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遗民,即处于新旧王朝交替过程中,怀有对旧王朝的眷恋和对新王朝不认同的心理,表现为不参加科举考试,拒不入仕为官的士大夫。一般的朝代变迁中,只是王朝异姓,衣冠礼乐照旧,仅是从士大夫变为普通民众,这种文化的稳定性对士大夫心理难以造成很大的影响。本文从明清易代的情景之下,士大夫处于生死焦虑、文化守护、贰臣心理的交互压抑中,分析明遗民贰臣心理。
【关键词】清初;遗民;贰臣;心理探究
【中图分类号】D691;K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06—026—03
1644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这一年出现了明清易代,既是明朝崇祯十七年,又是清朝顺治元年,故国沉沦,新朝建立;这一年也是出现了文化嬗变,满清入主中原,文化变异,汉族士大夫面临生死抉择,未赴死而生的人则成为“遗民”,于是则开始面临如何“生存”的问题。明遗民则需要应对新朝的环境、群体的分化、再仕新朝、贰臣与不仕遗民的相处等方面的问题,本文则从这几方面进行简单的探讨。
一、明遗民所处的环境
1644年,清兵勾结驻守山海关的明朝总兵吴三桂,入关推翻李自成建立的农民政权,建立起由少数民族统治的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清王朝。明清易代既是朝代的更迭,也是带有“以夷变夏”的异族入主中原的特性,既是政治上的统治变更,又是文化上的异族文化与汉文化的交锋,正是异族的入主,这次改朝换代对明民而言所带来的精神上的震动和打击则是空前严重的。
从清廷入关、定鼎中原,到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清廷统一中国,正好是四十年,明遗民在这一历史进展中,也发生了从抗争到徘徊分化再到合流的过程。
明遗民具有强烈的民族意识和坚贞的民族气节,衣冠发式外显为汉族的风俗风尚,然而内在则是其民族意识,本就处于亡国的悲痛之中,还得面对夷夏之防不复存在,文化沦丧的处境,明遗民对“生”与“死”产生了极度的焦虑,有部分人与国同死,有部分则处于殉国与不殉国的焦虑,活着的人受到舆论的极大压力——比如“当死不死”的舆论指责,于是遗民变而为对生死进行探究,表现为“祈死”“以生为死”“以死为幸”“以死为乐”等焦虑。
在关于清王朝推行的“剃发易服”这一政策的具体实施的中,也能看出清王朝的政策的灵活性与妥协性,当清朝统治者三令五申,强迫执行时,民众的抗清情绪会增长,誓死捍卫传统衣冠服饰;当政策灵活时,民众的接受度则较高,清王朝统治则得到巩固。透过这一情况来看,汉族衣冠服饰在这并不仅仅指代的是汉族优秀传统文化这一意象,从统治者角度来看,也是满清贵族用以区别民众是否接受其统治的工具,从民众角度来看,则是民众用以表达其对统治者不满的一个具体的承载。《清史外传》中记载的金之俊在降清之前曾做“十从十不从”,清朝统治者接受,他则再仕清王朝。如“男从女不从”(男人剃发着满族衣冠服饰,而女子可以仍旧穿汉族传统服饰)、“生从死不从”(百姓活着的时候必须穿满族服饰,人死后则可以穿汉族服饰)、“官从吏不从”(凡是官员则必须穿着满族官服,但普通衙役却不在此例,仍可穿着明朝传统“红黑帽”制服)、“仕从婚不从”(汉人做官风俗服从,而民间婚俗可以按照原来汉族的传统进行)、“老从少不从”(成年人的一切规矩都得按照满族的来,但孩子不必如此,并美其名曰:百无禁忌)、“国号从官号不从”(国号由明朝变为清朝,但官员名号并不改变,依然保持明朝的六部九卿,各级州县长史等)、“税收从而文字语言不从”(劳役、税收服从,而文字、语言还是沿用传统汉族文字、语言)。由此可知,此政策在既不触动满清贵族统治利益的前提下,尽力保全儒家衣冠服饰文化、礼乐制度,又能起到削弱关内民众抗清斗志,推动满汉融合。
