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胡晓花是一位女强人,经营着一家动漫公司,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但自从儿子罹患孤独症,她先后经历了失业、离婚,独自带着儿子走在未知的领域上,在彷徨中坚强,在孤独中坚持。
如今,她不仅成为安徽省合肥市春雨心智障碍者家长支援中心的执行董事,荣获无数奖项,儿子也在她的带领下生活逐渐步入正轨。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她又是如何打败命运的魔咒?
儿子别怕!有妈的孩子不孤独
“射门!射门!”球场外,胡晓花大声提醒儿子谦谦。眼看着球传了过来,谦谦抬脚射门,球缓缓滚向球门……这是2021年首届跨地区自闭症青少年足球赛,在福建省福州市举行,邀请了澳门、合肥、温州、福州等地100多名自闭症青少年参加。
哨声吹响,比赛结束。谦谦所在的合肥队表现并不尽人意——以1:6的大比分输给了澳门队。但对于胡晓花来说,踢进去这一球时,谦谦转头的微笑,足以治愈她……
胡晓花,1979年出生安徽省合肥市长丰县。2003年,她从一所大学油画专业毕业后,进入一家动漫公司做动画设计师。2009年,胡晓花结婚,然后有了儿子王谦。与此同时,她还和几个朋友创业,一起经营一家动漫公司,胡晓花是公司的CEO。
然而,就在她事业发展最好的时候,家里却一团乱麻,丈夫不理解自己,夫妻俩多有争吵。不仅如此,那时王谦已经三岁了,却始终不愿意说话,也听不懂大人的指令。每次带王谦出门的时候,一撒手就会往马路中间跑。医生告诉胡晓花,王谦很有可能是患了孤独症。
那是胡晓花第一次听说有孤独症这个词,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她不得不正视儿子的问题,他不认识家人,没有任何情感交流,情绪失控时会撒泼。每次母子俩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出门,最后都一身狼狈回到家。可即便做足了心理预期,她也没有想到,现实会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2014年,王谦被诊断为重度典型性孤独症。胡晓花哭过、崩溃过、彷徨过,她只觉得自己站在一叶孤舟上,四周都孤立无援。
那段时间,胡晓花几乎一提到孩子就哭。可渐渐地,她发现情绪太过激动,根本无法讲清楚事情,而且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对儿子的情绪也会有影响。
胡晓花只能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带儿子去康复机构进行语言和身体素质等训练。令胡晓花欣慰的是,对孩子的爱,让她和丈夫抛开了过往,他们之间少了争吵,开始齐心协力想要治愈儿子。
那个时候,国内针对孤独症的康复机构并不多,仅有的几家机构条件也比较差,都是大龄孩子和小龄孩子混在一起训练。眼看着那些20多岁的大龄孤独症患者,仍然要妈妈喂水喂饭,而那些妈妈原本年纪并不大,但因为常年劳累,看上去竟像六七十岁的悲苦老人,胡晓花忍不住泪流满面。她坚定地告诉自己,我不要成为这个样子,我的孩子也绝不能成为这个样子!
