时揭露夏斗寅的阴谋,一边从武汉委派宜昌籍党员易吉光赶回宜昌接替特支书记,加强领导,组织善后。由于发现及时,夏斗寅这一次包藏祸心的“打座船”事件才草草收场。
这边,湖北省委对夏斗寅的问题引起重视。同时,革命军总政治部对他的政治倾向产生了怀疑。包惠僧也找到夏斗寅的司令部大吵大闹。
之后,夏斗寅对包惠僧有了提防,这也挫伤了他的积极性。包惠僧推荐一名中共党员担任政治部主任,自己便经常在宜都、沙市和武汉等地方巡视,实际上放松了对这个师的党的领导。
这件事情还没结束。因为在军阀的内部,还有一套防范体系。
夏斗寅的顶头上司唐生智早已看出一些问题,特别是他与蒋介石勾结、搜刮民脂民膏,以及私设盐卡装入个人腰包的事,便将夏斗寅召回武汉去述职。这把夏斗寅吓得够呛。
关键时刻,夏斗寅曾经投奔过的孔庚出面协调,算是将大事化小。在一通训诫之后,唐生智没有深究。但经此事,夏斗寅对唐生智彻底有了戒心。
很快,夏斗寅就向蒋介石的特使蒋作宾表达了自己“人在曹营心在汉”的决心。他表面上接受武汉政府的领导,实际上已完全听从南京政府的指挥。
这时,反而轮到蒋介石对一路投靠起家的夏斗寅不放心。他提出,“为迫使夏斗寅反叛武汉,先驱杨森出川”。这样就成了一个“后羊赶前羊”的格局,实际上是逼迫夏斗寅就犯。
夏斗寅先是收到蒋介石的现洋和高官许愿,接着就收到蒋介石让他配合杨森出川的密令。看到蒋介石的部署,夏确实暴露了老军阀的贪婪本性。他转身就联络四川军阀杨森,提出他们共同“谋事”,夏师可以让出宜昌险关,但杨森也要付给他一笔“让路费”。
当时,川上新军阀杨森得到蒋介石的重视,正在策划从水路进攻武汉。他要打通宜昌险关,就必须策反夏斗寅。看夏斗寅这个人爱财,杨森也正好以金钱利诱。
在这场交易中,夏斗寅左右获利,马上背叛革命。4月底,两位川上“来客”悄悄进入夏斗寅的官邸,经过闭门谋划,双方签订密约。
根据《档案揭秘》 记载:“5月初,四川军阀收到蒋介石‘直捣武汉、武力清党’的指示,在重庆开会讨伐武汉用兵步骤。会议公推杨森担任各路川军总指挥。5月5日,杨森发出‘拥蒋’及‘讨伐武汉国民政府’的通电。然后马上重拳出击,率领4个纵队9个师10万人进驻巴东。7日占领秭归,8日出西陵峡。”
杨森的先头部队占领三斗坪,同武汉国民革命军形成对垒。
眼看川军直奔武汉而来,湖北上下全面戒备。汪精卫马上安排河南的北伐军回师,同时也电令夏斗寅据关阻击。
5月6日,夏斗寅发电武汉,表达在宜昌、沙市坚决阻敌的决心。同时,独立第14师还在宜昌举行特别党部成立大会,并邀请工会、农会主席讲话。夏斗寅从保定军官学校收罗的军官张森,代表他在会上宣讲“坚定拥护孙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报纸还发了消息。
夏斗寅“与宜昌、沙市共存亡”,让武汉国民政府很满意。
不料,这是一个烟雾弹,夏斗寅第二天就准备豪赌一把。他突然把部队集合,在晚上10点全部装运到码头。先将宜昌2个团的全部人马和装备,用小火轮向长江下游运送。接着,驻防秭归和兴山的2个团,也乘着火轮尾随去了宜都和沙市。
正当全城老百姓都在为此纳闷时,川军杨森率部占领宜昌。由中共党史研究室著的《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一卷,详细记述了这次事件:“1927年4月,唐生智的部下、国民革命军35军军长何键,在汉口召开反共军官密商反共清党计划。5月9日,驻四川东部的国民党军第20军军长兼川鄂边防司令杨森率部占领宜昌,强令解散宜昌总工会、农民协会,屠杀革命群众。同时发出反共、讨伐武汉的通电。”
