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曾有流星雨

2024-01-01 00:00:00金泓
翠苑 2024年6期
关键词:流星雨小虫老马

小" 虫

陆文轩说他邂逅了林云,这让我对这次聚会更加充满期待。南京,是我这次巡回个唱的第一站。说是个唱,其实也就是一个人捧把木吉他,坐在酒吧的舞台上,自弹自唱。活动是一个音乐网站组织的,也卖门票,但是连我的车旅费都不够。谁让我这个年届不惑的大叔,依旧保有大学时代的音乐梦想呢?南京,是我念大学的地方,我必须把它列为第一站。在大学里,我遇到了我的好舍友,陆文轩、李小白、老马。他们叫我小虫。

我来到酒吧,里面灯光昏暗,布置得很文艺,我喜欢这样的氛围。老板要为我调鸡尾酒,我说只要苏打水。老板说他年轻时,在大学里也组过乐队,那时是鼓手。“我在网上听过你的歌,很不错。”老板把水杯递给我,说,“以后有活动,常来啊!”我谢过他,到里间去做准备。

我进去换上我的演出服装:黑色的文化衫,外面套灰色的马夹,底下是牛仔裤,板鞋。调试好吉他,便走了出来。我看到陆文轩、李小白已经坐在座位上了,他们向我挥手。我立刻走了过去,坐下。我很激动。陆文轩很早就在微信上订了票,特意坐了高铁,从家乡赶来南京。李小白本来想请我一起吃晚饭,我怕耽误时间,谢绝了。李小白望着我,递过吉他:“来,看看我的吉他。”

“马丁的,可以啊!桃花心木,手感不错!”我摩挲着吉他,然后建议李小白待会也去舞台来一曲。

“不行的,不行的!”李小白连连摆手,说自己水平有限,还是在台下好好听演唱。

陆文轩在喝鸡尾酒,他问我的近况。我告诉他,我结婚了,和妻一起开了家设计公司。我想问他林云的事,但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没有开口。

老板向我挥手示意,我便向他俩告辞,拾起吉他,坐到了舞台上。我唱的都是我自己原创的歌曲,之前放在网站上,倒也有不少音乐爱好者播放聆听。他们给我留言,给了我莫大的鼓励与支持。尽管工作繁忙,但是只要有灵感,我就会一首首地去写。《江南》《云吞面》《为了告别的旅行》,一首又一首。观众虽寥寥,但反响不错。

“接下来,我要唱一首我念大学时创作的歌,《马儿吃不到身后的草》。感谢我的大学舍友,他们也在现场。”我前倾身体,冲着话筒说。

观众们热烈鼓掌。陆文轩和李小白微笑,起身,挥手致意。

“两点可以确定一条直线

两条直线相交确定一个平面

平面的世界里马儿吃不到身后的草

只好拖着宿命埋头向前

……”

演唱结束后,我放下吉他,便坐到了陆文轩、李小白那里。他们夸张地和我拥抱,然后非要我和他们一起喝酒。

“《马儿吃不到身后的草》那歌比大学时唱得还好,你现在更加沧桑,更有味道。”陆文轩说。

“就是那歌,你拿了校园歌手大赛冠军!我记得你当时在宿舍里唱这首歌,还哭了。我知道,其实为了那个女孩。”李小白说。

“都是过去的事,往事如烟,不必再提。”我敬了李小白一杯,然后问陆文轩,“你说你见到林云了,说说看呢。”

陆文轩说他有一次出差上海,居然在火车站遇到林云,由于她着急赶车子,没有多谈,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下。以至于回去之后,他甚至怀疑林云出现的真实。

“她真的出现过,我看到了。你信吗?”

