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戈尔
(江汉大学美术学院,武汉 430056)
随着当代中国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深入,城市更新成为城市下一阶段发展的重要命题。在城镇化和城市规模不断扩大的前提下,城市中心区域人口、交通、环境、社会问题凸显。2021 年3月,时任总理李克强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十四五”时期要深入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战略,通过对城市现有资源和潜在资源进行规划调整与更新,可针对城市社群生活品质下降等一系列“城市病”问题提出有效解决方式。
伴随着当代科学技术与人文领域的不断发展,城市空间的文化功能也随之进化,城市文化空间开始向着新的维度进行延展,城市更新的价值导向也不再局限于物理空间的规划,而开始就城市文化价值层面进行复兴城市的探索。本文以数字化与虚拟仿真手段来构建城市虚拟文化空间,对促进当代中国城市更新理论与实践体系的发展做出尝试,以当代城市更新导向中城市文化功能的完善为研究目标,以文化空间生产理论与“元宇宙”“元城市”概念作为切入点,从生成要素、生产维度与城市属性、技术条件几个方面来进行其运行机理的研究。
早期城市更新(复兴)的主要诉求是对城市景观的美化,较多关注物理层面的空间更新。20世纪七八十年代,伊里尔·沙里宁、刘易斯·芒福德等学者对二战前后大规模的物质更新造成的城市历史文化环境的破坏以及由此产生的一系列社会问题产生反思,对前期城市更新理论进行了反省。他们认为城市更新不仅仅是物质环境更新,更涵盖广泛的社会改良和经济复兴。伊利尔·沙里宁在其《城市:它的发展、衰败与未来》[1]一书中强调了城市社会环境的重要性。国际现代建筑师协会在《雅典宪章》中提出,城市的四大核心功能为生活、工作、游憩、交通,并在此基础之上提出了“城市核心”观点,即城市空间必须具有游憩的空间和可参与的活动,要能够给予市民进行交流的机会,以此来唤醒城市居民的城市认同感[2]。自此之后,更多的学者开始将人的需求、文化、社会和自然等加入对城市空间的研究中来。凯文·林奇(Kevin Lynch)在其著作《城市意象》中通过城市要素的研究,指出人是城市设计的基础[3]。20 世纪90 年代以来,伴随着西方去工业化所带来的城市经济的衰退,“创意城市”概念被提出,文化要素开始成为城市规划、城市营销、城市管理等领域中的重要角色,城市历史文化作为城市可持续发展的重要资源开始愈加为人所重视。综上,城市更新的导向由早期的物质更新开始转向对建筑物等客观存在实体的改造,以及对各种生态环境、空间环境、文化环境、视觉环境、游憩环境等的改造与延续的有机更新。在国内,吴良镛提出了城市有机更新的规划理论,他认为从城市到建筑,从整体到局部,如同生物体一样是有机联系、和谐共处的,城市建设应该顺应城市的肌理,采用适当的规模、合理的尺度,依据改造的内容和要求,在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上探求城市的更新发展,不断提高城市规划的质量,使得城市改造区的环境与城市整体环境相一致[4]。
以文化策略为导向的城市有机更新大致可分为地方文化保护与人文关怀、国家文化政策下主导下的城市更新发展、文化产业的推动与城市复兴的内在联系、城市历史文化遗迹的保护性开发、文化创意园区的规划建设与运行机制、城市文化空间的概念与空间尺度、城市文化空间生产等若干方向。其中,本文所探讨的城市虚拟文化空间是基于文化空间生产的理论之上,以网络信息—数字科技技术为手段,与市民社会相融合所催生出的新的概念。关于虚拟文化空间生产,其理论基础出自列斐伏尔对于城市化进程高速发展的反思所提出的“空间生产”理论,他认为空间生产作为生产方式,主要围绕社会空间开展一系列生产创造活动。空间既是具体场所,又是在物质实践基础上形成的抽象的社会理想模型。他将之表达为空间实践、空间表征和表征性空间的三元形态,并将空间生产划分为空间的物理性、精神性和社会性三重维度[5]。文化空间生产的研究主要包括文化空间生产过程与机制、文化空间生产效应两大方面,其中包含了诸如公共文化空间、商业文化空间、文化艺术空间、文创产业空间、旅游文化空间等多种类型文化空间的生产运营机制以及在经济发展效应、社会公平效应、地方性效应等方面的表现。