川军来了,负责武汉大本营侧翼保护的夏斗寅师,一枪不放就跑了。而且跑了后还在发电“战况激烈”,造成武汉政府和中共中央对情况不甚明了。当时,武汉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还在盘算,如果宜昌阻击失败,夏师应在沙市建立防线,至少可以坚守一段时间。
独立第14师离开宜昌的第二天,杨森的川军就占领了宜昌城。
川军进入宜昌,对中共党组织造成极大的危害。因为在此之前,中共宜昌特支、各群众团体和拥有武器的工人纠察队,都在动员群众与宜昌共存亡。
幸好,中共在川军中的组织及时提供了情况。在川军杨森的20军中,中共早就建立了组织。北伐战争胜利之后,高语罕被武汉国民政府派遣到杨森军部担任党代表。但高语罕不久就发现杨森和北洋军阀及夏斗寅勾结,后来发现杨森完全投奔了蒋介石。眼看又有一场风暴要来,他以回武汉开会为由,脱离川军到武汉汇报。
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国民党反动派捕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
5月7日,高语罕乘坐“富阳”号轮船经停宜昌。他利用短暂的时间,了解了宜昌的情况,结合夏斗寅正在导演的“空城计”,果断地对特支作出指示:“平时露面的同志马上撤退武汉,未露面的同志就地潜伏下来。”
第二天凌晨,宜昌城区已经公开露面的中共党员,包括鄂西巡视员胡楚藩、宜昌特支书记易吉光和徐佑根的工人武装纠察队,以及宜昌党部的部分委员、商民部长、妇女协会和农民协会等成员两三百人和60多条枪,赶上向武汉大撤离的轮船。
宜昌党员到了轮船上,高语罕才知道夏斗寅的部队全部撤到了沙市。
轮船到了沙市江面,突然遭到夏斗寅部队的火力封锁。夏师宣传科科长乘小火轮截住易吉光等人,传达夏斗寅在沙市建立防线,等待援军一起打回宜昌的命令,要求船上的中共党员、纠察队队员和各团体成员“一起返航、夺回宜昌”。
易吉光看透了这一套欺骗的手法,马上扣押宣传科科长,命令其站在船头向守军喊话,要求岸上停止开枪。就在守军犹豫之时,轮船开足马力闯过封锁区。在宜昌被占领两天之后,易吉光等把情况报告了中共湖北区委。
看来,夏斗寅突然撤退宜昌,然后滞留沙市,还是在玩欺骗的游戏。他也清楚,自己一个师1万多人的本钱,并没有把握斗得过武汉革命政府。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夏斗寅又不得不做出一些姿态,让出武汉大本营的侧背。他还不敢轻易向武汉动手。可是按兵不动,他又怕在蒋介石那里放了空炮。所以,他躲在沙市琢磨。
跑到沙市之后,夏斗寅一会儿称敌人来了5万,一会儿称敌人来了10万。实际上最先到达宜昌的川军,也就是一个团。但他的情报也把武汉弄得不知所云。
更可笑的是,夏斗寅在沙市还打了一场“空想战”。
那几天,夏斗寅几乎几个小时给武汉一份电报:一会儿是宜昌被敌人所占领,一会儿是组织反击,消灭敌人一部;一会儿又是夺回哪个高地,一会儿又是歼灭了一个师。这不仅麻痹了武汉政府,还获得了革命军总司令部的嘉许。
许多年后,历史研究者们始终充满疑惑:在河南作战的部队离鄂西那么近,为什么迟迟没有调兵?另外,川军已经到了江城武汉的侧背,为什么武汉还没有行动?直到笔者弄清这些情况,才知道夏斗寅确实是一块演戏的好料。