“我信。”

“可是他们都不信,他们不相信,非要让我拿出证据来。”

“可是我相信。因为信比不信好。”

当我们进行这番谈话时,我突然有种时光倒转的感觉。二十年前,宿舍里只有我和陆文轩二人时,他和我也有过这番对话。只不过,那时他说的不是林云,是一颗水晶,一颗会自由移动的紫水晶。

“当初为了林云,我们还去天台看了狮子座流星雨,去许了愿。你还记得吗?”陆文轩问。

我当然记得,即便再过二十年,我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我们在宿舍天台上,仰望夜穹,看一颗颗流星,像下雨般落下。我许下了一个愿望。起码,从今天来看,当年的流星仍照耀着我的梦想与现实。

我看到李小白掏出了香烟,递给了陆文轩一根,是南京九五之尊。陆文轩谢绝了,他不抽烟。李小白又递给我,我也谢绝了,我自己掏出了烟,是骆驼。从大学开始,我就只抽这个牌子的。弹烟灰的时候,我注意到烟灰缸很特别,是紫色的,天鹅造型玻璃材质的。

看了一会儿,烟雾缭绕,我想起陆文轩跟我说起的紫水晶。

陆文轩

那天,我陪领导去南京参加一个会议,给李小白发了个微信。他立刻拨了微信语音通话,告诉我,巧了,小虫下午刚到南京。李小白热情地张罗,准备请我俩去吃烧烤。我告诉他,会后有个工作餐,因为领导也在,不方便请假。李小白说,你们都是大忙人,就我一闲人,小虫也说要吃好饭才能来。于是,他发了一个酒吧地址给我。你们肯定会喜欢那里的,他呵呵笑了。

我来到酒吧,发现里面复古气息浓郁。吧台以及楼梯的墙面都砌有红砖。吊顶是一个硕大的铁丝网,黑色的铁艺灯具吊在上面,熠熠发光。里面有个小型的舞台,有个老外在唱right here waiting。仔细一看,周围金发碧眼的老外居多。李小白冲我挥手,我看到他,仍旧老样子,头发很长,有一撮翘着;眼镜有些年头了,歪戴着。他手里捧着一把吉他,看上去挺新的。我满面堆笑地和他握了握手。

我点了一杯苦艾鸡尾酒——麦田里的乌鸦,小虫便进来了。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脚上一双黑漆皮鞋贼光乌亮,手里还提着一个格子公文包。我与李小白都指着他,哈哈大笑。“兄弟啊,来这里喝酒的,不是来谈判的。”李小白一边说,一边和小虫来了个大大的拥抱。我也和他拥抱了下,问:“怎么穿成这样?”小虫坐下,告诉我们他刚刚和一个顾客谈好生意。

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你还在当编辑?”我点头。“你还在当中学语文老师?”李小白点头。小虫说起自己,现在在从事房地产开发生意。这次来南京,是谈一个比较大的项目。“我只知道你以前卖红酒,没想到现在卖房子了,厉害啊!”李小白递过吉他,“来,看看我的吉他。”

“马丁的,可以啊!桃花心木,手感不错!”小虫一边抚摸,一边说。李小白建议他去舞台来一曲。他说他跟这边的老板熟悉,上去唱没有问题。

“不行了,不行了!”小虫尝试按和弦,弹拨几下,他自己也皱眉摇头。李小白和我都惊讶。

“《马儿吃不到身后的草》那首歌,也不行了吗?”我问。

小虫又试了几下,苦笑,摇摇头。

“就是那歌,你拿了校园歌手大赛冠军!我记得你当时在宿舍里唱那首歌,还哭了。怎么会连这歌都忘了!”李小白叹了口气,继续说,“林云你还记得吗?陆文轩告诉我他们在上海碰巧遇到了。”

小虫望了望我。我喝了口酒,告诉他有一次出差上海,居然在火车站遇到林云,由于她着急赶车子,没有多谈,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下。以至于回去之后,我甚至怀疑林云出现的真实。

“她真的出现过,我看到了。你信吗?”