基于健全城市文化服务体系,以文化空间营造来完善城市有机更新的价值导向出发,当代城市管理者可以综合城市现有的空间规划现状、城市文化治理能力与城市产业模式转型升级的方向等若干考量因素来进行城市有机更新的顶层设计。在当前科技与社会文化需求双重因素相对完备的前提下,特别是在传统城市文化空间对城市文化的发展诉求日益加深,当代城市居民的精神文化需求日益多元化,城市承载力出现明显不足的现实局限情况下,城市虚拟文化空间以其独特的超越传统空间壁垒束缚的时空特征,对城市文化空间向更多元维度进行延伸提供了现实参考价值。
本文所探讨的城市虚拟文化空间基于当代学界对数字虚拟空间的虚拟社会层面虚拟空间理解。数字虚拟空间是网络信息技术与市民社会在技术到内容层面的高度融合。在这个由网络信息技术与参与者所构建起来的虚拟文化场域中,参与者加入其中并共同在此空间中进行个体或者集体活动。因此,虚拟文化空间从它允许用户加入并形成一个一致的、可渗透的沟通交往空间能力来看,它已成为一个可以与现实世界社会相对应的空间环境[6]。虚拟文化空间是已有的文化空间形态和结构结合了当代数字信息技术所做出的改变,使得传统文化空间因其物理形态所构筑的时空界限被消除,文化资源能够得以更大限度、更有效率地进行扩散与创新。文化空间及其空间生产的理论来源于法国学者亨利·列斐伏尔的《空间的生产》(The Production of Space)。“文化空间”首先是指空间与文化通过人们有意识的活动而形成的结合体,城市是物质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的统一体。“城市空间”是一种社会主导生产、地理空间被包裹进社会经济和政治关系中的社会结构,即“空间作为一个整体,进入了现代资本主义的生产模式:它被用来生产剩余价值。土地、地底、天空甚至光线,都纳入生产力与产物之中。都市结构挟其沟通与交换的多重网络,成为生产工具的一部分”,“空间的生产源于生产力自身的成长,以及知识在物质生产中的直接介入。这种知识最后会成为有关空间的知识,成为空间之整体性的资讯。……自然空间(natural space)已经无可挽回地消逝了。虽然它当然是社会过程的起源,自然现在已经被降贬为社会的生产力在其上操弄的物质了。”[7]47-49在列斐伏尔看来,以意识、文化为空间组合体的文化空间已然凌驾于传统城市的物质空间之上。城市“空间生产”理论应用于城市文化领域,形成了“文化空间”理论。现代城市文化空间作为一个基于意识基础(记忆)和现实物质基础(物理空间)双重架构组合而成的特定文化场域,城市的社会结构、组织形式、功能结构、城市意象以及市民的感情和交往行为模式得以运转,并形成特定城市区别于其他城市的独特内涵与特殊魅力[8]。列斐伏尔认为空间生产具有三重维度:物理维度、社会维度与精神维度[9]。文化空间一般由三个要素组成:一是物理层面的公共空间,本质上是一个主体间平等对话交流的平台;二是文化空间的主体,文化空间中的互动主体既是参与者,也是生产者与建设者,甚至有时会兼具管理者职能;三是文化活动,在文化空间的交往规则与互动机制的支撑下,主体间可以开展相关文化活动,满足自身精神文化需求。在文化空间下,各种社会群体发生互动联系,并在特有的社会环境和新技术推动下,不断创造新的文化表现形式。当代以数字技术为手段的虚拟文化空间的出现,将传统的文化产品生产所需要的媒介与呈现进行改变。原本传统物理形态的文化资源被转换成为数字信息,以文化数字产品生产的方式来进行生产、存储与交换,这就突破了过往时空与物理属性对文化资源与文化信息进行交流的维度限制。数字虚拟文化空间在其组织架构与运行逻辑等属性上与传统的文化空间出现了巨大差异,在交互方式、联系媒介、传播效率、资源数量与网络逻辑等多个方面表达出当代人类在文化活动中对自我意识的延伸,文化消费偏好的精准定位使文化空间中的人际互动呈现出良好的体验效果。
