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春
明亮家的南瓜藤又一次翻过田埂,探头探脑地越界,进入到了明月家的菜园腹地。明月气不打一处来,扯起南瓜藤,将长长的死蛇样的藤子扔回明亮家的田地。
明亮和明月两家相邻,隔一道山墙,门和门并排开着。两块菜园地也仅隔一条田埂,水和土连着,绿色涌起,田埂就失了,就分不清哪块是谁家的地。
明亮和明月还是家门兄弟,向前算个两百多年,就是吃一锅饭。明亮比明月长上一岁,明亮是哥,明月是弟。
亲兄弟明算账,明亮家的南瓜藤伸进明月家的地也是不行的,结了瓜算谁的?瓜不能说话,喊也不会搭理人的。明月已好几次将明亮家的南瓜藤扯回去了,可这藤执着,扯回去归扯回去,一个夜晚又拱回来了。气得明月想斩断这藤,又不忍下手,一根藤上能结不少瓜呢。
明月從菜园地回来,气鼓鼓的,对着老婆二芬乱吼,说:“真欺负人,连南瓜藤都欺负人,这日子过的。”二芬问明了情况,撇了撇嘴,说:“不就根藤吗?占你地,吸你水了?真是的。”明月跺了跺脚,说:“不占地,不吸水,但差点占窝了。”二芬听出话扯远了,忙打拦头板,说:“针鼻眼大的心,又来了,又来了。”
明月说的是另一件事。好几年前,明月外出打工,二芬半夜犯了病,大呼小叫的,门又从里面闩死了。明亮为救人,只好从共着的山墙翻了过去。两家山墙封了一半,上半段是架“人”字梁。二芬得救了,可也给明月心中留下了块阴影,这墙翻的,不知平时明亮可翻过。
事后,明月也没找明亮商量,独自出钱把虚山封成了实山。也就是从这件事起,明月疏远了明亮,见面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二芬骂过明月,说明月不该恩将仇报,好好的事变成了坏事,不像个爷们。明月狡辩:“我说甚了?大家心里明白。”明白个头,二芬说不明白,越是想说明白,越是说不明白,只能心中揣着。
明亮知道明月想些什么,明亮是个老实人,把明月当亲弟待,明月小来小去的闹个小脾气,明亮从不当回事。明亮心中明堂堂的,只是和二芬见面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连累了二芬。二芬无所谓,见了明亮还是哥长哥短地喊。
南瓜藤仍旧执拗,明月两天没去菜园地,这藤竟大大方方地深入了明月家的菜地,还实实在在地挂了两个瓜纽儿。
面对挂纽儿的南瓜藤,明月突然下不了手,下不了手将藤儿扔回去了。瓜是好东西,一年到头在田里累死累活,还不就巴着结瓜长豆出穗子。
明亮这天也下了地,在菜园地松土摘菜,自然看到了越界的南瓜藤。明亮不知说什么才好,直起腰对着明月“嘿嘿”笑:“看这藤,野了,野了。”明月也不说话,扬扬手,手中有小小的南瓜儿,还有就是藤随风飘来飘去。
“让它结着吧?”“好,结着,结着就好。”明月说一句,明亮应一句。疑问和肯定都是明明白白的。
从明亮家地里长出的藤,翻过田埂,将两个瓜结在了明月家的地里,瓜浑圆、结实,见风长,吹气样地长。
二芬下菜园也忘不了看上一眼,两个南瓜有模有样头贴头躺在藤边,二芬心中喜欢,如两兄弟呢。
到了秋天,菜和瓜都进入了尾声,土地开始还原本来的颜色。卧在明月家菜地的两个南瓜泛着黄铜般的颜色,沉沉地夯在泥土上,好大的瓜呀。
明月对二芬说:“让明亮来摘瓜。”二芬说:“你摘了,送哥家去。”明月说:“他家的瓜,他自家摘。”二芬没了话。明月却有了主意,捋着藤子,将瓜搬送到了明亮家的田里,藤连着根呢。
过了一夜,瓜又回到了明月家的地头,这显然是明亮所为。明月不知如何是好,这瓜不是自家的,自家不能要,可又磨不开面子摘了送明亮家去。
还是二芬有主见,瓜二芬摘,两个南瓜一家一个。二芬扛着南瓜送到明亮家,还顺带送了袋自家种的土豆,算是扯平了。
“送去了?要了?”“送去了。要了。”明月和二芬一问一答,很平和,但透着一股子亲亲的泥土味。
冬至这天,明月家吃了南瓜粑,明亮家吃的也是南瓜粑。二芬给明亮家送去一碗,明亮也端来一碗让明月尝尝。一样的香,一样的甜,一根藤上结的两个瓜嘛。
到了春天,明月先在菜地种了南瓜,不久明亮也种了南瓜。南瓜藤呼呼地攀,也不管田低埂高,任着性子行走,两家的瓜藤纠缠在一起,扯也扯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