至少,夏斗寅骗过了主政武汉的汪精卫,以及革命军总司令部的邓演达。当时,邓演达正在前线,司令部让他负责处理叛乱一事。他看到一系列的捷报,以为事情已经摆平,又回到前线督战去了。
中共湖北区委把情况报告给中央,中央又把情况报告给革命军司令部。但此时,夏斗寅并没有宣布失败和反水,武汉也只能边备边看,把工作重点都放到了做稳定夏斗寅的工作上。
很快,蒋介石为了推进川军攻打武汉的速度,开始向夏部“抽鞭子”。这时,夏斗寅苦心经营十来年的鄂军小集团的军官发挥了作用。他们担心到了蒋介石那里没有战功,就催促夏斗寅“赶抢头功”。
参谋长万耀煌提供了武汉只有2个团、兵力十分薄弱的情况。他还引述历史上陈胜、吴广“失期者斩”的例子,让夏斗寅下定“拥蒋反共”打武汉的决心。
5月13日,夏斗寅第一次全盘托出反叛意图,分别征求主要军官的意见。得到大部分兄弟的支持后,他于第二天召开军事会议。据《档案揭秘》莫列义等人的考证,会议明确了偷袭武昌的周密计划:
第一,继续迷惑武汉,表示死守沙市。同时要求援军,免除武汉政府和唐生智之怀疑,以削弱武汉驻军的防御能力。
第二,电告蒋介石,以夏斗寅占领武昌为信号,要求驻扎汉水的何键、鄂东的刘佐龙部和川军,在两个方向配合行动。
第三,以抢运军用物资为掩护,准备小火轮和民船,争取水上运输。同时也考虑全军走嘉鱼绕道武汉南部,在金口登陆奔袭武昌。
第四,开船之后向官兵公开偷袭武昌的行动。派出蓝文蔚参谋前往宜昌,说明夏部反共决心,要求杨森停止对沙市的军事行动,直接赶赴武汉。
夏斗寅的计划得到团级军官的响应,并于当天开始行动。晚上,夏斗寅发出了最后一封“战况”捷报,紧接着就要求援兵,随后将与武汉联络的电报只收不发,并将陆地上的所有电线予以截断。
这天晚上,夏斗寅将部队拉出荆州,以团为单位开进。得知长江开始封锁之后,便渡过江,越过革命军在城陵矶的江防封锁线,向武汉疾进。
15日,夏部驻扎嘉鱼县城,进行最后补充。
这天晚上,夏斗寅开始对部队中的中共党员下手了。他在船上宣布叛乱的决定之后,马上遭到中共党员、政工人员和国民党左派的抵制。趁着在嘉鱼这点儿功夫,他们给别动队叶蓬下达命令,将该师中共党员、政治部主任李伯刚抓获,并一同逮捕了政治工作人员10余人。
也正是这个时候,武汉革命政府和中共对夏斗寅的举动,越来越觉得不妙,便动员李书城等老长官派人向夏斗寅喊话。同时,也派出夏斗寅和万耀煌的故交任剑若,星夜赶赴嘉鱼驻地,劝说叛军悬崖勒马,请勿自绝于武汉革命政府和中国共产党。
但是,夏斗寅决心已下,且成命难收。他在嘉鱼城公开杀害了李伯刚、任剑若等几十名阻挡者。为了祭旗,叛军还伙同当地土匪恶霸,杀害了一批共产党员和革命积极分子,以此向蒋介石表达他们的反叛忠心,也断绝了武汉政府的后路。
16日,夏斗寅指挥该部1.1万多人,分梯队向武汉开进。
就在这一天,武汉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派出包惠僧,以国民政府代表的名义,来到夏斗寅的驻地劝说和谈判。包惠僧劝他放下成见,以允许“扩充一个军”为条件,让其重新回到革命队伍。而夏斗寅此时还作缓兵之计,声称只对唐生智不满,不与政府和共产党打仗。
包惠僧知道夏斗寅手黑的程度,以答应回去协调“唐夏言和”而脱身。送走包惠僧,夏斗寅就派出铁杆刘绳武团逼近武昌外,占领离汉咫尺的纸坊镇。
为了向蒋介石显示自己的能力和决心,增加叛乱的砝码,夏斗寅让刘绳武大开杀戒,几乎血洗小镇的农会,还枪杀了前来劝说和阻拦的人员。
“不怕事情闹大。不闹大不行,要杀他个鸡犬不宁!”夏斗寅此时野心已起,杀气腾腾。