二、遗民群体分化
面对如上的社会环境和舆论环境,士大夫内心郁郁难平,结合士大夫阶层的对清廷的政治态度的不同,可以将明遗民分为以下几类。
第一类:苦隐性——这类是隐居不出,据不认同新朝的遗民,有吕留良、张岱这样的士人。即使其也受到诱惑也为改动过其坚定地决心,所以他们是遗民群体中占据道德制高点的群体,最具有话语权。
第二类:殉明死节之士——以刘宗周、范景文等为代表,此类人以死殉国虽对改变现状无用,但是却能保全自身的名节的完备,同样受当时的遗民的尊重。
第三类:誓死抵抗的忠臣义士——以张煌言等人为代表,坚决抵抗满清的入主,虽是孤臣事难成,但是他们对于遗民群体来说,他们只要再起反抗,遗民则会投笔从戎,再上战场,为复明作出自己的努力。
第四类:归顺新朝积极出仕的士人——如陆世仪《答徐次桓论应试书》中说“诸生君恩尚轻,无必不应试之理”,这样则是劝其因君恩尚浅,没必要为了这样而自己坚持守节,不出仕为官。
第五类:被迫出仕,内心深怀愧疚的名士——侯朝宗等则是代表。因为其才名远扬,清朝统治者则会采取各种办法使其出仕为官,这其中不乏威逼利诱,使其不得不被迫出仕。
这几类遗民不论是与国殉葬还是苦隐不仕,还是自愿出仕、被迫出仕都是当时的时代环境影响下造就的,当时的遗民始终有很大的心理压力,我们不应以儒家的节义观来评定是非对错,对其进行褒贬,但是在当时,世人却是深受儒家的节义观所累,世人给予其极大的精神压力,士人自身也给自己极大的心理压力,其内心里的郁结始终存在,无法排除。
三、贰臣对“不死”和“再仕”的辩护
明清易代所带来的震动与恐惧,明遗民能深刻感受,并在这一改易朝代之期,社会环境与舆论的变化,民众甚至于皇帝对士大夫殉国行径的赞善,如《四库全书》中专设一名录——《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如清世祖福临发出感慨:“帝遂捐生以殉社稷,而一时戴纵垂缨之士,……遇难则苟且偷生,言之可为太息。唯有范景文等十九人无愧臣节。……然多士盈庭,能赴义捐躯者盖不多见。”作为皇帝能发出这一感慨,这就说明当时的社会舆论环境对士大夫所造成的赴死殉节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即使殉节的人很多,也会出现对殉节的人的批判,怒斥其为何不抗清,哀其不争。从明遗民自身的视角出发,国破则殉节以表忠心不二,若惧死而失节则为“耻”。史可法曾说:“一旦变出非常,在北诸臣死节者寥寥,在南诸臣讨贼者寥寥,此千古以来未有之耻也。”从上面提到的社会所造就的这一遗民的心理氛围,明遗民仅对自己是否殉国以示忠节之义都已压力重重,更何况贰仕清王朝,在这一压力之下于是出现以下的心理。
于是在这样的社会舆论之下,明遗民出仕清王朝的贰臣最开始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贰臣的身份的,于是其得寻找一个方法来为自己“不死”和“再仕”作出一个解释。熊文举一再提及当日情景:“城陷之日,仓皇求死,自缢者再。一为门生翰林刘世芳解救,一为中书潭淐解救。今其人现在,可问也”;“若谓举不当受官,则去岁三疏抗辞,愿为采薇之民,同人见副奏,未有不为之吐舌者。”这类解释不为世人所接受,因为事实是他们人还活着,也出仕清廷,所以贰臣身份已经确定,所以他们不得不承认贰臣的身份,然后再寻他法以改善自己在世人眼中的看法。于是他们试图扭转贰臣在社会遭受排斥和指责的情况,然后出现了伍子胥的赞赏的文学作品。正是因为伍子胥没有像他的兄长伍尚一样苟死,才能“倒行鸣怨”,才能助吴王阖闾成就霸业。