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

2024-01-01 00:00:00白云强
翠苑 2024年3期
关键词:天华宪兵照相馆

家" 书

元旦刚过,皖南山区已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在泾县的山里,一支十来人的部队正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他们穿着单薄的军装,肩上扛着长枪,一边走一边警惕地望着四周。路的两边是陡峭的山体,大大小小的石头嵌在光秃秃的山上,远远望去,就像一包包炸药,随时随地都可能炸开。

陈天南拿着一张作战地图走在最前面。他一会儿抬起头认真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一会儿又低下头在地图上做着标记。

“柱子,你爬到前面的那块大石头上,看看能不能看到我们?”陈天南用手指着前面,对身边的一个小战士说。“是!”柱子答应着就跑了出去,很快就看见他站在大石头上冲着陈天南使劲地招手。他的个子不高,望过去就像是一棵孤零零的小树,被寒风吹得不停地摇晃。

陈天南在地图上标了个记号,又继续向前走。柱子回到队伍里,把手放在嘴边哈着气,跺着脚说道:“我能看到你们,但看不清你们穿着什么样的衣服。”“这里是山凹子,用来打伏击很不错,但也容易遭到敌人的埋伏。”陈天南担心道。

陈天南是侦察班的班长,他所在的新四军第三支队准备北撤。他接到营部的命令,让他们班先行侦察一下撤离路线。

“班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柱子捂着冻得发红的脸问。

柱子全名叫王大柱,十六岁。三年前,陈天南所在的闽北红军游击队开赴江西,编入新四军。王大柱就是那天跑到部队来要当兵的。

陈天南记得很清楚,那天天下着大雨,他刚坐在路边休息,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大叫:“我要当兵!”陈天南回过头,见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孩,身上穿着补丁的麻布褂子和半截裤子,全身被雨淋湿了,脸上全是泥水,但乌黑黑的眉毛下有一双透着灵气的大眼睛,还有一股子的倔强。

“你要当兵,你家里人知道吗?”陈天南问,虽然他已经猜到了结果。“他们都不在了……”柱子低下了声音,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这个时候他又回到了一个孩子的弱小,一个没了家的孤儿。

“柱子,你要想好了,我们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陈天南说,“这里可是我们的家!”说完,他的心里涌上一阵心酸,眼前跳出了媳妇和儿子的身影——夕阳下,媳妇牵着儿子的手站在村口,盼着他平安回家。

闽北,陈家村。傍晚,橘红色的光线透过村头的树梢照在地上,陈天南的媳妇方秀英坐在屋前的场子上纳着鞋底,他的儿子蹲在地上玩泥巴。

前两天她接到丈夫的口信,说要跟着部队去北边打仗了,一年半载回不来。他让她好好照顾家里,不要担心。她怎么可能不担心,这是去打仗!但她知道丈夫是红军,红军是为穷苦老百姓打仗的,她不能拖他的后腿。她想着,等丈夫回来了,就是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了。

皖南,茂林地区。陈天南走在长长的队伍中,队伍走得很慢。三天前,他们跟着营部从云岭出发,日夜行军,所有人都非常疲劳。

“班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柱子紧紧地跟着陈天南,低声问道。去哪里?几天前他们侦察地形的时候柱子就问过,当时陈天南还不知道。现在他知道了——连长说要向北,过长江去打日本鬼子。

“过江去打日本鬼子!”陈天南说道,心里头却冒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脑子里跳过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一会儿是在阵地上和日本鬼子拼刺刀,一会儿又好像回到了闽北的老家。

“那好啊!”柱子兴奋起来。他参加红军就是为了打鬼子,这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对他说的。教书先生说,如果不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老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他还说,要打败日本鬼子,就要去找红军。红军是打日本鬼子的,国民党反动派是打红军的。

“对,我们去北边接着打鬼子。”陈天南被柱子感动了,说,“等我们胜利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离开家已经三年了,他跟着部队一直在皖南山区抗日,取得了很多的胜利,他还当上了侦察班的班长。

“我也想回家,可我没有家了!”柱子接过话,眼圈湿湿的。“没关系,等打完了日本鬼子,我们一起回家。”陈天南拍了拍柱子的肩膀,安慰道。前几天他给媳妇写信,和她说起了柱子的事,他想把柱子带回家,他不想让柱子成为孤儿。

天渐渐地黑了,队伍行进得更慢了。一月的皖南山区很冷,到了晚上更是天寒地冻。战士们穿着单薄的军装,刺骨的寒风吹在他们的脸上,就像被刀子割的一样。每个人都筋疲力尽了,但没有人掉队,大家拖着沉重的身子艰难地向前走。

