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2023-12-28 11:39马相玉
科幻世界 2023年10期
关键词:喜剧演员电视机

马相玉

今晚过了零点,田非就正式成年了,十八岁。

马上面临高考、毕业、报考、选专业,一系列连锁问题让他感到困惑——将来应该干点啥呢?

学习成绩一般、长相一般、身高一般、谈吐一般、智力一般、情商一般,就是普普通通的一般人。如果不是家里经济条件不一般,吃穿不愁,田非甚至会怀疑自己的人生就是带资进组的龙套演员。

习题和卷子铺满茶几桌面,茶几的一角放了一个小蛋糕,那是他刚刚为自己准备的生日蛋糕。他盘腿坐在茶几旁,看了眼挂钟,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零点。他坚持不睡,好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至于他爸妈,生意永远排在最前面,其次是客户,然后是手机,第四名才是他。田非还挺自豪,因为他后面还有他们家狗,他没垫底。

还有时间,挑个剧看吧。他盘算着,便放下手中的笔,合上习题集,拿起了电视遥控器。

田非喜欢看电影,尤其是喜剧。田非的记忆里,小时候父母总不在家,之后随着生意越做越大,行踪也越来越神出鬼没,就更聚少离多。

曾经一个显示来自土耳其的陌生电话号码打进来,张嘴就说:“喂,儿子,我是你爸。”

田非丝毫没有犹豫,“我是你爸!”随后挂断了电话。

没过几分钟,又一个土耳其的号码打过来,是一位女士,“哎,你怎么这么跟你爸说话呢?”

“你谁啊?”

“我是你妈。”

“你妈!”

田非心想现在这诈骗不得了,都组团啊。

虽然事后父母没有责备田非,但带他去做智商测试这件事,让田非觉得有些过分。他十分认真地回答了每一道測试题,并暗下决心,“我一定要证明给你们看——我不是弱智!”

医生说:“呵呵,是个一般人儿。”

田非得意地松了口气。之后,父母几乎无条件地满足了田非提出的每一个条件。田非有点儿骄傲,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靠智商实力争取来的。

所以,少年时陪伴他的是台DVD播放机,上初中时有了台笔记本电脑,他就把喜欢的影片下载下来看,现在智能电视上什么都能点播,更是方便。

他发现,恐怖片能让他不孤独,因为看恐怖片的时候,总会觉得房间里不止他一个人;喜剧片能让他忘了所有不开心,从那时候开始,田非就觉得把人逗笑是件伟大的事。

田非一边看着挑选出来的喜剧剧集,一边笑得憨傻。

两集情景喜剧很快播放完了,田非不仅不困了,还觉得身心都很放松。他抬头看时间,刚刚好,马上就零点了。关好灯,点好蜡烛,田非盯住数显,等待它归零的那一刻。

零点。

“哎呀呀呀,生日快乐——”田非在心里默默祝福自己,“许个什么愿望好呢?”

“嘿,将来,不如我就做个喜剧演员吧。”能逗笑别人是一件很伟大的事儿。

田非开心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准备许下愿望。

“等会儿!”

谁在说话?田非惊异地睁开眼睛,疑惑地转动眼球,扫视客厅里虚无的黑暗——“难道是我内心的声音?我精分了?”

就在田非反复确认刚才是不是自己下意识发出的声音时,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别愣着,拉我一把!”

“谁?”

田非心中惊恐,吓了一跳,噌一下想站起来,但盘腿坐太久腿麻了,重心不稳又摔了回去。顾不上屁股生疼,他本能地向后挪动身体,瞪大眼睛寻找声音的来源。

整个房间里原本关闭的灯光在晦明之间闪烁,烛火也跟着抖动,忽闪了几下。关闭的电视机突然自己亮了起来,出现不规则的横纹拉扯,有什么东西把像素抽成了丝线,发出吱吱的微小底噪。

电视机的画面开始扭曲、折叠、挤压、堆砌、盘拧在一块儿,逐渐变成不停歇的旋转涡旋。田非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住,移动不开,涡旋一会儿顺时针旋转,一会儿逆时针旋转,一会儿向内,一会儿向外。

深处正在消失的点缓慢地扩张,撑开一个黢黑深邃的洞口,洞口处有一只手!

