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灰姑娘之美

内容提要：《我的阿勒泰》是2024年的一部爆款国产影视剧，在文学内核、人物形象、社会情绪、电影语言、短剧选择等方面进行了艺术坚守与突破创新，对未来国产影视剧创作有着较强的影响与启示作用。

关键词：《我的阿勒泰》 黑马 五重特质 影响启示

2024年，国产影视剧爆款频出，如《庆余年》《繁花》《玫瑰的故事》《南来北往》《墨雨云间》《与凤行》《边水往事》等均取得优异成绩，这些作品中，有的是爆款IP改编、有的是大明星大导演大编剧加持，有的占据题材的奇诡独特，有的则主打情节的大尺度与高翻转，总之每部作品在播出前多已自带光环，被寄予厚望，成功是水到渠成，扑街反倒会成为话题。而《我的阿勒泰》此前却名不见经传，但在2024年5月7日登录央视一套黄金时间后，第1集直播收视率达1.9578%，登顶同时段收视第一名，截至11月15日，豆瓣评分从开分时的8.5涨至8.9，该剧播出后，不仅成为国内影视行业热议的标杆作品，更对新疆阿勒泰地区文旅经济起到了巨大的带动作用，成为本年度国产影视剧收视和口碑的爆款。

灰姑娘是《格林童话》中经典人物形象，用来比喻看似平凡但心怀梦想，并通过努力获得成功的女孩，《我的阿勒泰》很像灰姑娘，她没有先天光环与优势，最初关注度与存在感极低，最终却凭借诚意与品质，打动观众，光彩夺目。本文将从该剧自身的特点与品质入手，探讨其成功的关键所在。

一、精妙动人的文学内核

文学作品向影视剧转化是个长久以来的存在，从20世纪八九十年代四大名著的经典改编，到近十几年来如《庆余年》《琅琊榜》《人世间》等小说与网络文学的改编，但我们必须要看到的是，这种改编与转化，多以小说为主体，因为小说本身是以情节发展和人物塑造为依托的，与影视剧的“剧”字不谋而合，而以散文、诗歌等非叙事文体为依托的转化却微乎其微。但短剧《我的阿勒泰》却开创了从散文改编成影视剧的先河，走出一条不同寻常之路。

如果用传统IP改编视角来看散文集《我的阿勒泰》，实在是件容易出力不讨好的事，作品本身知名度有限，文本提供的情节和人物等便于故事化的内容又很少，除提供了一堆零散细节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状态外，实在不能给后面的改编提供太多干货。或许这也是这部散文集已经出版近十几年，却一直没被影视化的重要原因。但当同名电视剧播出之后，我们回首再读散文，会突然发现，该剧与原著散文是那样完美契合，相互成就。这不禁让人思考文学向影视转化，所提供的最核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清晰的主题、生动的人物、曲折的情节、精炼的台词等固然重要，但笔者认为，这些最终归结起来还是两个字——感动。一部再大的IP，如果不能让编导等创作者感动与触动，最终也不会改编成一部优秀的影视作品。散文集《我的阿勒泰》打动编剧导演以及制片人的核心要素，就是对生活的敏锐观察，对生活的乐观态度，以及许多闪闪发亮的生活细节。例如牧民去小卖部购买香烟时，为便于顾客记忆，张凤侠将相思牌香烟简称为小鸟牌香烟，将类似手雷的小瓶白酒形象地称作“砰砰”。例如下雨天，因帐篷漏雨，主人公文秀便将许多塑料袋挂起来接雨。例如有人三番两次来小卖部买油拌面，结果被文秀故意指引去有大狗的邻居家。例如那个总喜欢捉弄文秀，被称为坏小孩的哈族男孩。这些内容散见于散文中，并不完整丰富，更不能独立构成影视剧情节，但它们却是天赐的珍珠，最终被编导用情节之线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幅精妙的情节图画。这些珍珠是天然的，是从生活中得到的，再高明的编剧也无法用技巧去创造它们。这是作者李娟的生活，是她的生命感悟，是她几十年牧区生活独特经验的凝练与总结，也正是散文集《我的阿勒泰》最为宝贵的文学内核。情节、人物、结构等等都是文学的组成部分，但都不是内核，文学最宝贵的核心是“动人”二字，过去太多的影视制作人从文学作品中寻觅时，更多希望发现现成的情节与结构，但《我的阿勒泰》成功后，必然会启发大家进行更多思考，引导大家将目光投向更加多元、更加丰富的文学阵营去寻觅，笔者相信，未来将会有更多优秀影视剧作品，将会起源于一篇散文，一首诗歌，甚至是一段歌曲，从这个角度而言，短剧《我的阿勒泰》与同名散文集相互成就，甚至将成为文学向影视剧转化历程中的一块意义非凡的里程碑。

