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
李廣家的牛丢了,在15年前一个有星星的夜晚。
牛是一头健壮的成牛,偷牛贼从土墙上掏个圆洞,不声不响把牛偷跑了。这头牛脾气不好,我见过它与李广爹在田地里较劲,半个下午牛和人硬是一步没动。我好奇偷牛贼如何让牛乖乖听话,费劲巴力地从洞里钻出去,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天李广爹起夜,习惯性地去听牛吧唧吧唧地反刍。牛屋里静悄悄的。他心里一惊:“邻村前几天丢过牛,莫不是牛被偷了?”他猜对了。
李广一家人立即乱成一团。李广刚过门的老婆临危不乱,说:“爹,你去喊几个叔,让二叔去派出所报案,你和其他叔顺西边大路寻。李广,你去喊阿西、夏木、夏晖、李军,顺着南边大路寻。如果寻到,不要和对方硬碰硬,吓唬吓唬就行,我们是寻牛,不是拼命。”李广的二叔是小学老师,报案能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夏村北边是田地,很多排水沟,东边的路几天前被水冲断了,偷牛贼只能走西和南两条路。李广和我们几人出了村,踏着露水顶着月光顺路慢慢走,其实有点茫然。我们用电筒照亮,把眼睛凑到路面,也没发现牛蹄印。走啊走,开始那股新鲜刺激荡然无存,只剩下累和无趣。经过一些黑黢黢的村庄,狗叫声震天,我们不敢进村,只能顺着路走。绕啊绕,走啊走,竟然看见镇化肥厂烟囱上的灯光了。我默算,差不多走二十里地了。
都不说话,太无趣,我问:“土墙上的洞那么小,牛怎么那么听话,从洞里钻出去?”夏木大我们几岁,二十六七岁吧,他说:“偷牛贼会牛语。”十九岁的我惊奇不已:“会牛语?”“嗯。”李广说,“像咱村西头的‘老茧子,别看蔫头耷脑的,可长着兔子眼呢,下夹子逮兔子,没空过。”夏木问:“咱寻了这么远,连个牛蹄印都没有见啊。”阿西接话:“肯定是偷牛贼拿布包住牛蹄子了。”
满天繁星,不见月亮。我们走啊走,星稀少了,毛茸茸的大半个月亮在西边天空悬着。东边天空,一绺绺白鱼肚子。几个人,只有李广上身穿着短袖T恤,其他人都光着膀子。夏夜不冷,李广又喊得急,都是慌里慌张地跑出来,没顾上穿衣服。
到镇边上了,李广说:“我请大家喝豆沫吧。”谁都没说话。李广长得高大,低头拿圆眼睛看我们,大家眼睛盯着脚尖,脚尖朝着镇上豆沫店。自然,李广脚尖也只能朝着镇豆沫店了。我是想喝胡辣汤的,没好意思说。喝完豆沫吃完油条,李广说:“我们顺道去派出所打听打听。”夏木打个饱嗝说:“说不定牛被派出所找到了,拴在院子里呢。”我们忽然莫名兴奋,估计他们也像我一样,在心里勾勒出牵着牛回村,备受街坊邻居瞩目的情景。我该说些什么话呢?就谦虚地说:“不就寻头牛吗?幸而不辱使命。”我想着想着,眼前已经是派出所大门了。
院子空空如也,哪有牛的影子。有个值班警察出来了,听完我们的话,说:“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们,都先回家吧。”我们走出派出所大门,来镇上赶早集的人盯着我们看,眼神复杂。
三天后,夏村有两个消息在村中心饭场传播:一是李广家的牛找到了,李广爹和李广去镇上派出所领回来的,李广二叔还给派出所写了封感谢信;二是我退婚了,女方家把写有我生辰八字的大红帖退了回来,索要写有云娴生辰八字的红帖。
云娴长得文静秀气,我是喜欢的,相亲时女家也中意我,换帖订婚才半年多,女家咋就反悔了呢?我爹想挽救这段姻缘,问我的意见,是不是他去请女孩的表舅也就是媒人喝酒问问,或者我去找云娴问问。我被媒人黑着脸扔喜帖退婚的做派伤了自尊,说:“爹,退婚就退婚吧,没缘分就不强求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我才听说女家退婚的原因。原来那天我和李广他们光着膀子从派出所出来,云娴爹赶早集正好看见,觉得我要么是赌博要么是干了其他坏事。
村人拿我退婚的事当作笑谈,说:“李广丢了头牛,夏晖丢了个老婆。”李广要请我喝酒,说是赔罪,我拒绝了。李广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