虚拟文化空间的生产,旨在通过信息时代所创造出的技术条件,来提供数字化文化资源、文化参与场所并在此空间内进行虚拟文化活动。在这个数字互联环境之下,当代互联网技术与数字技术,特别是第五代移动通信技术(5th Generation Mobile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简称5G)所搭建起的具有高速率、低延时和大连接特点的人机物互联的网络基础设施,为虚拟文化空间实现从社会维度和精神维度向物理维度的具体化提供了科技要素条件。当下我们完全可以将虚拟文化空间中的文化资源要素和文化空间要素通过内容与形式设计的方式来具象表达以往抽象的表征性空间,使之与物理性空间交融并行。这种空间生产模式与技术层面的探索,为虚拟文化空间与现实空间的交融提供了更为现实的实践意义。以近年来国际社会讨论热烈的“元宇宙”概念为例,这是一种利用数字科技手段进行链接与创造的,与现实世界映射与交互的虚拟世界,是一种可以建立起新的社会体系的数字空间。沈阳认为,“元宇宙”是整合多种新技术而产生的新型虚实相融的互联网应用和社会形态,它基于扩展现实技术提供沉浸式体验,以及数字孪生技术生成现实世界的镜像,通过区块链技术搭建经济体系,将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在经济系统、社交系统、身份系统上密切融合,并且允许每个用户进行内容生产和编辑[10]。列斐伏尔观点中以意识、文化为空间组合体的文化空间在传统媒介时代是凌驾于现实世界之上,需要城市人群经过设想与感知后才能够被体会的一种相对抽象而扁平的概念性空间,在以往的条件局限下,缺乏文化体验的直接性和深度沉浸感。而“元宇宙”的出现,则可以通过虚拟仿真与文化知识信息数据化的转换方式,来将这种过去抽象而扁平的概念性空间进行视听等多种方式的具象化。
刘易斯·芒福德在《城市文化》中这样阐述城市意向与精神被人类感知的介质与关系:“城市——诚如人们从历史上所观察到的那样——就是人类社会权利和历史文化所形成的一种最大限度的汇聚体。在城市这种地方,人类社会生活散射出来的一条条互不相同的光束,以及它所焕发出的光彩,都会在这里汇集聚焦,最终凝聚成人类社会的效能和实际意义。所以,城市就成为一种象征形式,象征着人类社会中种种关系的总和:它既是神圣精神世界——庙宇的所在,又是世俗物质世界——市场的所在”[11]1,因此我们在追寻、理解城市精神的过程中,必然要结合城市物质空间来对城市历史文脉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城市物质空间的形成,除了自然的馈赠之外,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一代代城市人在此的生活与生产方式的经验凝结。诚如芒福德所言:“在城市环境中,时间变的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建筑物、纪念碑以及公共要道、大街小巷,样样都比书写的文字记载更加公开而真实……甚至对于那些很无知、很冷漠的人们,城市的种种影像也会在他们的心目中留下生动印象。”[11]2由此可见,城市精神,即城市文化要素的总和,一般来说都需要符号化的具象表达物来作为感知的关系媒介,传统信息表达媒介惯用的自上而下,强加于人式的文字或是口述表达方式,往往是抽象而空洞的,并不如更为直观的符号化图形方式更加为人所亲近。“元宇宙”通过扩展现实技术(包括AR/VR/MR 等多种虚拟现实或增强现实技术),可以使城市文化空间体验者通过可穿戴式设备进入一种完全沉浸式体验空间,这个空间的呈现主体为掌握了城市文化资源要素的内容设计者经过艺术化加工的视听内容,呈现出全面、多元化与视觉友好特征;另一方面,因元宇宙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开放特性,参与者同样可以在此空间中通过开源的编辑方式添加上个性化与符号化的内容。