“无所谓。毕业后,我跟她没有联系过。”

“可是他们都不信,他们不相信,非要让我拿出证据来。”

“我也不相信。陆文轩,梦都是假的。”

当我们进行这番谈话时,我突然有种时光倒转的感觉。二十年前,宿舍里只有我和小虫二人时,我和他也有过这番对话,只不过,那时我说的不是林云,是一颗水晶,一颗会自由移动的紫水晶。

“当初为了林云,我们还去天台看了狮子座流星雨,去许了愿。你还记得吗?”小虫问。

我当然记得,即便再过二十年,我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我们在宿舍天台上,仰望夜穹,看一颗颗流星,像下雨般落下。我许下了一个愿望。从今天来看,当年那颗不知名的流星成了我的指明灯,一直照耀着我前行。

我看到李小白掏出了香烟,他递给了我一根,是南京九五之尊。我谢绝了,我不抽烟。他又递给了小虫,小虫接了,由李小白点燃。他俩弹烟灰的时候,我注意到烟灰缸很特别,是紫色的,天鹅造型玻璃材质的。

看了一会儿,烟雾缭绕,我想起很多年前的那颗紫水晶。

李小白

夕阳西下,很多人围坐在大草坪上,有人甚至还搭起了帐篷。我与陆文轩、老马等人打着八十分,小虫和乐队的几人在那弹吉他,小声哼唱。有情侣互相依偎着,絮语呢喃。不一会儿,夜幕降临。保安大叔与宿管阿姨居然都出动了,他们打着手电,把我们一个个喊回宿舍,还关照舍长要查房。于是我们只能悻悻离去。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打算就此睡觉。迷迷糊糊中,老马忽然把我拉起。快起来,有流星!他指着窗外。我爬起来一看,果真。那个时候,小虫与陆文轩都已起来了。我们四人来到阳台上,眺望夜空,看到有一束光突然闪现,过了一会,消失了。

“赶紧上天台。”老马对我们说。通往天台的门锁了,但这对老马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他取出自己的瑞士军刀,一番捣鼓之后,门就开了。我们在天台上仰望苍穹,一颗又一颗流星划过,像烟花,像银雨。小虫很虔诚地许了愿,然后催促陆文轩也赶紧许一个。于是,陆文轩双眼闭着,双手相扣,头低垂,嘴里念念有词,但听不分明。

“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的,更何况是流星雨呢!”小虫对陆文轩说,“你就等着奇迹发生吧。”陆文轩笑了,冲我挥挥手,意思似乎是让我也许一个。

我望了望那些银光,挠挠头……

我醒了,是梦!不知为什么,大学的经历反复在我梦里出现,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魂牵梦萦吧。有时候,梦境太过真实,我会无法区分现实与梦境,就像我看过的电影《盗梦空间》一样。不过,刚才那个,肯定是梦境,因为老马出现了。现实中,老马在大三那年,死于一场车祸。

但我无法区分我参加的两次聚会,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在一个版本里,小虫来南京开演唱会,我和陆文轩都去捧场了。而在另一个版本里,小虫来南京,是来谈房地产生意的,他已经忘了如何弹奏吉他。

在两个版本里,陆文轩都提到他偶然遇到了那个叫林云的女孩。我知道那个女孩对他的重要。

二十年前,绝大多数大学生都没有手机,电脑网络也才刚刚普及。我们学的是中文,课业轻松,日子往往闲得发涩。老马喜欢踢球,小虫在搞乐队,他们都有自己的去处。陆文轩喜欢看书,但我觉得那样迟早会变成书呆子,于是我常常拉着他一起去打牌,打八十分。

有一天,陆文轩突然告诉我,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了。女孩学的是新闻传播,比我们低一届。他们是在学校文学社活动时认识的。我立刻鼓动他去表白。他说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他说他觉得那个叫林云的女孩看云时很近,看他时,却很远。

我劝他不要灰心,当年沈从文老师被学生张兆和称作“癞蛤蟆13号”,最后还不是靠着一封封热情洋溢、文采斐然的情书赢得了爱情。他顿时眼里有了光,趴在书桌上,玩命地读沈从文的书籍。

有一次,我们打牌时,陆文轩告诉我,他把这个心事也告诉了小虫。小虫说,他从电台里听到一个消息,下个月会有狮子座流星雨,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的,只要陆文轩许愿,说不定就有奇迹发生。

“你怎么想?”

