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24-01-18
作者简介:杨丹丹(1980—),男,文学博士,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河南新乡,450045)。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人工智能本体研究”(20BZW175)的阶段性成果。
摘要:学界对人工智能写作普遍持否定和批判态度,认为人工智能写作缺乏创造力和文学性。但事实上,人工智能写作是20世纪60年代“文学机器”理论借助人工智能技术的实践。从“文学机器”到“机器文学”表征了文学与技术之间的融合互动。在此过程中,人工智能写作既更新了已有文学经验和知识,又为文学未来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势能、方法和路径,在宏观和微观层面都展现出明显的创造力。因此,人工智能写作的文学性不仅集中在文学语言和形式层面,更在于人工智能技术激活和重塑了文学性,而文学性又为人工智能技术注入了人文精神。
关键词:人工智能写作;技术化;创造力;文学性
中图分类号:I04; TP18" " " 文献标识码:A" " " 文章编号:1003-8477(2024)04-0028-10
人工智能写作以新的发生语境、创作主体、写作观念、写作方式和审美形式,不断重塑文学固有的写作规则和生产机制,甚至解构了文学写作的基本逻辑。但学界对此保持高度警惕,认为人工智能技术的无限扩张和对文学的强行介入,推使文学走向歧路:文学创作目的变得难以预测,文学内容超出人类认知范畴,并带来信任冲突和伦理困境。[1](p179-188)人工智能技术也因此成为新的“文学终结论”和“文学危机论”的重要推手。“一些悲观者再一次提出‘作者已死’的观点,甚至提出,在21世纪诗人会‘灭绝’的说法,而机器人即将代替人类进行文学创作。”[2](p77)同时,一些论者试图从人工智能写作主体的拟人性、[3](p189-195)人工智能文艺与传统文艺的本质差异、[4](p56-67)人工智能写作的技术化特质[5](p43-46)和审美移植等角度,[6](p100-106)证明现阶段人工智能写作仍无法达到人类文学的高度,并达成一种共识:“AI文艺带来审美的多重困境,作品的同质、类型化以及重语言技巧而非深层蕴含”[7](p94)等问题仍是人工智能写作无法突破的瓶颈。但也有刘方喜、钱翰、陈楸帆等论者看到人工智能写作的新特质和未来性,认为其“实现了科技与人文、科技美与文学美、生态美与生命美的有机融合,必然需要以‘大生命审美观’为统领进行多学科、跨学科的审美综合研究”。[8](p139)从学界研究内容、价值立场和学术观点中可以看出,无论是肯定、接纳,还是批判、排斥,抑或是客观中立,学者们大多将人工智能写成看成一种新事物,针对的是其呈现出来的一系列“新问题”及其衍生的“新特征”。因此,论者们的阐释本质上是一种证伪活动,或者为其寻找例证,建构一种逻辑自洽;或者发现其无法解决的内在症候和难以突破的技术壁垒,解构其立足根基;即便是中立者也需要在技术与文学之间维持一种平衡。很少有论者意识到,人工智能写作是历史上某个悬而未决的文学问题借助人工智能技术在当下的显现。或者说,人工智能写作暗含一个旧的文学问题,而人工智能技术只是赋予其新表象。那么,人工智能写作指涉的这个文学问题是什么?人工智能技术能否为其提供有效解决方案?又是否能为人工智能写作的创造力和文学性赋能?从本质上说,人工智能写作不是文学、哲学、信息学等单一学科问题,而是多学科相互交织产生的跨学科问题。因此,人工智能写作的立论也应是多角度、多层次的杂糅。基于此,本文试图从人工智能技术角度阐明人工智能写作实践及其蕴含的创造力和文学性。
一、从“文学机器”到“机器文学”
1967年11月24—30日,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在米兰、都灵和罗马等地发表演讲,在分析普洛普(Vladimir Propp)的民间故事形态、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的词语逻辑运算系统、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的符号学、俄国形式主义和法国“潜在文学工厂”的基础上,认为文学本质上是语言在语言规则和语义网中的精密运算,因此可以使用数学方法创作文学。由此,卡尔维诺设想,如果由计算机进行相关语言计算,就会产生一种“文学机器”。而且,这台文学机器“应该是一台自己能够感到需要进行无序生产的机器;不过,作为对于之前有序生产做出的反应,这台机器将生产出先锋派,以便打破之前过长时间传统生产造成的阻塞电路。……从某个时刻开始,它不再满足于自身的传统主义,于是提出对于写作的一些新的理解,并彻底打乱自身的所有规则。为了满足那些追求文学事实与历史、社会学、经济事实之间一致性的评论家,这台机器可以对自身的风格进行改变,并且与生产、收入、军费、决定性力量的分配等因素的各种特定统计指标的变化联系起来。