结合近十年来城市有机更新命题尽力保持老城区城市肌理,采用适当规模与合理尺度,妥善处理城市内部关系与可持续发展的主张,我们从城市数字文化空间的营造研究入手,针对文化片区(社区)与文化社区的空间文化价值评估、界定、维护与更新,通过现代数字技术手段营造出一个环绕交融于实体空间中的具有城市文化代表性意向与分区特色的城市虚拟文化空间,不失为一条以文化功能促进城市有机更新的有效途径。
“元宇宙”等当代虚拟文化空间——社会空间的搭建逻辑与概念为城市虚拟文化空间的营造提供了理论与实际意义上的技术条件,但其本质依然是列斐伏尔所提出的城市文化空间。当我们以城市作为特殊社群节点在“元宇宙”区块链上进行虚拟文化空间的营造,提出“元城市”概念,并将它运用于文化服务层面,促进城市更新时,我们依然需从城市文化空间的物质性、社会性与精神性的三元辩证关系来进行讨论与设计。作为对现实世界进行虚拟化、数字化的结果,“元宇宙”——“元城市”这一概念并非完全架空式新创造一个城市,而是基于真实物理空间的延展,将现实世界的虚拟化并在此基础之上加入创造性内容,使得现代人的生活空间可以从有边界束缚的现实场景得到更为广阔维度的跨越。
首先,文化空间生产具有物质性特征,虚拟文化空间发生场所与现实物质空间应该具有同样的生产资源与要素,能够让文化产品在此虚拟模型的框架内进行虚拟化生产。基于文化空间生产的价值链原则,以往城市文化的传播需要物质空间为载体,来实现文化生产的资源供应、产品生产、价值传递和信息反馈的完整环节构成。城市实体空间因空间高度集中性具备了高效率与高效益的传播媒介价值。近年来,伴随着城市实体文化空间向虚拟化、信息化发展的趋势,城市居民文化消费习惯由以往的线下体验开始转向以虚拟身份进入虚拟场所进行文化学习、交流和创作并获得受众信息的反馈,虚拟文化场所逐渐得到人们的关注。这些以在线形式展现的虚拟文化场所在视听等体验设计上往往遵循了现实空间逻辑,将文化资源与文化产品进行虚拟化、信息化传播,如当代博物馆和演出场所举办的线上“云展览”“云演出”等,都是在线上平台通过搭建与现实物理空间形制相近的数字空间来实现文化资源的生产,但又不受现实环境的限制。需要注意的是,因设备与技术条件的限制,以及博物馆、音乐厅、美术馆等狭义上的文化空间传播目的相对单一、传播受众分层等原因,无法达成城市有机更新要求下整体文化服务功能上的提升。而在数字化营造的虚拟空间场景当中,通过数字化建模城市真实人造与自然环境,将承担各种城市文化功能的物理空间进行虚拟化的布局。在此基础之上,我们可以通过分析现实物理空间在基础设施、人造环境上的规划与设计不足,从虚拟层面来进行再次优化,使之在文化空间生产过程中更加具有效率。此外,因为虚拟文化空间突破了现实空间的物理束缚和材料要求,其空间维度的延展性更为广阔,这就为城市规划与管理者乃至体验者提供了对场景进行再次编辑设计的可能性,城市面貌将以虚拟维度为媒介,使当前业已形象固定、文脉缺失的城市肌理得到修复与升华。
其次,从社会维度而言,虚拟文化空间中有关文化的生产实践并非完全脱离于人类现实生活中的实践行为,而是人们依托于自身在虚拟场所中创造出的虚拟身份,来对现实社会生活进行重构。虚拟文化空间以社会关系为基础的文化空间行为模式对社会公众文化空间行为方式的转变形成了积极的推动,有助于引导因早期过度扩张、高速发展而患上“城市病”的城市形成良好的空间社会关系。以“虚拟现实”和“虚拟人”作为核心要素的“元宇宙”概念,其终极目的亦是围绕着“人”的社会与文化需求来进行。真实世界中的人们通过数字映射的方式获得虚拟身份,通过数字化,实现对传统人的生理存在、文化存在、心理和精神存在的虚拟化配置,用户在这个虚拟文化空间中具备现实人与虚拟人双重身份,拥有自我学习的能力,并在此进行互动和交流。