二、质朴独特的人物形象

文学即人学，而影视剧中人物塑造同样至关重要，一部优秀影视作品，如果能成功塑造出几个独特新颖的人物形象，也就成功了一半。

这些年谈及人物塑造的剧作书和剧作法不胜枚举，切入角度也越来越复杂，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在被详细分解的同时，似乎也被说得越来越乱，甚至越来越玄。《我的阿勒泰》却做到大道至简，用几个简单质朴的人物便给大家上了一堂经典的人物塑造课。

执著善良的文秀，痴情侠义的张凤侠，阳光质朴的巴太，保守坚毅的苏力坦，执拗单纯的托肯，他们多数朴质简单，不像当下很多影视剧中的人物复杂多维，而正因为简单反倒更能让观众印象深刻。譬如剧中的托肯，她是个寡妇，一直想要块便宜实用的搓衣板，丈夫生前却没有满足她的心愿，丈夫死后，她请小叔子巴太帮忙去买，但对方也阴差阳错忘记此事。在剧中，一块搓衣板的故事占据了她大半篇幅，每次出场，似乎总要提到搓衣板，但这块小小的搓衣板既体现出这个人物的执拗性格，也侧面反映了哈萨克族女性在社会中的弱势地位，让这个小人物变得丰满而深刻。还有剧中的苏力坦，他是个坚守游牧习惯的传统牧民，但随着时代变迁，政府要收缴猎枪，很多年轻牧民也都放弃游牧进入城市，即便游牧，多数牧民也选择靠近公路而行，而只有他却在坚守着千百年来固有的游牧传统，并且为之与儿子巴太发生冲突，成为年轻人眼中的老顽固。托肯与苏力坦的设定并不复杂，却充满魅力与力量，甚至成为某种文化与民族符号。剧中女主李文秀、男主巴太和文秀母亲张凤侠则体现了独特二字。近些年，大女主概念盛行，以女性为主人公的影视剧数不胜数，甚至有人宣称得女性者得收视。为讨好女性观众，几乎所有影视剧中女主角都是自立自强之人，进一步则逆袭成功，成为不折不扣的强者与成功人士。从满足观众心理，完成完美叙事角度，这样的设定无可厚非，但这样的人设也会给人以重复感，让人似曾相识。