那只手正从黑洞口攀附而出!

电视机屏幕之中伸出的白皙手臂,颤抖着张开手掌努力地想要抓住田非未果,转而忽然撑住电视边框,之后牢牢攫住。田非能看到手臂上因用力而鼓起的肌肉和血脉。

用力拉拽之下,一个酷似人类上半身的玩意儿从电视机里蹿了出来。

“呼——”那玩意儿舒了口气。

田非几乎是以一种动物痉挛似的本能一跃而起,退到沙发后面,后背紧紧贴住墙壁。

但定睛观瞧后,他忽然放松了,自言自语道:“嘿,智能电视就是容易出Bug,怎么自己就启动了。不过现在这3D技术都这么逼真了吗?真是质的飞跃。”

他拿起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准备按下开关键。

“别别别!别关电视!求你啦!通道会断!下半身就过不来了!你还小,你不懂,下半身我还有用!”

爬出的那个玩意儿仰起头——那分明是一张人类的脸!充满恳求和屈从,诡异地笑着!而且似曾相识!

田非愣住了,几秒钟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他丢下遥控器,疯狂地跑向门口,用力拉防盗门,但防盗门纹丝不动。

这难道就是灵异现象,空间被困住,门永远都打不开?田非的心中无比恐惧。

“往外推。”一个声音响起。

田非下意识地推了一下防盗门——开了。

他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用力摔上房门。

妈的!手机忘拿了,我怎么报警啊!疏忽大意了!田非在门口愁容满面,急得直骂街——怎么办?翻找裤兜,也没拿门钥匙!

噢,不对,我们家是指纹锁。那我也不敢进去啊!田非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要不我迅速进去拿完手机就出来?有一种冒险精神在鼓动他勇敢起来——冲进去,拿回属于自己的手机!这个时代不能没有手机。他在脑海里不断模拟奔跑路线——手机在茶几上,我拉开门,一猫腰,尽量缩小身躯,一伸手抓住手机,再依靠我发达的后臀肌把身体拉回来,转身关门报警——就这么办。

田非心一横,按下指纹,拉开防盗门。

房间里的灯不知为何,已经全部点亮。

光亮驱走了些许恐惧。房间并无异样,田非猫起了腰,但眼前的场景让他撅着腚迟疑地半蹲在门口。

电视屏幕里那玩意儿正全身发力,连蹬带刨,连扯带拉,终于狼狈地从电视机里爬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口喘气抱怨:“妈呀,这也太遭罪了。”

田非看了看恢复原状的电视机,又直瞪瞪地看着仰面朝天、瘫在沙发上爆粗口的人类,不知为何这个人给他一种既亲切又厌恶的感觉。他试探地问道:“你这该不会是在穿越吧?”

那人盯着田非看了一会儿,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要不说我就是聪明机灵、沉着冷静呢,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没慌乱。”那人一挺腰坐了起来,“你也别撅着了,站直。没错!我就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你。”那人又撑起胳膊站了起来,目光贪婪地扫视整个房间,“真怀念啊!哇,这个玩意儿还在呢!我怎么记得生日那天被我不小心弄坏了呢?”那人伸手去拿一个动漫手办,抓着手办人物的帽子,刚拿起来,手办的身体就和帽子脱离了,在地上摔得稀碎。

俩人盯着地上的零碎儿看了一会儿,然后面面相觑。

“命运如此。别放在心上。”

那人咳了几声,扭过脸避开田非的目光,随后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自顾自地随便翻找田非的东西。

“哎!放下,有没有礼貌?”田非呵斥那人——既然是人,那就没什么可怕的。田非已经拿到手机而且按好了110,随时都能拨出这通报警电话,“你赶紧从我家出去,要不我报警了。”他说着举起电话,示意自己并非虚张声势。

那人笑了。

“纯种自己人,还用得着礼貌吗?咱俩别这么拘谨,我也是第一次穿越,你弄得我都紧张了,快把手机放下。”

“扯淡!你当我傻?你就是个贼!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出去,我不告发你!”