突然,山上响起了枪声,随即是几颗照明弹冲上夜空,照亮了狭长的山谷和正在行进的队伍……紧跟着就是几枚炮弹呼啸着从山上落下,在队伍中炸开……队伍里顿时人仰马翻……然后是机枪的扫射声,子弹在队伍里乱飞……人的叫喊声、马的嘶叫声响成了一片。

“快躲开,快躲开!”陈天南低下头,摁住柱子的脑袋,拽着他向路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班长,是,是日本鬼子吗?”柱子急急地问,“不是鬼子!是……”陈天南答道,想起了出发前和连长说的话。

“连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陈天南一边擦着枪一边问。“我们可能要到长江以北去……”连长周成林望了一眼陈天南,目光凝重。“连长,我们离家越来越远了……”陈天南的情绪有些低落。“是啊,三年了……”周成林叹道。

周成林是一位老红军,一直在闽北地区抗击国民党军队的“围剿”。三年前他和陈天南所在的部队奉命离开闽北,全部编入新四军第三支队,北上抗日。

“连长,家里来信了吗?”陈天南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低头看着,问道。“来了,我不识几个字,你家嫂子更不认字,我们的信简单,就是画个样子,报个平安。”周成林说道。“嗯,我和我媳妇也是这样的。”陈天南说,“我们说好的,如果哪一天信上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我已经……”“瞎说什么呢!”周成林喝住陈天南,“不准说丧气话!”

皖南,茂林。战斗还在继续,几百人的队伍被困在了狭长的山间小路上,根本散不开。柱子躲到路边的大石头后面,端起枪刚准备射击,就看见不远处的陈天南突然向后栽了下去,胸前溅起一股鲜血。“班长,班长……”柱子大声喊道,趴在地上向陈天南爬去。子弹在他的头顶飞过,他看到战友们被敌人的火力压在路上,躲没法躲,只能拼着命地迎着敌人向前冲,一个又一个战友倒了下去。

“班长……班长……”柱子抱起陈天南,哭道。“柱,柱子……”陈天南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用尽力气说道,“我,我和媳妇说,说好了……”他的嘴里冒出一大口血,身子不停地抽搐着。“班长,班长……你,你不会,不会有事的……”柱子紧紧抱着陈天南,眼睛里全是泪。“柱,柱子……帮我,帮我把这封信寄,寄回家……”陈天南断断续续地说着,目光渐渐地暗了下去。“班,班长……”柱子抬起头望着周围,眼前是一片鲜红的血色。

闽北的陈家村。方秀英的手里拿着信,这是丈夫寄回来的信,信上有一大片的血迹。她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离开家已经三年了,这是她收到的第五封信,也是第一封带着血迹的信。

过了很长时间,她才慢慢地拆开了信,信上只有一个字——家。方秀英看着信,泪流满面。

生" 日

七月的北平城很热了。

晌午的时候,东皇城根的大街上没有多少人,但时不时地会走过一队日本宪兵。他们端着枪,对行人又是盘查又是搜身,甚至直接就把人押走了。大半年前,两个日本军官被人当街开枪打伤打死后,日本宪兵便开始大肆地搜捕抗日力量。整个北平城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唐天华拎着公文包,不急不慌地走着。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褂,头发略显凌乱,一副金丝边的眼镜让他看上去像是大学老师或者政府里的公职人员。但事实上,他是东直门内盛洋照相馆的照相师。

他还有一个身份,中共地下党员。他刚刚接到上级的指示,让他想方设法弄到日本宪兵的巡防部署图,特别是驻防在东直门的兵力。组织上要送一批药品出城到根据地去。

回到家,唐天华迫不及待地从公文包的夹层里掏出一张照片,仔细地端详着,目光里全是父亲的慈爱。

照片上是一个八路军女战士,长相清秀,笑容甜美,全身洋溢着革命战士的激情。在她的身后有一座山,山脚下是几排窑洞,山顶上立着一座石塔。

“女儿,今天是你二十岁的生日……”唐天华又拿起桌上的一封信,低头读着。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来,滴在信上,化成了一朵朵盛开的花。花丛中,女儿正向他开心地挥着双手,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旗袍,面带微笑地望着女儿,眼睛里饱含着温暖的母爱。

年轻的女人叫罗五美,是唐天华的妻子。

一九二一年,上海。唐天华站在法租界的贝勒路路口,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戴着礼帽、穿着皮鞋,打扮得像个商人。天色渐晚,路上人少。他警觉地望着四周,神情有些焦虑,仿佛心里有事。

路口走过来一队人,是租界的巡捕队。唐天华挺了挺腰,装作行色匆匆的路人,迎着巡捕队走去。经过树德里3号时,他加快了步子,朝走在最前面的巡捕点了点头,打着招呼。巡捕见唐天华西装革履,像是在上海滩做生意的老板或者是政府里的人,也没盘问,径直走了过去。