《我的阿勒泰》虽然也重点突出女性形象，但不管在人物设定还是人物走向上，却有很强的独特性与创新性。女主李文秀不同于通常大女主设定，她既不经商也不涉政，既无天赋异禀也无贵人相助，就是个普通女孩，唯一不同的是，她生活在新疆，她所钟爱的是文学创作，是个地道的文学女青年。这一设定让她有了与以往多数大女主设定的区分度和独特性，而且，即便到了全剧结尾，文秀也仍旧只是一个发表过些文章的文学女青年，并没有逆袭成为著名作家，平淡与普通仍是她的标签。在剧中，她的独特还体现在只是一个生活的参与者、见证者、追随者而不是改变者和创造者。在城市打工碰壁后，她选择回乡，而不是固守在大城市追求文学梦。回到牧区后，她也只是去适应生活，而不是改变生活。在与巴太产生感情后，她对巴太也没有什么要求，甚至答应为其留在牧区。文秀是个拥有梦想，却不执拗于梦想的人，文学对她而言不是唯一的，正因为有了这种勇于“放”的态度，才有了后来能够“收”的结果。在第一集文学讲座上，作家给予文秀以忠告：“如果你不打算上学，就要写作，那你就试着从自己的生活写起，去爱，去生活，去受伤。”文秀在后面的剧情中，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践行这个原则，她不是那种战天斗地，挑战一切的大女主，却是一个懂得体验，懂得感受且拥有独立人格的普通女性。当今荧屏上充斥着太多无所不能、一心只想追求成功的女性，而像文秀这样简单、真实，甚至有些不求上进，更接近我们每一个普通人的年轻女性却太少太少，因此也就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文秀母亲张凤侠同样是个独特罕有的人物形象。她是个长期生活在少数民族聚居区的汉族女性，因为民族的差异，也就决定着她是个外来者，成为了当地的少数民族，如此设定令她带有了先天的戏剧张力。为把小卖部经营好，她要去学哈萨克语，适应哈萨克族的生活习惯，甚至要想办法讨好拉进与顾客和邻居的关系，或许先天性格使然，或许长久与草原民族打交道受到影响，正应了其名字中的侠字，张凤侠身上又有着豪放侠义、达观与乐观的特质，形成了与商人斤斤计较、唯利是图的特质截然不同的一面。小卖部里有本账本，张凤侠不仅允许顾客赊账，而且从不要账，即便像巴肯丈夫在小卖部欠了几千块，人都去世一年多，也一直没去要过。当女儿文秀看到账本上累计的几千元欠款，提出要去要账后，她对此却态度平淡。这里面固然有操作难度，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性格使然，对要账一事，张凤侠只给女儿提了一个要求“要不回来不许哭”，在她看来，赊出去的账无所谓，而家人的快乐才更为重要。在剧中，张凤侠的乐观与达观也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天晚上床突然塌了，在文秀看来，这是件大事，张凤侠却只说了句“床塌了就塌了，又不是天塌了”，之后便又裹上被子继续睡觉。女儿文秀在要债时，因发音错误将一牧民称为狗熊，得罪对方，张凤侠没有跟对方争辩，而是拉着女儿前去赔罪，这就是张凤侠的达观，因为他明白，在草原上，钱不是万能的，关键时刻人与人之间的关爱与互助、信任和名誉才是最重要的。这样的理念不是张凤侠独有的，而是草原民族的性格共性。当苏力坦得知儿子木拉提在生前欠了张凤侠三千块后，他拉来一头骆驼顶账，骆驼的价值远远大于三千块钱，但在苏力坦看来，家族的名誉却远远高于金钱的价值。还有张凤侠去牧民家买羊，双方因价钱没有谈拢，晚上牧民却为招待张凤侠而宰了那只羊，因为在哈萨克人的传统礼俗中，牲畜不能被当作商品出售牟利，只能作为自己和朋友享用的食物。张凤侠虽是江南女子，但因久居草原，潜移默化也便有了草原民族的达观与乐观，这种特质如果体现在牧民身上顺理成章，但通过张凤侠体现出来，则充满了戏剧性，并彰显出人物性格的独特性。

《我的阿勒泰》播出之后，剧中男主角哈族青年巴太成了若干女性观众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巴太的魅力并非如霸道总裁拥有财富和颜值，更非能巧舌如簧讨好女性欢心，他的魅力来自他的坚毅与腼腆，来自他未被世俗社会污染的纯真质朴的心灵。80年代，《射雕英雄传》曾风靡大江南北，郭靖成为若干影迷心中的靖哥哥，巴太与郭靖一样，拥有着同样的质朴，拥有着如同草原一样辽阔的心胸，这一角色摈弃了充斥荧屏的都市白领精英的故作高明以及古偶剧中颜值即正义的男性权贵们的矫揉造作，巴太的魅力是纯天然的，就像一张天然素颜放到了一群整容后的网红脸当中，虽然没有那么精致，但这份天然却正是当今影视剧中的稀缺品质。

总之，不管文秀、张凤侠还是巴太，他们都不是已让观众审美疲惫的富贵牡丹与艳丽玫瑰，更不是没有生命的塑料花，他们是充满清香，开在草原上的野花与野草，虽然并不高贵，但在充满着奇花异草的荧屏上，却因野性与质朴显得稀有，反倒拥有了独特的价值与魅力。