“嘿哟,还告发我?我告诉你,你毛片放哪个隐藏文件夹我都知道。”

那人说完蹲在茶几旁,翻开笔记本电脑,熟练地输入密码,点开了一个文件夹。

“还不信我?我这就证明给你看,是不是在这——”那人说着端起笔记本就要点击播放。

田非见势一把夺过电脑,“信了。”

毕竟二十多层目录下的隐藏文件夹不是想发现就能发现的。

那人看到田非的反应十分得意,一拍大腿,“行了,蜡烛我替你吹了哈。呼——”

吹完,操起叉子挖了一大块蛋糕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吃起来,还得意地一边吧唧嘴一边含糊地说:“你七岁那年看了第一场电影,是爷爷带你去的,电影名叫《大腕》,之后就总缠着爷爷带你去电影院;十岁那年,还让爷爷带你去网吧刷夜,被拒绝后,你还说你恨爷爷;十三岁的时候爷爷去世了,你哭了好几天。爸妈为了安抚你,送了你一台DVD机,它陪伴你度过了少年时期。初中,你投稿了一篇喜剧电影的观后感,拿到了人生第一笔稿费,一百块,买了本女明星的写真集,还附赠了一张DVD,但你之后没再继续写,可惜了。高中,你除了学习就是看电影,也不社交,在同学眼中是个怪咖。这些够不够证明我就是你?咱俩也别见外了,你就管我叫哥吧。”

田非听蒙了,那人说的有他很私密的事情,除了他没人知道。他木然地带着狐疑点点头。

那人自信一笑,“还有,那个文件夹——”一扬下巴,示意田非怀里的笔记本,“品位不错,这点我必须承认。”

田非脸一红,“少套近乎,你是你,我是我。”

“嗯,没被社会练过的少年就是有脾气,有心气。这才是少年的模样!”

“我要是真的将来这么油腻,我现在都想死!”

“唉!我这次来啊,就是为这事儿,关于你的未来,当然也是我的未来,咱们得聊聊。”

“你这么油腻,这么没礼貌,还想给我人生建议?”

“你最好还是听听,因为……你会死。”

“我会……死?”话题转换太快,田非心头一紧,惊诧地小声呢喃。

房间的气氛瞬间沉重起来——我会死?被一个来自未来的自己宣告死亡,这种感觉很奇妙。田非没感到恐惧,就是心里忽然有点儿空荡荡的——我死了,爸妈怎么办?还有我暗恋的那个女孩,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表白,还有我堂哥、大姑、老舅、二姨、三舅妈、二姑父的小舅子家的小哥儿……田非不敢想下去了。

他把目光的焦点收拢,看着穿越回来的自己,想要找寻这是句玩笑的线索。但那人目光盯着蛋糕,几度哽咽,双眼通红。

看来是真的,田非心中生出悲凉。

只见那人抡起胳膊痛苦地猛拍自己的胸口,啪啪啪好几下。

田非忽然很心疼他,想告诉他,别这么伤害自己了,生死有命,也不是谁能左右得了的,这时候最需要的是快乐地生活,心态很重要。

他想劝慰“自己”几句,在那人旁边坐下。“哎呀妈呀,噎着了,吃太大口了,”那人喘着气,“给我拿口水。”

田非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你最好刚才就死掉。”

“还有这么诅咒自己的人呢?”

“我还能活多久?”田非冷冷地问。

“我哪知道,我不是从那么远的未来穿越回来的。”

“那你咋知道我会死?”

“人都会死啊。可能二三十年,可能四五十年,可能五六十年。”

田非血压飙升,“你有病吧,你们未来人都这么说话吗?”