见巡捕房的人离开了,唐天华转身往回走。走到树德里3号时,他特意慢下了脚步,朝路边的石库门瞅了两眼,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然后又回到贝勒路上。刚到路口,一个年轻男子骑着自行车在他的身边停下,他定眼一看,是自己在照相馆的同事薛朝明。

“天华,”薛朝明朝前后望了望,说道,“你赶紧回去,医院打电话来说嫂子要生了!”“啊,要生啦!”唐天华脱口而出。“对,赵馆长让我来替你,他让你直接到医院去。”薛朝明把自行车推给唐天华,“快点去吧!”“那,那好。”唐天华接过自行车,朝不远处的石库门瞅了瞅,嘱咐薛朝明,“你就在这边看着就行!”“我知道,我知道!”薛朝明连声应道。

唐天华骑上车朝医院赶,一路上他是既高兴又紧张。他和妻子罗五美是在照相馆认识的。当时他还是个大学生,喜欢照相,便利用课后时间在学校附近的海艺照相馆当学徒。照相馆的老板赵成是个思想进步人士,时常给他讲点革命道理,还带他参加了一些革命活动,直到遇到了罗五美。

产房外,唐天华焦急地等着。一阵婴儿的哭啼声响起。“生了!生了!”他激动地转着圈,嘴里一个劲地唠叨着。过了一会儿,产房的门开了,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朝唐天华笑道:“是个女孩!”

唐天华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是一九二一年七月二十三日。

北平,东直门内的盛洋照相馆。唐天华正在暗房里冲洗照片,门外的铜铃声响了。他将照片塞进墙角的暗格里,不急不慢地回到临街的店里,看见一个日本人带着翻译正在和店里的伙计说话。

“掌柜,他们说找店老板!”伙计朝唐天华紧张地说道。

唐天华瞅店里没有其他客人,门外也没有日本兵,先是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然后走到日本人面前,微微弯了弯腰,客气地招呼道:“这位先生,你们有什么事找我?”

“你是这里的掌柜?”戴眼镜的翻译问道。“是的,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唐天华不卑不亢地答道。“是这样的,这位是日本宪兵司令部照相馆的渡边先生。”翻译恭敬地介绍道。“噢,渡边先生,我姓唐。”唐天华点了点头,算是自我介绍了。

“唐老板,”渡边先生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们的照相馆被炸了……”“照相馆被炸了!”唐天华惊讶道。“你不知道吗?”渡边反问,显然不相信唐天华的话。“渡边先生,”唐天华沉下脸,“我是开照相馆的,但我这里主要是做中国人的生意,和你们日本人够不上吧!”

“是这样的,唐老板,”翻译接过话,“我们宪兵司令部过两天要在城外搞个活动,现在照相馆被炸了,想让你们去帮助拍个照。”“让我们给你们拍照?”唐天华表现得很意外。“是的,从现在起,你和你的伙计被皇军征用了!”渡边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唐天华知道,两天前,北平地下党将位于日本宪兵司令部附近的日本人开的照相馆给炸了,伤了好几个日本人。按照设想,盛洋是北平城里的老照相馆,又靠近宪兵司令部,日本人应该会找上门的。

“这,这恐怕不行吧……”唐天华故作为难道,“我们现在连城门都出不去……”“这不是你要担心的……”翻译说道,“我们会给你们放行的。”“噢,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唐天华跟着问道。他现在关心的就是时间,出东直门的时间。“我们会通知你的,这两天你先做个准备。”渡边严厉地说道。“那,那我们先准备着。”唐天华顺势应道。

等日本人离开后,唐天华叫过伙计:“你去一趟东直门的南小街,找丁掌柜,就说拿些冲印用的药水。”“好的,掌柜。”伙计答应着出了门。

唐天华回到暗房,从暗格里拿出刚冲好的照片,照片上是日本宪兵司令部照相馆被炸的场面。看着照片,他想起了几天前的事来。

晌午,唐天华站在柜台后扒拉着算盘,心里仍在盘算着怎样才能把药品带出城去。这时有人走了进来,他抬头一看,不由一阵惊喜。来的人不是别人,是赵成——他在上海海艺照相馆的老板,也是他的入党介绍人。

“赵,赵老板……”唐天华连忙迎出柜台。“唐老板,好久不见啊!”赵成拱手招呼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唐天华应着,朝店门口望了望,没有发现异常,转身吩咐伙计,“给赵老板上茶……赵老板,里面请……”“唐老板客气了……”赵成作揖谢道,跟着唐天华进了里间。