“我觉得,信总比不信好。再说,我已经送了一封情书过去了,林云有好多天没见我了。”

“那我们一起去看流星雨,去许愿。”我拍拍他的肩。

那天,小虫和陆文轩都许了愿。老马因为之前中国队已经提前出线,激动不已,便许愿中国队在世界杯决赛圈比赛中小组出线。后来的结局,球迷都知道,中国队一分未得,一球未进。他的这个愿望,终于让他把命都搭上了。那时候,我没有喜欢的女孩,也没有特别的心愿,于是就什么都没说。

小虫之前有个女朋友,什么时候分手的,我们并不清楚。那天,面对流星雨许愿,他其实也是为了一个女孩。

小" 虫

我在黑板上熟练地写下:“本教室已被吉他协会借用,请勿在此自习,谢谢!”刚才坐在这里的十几人,转眼就只剩下一个长发女孩。我走过去,她仍埋头看书。我轻轻地敲了敲课桌,她抬起头,是一张很漂亮的脸,有点像87版《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我指指黑板,她一脸无奈地指了指书,说:“你们开会吗?等人都到了,我再走,好吗?我看这书,正放不下呢。不好意思。”她抱歉地致以微笑。

她这么一说,我只能向她道歉了,告诉她我只想借用此教室练习弹奏吉他,为避免干扰,故意写了这则通知。

“你弹吧,对我没有影响。”她又埋头看书。

我取出我的雅马哈吉他,开始练习。她果然没有抬头。

后来,我唱《青春》:“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等我唱完了,她突然问我,这歌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了她,然后问她的姓名。

她想了想说,Angelia。然后冲我一笑,笑靥迷人。

我醒了,是梦!不知为什么,Angelia还是会在我的梦境中经常出现。可能是因为我曾经那么疯狂地爱过她吧。

在遇到她之前,我刚和女友阿璐分手。她模样漂亮,飘飘发长,在我们的在意乐队担任鼓手。她的腰很细,很柔软,像水妖,我们一起跳过舞。她用鼓棒挥手敲吊镲的那一刹那,我的灵魂都能飞出去。可是,她居然和另一所高校的乐队主唱好上了。

后来,我在J1楼402练习吉他,Angelia会不定期地来那里听。有时,我们也去校园里散散步,聊聊天。她似乎不愿意说她自己的身份,我也不多打听。我想着,总有一天,我可以靠我的音乐,靠我的真诚来打动她。

也许,青春本就是干柴吧,爱情之火,只要在心头燃起,一下子就能点燃全身。我与Angelia见过没几次面,我就被她的美丽娴静、博学多才而吸引,而深陷其中。有时候,宿舍已经熄灯了,但我的灵感迸发了,我不得不起床,打起应急灯,抓紧把旋律、歌词记下。

后来,我创作了一首歌,叫《马儿吃不到身后的草》,我期望能借此表达我的心迹。

“两点可以确定一条直线

两条直线相交确定一个平面

平面的世界里马儿吃不到身后的草

它和我们一样,有些哀怨……”

比赛那天,她来了,冲我微笑。我想她应该是听明白了。虽然我获得了冠军,但那没有意义。假如她真的成为了我身后的草,我就将一辈子错过她。

我最后的希望,就是狮子座流星雨。恐怕只有借助上天的力量,才能创造奇迹。那天,幸好有老马的帮助,我们顺利上了天台。陆文轩曾告诉我,他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叫林云的女孩。我告诉他许愿有用的,于是他也许了愿。

后来,他没有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但他却说自己见到了一颗水晶,那是会自由移动的紫水晶。