“别激动,虽然说得夸张了一點儿,但反正都会死,人总有一死啊。”

田非仔细琢磨了一下未来田非的话,觉得没毛病,气就消了一半,“你要是这么一说,我倒是放心了,很有道理。”这算是田非的好习惯——能听得进去道理。

“要不说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那人扳过田非的肩膀,“咱俩啊也别高兴太早,过于膨胀和嚣张。你永远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个先到,对不对?我和你说哈,你——也就是我,”那人拍拍自己的胸口,“和死也差不多了,我就快吃不上饭,要饿死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我是因为嘴贱被打死的呢。”田非松了口气。

“这嘴,就剩下说话用了。我已经好久没痛快地使用它的另一半功能了。”

“那你有没有反思一下,是不是因为那一半功能发挥得太极致了,所以另一半就衰退了呢?”

“说话是我的工作啊!”

说到这里,田非来了精神,他很想知道自己将来做的什么。

“哎,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喜剧演员。”

喜剧演员?这不就是我刚才为自己规划的未来吗?我的梦想实现了?田非心花怒放。

“真的吗?”

未来的田非耷拉下眼皮白了田非一眼,敷衍地点点头。

Oh my God!难道这就是美梦成真?自己刚刚许下的愿望,这就实现了?田非内心绽放出的喜悦,如花瓣一般,一层一层伸展开来,身体也忍不住随着遐想的律动旋转跳跃起来。

“我说你……”

“你先等会儿,我先拍个自拍,发个朋友圈哈。”田非拉过未来的自己,举起手机,咔嚓。

“写点儿啥呢?和未来的自己合影,梦想成真,笔芯。”

“这张照片发给我,我也发一个,刚才着急,给忘了,我也要纪念一下。”

“你发啥?”

“我就发——成功抵达,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了!”

“什么意思?”

“你先等我发完。”

“你刚才什么意思?”

未来的田非放下手机,收起嬉皮笑脸的语气,“我这次是过来劝你重新考虑未来的,不要做喜剧演员了。”

田非听到这句话,心中小小的激动在一点点冻结,虽然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但口气还是紧张着继续试探,“喜剧演员很好啊,把欢乐洒满人间,多伟大。唉,哥,你到底是怎么穿越回来的?”他想转移话题。

未来的田非苦笑一下,又挖了一口蛋糕,“你所在的这年是穿越元年,就是在这个时刻,有一位科学家无意中激活了穿越时空的方法,但他并不知道。所以啊,时空连通了。啊?你问怎么激活的?什么原理?那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科学家。我就是个喜剧演员而已。我倒是看过科普视频,说是涉及原子里面原子核和电子。打比方说,如果一个原子核是足球那么大,那么距离它的电子就是北京昌平区这么大,大概吧。之前人们认为它们之间是空的,其实不是,就像爱因斯坦说的那句,上学时候老师说过的,什么来着,就是不能闲着之类的……”

“上帝厌恶真空。”

“对!”

这是亚里士多德说的。田非不想纠正他,反正没人能证明这句话到底是不是亚里士多德说的。

“那里面有什么什么物质,就像溶液。然后这种东西被观测到了,唰一下,观测到的那一刻,这种东西就被激活了,未来就发现穿越的办法了。你说未来生活啊?也没啥变化,还是吃喝拉撒呗。穿越啊?管控。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穿的,谁都能穿那还不乱套了?我是中奖了,被允许和过去的自己接触。我选了这个决定我命运的时间点。”

“未来的我真成了喜剧演员?”

“嗯,成了。”

嘿,田非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随后一扭身站起来,“哥,你看我这个‘掉凳有点儿天赋啵?”

