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通胀潮及中国应对之策

2023-12-28 02:00喻旭兰
人民论坛 2023年23期
关键词:贸易保护主义通货膨胀

喻旭兰

【关键词】贸易保护主义 通货膨胀 产业链供应链 【中图分类号】F832 【文献标识码】A

2021年第二季度开始,全球通货膨胀率持续攀升,各大经济体均出现通胀现象,2022年10月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与欧盟的月度同比CPI分别高达10.69%和11.5%(图1),为数十年来的通胀高点。和以往不同的是,基于历史数据将通胀与短期周期性因素关联的预测模型明显低估了本轮通胀。美国主导的贸易保护主义导致的逆全球化进程引起全球经济结构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这种长期结构性因素是本轮全球通胀产生的根本原因。G7国家中除日本以外其余六国通胀相继爆表,其中意大利的通胀率2022年10月高达11.8%,曾长期通缩的日本从2021年9月开始CPI指数由负转正,目前通胀相对较为温和,CPI在4.3%左右,但是仍在持续上涨。

新兴经济体的通货膨胀压力也很大,金砖五国中巴西、印度、俄罗斯以及南非CPI指数均超过了5%。其中,俄罗斯在遭受美国等西方国家制裁后,2022年3月CPI增幅高达16.9%。广大的发展中国家也深陷通胀泥潭,2022年10月波兰、土耳其和阿根廷的通胀率分别达到17.9%、85.5%和88.04%,之后波兰和土耳其的通胀率开始有所下降,但是阿根廷的通胀率持续上升,2023年2月达到新的高点,约为104.3%。总的来看,本轮通货膨胀的持续性和广泛性都超出了各国政府和市场的预期。

全球贸易保护主义形势严峻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部分国家贸易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抬头,全球化遭遇逆流。全球贸易预警(Global Trade Alert)的统计显示(图2),自2008年以来由地区或国家实施完成的贸易措施数量共计49410件,其中,贸易限制措施共有39501件,占比接近80%。2009至2022年国家与地区政府实施的贸易限制措施(Harmful Measures)呈现出上升趋势,其中,2009至2019年的上升趋势较为平稳;但2020年的新冠疫情成为新一轮逆全球化的重要推手,当年各国(地区)实施的贸易限制措施升至5344件,较2019年上涨了103.81%。这一趋势在2021年和2022年有所缓和,但各国贸易保护的情绪仍居高位。从贸易保护主义的手段构成上来看,政府补贴、出口激励和关税壁垒为三大主要方式,占所有贸易保护主义措施80%以上,尤其是政府通过对本国出口商品进行补贴的手段,占比达54.38%(图3)。

G20经济体被实施(country exposure to interventions)的贸易措施方面,根据全球贸易预警数据,自2008年以来,G20经济体在国际贸易中受到国家(地区)政府干预的事件共计439117次,其中贸易限制措施共有360085次,占比达82%,其余的18%为贸易促进措施,共计79032次,该数据与全球贸易措施数据基本一致。图4刻画了G20经济体被实施的贸易措施的时间趋势,可以看出贸易限制措施呈现稳步上升趋势,尤其在2020年出现大幅度上涨。究其原因,新冠疫情引发政府对贸易的进一步干预,从而致使全球贸易保护主义盛行,进而诱发新一轮的全球通胀,严重的全球贸易保护主义使得通货膨胀长期化和严重化。

美国是新一轮贸易保护主义的发起国,美国政府在2017年对外发布了贸易保护主义的威胁言论,在2018年里开始具体行动。图5显示了受到美国贸易保护主义影响主要的5个产业部门在美国自由主义和保护主义关税政策中被提及的次数,这5个部门都涉及重要的工业原材料和供应链中间产品。从2017年到2022年,在这5部门中保护主义关税政策被提及的次数明显高于自由主义关税政策,并且从2017年到2020年明显逐年增加。在2020年5大产业部门在贸易保护主义关税中被提及的次数达到了1481次,是2017年的3.2倍。中国作为受影响最大的国家,受到影响的行业非常广泛。中国被影响到的商品总价值约为2170亿美元,其中受影响最大的行业是生产电子元件、电气设备和机械的行业,这些行业都是“中国制造2025”工业计划的重点。

本轮全球通货膨胀的复杂成因

短期周期性因素诱发了本轮全球通货膨胀。短期周期性因素主要源于新冠疫情与地缘冲突导致的“供需双冲击”。其中,供给侧冲击主要来源于全球供应链中断导致的成本和价格上升、劳动力短缺造成的产能缺口和乌克兰危机导致大宗商品价格上涨。需求侧刺激主要来源于美联储为应对疫情冲击所采取的极度宽松的货币政策:紧急降息到零,并开启“开直升机撒钱”式的无上限量化宽松政策。

在考慮到供给和需求冲击效果的非对称性和不同因素的净效应差异,有学者试图将上述短期周期性因素同时纳入统一框架下分析其是如何驱动本轮通胀的。IMF的研究人员Baba et al.使用2020—2022年欧洲的数据估计了包括通胀预期、产出(就业)缺口、能源价格、食品价格和外部价格压力的新凯恩斯菲利普斯曲线,结果显示一大部分的2022年通胀飙升并不能被这些“常规”的通胀驱动因素(短期周期性因素)所解释。以短期周期性因素历史数据为基础的央行模型对本轮通胀的预测偏低,学者们开始寻找被忽略或者被低估的非常规的通胀驱动因素。

