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倾泻,素色的栀子绿叶硬朗,花瓣浓郁如丝缎,其中还余些青翠的苞。宥枝俯下身,看着它们发呆。
我想了想,还是对他说:“该走了,不然赶不上车。”
宥枝从呆愣中醒来,歉意地向卖花农笑笑,站起身来。
我和宥枝是最好的朋友。半个月前,老师决定让宥枝参加学校的公演;在此之前,还想让他在班上预先表演一次。宥枝性格内向,似乎一开始就不大想参加公演,班上的预演无疑缩短了期限,这令他很是心烦。
离预演还有一周,宥枝很紧张,他从未在班上单独被叫出来弹琴,更别说是公演。我时常陪他去琴房,他总是认认真真地弹奏一会儿,却终因一个不慎漏掉的音而情绪失控,用力胡乱地摁着黑白键,在刺耳的杂音中低下头去。
一阵可怕的寂静后,宥枝低声说:“怎么办,梓之?”
我说:“你起来。”
宥枝乖乖地站起来,盯着他的琴谱:“我估计不行。”
“怎么会?你不过是太紧张了。”
“不,不是的……是我根本不行,你知道我的技巧完全不到位,这样怎么能参加公演呢?老师是怎么挑中我的……”
我只能在心里叹气。此时的宥枝神色茫然,目光空洞,这不如他曾经弹过的曲子,自信而充满激情。
我说:“你弹得挺好的,真的很好。”
“可是……”
“你怎么知道不行?”我正色道,“老师之所以挑中你,是因为你有让他欣赏的能力。有什么好顾虑的呢?你还像个男子汉吗?!”
宥枝不说话。
“就是啊,宥枝。”门外突然传来女孩子清脆而俏皮的声音。
我和宥枝一致向那边看去,璃织从门边探出头来,朝我们笑。
璃织站在宥枝的钢琴旁,此时的宥枝因为方才的窘迫而装模作样地玩弄着手指。璃织不看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知道吗,宥枝,其实我特别崇拜你。”宥枝停止玩手。
“男孩子嘛,总有调皮的,酷爱体育的,成绩好的,等等,但是像你这样擅长古典音乐,还会大提琴和钢琴的,”璃织如同歌剧里的女主角般昂起头,目光深情地看向窗外,“真的很不错。”
宥枝不好意思地笑,轻微脸红。
“你怎么知道我会大提琴……”
“敬芝啊,敬芝说的,”璃织羞涩地说,“敬芝……也挺喜欢你的。”
“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像你这样的男生,有女生仰慕很正常。”
夕阳染红屋顶,我们三人准备离开。宥枝夹着琴谱,腰挺得很直。
分别时,璃织说:“宥枝,明天我们来看你练习。”
第二天下午,我和宥枝先去了琴房。宥枝弹了一遍昨天没弹完的曲子,状态好多了。一曲末了,他翻着琴谱:“怎么样?”
“不错。”
“真的?”
“那是当然,璃织不也说挺好?”
宥枝不反驳我,被优秀而漂亮的璃织这么说,他也相信了。
“那我再试一次。”
宥枝将手放在琴键上准备开始。
“这么早。”这时,璃织迈着轻快的步子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敬芝和哲支。
“你们怎么……”宥枝有些意外地站起来,有些紧张。
“她们很想听你的曲子,就来了,”璃织说,“我们不说话,你弹你的就是。”
宥枝端正坐在琴凳上,深吸一口气,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似的,演奏起来。
这一次自然是有些结结巴巴,但看得出宥枝尽力克制自己不紧张。我们站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他。弹奏完,宥枝有些尴尬,他知道自己这次没弹好,已经准备接受我们最委婉也最令他痛苦的评价。
“其实……我的技巧完全不到位。”宥枝解释着,神色黯然。
“什么?谁说的,宥枝,这和技巧有什么关系?”璃织说,“你不觉得你刚才的演奏很有激情吗?”