三、社会情绪的抚平与治愈

当今社会，随着人们生活节奏的加快以及工作压力的与日俱增，紧紧抓住某种社会情绪，引发观众情绪共鸣，让作品成为观众的宣泄口，往往成为爆款剧的必要条件，《我的阿勒泰》并不回避这种共情，全剧一上来就将主人公李文秀的窘境展现出来，一个文学女青年在乌鲁木齐酒店干服务员，因怀揣文学梦想被同龄工友视为异类，加之不擅长体力劳动，在工作中笨手笨脚，屡屡出错，最终被酒店开除。于是乎，她被迫选择返回家乡阿勒泰，重新回到母亲身旁。故事发生时间虽然是2000年前后，但农村及小镇青年进城追求梦想的设定放到当下却不过时，甚至说，当代小镇青年进城遇到的困境和遭遇的焦虑较之20年前有甚之而无不及，于是，剧中文秀境遇也很容易与当下年轻观众形成同频共振，将年轻观众带入其中。

广大观众与网友在评价《我的阿勒泰》时，用得最多的几个词便是治愈、暖心、养眼、放松。的确，文秀回到阿勒泰后的慢节奏生活，哈萨克牧民的质朴甚至执拗的性格，与利益至上的都市法则迥然不同的草原生存原则，都让文秀以及荧屏前的我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与疗愈。李文秀在大城市打工屡屡受挫，回到家乡后对自我价值产生怀疑，觉得自己是无用之人。母亲张凤侠却告诉她：“啥叫有用？你看看这个草原上的树啊草啊，有人吃有人用，便叫有用。要是没有人用，它就这么待在草原上也很好嘛，自由自在的。”这种对存在本身的认可，对有用和无用的重新定义和辩证看待，给观众带来极大的治愈感。

2023年的热播影视剧《去有风的地方》讲述了刘亦菲饰演的女青年许红豆到大理疗愈的故事，如果说许红豆是主动逃离都市，文秀则是被迫返回故乡，但两个陷入困境的人最终都是选择到乡村来寻找答案。不过不同的是，大理用充满文艺气质的慢生活抚慰许红豆疲惫的心灵，让她恢复能量，是疗愈，是充电；阿勒泰则用一望无垠的草原让文秀静下心来，重新去体味生活，去爱，去受伤，让在城市中文思枯竭的文秀重新锤炼对生活的感悟，去重启文学创作能力。

如果说剧中的文秀对广大观众而言是一罐能恢复能量的葡萄糖，那张凤侠则是一瓶鼓舞士气的烈酒。用家庭、爱情和事业的维度来衡量张凤侠，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对剧中这个人物，我们却始终充满着敬畏与感动，没有一丝的不屑与不敬。她虽然年轻守寡，却始终珍藏着对美好爱情的回忆与向往，她将丈夫骨灰一直带在身边，这是对曾经感情的留恋与不舍，但当装丈夫骨灰的饼干盒鬼使神差落入湖中后，她又很快从那段不舍与留恋中迅速走出，勇敢地与城里来的青年高晓亮相恋，当高晓亮为利益背叛爱情后，她又毅然决然与之分手，甚至对其勇敢地举起猎枪。这种敢爱敢恨，快意恩仇的性格是当下迫于生存压力，被城市异化的都市人最为渴望与呼唤的东西。自己做不到，那就通过影视剧来圆梦，张凤侠这瓶烈酒让荧屏前的观众瞬间充满豪气与力量，哪怕只是一时，至少比永久的麻木和隐忍要强。张凤侠这个看似卑微失败的女人，却将草原上的小卖部开成了“龙门客栈”，让小卖部变成了草原上的信息汇集地、旅人休憩所甚至是情感的疗伤处，将一个卑微的小店主干成了草原上无人不晓的侠女。而小卖部之于广大观众，也成了一处“不羁放纵爱自由”的朝圣之所，成为了一处暂时逃避都市压力的桃花源。剧中有一个张凤侠用挎包带着移动座机在街头一边打电话一边行走的镜头，那股自信与豪迈，让观众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潇洒与自信，从她身上汲取到的是乐观面对生活，是“再颠簸的生活，也要闪亮地过”的人生智慧。