那才是能够与假设的理论完全相符的文学,也就是终于成为文学”。[9](p266-267)卡尔维诺的设想,与20世纪40年代兴起的系统论、控制论和信息论,以及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密切相关。但意大利文学理论家艾柯(Umberto Eco)对文学机器的设想似乎更为严谨,认为不能用信息论直接解释美学现象,因为信息论无法呈现语义过程,只能说明一种语言现象,所以要找寻信息论和文学创作恰切的卯榫点,唯此才能建构二者对话的可行路径,而且需要确认文学作品是开放的,这是不可或缺的前提。因为,只有文学信息交流和语义表现机制与其他信息交流和语义表现机制相同,才可以实现信息的自由交流。“这些拥有内涵语义的符号可以被机器接收,这一机器把这些符号作为指示以便在预先确定的法则基础上进行下一步的活动,这一机器能够在符号和机械或电子的行为之间建立起单义的对应关系。”[10](p89)与此类似,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将文学视为一定数量语言按照特定规则组合而成的信息网,文学也因此成为不断重塑自身逻辑和规则,探索如何配置语言和传播信息的机器,并且这一过程不依赖作家的直觉、灵感和情感操控。作家刻意隐藏的充满神秘色彩和迷狂精神的创作经验也因此被拆穿。爱伦·坡解剖了自己利用数学创作《乌鸦》的过程,以证明文学创作不是作家灵光乍现的结果,而是语言的精准计算和严密推理过程。
法国“乌力波”团体的创作实践印证了文学机器的可行性。该团体由25位数学家、文学家、心理学家组成,致力于探索新的文学形式。他们质疑文学天才论,认为作家本质上是有重组语言高超技能的工匠,诗学核心是语言游戏,“对技艺的要求反映了一种对业余主义(amateurism)的确证;它是一种自愿的拟古主义(archaism)”。[11](p8)因此,他们将数学和文学两种话语模式整合起来,把诸多数学因素移植到文学创作中,重塑了一些传统文学。例如,雷蒙·格诺(Raymond Queneau)的《风格练习》实验了一则故事的99种写法,引发了漫画界、数学界和编程界的模仿风潮;乔治·佩雷克(Georges Perec)的《人生拼图版》以十乘十的方格来结构一幢六层楼房,按照国际象棋的“骑士巡回”规则,叙述楼房的每个方格。这种数学化写作方法遵循的基本逻辑是,按照事先设计的严密规则,对音节、字母、词语、段落、文体进行组合,以此实现文学形式、结构、文体和阅读方式的创新,并催生出无穷的想象力。1“乌力波”团体将更为严谨和多样的数学规则引入文学创作实践后,文学成为另一种形式的数学运算和一架精密运转的机器,这也意味着文学创作本质上是一种计算性写作。以雷蒙·格诺创作的《一百万亿首诗》为例,这部作品由十首十四行诗组成,且严格遵守十四行诗规定的格律和规则,同时每首诗歌同一行的押韵相同。在成书形式上,十首诗歌依次单面排列,各行之间全部被剪开,统一左侧装订成书。[12]读者可以通过任意组合每首诗歌的诗行,完成一首新诗创作。由此,十首十四行诗就可以衍生出一百万亿首诗。如果读者每天阅读八小时,每年读两百天,读完这本书将耗费一百万个世纪。[13](p7)诗歌创作由此变成组装诗行的数学游戏,“与其说是一部诗集,它更像是一架生产十四行诗的机器的初级模型,而且,它生产出的诗歌各不相同”,[9](p265)同时主动邀请读者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创作。在此意义上,文学机器不仅指向作者创作过程,也指涉读者阅读过程,重新定义了创作和阅读的含义。作者由传统意义上的作家转变为文学机器的设计者,而读者也被嵌入机器运转过程,“可以从任何角度去阅读,没有条例能规定他们怎么读,因为他们通常都拿文本作容器来贮藏自己来自文本以外的情感,而阅读中又经常会因势利导地产生脱离文本的内容”。[14](p10)文学机器因此得以不断衍生出新作者、新读者和新文学作品。这种创作机制可以使文学语言、结构和形式进行无限重组和复杂再造,但也在实践操作层面设置了难题,并因此为计算机介入文学写作预设了恰切的理由。文学“将持续地被拉向对电脑提供的文学可能性的更加系统的探索”,“电脑也就构成了他们用来反对灵感观念,而且,在更广泛的意义上说,用来反对乌力波公开反对的眼中钉(bete noire):偶然(aleatory,即兴)的军工厂中的另一件武器”。[11](p13)但建构文学机器理论,是为了确证系统论、控制论和信息论可以为文学创新实验提供充足的理论资源和逻辑架构,而非意指计算机可以作为创作主体生产文学,“机器文学”还未进入他们讨论的核心范畴。或者说,此时的人工智能技术还不足以支撑他们展开对机器文学的想象。