胡晓花变得急切,她开始意识到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让王谦掌握更多的本领,而不是随手把他丢给机构,等到自己的耐心耗尽,意志也被磨平,然后认命般终其一生。她开始学着去了解什么是孤独症,并做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决定——“既然你无法接受我的世界,那我就学着去你的世界”。
于是,她主动从创业公司里退了出来,一头扎入了如何成为一名孤独症家长的学习之路。因为她必须让自己成为这个方面的“专家”,才能给王谦更好的干预和治疗。
那时候,国内并没有太多关于孤独症的资讯,于是,胡晓花靠着自己仅有的英文储备,查词典,从国外网站获取相关资料。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美国的一家公益机构网站上,看到了一个关于孤独症的项目,该项目的负责人海伦是一名以孤独症康复为研究方向的研究生。胡晓花想尽办法,辗转联系上海伦,并把儿子的资料通过邮件传过去,希望能获得帮助。令胡晓花欣慰的是,海伦不仅回复了邮件,还寄来了孤独症康复干预的光盘。
2015年,海伦来到了北京,在一家培训孤独症孩子家长的机构实习,胡晓花也决定去北京学习。她给自己制定了一份人生计划,包括如何去改变现状,如何去提升自己的能力。
因为她知道,只有她变得更强大,王谦未来的路才会更宽广,到达的高度才会更高。
放慢脚步,牵着“蜗牛”儿子徜徉人间
回到合肥后,胡晓花用心为儿子挑选了一家性价比较高的康复机构。每当王谦和其他孩子一起上课时,其他家长都坐在门口聊天,可胡晓花却主动跟老师申请坐在教室最后面,因为她要学习,要记笔记。
晚上回到家后,她会根据当天孩子在康复机构的状况,继续去学这个课题,或者针对王谦不会的,进行重复学习。有一段时间,康复老师教王谦认颜色,胡晓花也积极配合老师教儿子认色。
令人崩溃的是,光一个颜色,她教了整整一年都没有教会,见她着急抓狂,王谦比她更疯狂。当时,王谦不理解妈妈,也不关心妈妈,似乎对他而言,妈妈只是照顾他的一个工具人,他压根就不知道认色的意义在哪里。后来,胡晓花绝望了,她跟老师说:“要不算了吧,大不了就成为一个色盲吧。”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因为无奈放弃而哭泣的时候,王谦竟愣愣地看着她,又低下头将手里的色卡完整归类,然后仰起头看着妈妈,似乎在问:“我做对了吗?”那一刻,胡晓花喜极而泣。周围人觉得是个奇迹,可胡晓花却觉得是前期有一个量的积累,才终于让王谦突破了自己。她突然有了信心,觉得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这之后,胡晓花又想尽办法,发挥自己的专业,将孩子所有的课件都画了出来,做成独一无二又最适合王谦兴趣点的课题板,这一做就做了四五百份。最后,连康复老师都感动不已,觉得教学生涯从未见过这样用心的家长。
即便如此,胡晓花始终认为,做康复干预远远不够,孩子最终要进入学校,进入社会。于是,她又去了深圳与广州,学习融合教育的相关知识。学成回来后,胡晓花开始试着让孩子融入幼儿园。她上午让孩子在幼儿园,下午在康复机构做干预。
但在幼儿园的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那时候,幼儿园老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孩子,对孤独症的误解很深。她们都认为孩子的孤独症可能是妈妈忙于工作,或者过于冷漠才造成的。
面对这样的误解,胡晓花没有任何辩解,反而一直选择陪读,在有突发状况时,她会及时入园提供帮助。就这样,老师和园长被她的行动和坚持所感动,愿意主动跟她了解孤独症群体。
当然,除了改变周围的环境去接纳谦谦,胡晓花也从没有放弃过对谦谦的干预治疗。此前,谦谦因为孤独症完全不认人,他不知道谁是妈妈,谁是爸爸,你来了就来了,走了也就走了,他完全没有反应,就像所有人都是空气一般,这让胡晓花难以接受。
这之后,她刻意在家里营造认人的氛围,所有人对彼此的称呼都以谦谦为主,比如胡晓花会当着谦谦的面喊丈夫为“爸爸”,也指着公公婆婆,跟王谦一起喊“爷爷奶奶”。每次胡晓花从外面回到家,都会很夸张地对王谦说:“谦谦,妈妈回来了,抱抱妈妈,妈妈好想你呀。”这些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很夸张,可只有这样,才能吸引王谦的注意,让他感受到家人的存在。
