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分析了古籍影印出版在当前面临的问题和挑战,结合上海古籍出版社近年来的出版经验,对古籍“深度影印”发展方向进行了思考,以期为古籍影印事业高水平、高质量发展提供参考。
关键词:古籍;影印;上海古籍出版社
影印作为书籍复制传播的方式,能在更大程度上反映底本面貌,而且印制便捷高效,因此自19世纪传入中国后,很快受到了出版界的重视。民国时期,张元济在商务印书馆主持大型丛书《四部丛刊》《续古逸丛书》《百衲本二十四史》,征集要籍善本,影响深远。20世纪80年代以来,影印“四库”系列丛书、《中华再造善本》《清代诗文集汇编》以及各地方文献丛书等大型项目纷纷推出,收录了大量各类文献,化一为百,为学界研究提供了便利。
然而,作为与点校、注释等并列的古籍整理类型之一,古籍影印经常被视为“缺乏学术含量”“没有编校难度”。近十几年来,古籍影印规模急剧膨胀,从品种数看似蔚为大观,实则鱼龙混杂。真正高质量的古籍影印需要以学术的眼光科学选目,能为读者使用提供极大便利的解题、目录、校勘记等附加工作也需要通盘考虑、精巧构思。为此,笔者结合业界最新趋势和动向,对古籍影印从选题立意到编辑加工进行了梳理和审视,以期总结经验,为古籍影印事业高水平、高质量发展提供参考。
一、古籍影印的特点和目标
从技术层面来讲,古籍影印使用过石印、珂罗版、金属板、菲林片以及现在习用的数码印刷等方式,图像呈现效果有单色、双色乃至四色之分。究其根本,古籍影印的最重要特点还是仿真,即对古籍从外观形制到文本内容的原样呈现。时至当下,古籍影印“从旧”“存真”已经成为出版界和学界的基本共识。
古籍影印的首要任务是为读者提供文献资料,高质量的古籍“仿真”影印件还具有版本鉴定和艺术欣赏的功能。当然,无论采用怎样的技术进行影印,都是将底本化一为多,实现“再生”,因此古籍影印也具有保护文物的作用。
二、古籍影印出版面临的问题和挑战
近些年,大型古籍影印丛书往往追求“大而全”和“速成”,导致存在诸多不足。如吴格在《一名图书馆员眼中之古籍影印本》一文中指出,一些大型古籍影印丛书选目不精、版本不良,大量的常见书、普通本充斥其中,更有甚者,图像精度低,印制效果差,编辑加工也极为粗疏,解题、目录敷衍甚至阙如。[1]同时,大型古籍影印丛书基本上与个人读者“绝缘”,其整体利用率不高,但相对于学界而言的许多“常用书”又始终没有便于使用的“通行本”。
在发行方面,大型古籍影印丛书体量动辄数百册甚至上千册,码洋高,市场定位是馆配。而近年来,馆配市场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萎缩。据武汉卷藏发布的信息统计,2024年第一季度1450所图书馆中参与馆配的码洋累计1.92亿元,同比减少17.18%,馆配册数同比减少23.38%,馆配品种数同比减少4.83%。[2]由于大型古籍影印丛书前期要投入较多的成本,市场的萎缩意味着出版社面临的成本风险也在增加。
古籍影印出版面临的最大挑战则来自于高速推进的古籍数字化。据2023年10月发布的“全球汉籍影像开放集成系统”统计,世界各大古籍馆藏机构已经公开影像的汉籍约有26万部又28万册。[3]目前各馆数字化的进程仍在推进,使得读者获取古籍图像的渠道更为多样和便利。这种状况给古籍影印出版带来了严峻挑战,即一般性汇编影印已经没有太大价值和必要,未来古籍影印出版需要走向“学术化”“精密化”的道路。[4]再加上近年来国家新闻出版署明确规定“未经系统整理,只对古籍文献进行简单汇编加以影印”的项目不得申报国家古籍整理资助,古籍影印出版面临的问题和挑战给整个行业带来了压力,但同时也是总结百年来古籍影印经验教训、探索高质量发展模式的契机和动力。
三、古籍影印的转型——“深度影印”
面对读者的新要求、行业面临的新挑战,笔者认为提高影印的“深度”将是行业发展的方向:选择重要文献的重要版本,根据文献特质采用相应的影印方案,编制详尽的目录,邀请专家学者撰述高质量的解题,酌情附录录文、校勘及相关文献。
(一)全面调查分析,提高选目的学术性和原创性
对于古籍影印来说,选择什么样的书、什么样的版本至关重要。这就要求编辑在选题论证阶段做好调查分析,除了借助传统目录,还要综合利用各类数据资源查询系统。如国家版本数据中心数据服务平台收录了全国各岀版社进入出版流程的选题和图书内容,可以进行全面快捷查询和获取相关统计分析;知网等期刊数据库可以检索查询最新发布的相关研究评价;等等。在此基础上,系统梳理文献的生成、传抄、递藏、出版源流,分析同类选题出版状况,并广泛征求学界意见,方能对文献的学术价值、市场前景做出较为准确的判断。例如,《群书治要》保存佚籍,反映传世文献的唐初面貌,堪称辑佚校勘之渊薮,刻本自清代回流以来便为学者所重视,然而保存《群书治要》原貌的古抄本始终未在中国出版。又如,《蜀石经》处于写本经籍向刊本流布的节点上,在经籍史上具有特别价值,是探讨儒学经典文本传承链条上不可或缺的环节,而存世拓片从未系统汇编出版。再如,单疏本为群经疏文较为原始的面貌,是研究经典流变、校勘整理十三经注疏的关键;《论语义疏》是认识义疏体演变的“活化石”。诸经单疏抄本仅有《礼记》《春秋》二经单疏经过翻刻和影印,然而改变了体例格式,对批注有删削,已非抄本原貌;其余各经从未出版,长期以来未能为学界利用,《论语义疏》的日本古抄本也一直没有在国内出版。古籍整理研究必须广聚众本,然后才能校勘异同、考订源流、判定是非。古籍影印的价值所在,就是最大程度呈现这些珍贵古籍的文本面貌,以满足学界需求,填补市场空白,这也正是进行选题策划的切入点。