实际上,关于机器文学的想象不是新鲜事物。英国作家乔纳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早在1726年就曾在小说《格列佛游记》中描述过机器写作场景。与此类似,20世纪50至60年代,美国作家费兰、科温,英国作家巴拉德、斯拉德克和法国社会学家埃斯卡皮等人也曾多次在小说中讲述机器人写作的故事。[15](p283)但真正在技术层面讨论人工智能写作,始于1949年艾伦·麦席森·图灵(Alan Mathison Turing)和杰斐逊(Jefferson)关于机器创作十四行诗的争论。杰斐逊认为机器不具备人的情感和心灵,只是随机选择词语符号,无法有意识地写作;但图灵从技术角度论述了机器写作的可行性,并列举了通过图灵测试的机器诗歌样本。20世纪60年代,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机器写诗也成为热点话题。研究者们重点探索重组不同诗歌中的诗句,以及在特定诗歌结构中加入新诗句,实现诗歌创作的技术路线。[16](p111-130)与此相呼应,1962年出现了自动写诗软件Auto-Beatnik,并创作了《玫瑰》《孩子们》《姑娘》《风筝》《牛排》等诗歌。在此之前,德国数学家特奥·吕茨(Theo Lutz)和语言学家马克斯·本泽(Max Benzer)已联合开发了自动写作程序“随机文本”,以卡夫卡(Franz Kafka)的小说《城堡》为语料库,根据设定的语法结构和语义关系,随机组合语言,生成诗歌。这是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的机器文学。[17](p42-49)与机器写诗相比,机器写小说更为复杂。1973年,美国计算机科学家帕特里克·科恩(Patrick Cohen)开发了自动写作程序Novel Writer,可以使用FORTRAN语言生成简短的悬案故事。程序可根据使用者预先设定的小说背景、情节逻辑、人物关系和人物性格特征,随机生成谋杀故事。虽然Novel Writer生产的故事类型单一,叙事能力较弱,无法塑造新的人物形象和产生较为复杂的情节,更无力承载深刻的价值观念和思想情感,也没有语言修辞意识,但它证实了人工智能可以写作叙事类作品。为了弥补Novel Writer的写作局限,1977年,美国科学家詹姆斯 R.米汗(James R. Meehan)开发了动物寓言故事生成系统Tale Spin。这是第一个公认具有“智能”的写作软件。它可依据使用者预先设定的故事发生场景、主要动物关系及其面临的问题(例如,米汗设置了“河边”场景、“小鸟威尔玛”和“蚂蚁乔治”两个动物,以及它们需要解决的“口渴”问题),建构故事逻辑、情节和关系网,经过语言修饰后生成一个故事。1[18](p130)在Tale Spin系统之后,相继出现了故事分层任务规划和角色生成系统Universe、案件推理故事生成系统Minstrel、民间故事分析系统Proto Propp、创意写作理论系统Mexica、类比推理故事生成系统SayAnything、人物模拟系统Cavazza、故事情节图系统Scheherazade等诸多故事自动生成系统。
可以说,人工智能文学是文学机器理论关涉的一系列文学问题在人工智能技术加持下的现实演进。从文学机器到机器文学,表明在人工智能技术推动下文学观念和审美形态都发生了新变。这也是人工智能写作层出不穷的重要原因。例如,第一部人工智能小说《道路1号》正式出版;美国艺术家达柳斯·卡兹米(Darius Kazemi)发起“文学黑客”马拉松活动,利用推特“清洗”小说《傲慢与偏见》,用算法阐释小说《白鲸》和重组小说《一万个梦》;小说The Seeker则描述了算法如何探知人类思维运行机制和最终生成新意识的过程。[19](p126-132)据笔者不完全统计,公开出版的人工智能文学已有300余部。例如,弗兰克·怀特(Frank White)利用ChatGPT写作的中篇小说《银河皮条客:第一卷》(Galactic Pimp: Vol. 1);韩国人工智能作家比兰蓬(Birampung)创作的长篇小说《从今以后的世界》(The World from Now On);肖恩·迈克尔斯(Shawn Michaels)联合ChatGPT创作了小说《你还记得出生吗》(Do you remember being born);罗斯·古德温(Ross Goodwin)在AI的帮助下创作了小说《在路上》(on the road);松原仁(Hitoshi Matsubara)与AI合作完成了短篇小说《当有一天电脑写起了小说》(Konpyuta ga shosetsu wo kaku hi);邹建宏、黄奖、柏原太贺、美涛等作家使用ChatGPT写作了《AI小说炼成》;更令人惊奇的是,亚马逊推出了200多本AI写作的电子图书,包括《聪明的小松鼠:储蓄与投资的故事》(The Wise Little Squirrel: A Tale of Saving and Investing)、《家庭作业的力量》(The Power of Homework)、《宇宙的回声》(Echoes of the Universe)、《人工智能接管世界一周》(The Week AI Took Over The World)、《爱与科技的融合》(The Fusion of Love and Technology)等等。[20](p80-86)这足以证明人工智能已对传统文学写作构成巨大冲击,并在实践层面取得长足进展,停留在想象层面的文学理论逐渐成为现实。但学界仍然对人工智能文学的创造力和文学性持有异议。那么,这种质疑是否正确?