长期结构性因素是推高本轮全球通胀的根本原因。现有研究发现美国主导的贸易保护主义导致的逆全球化进程引起全球经济结构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这种长期结构性因素是本轮全球通胀产生的根本原因。新冠疫情和地缘冲突等因素只是加速和加剧了长期结构性因素主导下商品和劳动力市场的长期变化。近年来,西方国家实施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是本轮高通胀的根源,疫情和乌克兰危机等突发因素是催化剂,使得贸易保护主义对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破坏彻底暴露并加剧了供需矛盾,美联储极度宽松的货币政策进一步扩大加剧了通胀幅度和速度。美国主导的贸易保护主义冲击了全球生产网络和运输体系,同时通过影响商品和服务的流通成本和生产成本来形成通胀压力,具体通过两个渠道:一是通过关税和非关税壁垒推高商品和服务的流通成本;二是导致政府主导下的不考虑成本和效率的产业链重构和本地化直接推高商品和服务的生产成本。

中美贸易摩擦是全球供应链被破坏的重要原因。2018年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掀起中美贸易战以来,中美贸易关税水平大幅提升。由于美国从中国进口大量的中间品和耐用消费品,美国对华施加的关税实际上转嫁到美国企业和消费者承担。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PIIE)估计通过合理的降低关税,美国的CPI可以降低1.3%。美国前财长萨默斯认为上述估计是合理的,并指出关税降低可以通过直接影响(即消费者支付更少的关税)和间接影响(进口商品价格下降,美国国内同类竞争品也不得不降价)的双重影响来降低物价。

在经济让位于政治正确的大背景下,美欧出于所谓保障产业链韧性和安全、减少外部过度依赖等理由,先后推出《基础设施投资和就业法案》《芯片和科学法案》《通胀削减法案》《开放战略自主》等违反市场规律和破坏全球供应链产业链的产业政策。爱尔兰央行、欧洲央行和OECD的经济学家通过构建动态全球一般均衡模型分析产业链本土化政策(产业回流(reshoring)、友岸外包(friend-shoring))的宏观经济效应。研究发现,单边制造业回流(unilateral reshoring)在中长期会降低总产出同时推高通胀。在经济韧性方面,“回流经济体”(reshored economy)面对全球冲击并没有展现低的敏感性,反而更容易受到本地冲击的影响。因此,产业链本土化政策的初衷即提升经济韧性并没有实现。有学者认为,自2016年英国脱欧以来,全球生产网络等领域面临从全球化到区域化到集团化的趋势。总的来说,美欧试图推行的政府主导的产业链重构(本土化)策略是对全球产业链的破坏,导致生产体系的逆全球化,阻碍生产要素的全球最优配置,提升了贸易成本和生产成本,同时干扰和破坏了全球供应链的稳定性。短期周期性因素和长期结构性因素共同作用大大提高了本轮全球通胀由短期通胀发展为长期持续性通货膨胀的风险(图6)。

我国如何应对全球通胀潮

贸易保护主义导致的持续全球通货膨胀可能会对中国经济造成不利影响,中国应当从以下三个方面入手,积极应对全球通胀带来的风险。

第一,通过高水平推动对外开放促进全球产业链供应链深度融合,修复贸易保护主义造成的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破坏。扩大制度型开放,要求从扩大商品和要素的进出口(商品和要素流动型开放)转变为全面参与全球贸易制度和市场制度的制定过程,例如,在区域贸易协定和金融协定的制度建设中融入我国经济发展理念。制度型开放已成为我国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的核心任务。面对美欧贸易保护主义对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冲击,不仅要通过商品和要素流动型开放降低产品和服务的流通成本和生产成本,更应通过制度型开放使得制度方面形成标准化和法制化的规则体系,促进自由贸易,防范贸易保护主义势力和逆全球化思潮。与此同时,通过制度型开放促进各国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的对接和协调,提升各国制度体系的融合性和兼容性,在基础上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依存、共生发展的格局,从而以产业链供应链的深度融合确保其稳定性和较强的韧性。

第二,建立产业链供应链安全评估与风险防范机制,保持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稳定。美欧在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和全球化退潮的趋势下意欲重新打造區域、集团产业链供应链闭环,最终冲击全球商品生产和运输网络,严重影响生产要素的全球有效配置。无论是应对当前的全球通胀,还是要长期健康和安全发展,我国都必须保持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稳定。政府和企业首先需要摸清产业链供应链“家底”,进行全方位产业链供应链监测,探索建立产业链供应链安全评估机制,通过数据考察产业链供应链的韧性、安全性、完整性、可靠性、稳定性五个方面,量化衡量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及安全水平。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构建因技术封锁以及重大突发事件等因素引发的供应链安全问题的风险预测、预警系统。

第三,以数智化转型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的韧性,提高全球竞争力。产业链的数智化通过应用数字化技术(大数据、人工智能、5G等)推动其“信息化”“数字化”与“智能化”三方面的转型。 在需求端,数智产业链应用数字化技术实时监测、分析和预测消费者原来分散、多变和规律不明的需求,拓展了供应体系的响应需求深度和宽度;在供应端,相对比传统的产业链,数智产业链将数字科技应用于从设计、原材料、生产、流通到经销、零售、物流和金融各个环节,提升产能柔性。数智产业链通过需求和供应的多点有效互联,促进价值流、物流、信息流、资金流4大链接,实现产业链从需求端到供应端各个环节的整体优化与重构。

(作者为湖南大学金融与统计学院货币金融系主任、教授;湖南大学金融与统计学院副教授、博导岳崴对本文亦有贡献)

【注:本文系湖南省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区域结构性通货膨胀的时空差异及形成机制”(项目编号:2021JJ30162)和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项目“数字普惠金融促进农村创业创新的作用机制、影响效应与政策协同研究”(项目编号:21YJC790151)阶段性成果】

责编/孙垚 美编/杨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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