未来的田非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镇在当场,嘴里含着叉子反应了一会儿才把嘴抿成一字,垂下眼皮,伸出大拇哥,点点头。这一表扬可把田非美坏了,开始在房间里一会儿表演各种掉凳,一会儿表演喜剧演员模仿秀,一会儿表演掉凳加模仿秀。

未来的田非也不搭理他,慢悠悠吃完整个蛋糕才阻拦住兴奋不已的田非,“可以了哈,差不多得了。”

“哥,再给我讲讲,成为喜剧演员还需要练点儿啥啵?”田非上气不接下气。

“不需要了。我跟你说哈,在未来,喜剧演员这个行业太难了,大环境太差,想把人逗笑太不容易了。未来那些个人啊,忙得都不会笑了,所以我来——”

“劝我放弃。”

“对。因为啊——”

“工作难找挣不着钱。”

“啊,对。所以啊——”

“让我改行去编程?”

“哎,是你穿越来的还是我穿越来的?我想说的怎么你全知道?”

“我不改行,我爱喜剧,我要当个喜剧演员。人越不会笑不就越应该做喜剧嘛。”

“老弟,喜剧演员哪那么好当啊。咱们没天赋,连个笑话你都讲不出来,不信你讲一个,就现在!马上!立刻!别过脑子!马上讲一个!你看,你都讲不出来。”

“哥,你语速太快了,我没听清,你刚才说啥?”

“我说,你连个笑话都……”

“我能,马上!立刻!不过脑子!就能讲一个!”不等未来的田非接话,田非马上接着说下去,“对我爸妈来说,我们家一共五件重要的事儿,我排第四,你猜谁排第五?”田非笑嘻嘻地将眼睛瞟向未来的田非。

“狗。”

“好不好笑!哥!就问你好不好笑!我居然没排在狗后面!出不出人意料?”田非笑得前仰后合。

“狗呢?”

“排第五啊。”

“狗呢?”

“不说了嘛,狗排第五。”

“狗——呢?”

“对,狗排第五,我排第四。”

“我说!狗,在哪儿呢?”

田非愣住了,眨巴幾下眼睛,忽然双手抱头,看向房间的角角落落,“我狗呢?”

田非想起来,去超市买蛋糕把狗拴在了超市门口,之后自己拿着蛋糕屁颠屁颠回来,把狗忘那儿了。

“我得赶紧去找狗……”

“你先别着急……”

忽然,整个房间里原本亮堂的灯光开始在晦明之间反复闪烁,原本关闭的电视机突然自己亮了起来,出现不规则的横纹拉扯,有什么东西把像素抽成了丝线,发出吱吱的微小底噪。

电视机的画面开始扭曲、折叠、挤压、堆砌、盘拧在一块儿,逐渐变成不停歇的旋转涡旋。两个田非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住,移动不开,涡旋一会儿顺时针旋转,一会儿逆时针旋转,一会儿向内,一会儿向外。

屏幕深处正在消失的点缓慢地扩张,撑开一个黢黑深邃的洞口,洞口处又出现一只手!

“莫慌,死不了,狗比我能扛,现在还活着呢。”声音从电视机里传出来,“拉我一把啊!”

一回生两回熟,两个田非对视一下,十八岁的田非开始寻找刚才因惊慌丢下的电视遥控器。

“一个就够乱了,你就别添乱了。”说着他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遥控器。

“慢着!慢着!我也是你啊!”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田非迟疑的一刹那,电视机里的人一个猛蹿,身体蹿出一大截,率先伸手抢到了遥控器,甚是得意。

“你觉得我还能栽在同一个招数下吗?”

田非愣愣地看着撅在地上的那个人,那人仰着脸看着田非,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田非面无表情地把手伸向电源插座,准备直接断掉电源。

“别别别!别断电!求你啦!通道会断!下半身就过不来了!你还小,你不懂,下半身我还有用!”

一边说着一边连滚带爬,手刨脚蹬地钻了出来。

“还是这么遭罪。”

“你是来——”田非正要开口询问,早先那位田非一把把他拉了过来。

“别搭理他,我先来的,先把咱俩的事解决了再说他的。”

田非本想确认下那个刚穿越回来的“自己”是什么情况,但之前穿越的田非扳过他的脸,不给他说话的空隙,一口气说道:“我跟你说,别当喜剧演员,会浪费你的天赋。你是不是觉得你特普通?我跟你说,你错了!太年轻,下结论过于草率。你,就是我,在高三的下半年会奋发图强,什么结果?结果就是,你是我们学校的高考数学状元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可以选择去当个程序员啊!当程序员意味着什么?未来程序员特别吃香!特别吃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用饿肚子!”