好在家里的其他成员也动配合胡晓花,每次出门都会对着谦谦喊:“爸爸去上班了。”“奶奶回来给你带礼物。”时间一长,王谦从毫无反应,到会抬起头观察,最后还会走到门口拥抱妈妈。
不仅如此,为了让王谦能够感知他人,学会和其他人相处,每次节假日,胡晓花都会主动喊亲戚邻居来家里做客。有一段时间,他们家楼下有一个小女孩,王谦很喜欢跟她玩。于是,胡晓花主动找到女孩的家长,希望能时常接女孩去家里玩。
起初,邻居不理解孤独症,只知道王谦病了,一直有所顾忌,但为了儿子,胡晓花很努力地去跟他们沟通,让他们感受到自己同样为人父母的爱。最终,他们终于被胡晓花感化。
此后一段时间,小女孩几乎天天在胡晓花家里吃饭,胡晓花不怕麻烦,也不怕打扰,她只希望通过这样的氛围,让儿子建立与他人的联系。
就这样,通过日复一日,常年不间断的训练,谦谦终于在6岁时开口说话了,还能主动表达需求,并且和父母建立了很强的亲情感。
有一段时间,王谦学会了跟家人挥手再见,但挥手时却用错了手势,是用手背向着别人,手心向着自己。胡晓花知道有很多家长在遇到这样问题的时候,都会感到心累,但她却明白和理解儿子,因为此前她向王谦挥手时,他看到的是手心,所以他才会把手心向着自己,手背向着别人去说再见。
从这以后,胡晓花再对着儿子说再见时,都会把手背向着他,手心向着自己。几次下来,王谦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竟主动跟着妈妈一起改掉了这个错误的习惯。胡晓花非常欣慰。
与此同时,在胡晓花的努力下,融合教育家长讲座也第一次进入合肥,进入到幼儿园内。而胡晓花也逐渐意识到,“新手家长”在孩子被确诊后,挑选康复机构、融合教育等都急需相应的支持。于是,她萌生了成立一个家长组织的想法。
胡晓花再次来到广州,在壹基金的海洋天堂种子家长培育项目里,系统地学习了建设家长组织的专业知识,通过3期培训后,她回到合肥市注册了春雨心智障碍者家长支援中心。
春雨心智障碍者家长支援中心刚开始成立时,只有5个人。胡晓花担任机构的执行主任,什么都自己干。好在胡晓花之前开公司有一点积蓄,后来慢慢组织一些活动,有了筹款,才有了一些生活补贴。
静待花开,你是我最顽强的执着
这之后,眼见儿子就要上小学了,胡晓花很早就开始考察学校。她跑了很多地方,与数位校长约谈,一开始,几乎所有学校都拒绝了她。后来,胡晓花改变了策略,跟校长谈教育情怀,也谈自己对儿子的教育和对孤独症的理解,终于,一位私立学校的校长被胡晓花的专业能力和态度感染,愿意给王谦一个机会。
胡晓花很开心,考虑到谦谦在面对陌生环境时会很排斥,8月中旬,胡晓花就开始每个星期带着谦谦去学校踩点,带他熟悉班级、卫生间、操场、食堂,带他认识校长、门卫,她还赶在开学前,给谦谦的班主任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让老师充分了解王谦,也让老师明白她的态度。
尽管准备得很充足,学校也同意胡晓花在教室外走廊陪读,但谦谦刚入学那会儿,依旧让胡晓花苦不堪言:“他会在课堂上大喊大叫,坐不住了就下座位到处乱跑,干扰其他孩子上课……”同学、老师、家长的投诉声接踵而来。
为了给儿子扫清障碍,胡晓花像一个“蜗牛妈妈”一样负重前行。她加入班级里的家委会,主动在班级里揽下打扫卫生等事情。在遭到家长投诉后,胡晓花一改以往的骄傲自负,主动沟通道歉,表示自己想办法来避免对班级造成干扰。
当时,班里有一个孩子老是捉弄王谦,得知王谦受到惊吓就会尖叫,所以常故意去吓他,然后逗得班里同学哈哈大笑。胡晓花虽然心疼孩子,却也倍感无奈,她只能一遍遍告诉王谦:“你以后就离这个同学远一点,看见他了就绕开他走。你可以告诉班主任、任课老师和班长,向他们寻求帮助。”她还主动教王谦怎么判断同学是故意捉弄还是开玩笑,让他自己去感受情绪,并学会如何去社交。
如果哪一天,王谦表现好了,胡晓花就会奖励他喜欢的零食或玩具。这让王谦得到了能量,开始主动融入学校,认真上课。一下课,他就会冲到妈妈面前,想要邀功,似乎在问妈妈:“我棒吗?给个奖励。”
每当这时,胡晓花就会根据他的表现,给他评分和奖励。为了能随时掌握谦谦的状态,小学三年级前,胡晓花在教室外的石墩子上坐了三个春秋。