……

“过些天日本人要在城外搞个活动,这是个机会。”赵成说道。“机会?”唐天华一时没有明白。“为了完成这次任务,我们准备先把日本人的照相馆炸了,他们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十有八九会找你去拍照,你趁机把药品带出城。”赵成解释道。“噢!”唐天华明白了,但仍有疑问,“如果日本人不找我们呢?”“这个你不用考虑,组织上会有办法的。”赵成很有信心地说道。“我服从组织的安排。”唐天华说道,不由得想起了十四年前的事。

上海,外滩。唐天华望着眼前的黄浦江,江上是外国的军舰,身后是外国的洋行。他此时的心情是悲愤的,也是复杂的:六年前他站在法租界的贝勒路路口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自己经历的是一个伟大的历史时刻——中国共产党召开了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接受了革命思想的年轻人。半年前他站在南市电车站门前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自己经历的是一个悲壮的历史事件——蒋介石悍然发动了反革命政变——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了。

赵成站在唐天华身边低声道:“唐天华同志,组织上决定派你到北平去工作。”“北平?为什么?”唐天华有点意外。“组织上考虑到罗五美同志刚刚牺牲,你们的孩子还小,”赵成解释道,“给你换个环境……”“我明白,我服从组织安排。”唐天华平静地应道。

他也曾想过离开上海,但他是共产党员,他要坚守在这里,完成妻子没有完成的任务。想到这,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半年前的那一夜——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凌晨——发生的事。

唐天华正在店里值夜,电话响了。

“是天华吗?我,我是赵成……”“赵老板,我是天华。”唐天华听出电话那头赵成嘶哑的声音,应该是有很急的事。“你,你赶紧带着相机,到,到南市的电车站去……那里,那里发生了激战……”赵成喘着气说道。“激战?什么激战?”唐天华问。“我们的工人纠察队遭到了袭击……”赵成说。

“我马上去,马上去。”唐天华连声应道,挂了电话,取出照相机就往外走,刚到门口又站住了,转身回到柜台前,拿笔在纸上匆匆写了几个字:南市电车站,等我回来!

南市的电车站已是一片混乱。一群穿着蓝色短裤、臂缠白布黑“工”字袖标的人全身武装,正追着十来个工人纠察队的队员肆意地殴打。纠察队员没有想到会被袭击,只能用瘦弱的身体保护着自己和工友们,衣服被大刀划破了,身上和脸上全是血。

唐天华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那些戴着“工”字袖标的人看上去根本就不是工人纠察队的队员,他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了,举起相机连连接下了快门。

夜幕下,路灯亮着微弱的光线,照在电车站外的大街上。现场还在激战,工人纠察队的队员寡不敌众,被对方围在了一个小圈子里。地上也躺着好几个队员,有的抱着头,有的抱着腿,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在大声地呐喊: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天华边拍边慢慢地向电车站靠近,他想抓住更多的画面,他敢肯定工人纠察队遭到了敌人的袭击,这些照片将来一定会成为揭露事实真相的证据。

五美!五美!唐天华的镜头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妻子五美!她正被几个手持铁棍的人拦着,其中一个人在抢她的相机。罗五美奋力地护着相机,眼睛里喷出两道燃烧的怒火,嘴上大声地喊着。

她怎么在这里?她怎么会在这里?此时的唐天华已经顾不上拍照,从路口拐角向电车站的大门跑去。就在这时,一阵汽车的轰鸣声从唐天华的身后传来,随即是一连串的枪声,他看见人群开始四处逃散,有人倒了下去。

他拼命地朝妻子那边跑,一头扎进了人群中。“砰”的一声,他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东直门的城门下,唐天华带着伙计朝城外走。

“站住,检查!”守门的日军拦下了他们。唐天华走到日军跟前,掏出通行证,笑道:“我们是出去给你们拍照的。”“那也要检查!”一个日本宪兵恶狠狠地说道,目光扫过伙计推的小车上。“我是去给你们宪兵司令部拍照,车上都是器材……”唐天华不急不忙地说道,心里却紧张起来。他想到组织上说的那句“组织上会有办法的”,他不禁抬头打量四周。

就在这时,有个人从他的身后走上前,朝日本宪兵说道:“这个不要再查了,赶紧让他出城,司令部那边等着用!”

唐天华一看,是那天到店里来的翻译。

宪兵死死地盯着唐天华,过了一会儿,朝他挥挥手。唐天华谁也没看,赶紧朝前走去。直到远了,才会头看看。翻译瞟了一眼唐天华,转身走了。

几天后,唐天华回城。一群人围在城门口看热闹,指指点点骂道:狗汉奸,活该!唐天华远远地看到城楼上吊着一个人,身上布满枪眼,发紫的鲜血已经凝固。唐天华躲在人群里,看清了那个人的装扮,原来是放他出城的翻译。

唐天华转身朝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偷偷擦着眼泪。他不会忘记这个战友——这个他不知道姓名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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