(二)根据文献特质,制订相应的印制方案
各类文献的性质、版本形态、流传和保存状态千差万别,读者对于文献的需求也存在差异。在确定了“印什么”之后,下一步需要解决的就是根据文献特质,结合读者需求,制订合理的出版方案,解决“怎么印”的问题。
首先是确认图像的处理方式。从“存真”的角度来说常用的方式有灰度和四色二种,皆能较完整地呈现底本面貌。其中,灰度影印成本较为低廉,又能在最大程度上“留真”;四色影印则在文献“仿真”层面呈现高品种图像,能给读者带来直观的审美享受,当然其印制成本也最高。
其次是开本版式的选择。一般来说,32开图书较为小巧,携带、翻阅、插架较为便利,但开本较为局促,如果底本尺寸较大,则需要进行大幅度缩小,文本细节不易完整呈现。8开图书开本阔大,有时甚至能满足原大影印的需求,适宜高端影印。16开则介于二者之间,能够相对完整地呈现文献面貌,满足读者的阅读需求。以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古籍影印本为例,金泽文库本《群书治要》有225印张(16开),如果采用彩色印制,成本高昂,定价会过高,不利于读者个人购买;馆藏机构已经将彩色图像在网站公开,灰度影印可以满足基本阅读需求,如果有读者想了解更多细节,自可登录网站查找。《蜀石经》拓本是海内外仅存的孤本,为珍贵的国家一级文物,一般读者难以调阅,因此采用了8开原大原色仿真印刷,既完整呈现了文献细节,也是对文物的“保护性”影印。七种单疏本和《论语义疏》古抄本大多未有公开的高清图像,且为研治经学常用书,因此选择16开彩色印制。
由此可见,选择图像处理方式和开本版式时,要视文献性质而定,并在成本因素、读者需求之间寻找平衡。
(三)精工细作,整体提升学术分量
古籍影印本除了为读者提供可供阅读的文本,还可以增加高水平的解题性文章,细致的编目和索引,以及校勘记和序跋等附录,能够极大地提升影印本的学术分量,特别是附录校勘记,可“使人读一本如遍读诸本”(俞樾《十三经注疏》石印本序)。如乔秀岩的《古籍整理中的存真标准问题》列举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文选》《五音集韵》《古今韵会举要》等书附录校记的影印书。[5]这样的工作对主事者的学术水平和眼光,以及编辑加工工作都要求极高,因而在古籍影印本中并不经见,但又价值非凡。
要想提升影印本的学术分量,应当根据文献特质,请专门研究某领域的学者共同参与编纂。如潘铭基对《群书治要》,虞万里、王天然对《蜀石经》,刘玉才对经学和日藏汉籍研究皆成就卓然,各书解题性的研究文字达到万字以上,内容详尽且多有新见,代表了当前学界最高研究水准,由他们主持各本影印自然当行出色。
除了高质量的解题、精细的目录,还应“因书制宜”,对古籍影印本进行“精密化”编纂。如九条家本《群书治要》一直未曾为学界使用,因此潘铭基进行了全文录文,对照各本详细校理。而学术史上的《群书治要》通行本是天明刻本,源自金泽文库本,因此由具有丰富校勘经验的江曦负责将金泽文库本与天明本进行对校,出校勘记附于后。《蜀石经》残拓部分由王天然做了全文释录,对于残字、朱笔页号、拼接痕迹皆有详细标识。《论语义疏》也附录了与其他日藏抄本、排印本对校之异同。这样的编纂加工已经突破了一般层次上的影印,而是兼具综合整理的意义。
四、结语
2022年4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推进新时代古籍工作的意见》;2023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出席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并做了重要指示,为新时代的古籍整理出版工作高质量发展指明了方向,即“高水平”“有深度”成为包括影印在内的古籍整理作品所应追求的目标。通过严密科学的选题论证,遴选重要的版本,根据文献特质制订合理的印制方案,对内容进行精细化的编排,添加完善的附录,实现重要的稀见文献影印与综合整理研究的紧密结合,将为学术研究提供可靠而又便于利用的文本,打造新时代古籍“深度影印”精品。
参考文献:
[1]吴格.一名图书馆员眼中之古籍影印本[M]//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古籍影印出版丛谈.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51-63.
[2]武汉卷藏. 2024年第一季度馆配市场概况[R/OL].(2024-04-26)[2024-05-16]. https://mp.weixin.qq.com/s/FEilD7GBCqolpWrF6xmgMA.
[3]全球汉籍影像开放集成系统.第三期研发动态 [R/OL].(2024-04-08)[2024-05-16]. https://mp.weixin.qq.com/s/FEilD7GBCqolpWrF6xmgMA.
[4]杜泽逊.国家公开古籍数据库的历史意义及其对影印出版的影响——在国家图书馆古籍资源数据库发布座谈会上的发言[J].山东图书馆学刊,2017(1):75-76.
[5]乔秀岩.古籍整理中的存真标准问题[M]//乔秀岩,叶纯芳.文献学读书记.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
(作者单位: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