二、人工智能技术与文学创造力
人工智能写作的创造力问题关涉我们对创造力或者说是文学创造力的理解。常规意义上,创造力是指塑造新思维和新观念及其转化实践的能力,与个体对外部事物的认知密切相关,而这种认知来源于个体之间的经验传授和知识学习。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经验和知识通常是对事物发展规律和总体性秩序的总结,呈现出整体性、系统性和未来性。因此,衡量创造力的一个重要标准是,改变认识世界的旧经验和旧知识,但不能违背事物发展规律和总体性秩序,并在此基础上重组不同类别经验和知识之间的关系序列。这意味着需要发现相似和差异的敏感力,并借此总结出现相似和差异的一般规律,进而提出新的概念、知识和理论,形成认识外部事物的新意识、新思维和新范式,产生独特的价值和意义——这是评判创造力的核心要素。也就是说,不同经验和知识之间的相似和差别形成基本的序;序之间的各种关系构成新结构;新结构之间的关系又产生新总体;序、结构和总体之间的不断重组,形成新的经验和知识。因而,“人在创造性的知觉行动中,往往首先以非语词的方式悟察到一组新的有意义差别,并开始摸索出或者注意到一组新的相似性,它们不仅仅出自相同领域或不同领域中的以往知识。由新的相似性形成新的序,新的序进而形成新序的等级系统,该等级系统构成结构的新集合。整个过程倾向于形成各种和谐统一的总体,它们给人以美感,并能深深打动理解它们的人”。[21](p17)总之,创造力是发现序及其关系,进而建构新结构和新总体的能力。按此逻辑,文学创造力就是发现已有文学经验和知识之间的序,通过重新搭建序之间的关系形成新的文学结构,进而再造新的文学结构关系,形成新的文学总体,并推动文学理论体系、文学生产机制、文学审美形态、文学精神思想和文学功能价值革新的能力。文学创造力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指向的不仅是外在自然和社会,更是虚构世界,而且需要通过陌生化的审美形式呈现出来,因此直觉、想象力和文学素养就显得格外重要。同时,它为人们把握实在世界和重塑自我,提供了新的路径和可能性。“这就意味着,卓越的艺术创造力本身就是一种抗拒传统成见惰性的力量,它通过可能性世界的营造,超越了人们通常认可了的日常经验,进而从根本上改变了人们对自然、社会和人自身的看法。这正是艺术创造力的价值所在!”[22](p80)
那么,人工智能写作能展现出创造力吗?或者说,人工智能技术介入文学创作,能推动已有文学经验和知识的革新吗?部分论者已从文学创作主体位移、文学生产方式更迭、文学传播渠道拓宽、文学接受机制更新等方面,详尽论述了这一问题。[23](p117-129) [24] [25](p155-160)但也有部分论者对此表示怀疑,认为人工智能引发的上述文学新变没有从根本上构成对现有文学经验和知识的冲击,仍然在文学与科技、文学与媒介、文学与接受等命题边界内打转,至多补充了现有文学经验和知识。因为,现阶段的人工智能写作程序不具有意向性。意向性指的是表述事物、属性、状态和心灵的能力。弗朗兹·布伦塔诺(Franz Brentano)在《经验主义视角下的心理学》一书中,将其作为一种与物理现象相区分的心理现象。简单理解,意向是主体意识向外部世界映射的心理活动过程,具有主观能动性。人工智能写作程序只能执行符号的句法操作,但无法赋予它们任何意义,语法无法含纳意识、思想、精神和情绪的诸多特征。现阶段人工智能的拟人能力仍未达到实现意向性的要求。但笔者认为意向性是一种可以解释的精神,可解释就意味着可以通过算法将意向程序化。而且,语法和语义不是相互割裂,而是相互关联的整体。因此,人工智能如果能够模拟人的神经网络,就可以复现人的创造力。随着深度学习和神经网络技术的发展,不排除强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因而,也就无法断定人工智能无法模拟人的智能和人工智能写作无法实现创造力。