“呼呼呼呼呼——”之前穿越过来的田非上气不接下气。

“要不你先歇会儿?”

“不用!”之前穿越过来的田非几乎是用最后一口气呐喊出来,“只要你当上程序员!吃香的喝辣的,我就都值了!”

“放屁!”刚穿越过来的田非说话了,“生活不止吃喝拉撒,还有诗和远方。”

田非转过身,面对着刚穿越过来的田非,“我是又中奖了吗?”

“不抽奖了,改摇号了。”

刚穿越过来的田非缓缓站了起来,看年纪已过中年。中年田非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田非以为他要拥抱自己,下意识地也张开双臂,没想到中年田非一把捧住了田非的头。

“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语气情深切切。

田非一愣,虽然心里犯嘀咕,未来见面的礼仪变化这么大吗?流行抱头?但看对方真情实感的流露也不方便说什么。

中年田非放松下来,又一把箍住田非的手臂,语重心长、目光深情地看着田非的脸的上方——头顶,含情脉脉。

“听老哥的,别当程序员,不值得。我,也就是你,值得拥有更好的未来。”

“哎,我俩聊得好好的,凭什么你一来就给否定了呢?”先穿越过来的青年田非表达着不满。

中年田非一擺手,制止了他继续发泄牢骚,“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这个体质,我太了解了,不适合当程序员。你还有得选,在你还——”

“等会儿!你先别说话!”青年田非打断了话茬,眼睛瞪得溜溜圆,“你说你是程序员?那就证明,我这次来是成功了啊,我不是喜剧演员了啊!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

说着一把搂住中年田非,“老哥,快告诉我,当年你说了什么我才成功的。”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中年田非扭过脸去。

青年田非笑嘻嘻地眯起眼睛,“不要紧,命运如此,早晚都会说的。”青年田非蹦蹦跳跳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那你和我说说,你年薪多少?”

“百万,几家公司抢着要我,还有上升空间。”

“百万!”田非和青年田非对视了一下,都激动地攥紧了拳头。

“房子呢?房子呢?买房了吗?”

“有那么几套。”

两个田非再次激动地快节奏原地蹦跳踏步,发出“嘤嘤”的声音。

“存款呢?”

“七位数吧,不算虚拟币。”

两个田非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

“车子呢?”

“地铁。”

“啊?地铁?”田非愣住了,这个答案显然出人意料,让人多少有点儿困惑。但青年田非耸耸肩,又再次展开笑颜,“不重要,我富裕了!我就要富裕了!”

中年田非没有理会在屋里奔跑欢呼的青年田非,对着田非严肃地说:“千万不要去做程序员,少年!你有无限可能!”

青年田非停下步伐,一脸的不高兴,“老田!你就非得挡我财路吗?”

“你懂个屁,你看!”说着中年田非一把薅下自己的头发,那是一顶假发,两个田非都震惊了。

“你说,我多大了?”中年田非对俩人怒目而视。

“老哥,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肯定得往年轻点儿猜。”青年田非声音哆哆嗦嗦的,“也就四十刚出头吧。”

田非感到房间的气压瞬间变低了,赶忙接口道:“不可能,也就将近四十。”

“我刚三十出头啊!”中年田非用假发掩面哭了起来。田非和青年田非龇牙咧嘴地对视了一下,对彼此发出无声的指责和埋怨,推搡着让对方过去安慰。

“老哥,未来科技那么发达,咱们就去植发呗。”青年田非安慰道。

“对对,去植呗。咱有钱,别不舍得。”田非附和着。

中年田非垂下双臂。

“头发是小事,重要的是,我根本没时间消费,我忙得都不会笑了!”中年田非带着哭腔。

“呵,呵呵。”青年田非讪笑几声,“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就这么点儿事啊!来,老弟,把刚才那个给我讲的笑话再给他讲一遍。马上,立刻。”