陆文轩问我信不信。

信。不信。我记不清了……

陆文轩

结束了无聊透顶的牌局,我直接躺床上,呼呼大睡。夜里,我感到口渴异常。白天一边打牌,一边嗑瓜子,失去太多唾液了。我醒来后,突然看到床边闪耀着一团紫色的光,宿舍里黑漆漆的,特别醒目。我以为是在做梦,睡眼惺忪地起身,摸到书桌前,举起茶杯就喝,里面还有些睡前留下的凉水。喝了几口,我的意识渐渐苏醒了,我知道自己不是做梦。而那团紫色的光仍在,悬浮在空中。我担心是鬼火之类的,定睛一看,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紫水晶。我往左走,它也往左移;我往右走,它也往右移。我有点害怕了,连忙大声呼叫。小虫、老马、李小白都醒了,他们问我半夜三更在搞什么。我说有水晶,一颗会动的紫水晶。他们都揉了揉眼睛,表示没看到。我再看看我的床前,黑茫茫一片。

他们冲我嘟囔了一阵,一个个又倒头睡觉。我回到被窝,睡意全无。我想起前些天那场狮子座流星雨,对着那一道道银光,我求上天赐我一段爱情。假如林云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一点也不会害怕。我相信许愿灵验了。可现在,宿舍里出现一块紫水晶,那算什么回事?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我发觉眼前又出现紫光了。它又来了!近了,近了!它停在我额头上。我看得很清楚。没有任何人为装置,就是一颗水晶石,悬浮在空气中。我闭上眼睛,嘴里不停念叨:物质决定意识,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不会错,物质决定意识,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不会错,物质决定意识,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不会错……如此念了不知多少遍,再睁开眼时,发现它不见了。

我醒了,是梦!不知为什么,过了那么多年,阿紫还是会在我的梦境中经常出现。她的出现,不断提醒我要相信奇迹,相信梦想。

二十年前,我把见到紫水晶的事说给了老马。老马起初表示不相信,说我在做梦。后来见我信誓旦旦的样子,想了想,告诉我,他看过卡夫卡的一篇小说,叫老光棍什么什么的,那里也写到有两只在屋子里自由跳动的赛璐璐小球。

“既然赛璐璐小球能无缘无故自由跳动,那一颗水晶能自由漂浮移动,也有可能。再说,前两天不是有一场流星雨吗?说不定那块紫水晶是块陨石,来自外星球。”他这么一说,我就释然了。老马让我去图书馆找那本小说读读,说不定能有所启发。

在图书馆,我找到一本《卡夫卡短篇小说选》,里面收录了那篇《老光棍布卢姆费尔德》。我急不可待地把小说从头到尾读完了,尽管我不知道卡夫卡想要表达什么,但我知道了一个好办法,把小球骗到柜子里,然后把门锁上。

晚上,三位舍友都已沉沉睡去,而我,由于惦念着那颗紫水晶,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它来了。我悄悄起身,发现它居然像赛璐璐球一样跟着我。我恰好有了尿意,便去了卫生间。我站定,做出了撒尿的动作。水晶居然退出去了。待我冲完水,走出去,发现它仍悬浮在宿舍里。

我来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台灯,它也过来了。我假装打开书桌上面的衣柜,翻找东西。它慢慢地也往上飞。我看到它已经很靠近衣柜了。当然,我没法像老光棍一样自己跳进柜子里,把小球引进去。但我有我自己的方法。我飞快地捡起书桌上事先准备好的一本书,朝那颗水晶用力一打,它措手不及,便掉进柜子里了。我立刻把柜门关好,用钥匙锁好。我听到柜子里有撞击的声音,很响。

但我不去管它,放心地躺在床上。老马被吵醒了,问我是不是已经关在柜子里了。我说,是的。他表示没有问题。渐渐地,声音轻了。他睡着了。我也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发现黑漆漆的宿舍里有一团紫色的光!