同时,这种否定性论断不只是技术问题,更是人类中心主义的道德伦理问题。人无法接受非生命体可以展现创造力,因为在人类中心主义视域内,它们只是人类改造世界的工具,不具备任何其他属性,人是“唯一价值衡量的标准”,“是整个生态系唯一具有价值的物种”。[26](p62)但现实社会正发生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人工智能正在改变人类生活,其影响波及社会各个领域和层面。这就要求人们跳出人类中心主义视角,思考人工智能发展的后果。例如,2015年,谷歌推出照片自动整理、分类和标注系统,一位用户发现,系统将自己的非裔朋友归类为大猩猩。这种明显的种族歧视行为,并非工程师本意,造成这一错误行为的原因是系统脱离了人的管控。工程师的解决方案是从词库中删除大猩猩和其他灵长类动物的标注。这种削足适履的修复措施本身就表明,人对机器的控制力在逐渐弱化。当《连线》杂志用4万张照片重新测试时,系统已不再对“大猩猩”“黑猩猩”“猴子”进行归类。[27]再如,亚马逊利用人工智能筛选应聘者简历,女性应聘者受到明显歧视。这显然不是系统开发者刻意设置的功能,而是系统的自主选择。[28]因此,人工智能无论是“弱”还是“强”,对现实社会的改变已成既定事实,人已开始依据人工智能建构的规则和秩序生活。或者说,为了充分发挥人工智能的效率,人必须调试出顺应人工智能的存在环境。
因此,不能从人类中心主义视角,单向度地谈论人工智能写作的创造力问题,而应把人工智能写作视为一种“关系物”,人工智能写作是现实世界复杂行为的一部分。人和人工智能写作程序都要遵循现实世界发展的大趋势及其由此产生的动能,并滋生出一种合力,引导文学的未来发展方向。人工智能写作程序也不仅是执行人类指令的机器,还是与使用者联结在一起的人机文学共同体,彼此对话又相互影响。但有时这种影响潜移默化、难以察觉,隐藏在改变现实世界发展的趋向和势能中。在此意义上,人工智能写作的“弱”并不能消减“将预感的、实验性的、无形的和人们对状态的感知与技术、符号、方法,以及有力的电子助力相结合”的势能。“媒体,计算机,通信系统等。它们共同构成了增强系统。工具和人类系统共同进化,以制造更好的工具和系统,从而使我们自力更生。”[29]各种人工智能写作程序犹如有文学写作能力的客体,与人类使用者共同进行文学创作活动,以此改变人类想象文学和自我的方式。长期使用人工智能写作程序,不仅将影响文学作品的产出过程和优劣评判,更会使人类习惯于像人工智能写作程序一样思考和行动,如果缺失了它的帮助,便觉得空无依傍。这意味着人类对自身文学写作的感受,已被转译为某种可编排的符号和算法。在此过程中,人工智能写作程序、人类使用者、算法系统和文学作品共同塑造和阐释了“我们”。因此,理解人工智能写作的创造力,既是确证它对已有文学经验和知识的革新,同时又要看到它所滋生的新的文学写作趋向和势能。其中涌动着足以改变整个文学生态的颠覆性力量。人工智能写作技术的发展提升了人类重组文学信息的能力,并使人机交互写作进入新阶段。但其中也暗藏着风险,“不在于它会导致智力的停滞不前,或我们只热衷于回答即时的事实问题甚至深陷于此,其真正的风险是我们可能过度重视一些浅层的知识而忽视了创造新事物所需要的真正理解和洞察”。[30](p181)
即便把论述重心下沉到文学经验和知识层面,也会发现人工智能写作产生的变革意义。1997年,挪威学者亚瑟斯(Espen J. Aarseth)针对计算机技术介入文艺创作及其产生的艺术形式新变,提出了“遍历文学”(Ergodic Literature)的概念。他认为计算机技术改变了传统线性文本的审美形式,文本不再是符号的简单排序,文本媒介和文本阅读者也参与文本建构,并决定了文本的审美属性。具体来说,传统文本的审美属性完全由符号序列决定,一部传统线性小说无论是书写在竹简绢帛上,还是印刷在纸上,都不会对小说所要表述的内容和价值产生实质影响;同样,读者也不会因为文本媒介的变化,更改阅读内容和文本所要传达的信息。由此来看,传统线性小说是一个静态的信息实体,没有与其他信息实体形成信息交流,更不会产生信息反馈系统。因此,读者往往处于被动隐身状态,无法在信息交换意义上获取文本所要传达的信息。