需要特别关注的是,在城市有机更新理论体系下构建的新型城市虚拟文化空间应该是完全等同于城市社会空间关系的,虚拟文化空间的社会关系将是更加多元化的:一方面是基于真实城市空间的生产关系和空间社会关系在这个空间中得以重现乃至延伸;另一方面,在区块链去中心化的特色之下,个体也在创造自身新的虚拟化的社会角色、生活方式与社会关系。在这个容器之中,每个人可以在此体验新的社会生活的重构,本质上以社会关系为基础的文化空间行为在此处得到转变。这个新空间为城市居民提供的“第二人生”有助于改善以往因传统城市文化空间信息渠道分层而产生的文化阶层隔离,使主流文化以及亚文化可以无差别地向公众开放,允许公民通过信息终端来进行获取、交流和参与文化创作。这种开放性特征对身份的重构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因为城市居民以往依据自身的社交属性只能参与形式和内容相对固定的文化活动,与其他社会阶层之间的文化沟通的机会稀少,因为隔阂而产生极端的社会问题。“元宇宙”通过打破壁垒,从精神层面弥补了传统城市物理文化空间的聚合力不足的问题,同时也解决了那些存在于城市真实物理空间当中的弱势群体在现实社会中或处于经济或社会地位上的劣势以及对虚拟公共文化空间利用能力不足的人群无法深入城市文化生活、参与高水平的公共文化活动、定位并提高其文化品位的现实社会问题。同时,社群相应的文化消费习惯的转变,促使虚拟文化产品、设施、服务体验成为新的消费常态,城市文化旅游的新潜力也会得到激发。
第三,虚拟文化空间生产在精神维度上更加追求人的自我需求,而非被动接受商业资本影响内容与审美高度趋同的文化产品。在各种类型的虚拟文化空间中,个体既是受众,可以充分从自我角度来进行城市文化的理解、文化产品的消费和体验,也可以是创作者,在此延伸出的空间进行文化生产,创造出新的城市意象符号,从而进一步促进城市文化的丰富多元性。
与诸如云博物馆、云美术馆这样较小规模的文化场所性质虚拟文化空间不同,以城市为空间界域的虚拟文化空间作为一个综合系统,它的设计与规划维度应更加立体与宏观。因此在进行其空间逻辑的设计过程中,我们还需要关注到城市这个特殊的物质形态被阅读和理解的重要特性——空间与历史属性。因为是基于真实城市基础之上的再现式城市建模,所以我们在前期整理城市的文化资源时,需要从城市形态研究的“元素形式”“组构特征”与“历史关联”这三个基本要素来进行。元素形态和组构特征作为城市形态物理性的有形几何形态,历史关联则是场所与事件契合的无形形态。这两种形态在长久的关联中互相作用从而形成了每一座城市独特的城市肌理,这种肌理无论是从虚拟文化空间的文化教育与文化交流、信息传递功能,抑或是当代城市更新中传承保护区域文化的主要目标而言,都是我们构建如“元城市”这样的城市虚拟文化空间的可被感知内容的核心表达部分。因此,在进行建立数字化虚拟城市的模型过程中,我们应首先厘清目标城市的城市文明初兴到现代都会形态建立的历史性时期与事件与其城市形态演变的内在关系,需要清楚地认知城市形态的演变并非一个线性有序的平稳变化过程,而是如普里戈金所说:“现实世界的绝大部分不是有序的、稳定的和平衡的,而是充满变化、无序和过程的沸腾世界。……无序、不稳定、多样化、不平衡、非线性关系(其中小的输入可以引起大的结果)以及暂时性—对时间流的高度敏感性。这些方面标志出今天加速了的社会变化。”[12]城市形态的混杂与多元由社会经济文化等多重元素影响,使得城市景观在对城市形态的人为调整中不断地变化,这种变化过程具有空间与实践的双重含义并逐渐形成具有特定文化象征的城市历史特征,即城市文脉或者是一座城市的文化肌理。因此,如何将城市形态非线性演化过程中的波动点(即改变城市形态发生重大变化的历史性时刻)进行整理与内容的视觉化,并将之放置在数字化建模的城市虚拟文化空间这个系统容器内,成为整个设计的关键与难点。
因此,我们在创造性产品形成之前,应将区域内的文化资源信息机型进行数字化整合并形成区域文化数据库。这个数据库应由原有的城市文化领域中已建立的数据资料库为基底,并且将它数字化。与此同时,应该鼓励区域内(城市)多元文化主体依托在这个数据库之上,并且能将各个亚文化集群的文化数据资料进行接入。在进一步建设数字化基础设施的基础之上,依托有线电视网络设施、5G 网络和其他的网络通信平台,从文化数据采集、加工、交易、传播、呈现等多个产业角度,从内容到硬件多维层面搭建起一个具有城市文化显性特征的文化——社交消费虚拟场景。