天哪!它出来了!我立刻跳起来,去看衣柜。门仍关着,上面有个窟窿。看来是水晶自己撞破的!不过,怎么没有声响?我纳闷。

水晶撞向我的额头,一下,两下,三下。不是很重,我感到有点疼。我不敢说什么,做什么。面对这个神秘的、威力无穷的东西,我投降了,我举起双手。它停止了撞击,往书桌去。我不明究竟,僵立在那。它又来撞击了,我连连向它拱手。它没有停止,不过力度不大,像挠痒痒。于是,我就跟着它往书桌方向走。它不再撞向我,而是飞到一排书籍前,停留了下来。我走近,仔细一看,它闪着光芒,照耀的是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那本书我买来已久,却从未翻阅过。

于是我抽出书来,随意地翻着。那颗水晶的光芒似乎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我无须打开台灯,便能顺利地看清书上的字。

“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正好翻看到这一句,我觉得很酷,便读了出来。紫水晶一闪一烁,仿佛在眨眼。它能听懂?

不管它了,我觉得这书有点意思,就坐了下来,定定心心去阅读。它一直在我的跟前,充当台灯。不知看了多久,我发觉窗外的世界发白了,再一看跟前,它不见了。

后来,我跟小虫说自己见到了一颗水晶,那是会自由移动的紫水晶,她还会督促我读书。

我问小虫信不信。

信,还是不信。他的回答,我已记不清了……

老" 马

“2001年10月12日" 星期五" 天气:晴

陆文轩这小子最近一直在宿舍里说起自己喜欢一个叫林云的女孩。小子还是个雏,这是他第一次对女生有了好感。听了他的叙述,我知道这小子没戏。女生成熟得比男生早,虽然她低一届。她要找对象,恐怕也是研究生。就是搞了个师生恋,我也不觉得奇怪。

我知道现在的规劝对陆文轩没有任何用处,就让他品尝一下失恋的滋味。男孩需要靠这个磨炼,才能成长为男人,最后又需要和女人在一起,成为真正的男人。”

“2001年11月22日" 星期四(小雪)" 天气:阴

上周日(18日),我们宿舍四人,都上到天台,看到了狮子座流星雨。小虫最近心神不宁,原来也是喜欢上了女孩。之前的阿璐,我一看就知道水性杨花,他们长不了。他拉着陆文轩,对着流星雨一起许愿。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但是他们如果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他们还会那么说吗?对了,我也许了一个愿,中国队已经成功进入决赛圈,祝福他们,在世界杯能走得更远,希望能小组出线!

陆文轩喜欢的女孩叫林云,他们是一起参加文学社活动认识的。小虫喜欢的女孩叫Angelia,他们是在自习教室里认识的。两个人,一个写了情书,一个写了情歌,都没有赢得对方的芳心。今天傍晚,我和小虫一起去食堂,看到陆文轩与一个女孩有说有笑往食堂去。小虫叫她Angelia。她回头,应了。原来Angelia就是林云!”

“2001年12月24日" 星期一(平安夜)" 天气:雪

今天是平安夜,班里有几个女生约了我们宿舍四人,一起去城里逛逛。有个女孩,她信誓旦旦地说晚上一定会落雪。我们起初都不信。吃过晚饭,果然飘起了白雪。我们都说她厉害的,她笑笑,指指天。

陆文轩和小虫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饭。那次尴尬发生后,他们彼此都不睬对方。我劝过两人,林云是不会选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她可以和你们做朋友,只是你们,不必去爱上她。

我知道要从爱的泥淖里拔出来,是很困难的。小虫拼命练吉他,陆文轩玩命写文章,他们都想通过繁忙,把心上人忘却。可是,有些事,你愈是刻意忘记,你便愈是牢记。我和李小白拉过两人吃饭,喊了好几次,没有成功。还是那个叫静静的女孩有本事,把大家约了出来。我看得出,她对陆文轩还有小虫,都有好感,其实无论和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是很般配的。但是,缘分这东西很难说的。不是般配,就能在一起的。

上个礼拜,陆文轩告诉我,他在宿舍里见到一颗水晶,它浑身紫色,而且会自由移动。我觉得他是在做梦,失恋的人容易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不过我告诉他,卡夫卡写过一篇小说,叫老光棍什么什么的,小说里面的赛璐璐小球,也会自由移动。他说他会去图书馆找那本书的。

他问我信不信。我告诉他,只有亲眼见到了,我才信。”