如果想使文本成为信息反馈系统,就需要恢复读者获取文本信息的主动权,让读者通过对文本媒介的操控,实现在文本信息中的任意游荡,进而接近文本所要传达的真正信息。这种行为就是遍历行为,与其对应的文本就是遍历文本。因此,在面对遍历文学时,读者不是文本传达信息的被动接受者,而是文本媒介的操控者,能够借此随意抵达文本信息的各个角落,发现文本表述的真实目的。这意味着“在遍历文学中,需要读者付出并非毫无意义的努力去游历文本”。[18](p1)亚瑟斯提出遍历文学概念至今已近30年,遍历文学的样本也比比皆是。中国的《易经》《璇玑图》、古埃及神庙墙上的铭文、法国诗人纪尧姆·阿波利奈尔创作的图像诗、各种文字冒险游戏和自动聊天机器,以及克里斯托弗·曼森(Christopher Manson)的小说《迷宫:解决世界上最具挑战性的谜题》(Maze:Solve the World's Most Challenging Puzzle)、马克·Z·达涅夫斯基(Mark Z. Danielewski)的小说《树叶屋》(House of Leaves)、安娜·伯恩斯(Anna Burns)的小说《米尔克曼》(Milkman)、卡尔维诺的小说《看不见的城市》(Invisible Cities)、苏珊娜·克拉克(Susanna Clarke)的小说《皮拉内西:壮观的时代》(Piranesi:‘spectacular’the Times)都属于典型样本。例如,占卜者在使用《易经》时,需要通过随机过程产生本卦和变卦,依据事先设定好的阐释程序和机制,发现《易经》传达的信息。这一过程与遍历文学通过读者操控文本媒介,游历文本符号序列,进而捕捉真实文本信息的主张相吻合,而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为透视文本信息提供了多重视角。这可以从遍历文学兴起与人工智能技术的关系中看出端倪,甚至人工智能写作程序本身就是典型的遍历文学样本。
这在ChatGPT的运行原理和机制中体现得非常明显。传统人工智能小说写作程序需要精心定义所有可能的故事情节,由此组成故事域,并允许在故事域中随机采样故事情节,同时确保采样的情节符合预先设定的逻辑。但ChatGPT则颠覆了这种方法,只需要跟LLMs进行模糊对话,输入想要的故事类型和一些限定要素,便可以自动产生文本。ChatGPT基础模型是语言模型和Transformer神经网络框架,而Transformer中的自注意力机制可以提升语言模型理解上下文的能力。语言模型本质上是一种计算句子是否符合人类讲话方式的概率统计模型。ChatGPT模型每次从语料库中随机抽取一段话,从某个位置截断成片段1和片段2,并计算给定片段1为前半部分的情况下,后半段所有可能出现句子的概率,随后在这个概率分布中抽样,就生成句子的后半段。但模型并非一次性输出整个后半段句子,而是每次输出一个字,或者一个单词,然后将输出的字或者词加入句子中,再次生成下一个字或者词,如此反复,最终生成后半段句子。深度神经网络架构和Transformer的自注意力机制,使模型不再局限于简单地模仿原始训练数据,而是生成数据抽象和重组的能力。虽然当下的语言模型已具有基本的语言能力,但还不具备辨别力,无法判断好的小说情节样态。因而,需要依据小说生成任务,将各种类型小说生成片段,形成评估片段优劣标准的文本数据集,以此实现从机械盲目地模仿人类小说,进化到有目的地写作小说的目标。从ChatGPT写小说的技术原理和路线中可以发现,它本身就是遍历文学的典型样本。使用者(既是作者也是读者)通过随机输入指令,选择进入文本符号序列的视角,操控ChatGPT(文本媒介)游历文本信息,进而获得建构文本内容的权利。在此层面上,人工智能写作改变了传统文学的解释功能、探索功能、构型功能和文本单元功能。[31](p40-47)
整体而言,人工智能写作的创造力在宏观和微观层面都有所体现。它既更新了已有的文学经验和知识,又为文学未来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势能、方法和路径。那么,这又涉及另外一个问题:人工智能写作是否具有文学性?