5月17日,夏斗寅见部队按计划部署到位,便公开抛出早已经准备的“拥蒋反共”通电。这份电报除了拥护蒋介石南京政府,便是咬牙切齿地反对共产党,声称要杀向共产党。
“五一七”通电一出,夏斗寅的嘴脸再也隐藏不住。
学者们研究夏斗寅叛变,往往对5月13日至17日这段时间定义不清。从有关资料来看,夏斗寅叛变一直运作于密室,真正在部队公开是5月13日,而其行动并杀害共产党员的时间是5月15日,最后通电是5月17日。因此,三个时间都有特定含义。
夏斗寅反共通电发出,且大兵压境,马上引起共产国际、中共中央和武汉国民政府上下一片哗然。
5月17日这一天,国民政府所管辖的4个军的指挥官,正在武昌召开反共秘密会议。对此,汪精卫已有所闻。所以,见到夏斗寅的反共通电之后,他并没有显得特别着急,或者说他已有些“掌控无力”。
在这关键时刻,中国共产党人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夏斗寅让开沙市之后,川军也在向武汉挺进。三镇告急,中共中央高层马上召开紧急会议,迅速作出决策。按照蔡和森和李立三等人的提议,一方面,团结和推动武汉国民政府打击国民党右派的嚣张气焰;另一方面,带头揭露蒋介石的阴谋,动员军民粉碎叛乱保卫武汉。
5月18日,中国共产党发表了《关于夏斗寅叛变告诉民众书》。根据中共中央政治局的建议,武汉国民政府即令叶挺率11军24师迎击夏斗寅部。同时,武汉国民政府还调动在九江和武穴的第2、第6军紧急回援。革命军司令部还统筹河南战场的精锐部队,对川军进行反包围。
与此同时,国民党中央候补委员毛泽东紧急赶往革命军司令部,将中央农讲所的武装交于叶挺。恽代英任党代表的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学员全部加入了平叛行列。另外,工人纠察队也参加了战斗。他们被组成中央独立第1师,紧急开向战场。
军队动了起来,民众也走上大街,武汉三镇沸腾起来。学生们演讲揭露蒋介石和叛军的阴谋,市民们参加支前和街头筑垒,而更多的是工人和学生也武装起来。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抗叛军斗争,在党和人民的推动下如同潮涌。
实际上,17日下午,中共就派叶挺先头部队赶到纸坊火车站,并迅速组织好攻击准备。在纸坊火车站,夏斗寅的参谋长、叛变骨干万耀煌始终做着他的“头功梦”。为了保证攻打武汉一举成功、万古留名,他出了一个馊主意,就是乘火车冲进武汉。不料,第一辆的火车司机听说去攻打政府,说什么也不干,被叛军当场杀害。找来第二个司机仍然摇头,瞅准时机逃跑了。正在叛军一筹莫展的时候,铁军发起了冲锋。一个来回,就把叛军阵线打成了马蜂窝。
这个结果恐怕是夏斗寅没有想到的。他先让部队占领纸坊,接着就大肆屠杀革命群众,目的就是整出动静,以便在蒋介石那里好邀功请赏。但现在不仅没有进到武汉城里,部队还被出城的铁军打乱,不仅抢不了头功,恐怕还要影响蒋介石“三方发力”的计划。他吓得脸色铁青让增兵。很快,叛军源源而来,战斗一夜胶着。
铁军72团团长许继慎带领新兵团,以进攻对进攻,先是打进纸坊火车站,继而占领了纸坊镇。在同敌人拉锯的时候,许继慎腿部受伤,但仍然坚持指挥和冲锋。最后,在增援部队的配合下,一举夺回纸坊镇。
敌人先头和增援部队被打掉,夏斗寅看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就开始将部队做收缩状。