四、电影品质的深度坚守

影视行业长久以来是存在鄙视链的，电影创作始终处于整个鄙视链最上游，我们评价一部电视剧制作精良时，常常会说拍得特别像电影，拥有电影质感。《我的阿勒泰》在播出之后，即得到了广大观众和业内从业者的如此评价，深入分析，会发现其电影质感主要体现在唯美、合适、专业六个字上。

电影质感是对一部影视作品精致化的高度评价，这份精致首先体现在镜头之美上。《我的阿勒泰》的画面十分精美，不仅拍出了风吹草低见牛羊与天高云淡的草原之美，而且将哈萨克族的游牧生活与传统习俗准确、生动、细腻地展现了出来，让每幅画面都可成为电脑屏保。但《我的阿勒泰》毕竟是剧情片而不是风光片，画面精美只是一种手段和方式，是术的层面，它只有与作品高度契合，找到一种最合适、最贴切的表达方式，才能与剧情高度融为一体，因此，剧中除了部分抒情段落，绝大多数展现秀美风光与草原奇景的镜头都跟剧情紧密挂钩。譬如剧中有一场因电视没有信号，张凤侠在草原上只能搭建石头电视给婆婆看的戏。在这场戏中，既向观众展现了阿勒泰的自然地貌，又将草原生活的艰苦无聊与人们苦中作乐的乐观精神巧妙结合到一起，恰到好处，与全剧轻松幽默又质朴纯真的作品基调紧密契合。

用创作电影的态度去拍摄一部电视剧，这是所有电视剧导演的追求，但受制于演员档期、拍摄周期、资金压力、身体疲惫等各方面条件，往往最终都会妥协退让、因陋就简，《我的阿勒泰》虽然也不能完全做到对电影品质的一以贯之，但毕竟只有八集，加之导演滕丛丛电影学院导演科班出身的背景以及执著的工作态度，在剧中，我们还是能够看到隐喻、长镜头等电影语言和手法的高频次与高浓度运用，能够感悟到通篇电影品质的雕琢。譬如剧中李文秀离开乌鲁木齐前，有一个她在楼梯上小心翼翼扶正女性文学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画像的镜头。这一看似无意的细节，既向我们展现了两位女性跨越百年的心灵对话，也是创作者对女性个体不顾世俗约束、勇敢地做出个人选择的肯定，是标准的内涵丰富的电影镜头语言。在剧中，有一场蒋奇明饰演的高晓亮骑摩托车追赶骑马在草原奔驰的马伊琍饰演的张凤侠的戏，从情节发展去看，两人刚刚发生冲突，高晓亮赶来追赶是为报复对方，但其中却同样富有深层寓意。高晓亮是一个抱着发财梦从南方来新疆碰运气的世俗青年，功利主义是其核心价值理念，摩托车这一驾驶工具，更是现代文明和商业文明的象征道具，而马却是游牧民族与草原文明的象征，一场摩托车对骏马的追逐，也是一场草原文明与商业文明的较量与追逐，最终高晓亮的摩托车追上张凤侠所骑的骏马，并将张凤侠从马上拖拽下来，这也是工业文明和商业文明必然会超越游牧文明的视觉化回答，虽然这场碰撞与超越是以两人同时摔在地上，纠缠厮打，情感破裂为代价，但从历史发展角度来看，也是历史的必然结果。此外，剧中巴太的踏雪、托肯的搓衣板，苏力坦的猎枪这些贯穿道具准确巧妙地使用，也都是电影质感的有力体现。马是游牧民族的伙伴与朋友，是其游牧身份的有力明证，但最终巴太为救文秀，用弓箭亲手将踏雪射杀，这象征着巴太对游牧民族身份的割裂。托肯是被困于家庭的传统哈萨克妇女，因长久依附在丈夫身上，就连得到一块搓衣板的愿望都要指望别人帮助实现，搓衣板是希望与自由的象征，托肯对搓衣板的追求，则象征着哈萨克传统女性对自由与平等的追求。与马一样，猎枪同样也是游牧民族的必备工具，而作为猎人的苏力坦，猎枪更是他的身份标识，在剧中，苏力坦却从不承认有猎枪，到隐藏猎枪，到最终交出猎枪，也是象征着游牧生活向现代文明的屈服与无奈。像这样内涵丰富的情节、细节在剧中比比皆是。这种精心与精致，在追求剧情快节奏与拍摄短周期的电视剧与网剧创作中实不多见。