三、人工智能写作的另一种“文学性”
“文学性”是学界质疑人工智能写作时使用最频繁的关键词之一,但这种质疑却与人工智能写作本身若即若离,它暗藏的真实目的是为文学在人工智能时代遭受的厄运辩护。早在1979年,德里达就预测了电信技术对传统文学的解构:“在特定的电信技术王国中(从这个意义上说,政治影响倒在其次),整个的所谓文学的时代(即使不是全部)将不复存在。哲学、精神分析学都在劫难逃,甚至连情书也不能幸免。”[32](p171)这种观点接续了约翰·巴斯(John Barth)提出的“文学的枯竭”和罗兰·巴特提出的“作者已死”的论断,并延展出希利斯·米勒(J.Hillis Miller)的“文学终结论”。这种焦虑和恐慌随着电视、手机、互联网等新媒体的发展不断蔓延,而人工智能技术的跃升将这种情绪推至顶点。因为,已往的信息技术对文学的影响基本集中在文学载体、传播渠道、阅读方式等外部因素上,很少对文学内部因素产生实质冲击。但人工智能技术对文学写作的介入,冲击了整个文学生态系统,改变了人们对文学外部和内部诸多因素的认知。其中,又涌动着一种颠覆性势能,而文学性成为对抗此种力量的唯一筹码。学界在否定和批判人工智能文学时,基本都以文学叙述、审美修辞和意识情感方面的缺陷为着力点,通过证实人工智能文学的伪文学性,实现解构目的。例如,2023年10月,由AI创作的小说《机忆之地》获得江苏青年科普科幻作品大赛二等奖,再次引发学界对人工智能写作的争议。持反对意见者纷纷操起文学性的长矛,认为AI无法根据当下的新鲜经历创造出过往作品中没有的东西,更无法产生与人类自身经验和生物结构相关的意识和情感。在此之前,AI只能是一种写作辅助工具,而且AI创作的意义取决于我们对理想文学形态的阐释和想象。[33]可见,文学性仍是人工智能写作的死穴,且被论者们反复轻松拿捏。但这种结论是建立在对传统文学性的认同和固守基础上的,论者们拒绝超越这一论述逻辑。或者说,对人工智能写作的文学性阐释,需要突破文学守成主义的壁垒,从技术与文学融合的视角,看待文学性的内涵和价值。
20世纪20年代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罗曼·雅各布森(Roman Jakobson)提出“文学性”概念,认为文学性是指文学区别于其他文艺类型最为独特的差异性因素,集中体现在文学语言修辞层面。文学作品“全然由固定的表达方式来构成。作品具有独特的表达艺术,特别注重词语的选择和配置。比起日常实用语言来,它更加重视表现本身。表达是交流的外壳,同时又是交流不可分割的部分。这种对表达的高度重视被称为表达意向。当我们在听这类话语时,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表达,即注意到表达所使用的词及其搭配。表达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本体价值”。[34](p83)因此,文学研究的核心对象应是发现文学语言对日常语言的诗性改造方式、过程和结果,以及这种独特的文学审美形式表征的道德内容和社会价值,并借此总结文学性的普遍原则和规律。与此类似,英美新批评派理论家提出的“悖论”“反讽”“张力”“语像”“含混”[35]等概念都是从诗学语言视角,思考文学性的内容和本质特征。文学研究也逐渐锚定了语言修辞及其产生的陌生化效果。但在这里“‘文学性’只是一个形式美学概念,它只关涉具有某种特殊审美效果的语言结构和形式技巧,而与社会历史的生成变异以及精神文化的建构解构无关。这种贫乏且具有遮蔽性的文学性概念不仅短命,而且也限制和耽误了人们对文学性的丰富内涵的发掘和领悟”。[36](p23)这意味着文学性无法彻底排除文学外部因素,切断文学与社会运动之间的关系,而应在理顺文学内部与外部关系基础上,重新设定文学外部研究对象。泰纳主张的“种族、环境、时代”说,黑格尔提倡的“时代精神”和“典型理论”在解释文学的历史性和社会性问题时,也都存在无法有效填补的漏洞。
但如果将文学作品视为在特定宏观社会文化语境和微观现实生活场景中被表述出来的话语,在社会总体结构上把握文学形式和功能,就会有效缓解文学内部与文学外部之间的矛盾。这表明文学性不是将文学从外部历史社会中抽离出来,根除社会运动对文学的影响,收缩进文学语言和形式的狭小空间内自转,而是以文学语言和形式为视角和起点,对外部因素的重新审视。也就是说,文学性存在于文本语言和形式中,但同时又指向外部历史社会。文学内部和外部通过文学性联结成一个整体,并作为社会历史总体结构的一部分运转。文学性也因此走出文学形式的牢笼,拓展自身边界,获得介入非文学领域的契机,“以叙事、描述、隐喻、虚构和修辞等造成‘差异’、‘间隔’、‘空隙’的游戏给所有非文学写作统统打上‘文学性’的印章纹样,将其收编于自己的旗下”。[37](p161)因此,讨论人工智能写作是否具有文学性不是目的,而是确立一个重新思考文学性的视角和路径,解决一些理解文学性的固有成见和偏差。
