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氘
1939年7月10日,美國《时代》周刊报道了一桩新鲜事:《惊奇故事》(Amazing Stories)等纸浆科幻杂志的读者们聚集在纽约曼哈顿,举行了为期三天的粉丝交流会。此事之所以新鲜,是因为这些刊发特定类型故事的杂志不但获得了蓬勃的发展,为有才华的作家提供了丰厚的报酬,而且把这类故事的爱好者聚集起来,让他们获得了建立联络、交流共同爱好的新渠道。这场开创先例的聚会,成为后来“世界科幻大会”的起点。
同一个夏天,大洋彼岸的中国山河破碎。6月1日,通俗科学读物《科学趣味》在上海创刊。该刊旨在使“生活科学化,科学趣味化”,因此在发表科普文章之余也登载“科学小说”。首期连载编辑顾均正的科幻译作《伦敦奇疫》。此前,他已在其他报刊发表过类似风格的译作《和平的梦》和《在北极底下》。这三篇作品后来合为一册,以“在北极底下”为题出版。在序言中,顾均正说明了此书的由来:
1933年,H·G.威尔斯出版了小说《未来世界》,其中预言了日本侵华战争及其最终的败亡。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该书传诵一时。“威尔斯是以写科学小说著名的,由于这书引起了兴味,我很想读读他所写的科学小说。可是我所常常去借书的那个图书馆一半给炮火焚毁了,一半给搬场搬失了……我就开始去买专载科学小说的杂志来读。科学小说(Science Fiction)之有专门杂志,在美国,实创始于一九二六年根斯巴克(Gernsback Hugo)的《惊奇故事》,其后同样的杂志此起彼伏,到现在共有十余种之多。”七八年前,他就对这些杂志有所留意,“当时总觉得其中空想的成分太多,科学的成分太少”,此次重新翻阅,觉得“现在的科学小说写得好不好是一个问题,科学小说值不值得写是另一个问题”,于是尝试“利用这一类小说来多装一点科学的东西,以作普及科学教育的一助”。
巴金曾提到:“振寰兄那里有的是英美的通俗科学杂志”(《〈月球旅行〉后记》)。可以想象,他的邻居“振寰”(顾均正)家里那些杂志中有不少正是科幻期刊。
笔者因此想到,一般认为中国科幻迷开始形成社群,始于20世纪80年代。不过,在民国时期,外语娴熟的知识分子已能够及时读到外国科幻杂志并将感兴趣的作品译成中文,那么,外国科幻迷聚会的新闻是否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呢?中国的“科学小说”爱好者,在当时有没有一些聚会活动呢?笔者尝试搜索若干种数据库,暂未找到任何有用的资料,倒是意外地查到了其他信息,为另一个问题提供了线索:那时的英文科幻杂志是怎样漂洋过海进入中国的?
1946年7月4日,上海《东南日报》登载了“西书社”代为订购“西书杂志画报”的广告,所列英文杂志中有一份“Amazing Stor”,很可能就是Amazing Stories。该社还有自己的“书报陈列室”,以便“本埠各界及外埠旅沪者参观选购”。四天后,上海《大公报》又登载短讯:“‘西书社专门经营西书杂志进口业务,系一代办代定西书的枢纽,经数月之筹备始成立,今日在中正东路八百七十号红棉酒家三楼正式开幕,该社主持人刘寿琛昨午会招待文化界友人前往参观。”此类西书经销商,在上海早已有之。顾均正家里的科幻杂志,可能就是通过这类渠道买来的。
顺带一提,红棉酒家是当时上海鼎鼎有名的粤菜馆,不少爱国民主人士曾聚会于此。“西书社”正式开幕的九天后,民盟政协代表在红棉酒家招待工商界人士,对李公朴、闻一多的遇害极为愤慨,表示应发动全国人民反对内战(刘华:《红棉酒家往事》)。这让人浮想联翩:在那样的时局下,有多少进步人物曾顺道光顾酒家三楼的“西书社”,用凝重的目光扫过五颜六色的英文科幻杂志?尽管它们给人一种“插图丰富,定价却十分低廉,不过是说不上什么文学水准”的印象(1947年12月6日《申报》所载《美国的杂志》),却为科幻的发展开疆辟土,让一群叫作“科幻迷”的人找到了精神家园,也让上下求索的知识分子看到了一种文化革新的可能。
如今,时过境迁,“世界科幻大会”终于来到中国,这是历经八十四年才得以完成的缓慢交汇。不论是世界,还是中国,都早已不再是八十四年前的模样,所不变的,是科幻迷们放下现实的纷扰,为了共同的热爱而相见甚欢的朴素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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