以武汉为例,依托于当前的数字技术手段,我们可以将目标城市发展史上的几个重要阶段通过场景重现的方式来进行虚拟图形的设计,在原有的三维空间模型之上,通过叠加方式形成同一空间体系,但时间不同的多元宇宙模型。体验者通过可穿戴的VR 虚拟现实设备或是AR 增强现实设备,即能够体验到同一座城市不同历史时期的风土人情、社会百态。以武汉民居空间为例,隋唐时期,武汉地区的商贸、矿冶、造船等行业得到较大发展,逐渐形成新兴的商业都会,成熟的里坊式建筑开始在商业中心区域的周边建立起来。后伴随着汉口在华中乃至全国商业中心地位的确立,武汉里分建筑经历了从简陋的棚户区到形制中西结合的发展过程。特别是1911—1937 年间,汉口里分建筑进入全面兴盛区,1917年汉口华商总会的买办们发起建设模范区,兴建了诸如辅堂里、坤厚里、昌年里、永贵里、积庆里等一系列围合宁静、户型标准多样、建筑质量统一、基础设施配套、空间灵活多变、社区文化浓厚、邻里关系密切的汉上民居代表性建筑群。而这些最具有汉口近百年民居文化特色的两百多条汉口里分空间在历年的旧城改造中逐渐消亡,据2017 年的统计数据,武汉市现有百年以上历史的里分建筑仅存九十余处。近代汉口里分建筑因通商口岸的开辟而兴盛,印证了武汉“因商而兴”的历史,同时体现出武汉作为近现代著名商业市镇的城市文化肌理。我们无法从现实层面复建、再造业已破坏的城市肌理,但可以以“元城市”的方式来实现历史与现实的重合,通过分别建模生成武汉不同时期的镜像,根据史实在营造完成的虚拟空间内加入符合该时期的历史社会行为与事件内容,按照历史节点进行模块化封装后,将这些城市时间盒子对应现实空间的地理位置放置。体验者们通过可穿戴式虚拟仿真或增强现实设备,根据自身兴趣来进行选择性体验。基于元宇宙的开放性路径,体验者们还可以在这些虚拟历史空间中进行个性化剧本的创作,将自身的社会角色完全带入不同时空去进行新的情景创造,真正实现沉浸式虚拟文化体验。除此之外,“元城市”的社群架构是分布式、去中心、自组织的模式,其经济模式是“利益相关者制度”,所有参与者“共建、共创、共治、共享”。因此,为了能够实现此空间内文化生产能够产生效益并维持整个生态,我们需要摈弃旧互联网时代的单向信息传播模式,以创作者驱动内容与形式更加丰富多彩的可供互动的文化产品。“元城市”的时间与空间逻辑亦可以由体验者来进行再次创作或重新编辑,同样以武汉“元城市”为例,在这个沙盒式的大型虚拟城市场景中,体验者可以将不同时空条件下的武汉城市景观进行重新搭配,在同一空间内重现“却月城”“夏口城”与“湖广会城”“汉口租界”“汉阳造”等历史城市景观,在其中配套内容准确、符合大众审美意识的相关文化活动,以飨体验者。
当代世界城市的更新导向在近一个世纪以来的实践过程中历经推倒重建、社区更新、旧城开发、有机更新四个阶段[13]。我国在自旧城改造而始的城市更新途径的探索中,因早期在价值导向层面上停留于形体规划和物质层面改造的缘故,许多具有城市个性的建筑与街区被高度雷同化的现代建筑群所覆盖,失去了它们独具的城市肌理,即学界常常讨论的“千城一面”问题。在过往规划中因新的发展需要而被迫被蚕食消亡的旧建筑和旧街区,与之一起被冰封的还有被历史传承下来的各种文化习俗、价值观念与生活理想。城市本应该是一本形象指南,讲述地区的现实生活与历史记录,作为一个人类文明的象征和标志而存在。近年来,很多城市管理者们都意识到了城市文脉断裂可能导致的一系列社会问题,也通过对城市历史文化遗存、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发掘与保护等一系列措施来弥补前期大拆大建模式所产生的破坏。因此,依照城市内在秩序和规律,顺应城市肌理,采用适当规模与合理尺度,在妥善处理城市内部关系与可持续发展的基础纸上来对城市进行高质量发展为目标导向的城市有机更新理论应运而生。