“这不张嘴就来,说是我们家——”

“你排第四,听过一遍了,笑不出来了。”中年田非哭丧着脸低声咕哝。

“——我狗还在超市呢!”田非双手抱头一声号叫,“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啊!我得先去找狗了!你们俩先聊着。”

就在田非大步走向房门的时候,房间里原本亮堂的灯光开始在晦明之间反复闪烁,原本关闭的电视机突然自己亮了起来,出现不规则的横纹拉扯,有什么东西把像素抽成了丝线,发出吱吱的微小底噪。

电视机深处的黑洞缓慢地扩张,撑开一个黢黑深邃的洞口……

田非头也不抬,转身回来,一把拿起电视遥控器按下电源键,又敏捷地拔掉了电源,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够乱了,别添乱了。”

“哎哎哎,这么对待你们的未来,合适吗?”

一个充满机械感的声音从电视机后面传了出来。三个田非扭头看去,一个赛博人从电视机后缓缓走出。

“没有电视也能穿越?”

“未来科技进步了。”赛博人亮出自己的机械手臂。

“你也是我?这也太酷了。”田非双眼放光。

“现在是羡慕这事儿的时候吗?”中年田非一脸的不高兴,白了田非一眼,转过来面对赛博田非满脸堆笑,“你来得正是时候。”

“我这次来啊……”赛博人的眼睛变成了红色。

“你先别急,我俩有些分歧。”中年田非拉过青年田非,“正好你来自未来,你肯定知道,未来我是选择了喜剧演员还是程序员?”

赛博人冷酷地摇了摇头。

青年田非和中年田非都没明白这摇头的含义,青年田非追问:“是程序员吗?”

赛博田非摇摇头。

“哈哈哈,我赢了,那就是喜剧演员了。”中年田非振臂欢呼。

赛博田非又摇了摇头。

“都不是?”中年田非疑惑地询问。

“那你是来干吗的?”青年田非也发出追问。

“我——是来弄死你们俩孙子的!”赛博田非的机械手臂变成了一把匕首,向着两人挥舞过来。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两个田非抱头鼠窜,吱哇乱叫的声音和赛博人的谩骂混杂在一起。

“要不是你们这俩孙子在我年少时出现,让我的选择摇摆不定,我现在也不至于一事无成,碌碌无为!我要弄死你们俩孙子!”

房间里霎时一片混乱,好在赛博田非行动并不敏捷,两个田非还有回旋的余地。田非几度想要劝阻,都没找到机会,最后只得大吼一声:“停!这里面有误会!”

三个田非定在原地,全都扭头看向他,等待下文。

“能有什么误会,未来就摆在那里!”赛博田非发出质问。

田非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弄错了。”

“我弄错了?”

“对。”

“你说。”

“你刚才说他俩是孙子,这辈分是不是弄错了?”

话音刚落,赛博田非的脑袋顶部升起一缕烟气。

“这——重要吗?”赛博田非举起匕首,向中年田非刺去,中年田非用假发挡住了锋芒。赛博田非又向青年田非横扫过去,假发还挂在匕首上,他就像在舞动啦啦队的毛球,场面既诡异又滑稽。

青年田非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气喘吁吁地高喊一声:“停!辈分不重要,但你确实弄错了!”

“说!”赛博田非也开始呼哧带喘,肩膀上下耸动。

“你看哈,你刚才说我俩是孙子,但我俩就是你啊,所以这不就等于说你自己是孙子吗,这不太合适吧?”

“对对对,确实不太合适。”中年田非喘着气不忘附和。

“这——重要吗?”又升起一缕青烟。

赛博田非再次举起了匕首,那顶假发就像一面旗帜被高高举起。

“停!”田非看到因为混乱而掉在地上的DVD碟片,想到了什么。

“又怎么了?”赛博田非嘶喊,假发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一把扯掉丢在地上。

“确实有问题。”田非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测。

另外三個田非都在等待着答案。

“根据霍金的理论,你们的出现是个悖论!”