在平叛过程中,中共中央始终联合国民党左派,孤立蒋介石。武汉国民政府发布讨伐杨森的命令,第2、第6、第8军各一部组成“西征军”,由程潜指挥讨伐杨森;充分利用唐生智和叛军的矛盾,组织许多革命志士来回穿梭斡旋,高压叛乱内应何键等人的行动。此战不仅探索了中共的统一战线方式,也在最后对国共联合进行了挽救。
5月25日,杨森部队出仙桃,在蔡甸碰到第8军第1师彭德怀的先锋营,交手之后便向后退缩,然后走水路向巴东撤军。革命军很快收复宜昌。
夏斗寅的残部在退却之后,还一度游击在鄂东南和湘鄂边界,但遭到了唐生智部的报复性围阻,只好从大冶偷渡长江。
这时,叶挺率领24师始终紧盯追剿,一路围歼叛军3000多人,击溃驱散叛军难以计数。其间,夏斗寅还企图联合麻城老巢暴乱接应,也被武汉留守部队和农讲所学员赶赴现场,连克匪巢10处,彻底断了夏斗寅的念头。
1927年的初夏,夏斗寅残余力量开始退居太湖。蒋介石为了扩充力量,对夏斗寅既往不咎,并派人送来10万大洋,帮助收拢部队。夏斗寅部合编为一个军,他如愿当上了军长,万耀煌等各任师长。从此,夏斗寅部寄生于蒋介石的麾下开始杂牌军之路。
但是,夏斗寅发现蒋介石并不是他的贵人。
1927年5月17日,夏斗寅独立第14师在宜昌叛变,进攻武汉,后被叶挺率部击退。图为当时的消息报道
夏斗寅叛乱,是他出卖武汉国民政府和中共,并且借蒋介石“清党”之名投蒋的一次暴行。与他同行的杨森所到之处,全部实行白色恐怖。他们借口“清党”,捣毁各地党部,实行抢劫,焚毁房宇,惨杀人民。一时间,湖北省许多地方党组织,被迫转移到地下或者农村。
由于共产党人团结并领导人民群众奋起还击,特别是发动武汉保卫战,最终粉碎了蒋介石策划的阴谋。这是中共建立统一战线的胜利,也是在国民党管辖范围内的一次大胜利,更是以武装进攻对抗武装叛乱的第一次胜利。
但是,局部的胜利弥补不了方针路线错误导致的大范围损失。国民党反动军官许克祥很快在湖南长沙发动“马日事变”。到1927年7月15日,反动派由“宁汉对抗”演变成“宁汉合流”,国共合作全面破裂,大革命也宣告失败。
在此期间,先后有31万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失踪和脱党者不计其数。
就在这一年的8月1日,以周恩来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南昌发动武装起义。随后,毛泽东在湘赣边界发动秋收起义。接着,朱德、陈毅也在湘南发动农民大起义。从此,中共领导的武装革命“千呼万唤始出来”。
也是这一年夏天,中共中央召开八七会议,拉开了土地革命战争的序幕,走上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革命道路。
夏斗寅叛乱,在乱世中带出了几个命运多舛的人物。
被人称为“孙中山的忠实信徒”、国民党左派领袖、也被国际国内视为“国民党内部亲共派”的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政治部主任邓演达,因其兼任武汉行营主任,对大本营的防务负有重要责任。但因为当时他在河南前线慰问,对于夏斗寅叛乱失察,曾在两党颇受微词。但他绝对不与蒋介石和汪精卫同流合污,始终致力国民党的挽救,最后被反动派秘密处决于南京。