在此意义上,理解人工智能写作的文学性问题,不应仅局限在文学语言和形式层面,而应转向思考文学性和人工智能技术如何更为恰切地卯榫在一起,即人工智能技术如何激活和重塑文学性,文学性又如何为人工智能技术注入人文精神。“作者已死”“文学的枯竭”“文学终结”等论断,部分针对的是信息通信和计算机技术对文学性的戕害。但事实上,文学性不但没有消亡,反而借此获得新生。例如,超文本文学就是利用计算机技术实现的文学形式创新。学界公认的第一部超文本小说《午后,一个故事》(Afternoon, a story)设置了大量超链接,读者每次点击不同链接,都可以读到相异情节,但指向的却是文本表述的同一情感价值。读者对故事树和情节流的随意操控,使其既获得编排故事的权利,又能够与作品情感同频共振。读者不断在众多超链接中寻找新的故事线,却无法真正改变故事走向,并因此陷入文本刻意营造的形式迷宫中,深感迷茫和恐惧,这恰巧也是故事主角的情绪体验。这无疑是一种文本形式的表演,“或者更确切地说,超文本文学本身就具备了表演性,我们很难再用传统的美学观来衡量它”,[38](p56)而“文字是表演的主体,图像、声音、动态影像、超级链接等类似于表情和道具,计算机则提供了表演的舞台”。[38](p56-57)但在此过程,计算机媒介本身并不具备任何政治和文化立场,需要通过使用者的操控,实现政治和文化权利的移交。读者能获取多少参与文本创作和表达自我思想意图的权利,与计算机技术本身无关,完全取决于社会对计算技术的认同和开放程度。如何理解人工智能写作的文学性问题,也因此可以替换为如何认知文学的现实文化语境问题。人工智能写作引发的文学形式新变不再仅仅是单向度的审美问题,而是将借机重新审视一些难以回避的社会问题,诸如新旧文化冲突、文明的未来走向、人的存在伦理等。从这一维度出发,人工智能写作的文学性就弥合了文学内部与外部的裂隙,作为社会整体结构的一部分而存在。这在“共生纪”写作项目中显现得较为清楚。
2020年8月5日,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中国科学院大学、华中科技大学、乔治梅森大学等单位参加DeeCamp 2020人工智能训练营,开发了人工智能写作程序“AI科幻世界”。10月27日,创新工厂和传茂文化共同发起“AI人机共创写作”实验。陈楸帆、小白、贾立元、分形橙子、凌晨、顾适、王元、吴霜、张凡、王迎、苏洁涵11位作家联手“AI科幻世界”,围绕自然环保、人机关系、性别文化、文化多元发展等主题,创造了《不可逆》《许可证》《2021中国科幻大会》《苏醒》《1001夜》《时间剧场》《大成若缺》《江河算法》《告解室》《未来之选(上篇)》《共生纪》11部科幻作品。这次写作实验为人机合作提供了审美和思想样本。虽然“人机共创实验使用更多的数据、更智能的算法,但目标并不是写出更好的作品,而是打破边界,展开对话,实现人与机器思想的碰撞与流动”。[39]笔者详细阅读了11部作品,这些作品很难归入文学审美创新序列。部分作品甚至难以达到文学审美的基本要求,存在语言粗糙、情节逻辑混乱、人物形象模糊、文本对话缺乏深度等问题。例如,陈楸帆联合“AI科幻世界”创作的短篇小说《2021中国科幻大会》中有一段对话:“我说,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年轻时候的莱姆。”“我说,他的名字在这个世界上可以毫不费力地引申出无数新名词。”“他说,这个世界有个不变的规律,一切都在不断变化中。”“我笑道说,你们这些家伙,只有编故事的才能。而莱姆创造的是整个世界。”[40]从中可以看出,人物对话蕴含的精神和思想价值极为稀薄,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和呈现人物内心复杂性的能力也较弱,对话语言的简洁度和精准性仍然不足。但不能据此否定人工智能写作的价值和意义,它在当下文学的防御体系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当下的文学创作依然按照历史经验主义提供的范式和秩序,按部就班地行动,文学内部叙事及其外部关系建构都由此衍生。这种历史经验主义对文学创作的规训,将文学创作焊死在固定边界内,形成坚固的防御体系。边界之外的事物很难被接纳,文学的未来逐渐被吞噬。因此,文学创作需要主动解除历史经验主义的限制,将历史经验、当下状态和未来可能并置起来,以此寻求多种可能性。人工智能文学的文学性就孕育在实验性写作暗含的潜能和预示的趋势中。这是一种尚未完成的对当下文学不满的文学性,并终将转化为重塑文学世界的革命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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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孔德智
1本文关于“文学机器”论述的部分例证参照了叶梓涛:《文学机器如何运行》(参见https://www.douban.com/note/820611003/?_i=9646401Ev_y2Kb)一文,特此说明。
1Mark Riedl曾在“An Introduction to AI Story Generation”一文中,对Tale Spin系统进行过详细论述。本文参照了Mark Riedl部分观点,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