“别总担心自己会弹错,宥枝,也别总觉得自己的技巧不行,”哲支说,“想办法沉进曲子中,就不会在意这些了。”
敬芝轻声开口道:“老师昨天还说,他很赞赏宥枝的能力,也相信自己的决定。宥枝,放松些。”
宥枝将手放在琴键上:“再来。”
这一次,开头流畅很多,弹到一半,哲支跟着节奏打着拍子,璃织在一边小声哼唱。
宥枝愣了一下,琴音有轻微的打战,不过很快,他便融进周围快乐的气氛,和着明快的钢琴曲,身体渐渐开始轻轻地摇晃。
之后宥枝每一遍弹奏都在这样愉快的氛围下进行,偶尔他停下来,哲支和璃织俯下身帮他指点一下个别的音符,敬芝站在一边,微笑着看着他们。
回家时,宥枝看看路边摊上的栀子花,说:“或许我是还不错。”他转向我,眸子里有由衷的快乐:“连我自己,都为我的琴声而感到愉快。”
我看着走在前面的宥枝,夹着琴谱偶尔轻声哼几句,有时转过身来与我讨论白天有趣的事,突然想起几个星期前的他,静默地看着路边素色的栀子。我轻笑起来,快步追上前面的宥枝。
之后的每一天下午,我们都陪着宥枝练习。有一次,我们甚至带了老师来,这时的宥枝已经不那么紧张了。老师认真听完他的弹奏,也不评价,只是说:“我还是那句话,宥枝,我相信自己的决定。”
离预演还有一天,哲支对宥枝说:“别练了,我们今天轻松一下。”敬芝从琴匣里拿出小提琴,宥枝和璃织一起坐在琴凳上,两双手交错在黑白之中。
当有阳光、湿度和温度全力支持,周围的环境达到花蕾所需求的范围时,细小的花蕾便无须考虑其他,自然地将艳丽绽放出来。宥枝一曲末了,指尖划过琴键停留在空中。他自信地微笑着放下手,耳边传来全班同学由衷的掌声,回头看到笑脸之中格外灿烂的璃织、哲支、敬芝和我。
台上的宥枝在三角钢琴前酣畅淋漓,我和璃织、哲支、敬芝在台下并排坐着。这时敬芝突然在我耳边悄声说:“你怎么让璃织说我喜欢宥枝啊?”
我装作没听见,哲支在一边轻笑着:“你看宥枝,现在动力十足啊。”
敬芝羞恼地白了哲支一眼,又看看台上神采飞扬的宥枝,不由得笑了。
“其实宥枝还真行。”他们异口同声道。
璃织微笑着看着我们,悄声说:“有时候,我真羡慕宥枝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
我们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想起在某个午后,我走到璃织的桌前,轻声对她说:“下午来看宥枝练习吧。”
我、璃织、哲支、敬芝耐心地在那若干个温暖的下午陪伴着宥枝,未曾想他开出的花竟能如此之绚烂。
宥枝的最后一个音符颤动,引来台下雷鸣般的掌声。人们纷纷站起来,向年轻的乐手们致以由衷的敬意,璃织、哲支和敬芝也兴奋地鼓掌。我同他们一样站起来,却没能向台上的人们献出自己的祝贺,只能透过人群拼命向台上望去。
璃织说:“梓之,别勉强自己,即使不鼓掌,他们也一样能感觉到你的祝福。”
她有些伤感地看着我的手—我的左手因为不久前的一次意外而缠上厚厚的绷带。
半个月前,准备参加公演的我,因为弄伤了左手而放弃了这次机会,老师决定让宥枝参加学校的公演。
宥枝在掌声中冲下台,紧紧地拥住我们。
简 评
一朵花蕾企图绽出花朵,需要大自然的配合。若阳光、湿度、温度不在它要求的范围之内,那么纵使它咬牙憋气,也很难抽出身体里那最绚烂的一抹。我理解那关切着蓓蕾的自然,虽无法自己诞出灿烂,但胸中却有另一种情感取代了过分的遗憾和妒忌,尽自己的努力去让别人开出花。终有一天,当大自然再次遇见那盛开的花朵,满是欢喜地注视着花瓣,由衷地为她骄傲,却不知道当有花绽放的时候,或许不只是花儿的绽放,在那娇媚剪影的身后,纯美的自然里那每一缕阳光、每一滴甘露、每一杯土壤,都绽放出娇艳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