同盟会的元老、国民党黄兴的参谋长、孙中山的军事部部长,以及北洋军阀政府的陆军总长李书城,作为湖北德高望重的人物,在夏斗寅叛乱时,被国共两党推举为“说客”。因为他曾经收留过夏斗寅,但没想到“骄横逆子”并不买账。李书城晚年还有几许自责,但共产党人并没有计较。特别是中共对于借用其在上海的住宅召开一大,更是念念不忘。
最后,叛变革命的主谋夏斗寅在看似辉煌之后,落下了让人耻笑的人生。
夏斗寅投奔南京国民政府后,首先跃升为军长。接着,他又在中原大战和“剿共”战争中继续发力,被蒋提拔为国民党第四届中央执委。
但蒋介石用人,重在使用黄埔嫡系。像夏斗寅这样的杂牌军,他是既设防又拉拢。最后在基本安定之后,蒋介石给了夏斗寅一个湖北省政府主席之职,等于剥夺了他的兵权。
成了文官,夏斗寅并未消停。经过反复琢磨,他成立了一个“省政设计委员会”,企图招揽人才东山再起。事情刚开头就被人告发。蒋介石对他不去“剿共”大为不满,主要还是怕他又长反骨,干脆免其职务让另外一个湖北人来接替。这时,他就剩了鄂豫皖“剿总”总参议头衔,实际上蒋介石是用更虚的职位彻底将他架空。夏斗寅只做了15个月的“短命主席”。
抗战爆发之后,蒋介石仍然怕夏斗寅拥兵造反。除了让他担任国民政府新兵训练处的第一处长,夏斗寅就只剩下“成都行辕总参议”一职。夏斗寅自知没趣,干脆就在成都南郊隐居,偶有杨森的部下来讲古,算是聊以自慰。
在解放战争中,中共即将打过长江之时,夏斗寅任广东省立法委员,经不住不断来电催促其报到而决定履职。同时,他也知道当年“清党”“剿共”背信弃义,与中共血海深仇不可饶恕。于是,他凑了一些盘缠启程南下。在长沙,突然遇到熟人同乡讲起广州乱象,只好一同回汉另谋出路。
武汉三镇风云再起。“湖北同志会”纷纷寻找中共地下党组织。夏斗寅求生的欲望让他多方接触打听,但收效甚微。
直到辛亥革命的元老张难先、李书城和耿伯钊等名流组建“武汉市民临时救济委员会”,夏斗寅才争取了一个委员职位。为了表现和赎罪,他妄称要捐出全部资产,并打算卖出昙华林、东山和麻城的房子,也是为了变现做多手准备。但此时大军南下,人民解放军顺利接管城市,他只好怏怏收场。
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时,夏斗寅看到辛亥革命同志和中共朋友接到参加开国大典的通知,而唯独自己没有这样的机会,再联想到自己反共的罪恶历史,便惶惶不可终日,担心人民迟早的清算。
这时,夏斗寅故伎重演,趁乱同晚辈夏长生一起潜逃到台湾。刚刚上岸,就得知他在大陆的行为已被特务知道。国民党将他作为“叛徒”开除党籍,并撤销了他立法委员的职务,蒋介石正在查他的“通共行为”。
到底是叛变共产党,还是叛变国民党?到底是在同国民党共事,还是同共产党共事?夏斗寅算计了一辈子,最后自己也没有弄清楚。在台湾惊魂未定,面对牢狱之灾,他立即转到香港。
在香港,夏斗寅坐吃山空,很快遇到生计问题。万般无奈,他在香港的几家报纸上发出启事:“某君曾任封疆大吏,愿以麻衣相法结交天下士。”
“封疆大吏”靠算命过日子,这种带有欺诈的行为发生在一个曾叱咤风云的人物身上,让人确实产生“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感慨。给人看相,解决了夏斗寅的饥饿问题,但不能解决他根本上的贫困和精神上的苦闷。在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之下,夏斗寅于1951年6月客死在香港酒店客房的卫生间里,终年6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