城市改造从传统物质层面进化成为更高层级的以人为本、涵盖城市社区多维角度需求与区域文脉传承的思维模式,特别是当前在经过前几轮的大规模城市改造后,新的城市肌理业已逐渐重构,新的城市秩序与规则逐渐生成的前提之下,城市更新的目标已不再仅仅追求对于物质空间的大规模改造之上。如果重新陷入推土机式的大规模重建城市外貌的历史循环之中,无疑进一步扩大了城市精神记忆层面的断层,也不符合城市有机更新理念中可持续发展的要求。此外,在城市快速扩张与大规模旧城改造工作施行过程中,面临城市土地空间资源日渐呈现出的紧缺化趋势,城市发展规划的内涵也已开始从增量型转化成为存量乃至减量规划,这也意味着针对城市物理空间的大规模建设已经不再是我国城市空间发展规划的主要途径。近年来,“微更新”等主旨于城市环境小规模、碎片式修复、修补的理论与实践在中国上海、北京、广州、南京、杭州、深圳、武汉、沈阳、青岛、厦门等城市积极推动。
同时,我们还需要关注到伴随着近年来中国经济发展和产业的转型升级,城市居民的消费需求从早期简单物质需求逐渐转向更加丰富多元的精神需求和文化需求。特别是新生代人群,在当前更加全面丰富的信息接收端口中,对于精神消费、文化消费的内容和形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们希望能够通过在文化商品的消费中获得社会对其身份的认同感和社群的归属感,这种文化消费的需求在当代社会并非虚幻的、架空或游离于真实空间之外的,往往需要结合某处真实空间的叙事功能来进行体验感的升华,这也是为何当前不同城市中的那些“网红打卡地”成为新生代消费者趋之若鹜的探访目的地的重要原因。城市居民与外来者无时无刻不在感知并识别具有符号化意味的城市意象,并通过社群共情的加工升华成为城市风貌。由此可见,进入新阶段的中国城市更新工作囊括了城市各个空间维度亟待解决的问题,其中不仅包括物理意义上的城市空间环境问题,还包括了在城市综合治理内容中包含的文化环境、视觉环境、游憩环境的改造与升级。
因此,城市建筑与规划学界也在不断思考并提出新的概念,希冀能从健全城市功能机体的角度来提出城市超脱于物理层面之上的更新模式。当代互联网已经全面进入web2.0 时代,城市空间,特别是城市文化空间也开始进入到虚拟化阶段,参与者们用更多的时间进入到虚拟文化场所中进行文化学习与交流,而这种文化参与行为在过去往往发生于城市中的真实物理空间。针对这种转化,笔者认为运用当代数字虚拟技术手段打破现实与虚拟壁垒,通过建立现实更新与城市虚拟文化场域搭建的并行机制来为未来中国城市更新模式提供更为宽广的思路。在进一步向该理论的纵向深入设计阶段开展研究过程中,仍有许多值得继续思考的问题。从社会经济模式升级与转型层面来看,虚拟文化产品消费作为当代数字经济的组成部分,其核心要素分别为数字创作、数字资产、数字市场与数字货币,数字创作生成数字资产,数字资产产权的转换需求促生数字市场,产权的转移通过数字货币来进行流通,最终形成完整的虚拟空间经济系统。为了保障此系统的运转,当前业界对元宇宙的基础设施的建设主要围绕这四大要素来进行搭建,自下而上形成以物理层、软件层、数据层、规则层、应用层五个层级,以保障整个系统进行产生数据、存储数据、分析数据和应用数据等多个步骤,并且为内容生产到交换制定了完整的规则和监管体系,这个数字经济体系模型的理论与研究还有待进一步完善。此外,城市虚拟文化空间生产的精神文化产品的效用必将投影到现实物理空间,并对现实社会生活产生意识形态上的影响。那么,元宇宙城市虚拟文化空间系统的参与者文化体验反馈机制的设计、视觉设计中审美范式的制定、现实物理空间的真实更新配套规划以及区块链去中心化前提下个体创作者在此系统中的监管、版权等一系列机制都需要有一个良好的顶层设计,目前这方面的理论与实践研究在国内依然处于探索阶段,但我们有理由相信,数字化转换与虚拟仿真概念下的虚拟文化空间营造理论与城市有机更新理论体系的完善,对新时期城市文化建设的模式探索和增强区域文化自信都具有积极的理论与实践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