“为什么忽然提起科幻电影里的顾问?”青年田非发出疑问。

“悖论,重点是悖论。”田非强调。

“悖论?”三个田非异口同声。

田非盘腿坐下,摆手让另外三个自己也坐下。四个田非围坐在一块儿,田非打着手势开始解说。

“你看,如果你来了,”他指向青年田非,“我改变了我的选择,那么成就了你——”手势转移到中年田非身上,“——的未来,那就不可能出现你。”手指落在赛博田非身上,“那如果我并没有放弃,那就又不可能出现你,”手指绕回到中年田非身前,“所以,你们都是我,又都不是我。”

三个田非齐刷刷抱住肩膀,向上仰头,望向天花板,用同样的频次眨了眨眼睛,同声回应道:“没懂。”

田非也抱住肩膀,望向天花板,轻声嘟囔。

“等会儿哈,我也给自己说糊涂了。我刚才咋想来着?”

四个田非陷入沉默,秒针竖排的两个点一下一下闪烁着。忽然,田非一拍大腿。

“没错了,差点儿被你们唬住,以为自己说错了。真相只有一个——你们是平行时空的我。”

三个田非沉默了几秒钟。

“你还是直接说结论吧。”

“对对,直接说结论。”

“对,比较容易理解。”

田非想起一部电影,他来了灵感。

“你们看哈,时间是线性的,有个人说‘人不能两次蹚进同一条河流。”

“等下,我想试试。”赛博田非接茬道。

“回去自己去试,我先说结论。”田非毫不留情地打消了赛博田非的积极性,接着说道,“结论就是,就算我现在做出了选择,也不能改变你们的未来。”

三个田非听到这个结论,都泄了气,颓然地垂下肩膀。

“不能改变了吗……”

“有无限可能的只有少年的我啊……”

“时间啊,我那个时候如果再坚定一点……”

田非看着三个未来的自己自怨自艾,举起双手,“各位老哥,不好意思。其实我想说的是,我狗还在超市门口呢,半夜了,在你们的未来没丢,不代表我这个时空也没丢,我得去找我的狗了,各位就自己回吧。”

说着田非插上电视机电源,开始寻找遥控器。

“我把电视给你们打开哈,我去找我的狗了,你们自便。”

就在这时,房间的灯光突然黯淡下来,开始在晦明之间反复闪烁……

“还来?!”

忽然房间彻底被黑暗吞噬,伸手不见五指,一个方形的亮片从之前电视机的方向飘了出来,悬浮在空中。

“显!示!器?你也是我吗?”田非还是被震惊到了。

“没错,我就是未来的你们。在我那个年代——”飘浮的田非声音十分空灵。

“人类的意识可以上传到云端。”

“依托强大的运算能力——”

“你能知道我们所有人平行时空的事情。”

“所以我这次来——”

“是告诉我们重要的事情。”

“哎,是我穿越回来的吧?怎么我要说的你都知道!”

“是我话太快了,你继续,你继续。”田非好奇地用手抚摸飘浮的意识体,很虚幻,就像电影里的全息视频一样。意识体变了颜色,似乎很生气。

“我不想说了,你们自己看吧。”

话音刚落,意识体发生了变化,呈现出展开形态。以它为中心不断生长出許多屏幕,每一块屏幕都在播放着视频。有少年,有青年,有社畜,有老人,有工人,有学者……每一张脸都是既陌生又熟悉。有在练习掉凳儿的、写段子的、敲代码的、做实验的……每个人的神态都无比认真。

田非微张开嘴,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这……是每一个平行时空的我吗?”

空灵的声音回答道:“对,我来就是想告诉无数的自己,每个你都有无限可能,追梦何时都不晚。”

对,不晚,都有无限可能。但怎么突然这么鸡汤?

“只要别上传云端……”那人笑着说道。

狗等到凌晨,终于失去对主人智力的信心,最后决定解开绳子,自己回家。

【责任编辑:竹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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