所以司马迁赞其曰:“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吴伟业曾作诗咏子胥,《胥王庙》云:“伍相丹青像,须眉见老臣。三江筹楚越,一剑答君亲。云壑埋忠愤,风涛诉苦辛。生平家国恨,偏遇故乡人。”明遗民的贰臣都在伍子胥身上找到了身份认同,表现出身份的自觉与群体意识的发生。伍子胥在此成为一种贰臣原型,其精神特质在于改仕的迫不得已和出仕后的有所作为。贰臣对自我的辩解是希冀自己即使是贰臣也能像伍子胥那样成就一番大业。通过构建这样一个原型人物来对自己再仕的行为进行心灵上的慰藉,以此来为自己再仕作出一定的解释,对自我的精神世界的压力进行纾解也是贰臣们的迫切需要。
四、明遗民贰臣与遗民群体交往的心态
在明清易代的环境下,明遗民愈发地觉得自己处于“无家”的漂泊感,这既是对新王朝的不认同也是对自身遗民身份的自我肯定,导致其对遗民对同为遗民的士人产生较大的依赖和信任,凭借地缘、家族群体、师生群体、文学爱好等媒介形成一定的遗民群体。然而在上层统治者采取的调融政策下,在这样一个同一身份、同一境遇、同一心理的群体里,如若出现入仕为官的遗民,则成为即在明朝出仕又在清朝出仕的贰臣,他们与拒食“周粟”、坚决不入清廷为官的明遗民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由于遗民讲究出处大节,不丢遗民自身的大节即严格坚守遗民的身份。但贰臣士人由于自身改节再仕,且仕外族,背弃了“夷夏之防”的儒家伦理观,贰臣士人会有来自自我内心的拷问和忏悔、社会普遍道德的谴责和压迫,所以其在于遗民群体交往时一边是自惭形秽,一边是对其崇拜和亲近的心理,导致其一边忏悔和赎罪、一边严厉的自我剖析。贰臣的士人好士养士,资助讲究出处大节的遗民,借此慰藉自己再仕的痛苦。遗民正是因为身处朝廷之外,站在坚决不仕的道德的制高点,只要其对某一贰臣士人进行维护则可以改善贰臣士人因失节而在遗民群体中形成的负面影响。如周亮工“好才怜才,一时遗老多从之游”。王崇简“喜与诸名士游,故其出处,人颇谅之。”由此可以看出周亮工、王崇简这样的行为能够为其在遗民群体中赢得较好的名声,能够使得世人部分的原谅他们出处的选择。
五、结语
明遗民贰臣的士人,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始终带有对遗民群体深深的愧疚,其自身因交错复杂的多种因素导致自己出仕明朝而复再仕清朝,这是当时的世人和遗民难以接受的失节的行为,极易受到舆论的指责,同时也因自己也是儒家文化的代表,自己内心也完全相信出处讲究大节的文化的传承,则导致其对自我的鞭挞和自我批驳,以及在遗民群体中始终低人一等,只能用讨好的态度来求得其原谅和对他们身份的一点认同,以此来缓解内心里的郁结。同时其对自我身份的辩解,虽然不能完全使得世人的舆论转向,但也能使得世人对其能够有一点的理解,使得其不至再受之前那样严酷的舆论之苦。任何情况的产生都有其时代背景和文化背景,我们要选择用理解的态度,站在当时的时代背景和文化背景下,对当时的贰臣为何会产生如此的心理进行探究,这样才能理解为何贰臣会对自我身份进行辩解,为何在遗民群体中低人一等,始终怀有愧疚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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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吴奇志(1994—),女,湖南湘西人,硕士研究生在读,青海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研究方向为少数民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