“2002年1月20日" 星期日(大雪)" 天气:多云

陆文轩那小子,越来越神神道道,还给那颗水晶起了名字叫“阿紫”。因为没见到过那颗水晶,我总怀疑是他自己做梦。不过,据他说“阿紫”还能指导他阅读书籍。《麦田里的守望者》《铁皮鼓》《恶心》《发条橙》……这些书,他倒真的读了下来。我和陆文轩聊天,发现他的思想还有见地,提升了不少。

前几天吧,我记不得哪一天了。我回到宿舍,听到有人哭泣。我推门进去,是陆文轩。他失魂落魄,说阿紫不要他了。我问是什么情况。他说他发现自己爱上了阿紫,把她捧在心头,说我爱你。阿紫于是飞走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怜的陆文轩,追女孩吧,林云像朵云一样飞走了;追水晶吧,阿紫也像流星一样,消失了。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爱情,成为男人。”

我来到酒吧,就是我们常聚的这家。里面复古气息浓郁。吧台以及楼梯的墙面都砌有红砖。吊顶是一个硕大的铁丝网,黑色的铁艺灯具吊在上面,熠熠发光。里面有个小型的舞台,有个老外在唱歌,居然还是right here waiting。李晓波冲我挥手,我看到他,跟印象中的一样:头发很长,有一撮翘着;眼镜有些年头了,歪戴着。我满面堆笑地和他握了握手。

过了会,吴成章也来了。我们三人来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坐在一起,点了许多瓶雪花啤酒。李晓波掏出硬中华烟,我不想扫兴,抽了一支。吴成章说戒了。

我告诉他俩,我新写了一篇小说。在我的小说里,爱好音乐的吴成章叫小虫,当语文教师的李晓波叫李小白,已经去世的华杰叫老马,我叫陆文轩。二十年前,我和小虫都喜欢上一个叫林云的女孩,为了她,我们上天台,面对狮子座流星雨许愿。后来,我还遇到一颗会自由移动的紫水晶。

“小说虚构了老马的日记,还设计了两种结局,是不是很牛?可以上大刊吧?”我得意地问。

“金泓,你不容易啊!这么多年,一直在写小说。”吴成章拍了拍我的肩。

“可以啊!我记得你那时候就写过一篇小说《水晶》,当时你就给省里的一家期刊投稿,不过后来应该没用。”李晓波说。

“我真的写过《水晶》?”

“真的,我也记得的。后来还发表在学校期刊《薪火》上面。毕业后,你还说起,假如没有那篇小说,你就不可能走上写作道路,也就不可能坚持到今天。”

“那么说,我真的见过那颗水晶?如果没见过,我怎么会去写那篇小说?我一直以为,那颗水晶只是我的一个梦。”

“狮子座流星雨:被称为流星雨之王,是与周期大约三十三年的坦普尔·塔特尔彗星相连的一个流星雨。在每年的十一月十四至二十一日左右出现。一般来说,流星的数目大约为每小时十至十五颗,但平均每三十三年至三十四年狮子座流星雨会出现一次高峰期,流星数目可超过每小时数千颗。”吴成章取出手机,给我看百度上搜到的。

“再过十年,又会是高峰期,到时候,说不定,你说的那颗水晶又会回来了。”吴成章喝了一口啤酒,说,“到时候,你还会去许愿吗?”

“会啊!”我说,“信,总比不信好。”

“那个叫林云的女孩,原型到底是谁?”吴成章问我,李晓波在一旁起哄。

“别闹,我想静静。”

“原来是静静啊!”他们都想起了那个叫静静的女同学,欢乐地笑了。于是我们又痛快地喝了许多酒。

过了不知多久,酒吧里响起了Five hundred miles。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我们仨,彼此肩扶肩,踉踉跄跄走出酒吧时,我望了望夜空。在东方,似乎有一束银光,一闪而过。再看看周围,路灯暗淡,没精打采。

我知道,没有多久,曙光即将来临。可我着急的是,如何把这两位烂醉的兄弟,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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