以上诸多方面，处处充分体现了导演对影视艺术的敬畏以及对电影品质的深度坚守。

五、影视类型的短剧选择

近年来，依托智能手机的广泛普及以及对广大人民群众生活的深度嵌入，以抖音、快手为代表的网络短视频平台迅猛发展，它们以其内容的丰富性、传播的便利性、节奏的快速性等自身优势与特点，与传统电视台及爱优腾等网络平台迅速抢夺和蚕食观众资源，甚至在渐渐改变观众的观看习惯。而在海量短视频内容中，以竖屏短剧、小程序短剧为代表的剧情类内容，更是占据很大一部分比例。这些短剧虽然在创作团队、拍摄质量上与传统影视剧，包括后来依托爱优腾三家网络平台发展起的网剧不可同日而语，但凭借着剧情大尺度、快节奏等优势，迅速抢夺了大批观众。为应对竞争，以爱优腾为代表的几家主流网络平台，也迅速推出横屏短剧，甚至给部分竖屏短剧提供播放空间，一时间短剧成为一股潮流。虽然这股潮流势头迅猛，对传统影视剧带来巨大冲击，但动辄几十集的长篇电视剧因有其自身的审美特征与商业规则，很难做出必要及时的应对，即便先后有如《漫长的季节》《无证之罪》等爆款短剧的出现，但也多以悬疑、探案为主，缺少丰富内容与多样实践，而且播出平台也多以爱优腾芒果几大网络平台为主，少有电视媒体介入。但八集短剧《我的阿勒泰》的横空出世，却打破了业内诸多藩篱与禁锢。其八集设定较之之前被公认为为黄金集数的十二集设定又短了四集，而且该剧实现网台同步播出，特别是在央视一套播出，打破了主流电视媒体多年来罕有爆款短剧集播出的惯例。短剧当年也曾是重要影视剧品类，甚至可以说后来的长剧集就是脱胎于短剧集基础之上的产物，当初就连“飞天奖”“金鹰奖”等国家级重要奖项也都曾经为短剧专门设有独立奖项，只不过后来因为要维护收视率等商业逻辑，最终导致短剧集的衰落与萎靡。俗语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随着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的迅猛发展，和生活节奏的加快，当今广大观众的观影时间被渐渐碎片化，观影习惯也渐渐从大屏转向小屏，而动辄几十集的长剧集必然与这种变化形成矛盾，而面对这种矛盾究竟如何破冰，目前还没有有效答案，而小说有长篇小说、短篇小说，甚至微型小说的区分，健康的影视剧生态原本也就应该有长篇、中篇和短篇的差异化存在，长久以来长篇电视剧一枝独秀的状态并不健康，笔者认为，《我的阿勒泰》的成功，是长剧集压缩，短剧集兴起的一次标志性事件，是主流影视创作团队向短剧下沉的一次大胆尝试，多少年之后，当再次回望中国影视剧发展历程，《我的阿勒泰》一定会有其独特的意义。

灰姑娘的美不是雍容华贵、争奇斗艳，更不是涂脂抹粉、搔首弄姿，她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美，美的独特，美的自然，美的新颖，美的真诚，《我的阿勒泰》就是这样一位起初被世俗眼光所忽视的灰姑娘，但当她的美展现在众人面前，被大家关注认可之后，势必会改变传统的审美标准，甚至会形成一种崭新的审美习惯。美不是唯一的，需要延续，更需要创新，希望未来中国影视剧行业能出现更多的灰姑娘，去破除那些渐渐固化、僵硬的审美标准和创作习惯。

（作者单位：山东影视制作股份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