与此同时,胡晓花还一直在学校帮助老师解决各种问题。因为是寄宿学校,孩子们都很小,胡晓花就时常买些东西来看他们,安慰想家的孩子,督促感冒的孩子吃药,天冷了给他们加衣服……
时间一长,王谦的同学们对这个时常活跃在班级里的谦谦妈也分外亲热,“阿姨、阿姨”叫得格外甜,对谦谦更是格外地照顾:有活动,会主动带上谦谦;谦谦的东西丢了,大家一起帮忙找;上轮滑课担心谦谦迷路,还有“护花使者”帮忙背轮滑鞋送到操场……
让胡晓花没有想到的是,眼见儿子在一点点变好,她和丈夫的感情再次走到了死胡同,最终夫妻俩选择了和平分手,共同抚养孩子。虽然胡晓花很难过,但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伤春悲秋。
这些年,她在督促儿子学习的同时,也一直没有忘记提升自己。她利用碎片化的时间,先后考取了孤独症康复证书、社工证书、教师资格证书。2021年,她还拿到了安徽师范大学教育学的本科学历证书。她告诉自己要不断地去学习,和孩子共同进步。
此时,“春雨”在胡晓花的带领下,渐渐发展壮大,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家长。胡晓花深知孤独症的孩子需要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但是外面的机构不愿意接受他们,她就自己干。比如,她是油画专业的,她就教孩子们绘画。
后来,她又筹建了足球队,并让王谦加入其中。第一次带着孩子去合肥工业大学训练时,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哭成了一片。开放式的草坪让孩子们无所适从,他们一边哭喊一边跑,志愿者们几乎是猫捉老鼠一样,满操场追他们。
起初,王谦也不知道足球是什么概念,更别提射门、带球这种动作。教练需要在前面发出“射门”的指令,志愿者扶着他的腿,把球往球门方向踢出去。后来,在反复奖励的过程中,他才慢慢明白“射门”是什么意思。
2021年5月,福州举办了首届“心启航”自闭症青少年足球邀请赛。比赛时,福州的气温高达38℃,谦谦的脸都被晒破皮了,胡晓花能看到他的汗流进了眼里,都快睁不开了,却一直坚持着。那一刻,胡晓花真的很骄傲。
就这样,在胡晓花的带领下,“春雨”陆续有足球队、篮球队、登山队、骑行队、网球队、羽毛球队,还开设了绘画、非洲鼓、尤克里里等课程。胡晓花也因此被评为合肥市最美志愿者,安徽省十佳志愿者。
此前,谦谦喜欢击打的动作,这种行为让人很苦恼,不过在上非洲鼓课时,他十分有感觉,整个人都发着光。学了一段时间,谦谦进步非常明显,他还告诉妈妈:“妈妈,这个太简单了。”
于是,胡晓花带他去外面找架子鼓老师。一堂课下来,老师告诉胡晓花,这是他所有学生里,打架子鼓最有灵气的孩子。这几年,这样的评价胡晓花听过不少,就连王谦的初中老师都说:“他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那段时间,胡晓花几乎每天都能接到5至6位孤独症孩子的“新手家长”的咨询电话,一些“新手家长”因为孩子的问题彻夜难眠,在半夜都会给胡晓花打电话诉说自己的焦虑。胡晓花理解他们,总是安抚着家长,并为他们支招。
虽然工作很忙,但胡晓花却很欣慰,因为儿子比以前更独立了,他会自己去坐车上学,放学回家写作业,下雨的时候,还会主动给妈妈打电话,下楼给妈妈送伞,从来不让胡晓花操心。
有一次,因为疫情原因,谦谦在独自坐地铁去学校时,忘了戴口罩,地铁的安检员说什么都不让他进去。一般情况下,很多孩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但王谦却独自在地铁站附近找到了一个药店买口罩。当时,他身上的钱不够买口罩,但他竟努力说服了药店的人卖给他,成功地上了地铁,赶到了学校。下午放学后,王谦把这件事告诉了胡晓花,胡晓花顿时泪流满面,哭着说:“儿子,你好厉害,你真的长大了。”
如今,谦谦已经上初中二年级了,他已经很好地融入了同学之中,看上去跟其他同学完全没什么两样,就连同学家长都说:“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孤独症的孩子。”
编辑/包奥琴
28432391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